徐莞刚要说话，就听小宫女来报，说是后院造作所把各类器玩小样做好了，要呈给娘娘过目呢。
戚婉容几人听了都要告退，徐莞道“走什么，说到底这些东西还不是做给你们这些人用，你们也看看可合心意。“
几人便都高兴地坐等着。
只见一众宫女太监捧着那些簪钗宫花，鞋帽碗碟，香烛铜镜梳子等物来了，林林总总不下几十样东西。
众人便都起身依次观瞧，见都是精美绝伦，样样堪称绝品，众人赞不绝口。
戚婉容道“呀，这些东西可真像样啊，我来了宫里这些年，怎么就没有见过这些好东西呢？“她对那造作所的管事太监笑道”啊，我知道了，你们怕被裁撤，都变着法儿的拿出看家本领，这不逼迫不知道，一逼迫，把你们都逼成了圣手了！“
那太监一笑刚要回话，何美人也道“可不，看得我眼花缭乱，瞧，这个玻璃器的花瓶，我以为只有大食国会做呢，没想到咱们宫里也会，还做的这样秀雅，真是让人爱不释手，我都不想用它插花，只摆着当个玩器才好呢。“
徐莞也一一拿起来观瞧，见的确有些东西太精致繁复了，又听戚婉容那么说，心里也有些担忧。
那造作所的太监笑问“贵妃娘娘觉得呢？“
徐莞道“这些东西就算富庶如西蜀，怕也做不来的，真真巧夺天工，这哪是日常用度之物啊，何美人说的对，这就是珍玩，你像这个天目釉瓷的兔毫茶盏，兔毫根根分明，竟像真的。这该拿到含章阁去供起来才是。“
那太监听了脸上红光满面，徐莞又道“只是，官家最不喜奢靡，若官家知道宫里日常用这些，又要说咱们挥霍了。“
太监赶忙说道“娘娘说的咱们都想到了，其实这些物事所费工料都是一般的，你瞧，就拿这个银梳来说，虽看着又大又华美，其实啊，并没有镶嵌什么珍贵的珠宝，只是那花纹是咱们自创的，只是别致而已，哪就说得上奢靡了啊。原先长公主带的长梳，镶嵌了许多珍稀珠宝，可比这个奢靡多了。”
徐莞仔细瞧去，果然如太监所说，于是打心眼里喜欢起来，便一笑道“你说的很对。”
“那，小的就把这些小样交给娘娘了，咱们造作所的全都在这里了。”
“行，你们跟着蕊珠去交接吧。”
造作所的人退下后，戚婉容道“娘娘，我还是那句话，这些东西好是好，怕民间做不出，枉费你一番心意了。这可是你进宫来办的头一件大事啊。”
徐莞点了点头，道“是啊，不过我瞧着，他们造作所做的东西的确别有韵致，正是我原先想的，又漂亮又不奢靡的做法，若他们做的民间真做不出，那就让他们继续留在宫里呗，若他们做的民间也能做出来，岂不是更好。”
何美人道“那，外人岂不是要笑话娘娘。“
“笑话我什么？“
“笑话娘娘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没烧好呀。“戚婉容抢着说道。
徐莞笑道“若我为了显摆自己，用不着在这些上头做文章，我做的是事，是为大宋好的事。我为什么要和这些咱们大宋一等一的能人过不去呢。只有庸才才会妒忌贤者，压制贤者呢。“
戚婉容道“那，你不是想要裁撤一批人，为了节省宫里用度嘛？“
“若这些人是只拿俸禄不做实事的，那就裁了，若他们确有本事，宫里不缺这点银子养着他们。若只为节省之名，反叫这些手艺技艺在咱们这朝断了传承，或后退了，那就本末倒置了。“
何美人道“娘娘说的真好，臣妾打心眼里佩服娘娘。“
徐莞又叫蕊珠把胡宫正叫来，吩咐她道“那赵都知的事不能再拖了，官家已经开始想要插手了。刚我问了林翰民，他说按赵都知的身子骨，只能最多打十大板。那你这样，就按宫规定罪，然后该打多少板打多少板，只不过打的时候务必手下留情。但此事要快些，最迟不能晚于明日午后。”
“是，下官已经把他囤的那些东西核算了，娘娘你可别小看啊，这些东西里面有上好的老酒，一坛就值二十两银子，他可囤了三五十坛呢。还有进贡的人参等物。若是卖出去，够买一个大宅院的了，如今他倒是没卖出去，只是自己留着吃喝，但也花的是宫里的钱。这样的若不严惩，岂还得了，那夏公公从外头人那里拿的脏钱也不如这笔多呢。夏公公都叫官家杀了头了。”
“是啊，若不是看在他是官家的救命恩人，其实应该打死，罢了，放他一遭。对外能震慑众人便是了。”
“下官懂的娘娘意思，明日上午就办。”
徐莞道“又来了，别总吹捧我，回头叫你们吹捧的找不着北了。“
众人便都笑起来。
又听小宫女来报，说是尚功局司制司的人也来呈递小样了，戚婉容道“呀，我就等着呢，看看咱们以后穿的衣裳是什么样的。“
徐莞赶忙叫她们进来，众人见是张尚功亲自领队，施礼过后，徐莞道“辛苦张尚功了，还要亲自来一趟。”
“这是下官份内之事，唉，也怪那韦司制自己总不争口气。”张尚功笑道。
戚婉容从众人一来，便盯着那夏衣看，徐莞叫她们几个再逐一评评这尚功局做的一年四季的衣裳，戚婉容便直接拿起那夏衣，爱不释手又在身上比量。
何美人也道“哎呦，这夏衣可真费功夫，别的不说，娘娘瞧这千叶牡丹，这是所有花卉里最难绣的了，要层层分明，富贵华丽，还要灵动不失于呆板匠气。”
张尚功道“还不止呢，各位主子瞧，这是什么纱。”
“呀，莲花纱的？”戚婉容道“我最爱这个了，能在这么柔薄的莲花纱上绣出这种纹样，这司制司的宫女，我看也是要成仙女了。”
徐莞也觉得那夏衣做的讲究，又道“不如戚婉容穿了给咱们试试？“
戚婉容道“哎呀，娘娘面前，臣妾怎敢丢丑，要试娘娘先试嘛。”
“我就叫你试，我瞧你刚才在身上比划，就知道你喜欢的很呢，别跟我假客套了，快去换来！”徐莞笑道。
众人也都叫戚婉容去试试，她便只好拿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不多时从里间缓缓走出来，众人也都看得眼珠不错。
徐莞不禁止赞道“哎呀，没想到会这么好。直把戚婉容衬得犹如九天仙女，又如含苞之蕊。”
“什么含苞之蕊啊“一个男人声音由门外传来。
众人听出是官家，赶忙起身迎驾。赵匡胤进来之后，徐莞又道“官家怎么也没叫人来报，臣妾等人好去门口迎驾。“
“用不着，朕有正事找你。”
徐莞见赵匡胤沉着脸，心下便知一定是为赵都知的事来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退下了。张尚功还要问这批衣裳小样可能留下，戚婉容把她拉走了。
徐莞叫红蕉倒茶来，赵匡胤却叫红蕉蕊珠等宫女也退下。众人退下后，徐莞问怎么了。
赵匡胤道“怎么了？赵都知死了！”
徐莞半天没有缓过来，赵匡胤又道“怎么，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徐莞又问“是，怎么死的？“
“被胡宫正打死的，活活打死了！“赵匡胤吼道。
徐莞一想自己明明叫胡宫正手下留情的啊，她绝不会擅自作主非要打死他，她打死赵都知对她胡宫正又有什么好处呢。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便如实告诉赵匡胤。
“意外？宫正司不止出了一次意外了，回回都死人，怎么，这是朕的后宫宫正司啊，还是阎罗地狱啊！”
徐莞见赵匡胤的话说的很重，马上跪下，说道“官家说的可是曹司正在的时候，出的那件事？那曹司正是贤妃的爪牙，宫正和司正又互不隶属，曹司正的错怎么也不该算在胡宫正头上啊。
何况，这赵都知贪了那么多东西，按宫规本就该那么罚，臣妾是看在他是官家曾经的救命恩人的份儿上，才让胡宫正做做样子便罢了，按理，原不该做做样子的。”
“你们做不做样子朕不知道，朕只知道，你们把他打死了。宫正不管司正，可这两司本就有互相监督之责，曹司正失职，难道没有胡宫正的半点错吗？还有这胡宫正也曾纵容手下人问人要了事钱，以为朕不知道吗？她这样的人就不能再掌管宫正司！”
徐莞一想，官家这是要拿胡宫正出气啊，若胡宫正被找麻烦，以后谁还服她徐莞，无论如何得保住她。
于是又道“胡宫正纵容手下人的事，是在贤妃打理后宫期间，官家要罚，为何当时不罚她呢。如今臣妾刚令她依宫规罚了一个赵都知，官家就不分清后皂白罚她，别的不说，别人如何看待官家，官家又叫臣妾如何做人呢！”
“你知不知道，若没有这赵都知，朕早就被那后汉主捉去一刀砍了！他是朕的救命恩人，朕对他好一些怎么了？他拿了朕的几袋米，几缸酒又怎么了？朕就是把天下的酒都给他，也不为过！你却倒好，为了做法立威，竟拿他做文章，朕点你一次你还不知收敛，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太过了！朕知道，你必须立这个威，朕都想着，若你拿李奶娘，王公公，或是闫公公立威，朕眼都不眨一下。可这个人不一样，他是朕的救命恩人，你懂吗？！”
“臣妾知道的呀，可，官家若想捧着他，纵着他，直接赐给他那些东西好了，为何要他管着御厨那么要紧的所在，他拿的虽是官家的，但却是从底下那些宫女太监的嘴里抠出来的啊，那些人也是人，他们也要活命啊！”
“朕不叫他们活了吗？他们哪个不活的好好的？你说，哪个因此死了？但赵都知死了！”赵匡胤起身来回踱步，烦躁地说道“朕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你偏拿他做法！你还知道怕众人眼光，你知道做人，朕就不知道吗？朕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世人会如何想朕！”
徐莞看着气急败坏的赵匡胤，心里明白，他在气头上，也无法同他讲道理，只能自己认错，于是她叩头说道“臣妾知错了，官家消消气吧。”
“你知错有用吗？他死了，你让朕如何弥补！”赵匡胤又道“好，你说你让胡宫正手下留情，那一定是她擅自作主，或她手下人连板子轻重也拿捏不好，她怎么做宫正的！怎么调教手下人的！朕再也容不下她了，闫公公！”
闫公公听了马上进来，赵匡胤道“你去，叫胡宫正给我滚，让她离宫！”
“那她上半年的俸禄。。。”闫公公问。
“她还想要俸禄，朕不打死她就算好的！”
徐莞抱住赵匡胤的腿，道“千万别，官家给臣妾留些脸面吧。官家要罚可以罚臣妾的俸禄，别把胡宫正弄走。若胡宫正走了，臣妾还能使唤得动谁，臣妾所有的事都做不了了，官家是知道的啊。”
“你想让朕支持你，就别做那戳朕心窝子的事！”赵匡胤一脚踹开徐莞，徐莞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闫公公赶忙过来搀扶徐莞，赵匡胤又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叫胡宫正给我滚！”
徐莞起身在门口跪着，又道“求官家别这样，官家现在正在气头上，若事后回过味来错怪胡宫正又将如何。官家有气往臣妾都上撒吧，别非要拿下胡宫正好吗？”
“朕怎么能拿你撒气啊，你是朕千辛万苦娶回来的贵妃娘娘！”赵匡胤一把拎起徐莞把她扔到一旁的榻上，又对闫公公道“快去！”
徐莞直给闫公公使眼色，闫公公点了点头，退下了。徐莞知道闫公公也拖不了多久，便强打起精神想要说服赵匡胤。
她趴在榻上哭了起来，赵匡胤见了有些心疼，但仍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沉着脸道“你哭什么！”
“臣妾算是知道了，臣妾在官家心里还不如贤妃。贤妃当初那么搅乱宫正司正二司，官家也没做主把她手下的人赶走，臣妾只是按宫规办事，官家就容不得了。“
“朕不是容不得你，是容不得打死朕救命恩人的人！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好货！你替她说什么话。“
“官家觉得她不好，等过了这件事，官家想怎么罚，怎么赶她，臣妾绝无二话。可官家因此事赶她走，岂不是告诉世人，咱们大宋的律法都是摆设，法在情面前不值一钱吗？官家知不知道法不容情这句话呢？“
“你别给朕扣这么大一个帽子，后宫的事再大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朝廷上的事朕含糊过吗？“
徐莞心道，若不是你护着王皇后家的人，那吴氏祖孙也不会死不冥目含冤而去了！但她知道此时不能火上浇油，只好委屈道“那官家的意思，臣妾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无事生非了？“
“你难道不是吗？你说你要招皇商，要裁撤人，好，朕虽然不知道为何你要做这些劳什子，可朕看着你高兴，你想怎么折腾朕都依你，朕派自己的起居郎替你跑腿办事，你还不满意，如今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怎么，官家连我为何要做这些都不明白？“
“不明白！“
徐莞心想，原来他只是把我做的这些大事当过家家，在他心里我是不是就只配装点门面做个花瓶。
她心里气极了，待要好好和他理论，又怕连带招皇商一事也被他给搅和了，便只好说道“臣妾这么做自有臣妾的道理，不过今日臣妾不想解释。臣妾只问官家一句话，是不是非要撤了胡宫正。”
“对，没有任何可商量的！”
徐莞点了点头，起身推门出去，来至后面书房二层小阁，红蕉和蕊珠跟过来，徐莞叫红蕉把凤印，封装库钥匙和景福内库的钥匙都拿出来，红蕉连连向徐莞摆手，蕊珠却转身去拿了。拿来之后捧在一个漆盘上交给徐莞，红蕉连忙拽住徐莞，道“娘娘别和官家这样置气万一官家准了。“
“那就准了，我不替不讲道理的人做任何事。“徐莞道。
红蕉还要拦着，蕊珠却把红蕉拽住了，徐莞自己捧了东西回至正堂，把这些一股脑儿推在赵匡胤脚下，自己也跪下了。
“你想干什么？“赵匡胤沉声问她。
徐莞道“既然官家非要亲自打臣妾的脸，臣妾也不想替官家做任何事了。官家降了臣妾位份，或官家觉得，谁能明白官家心意就叫谁来打理后宫，怎样都行。”
赵匡胤对徐莞吼道“你别跟朕来这一套！收回去！”
徐莞瞪着赵匡胤，道“就不收！“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自取其辱的机会吗？臣妾一心一意想为官家，为后宫，为大宋做很多很多事，可官家只觉得臣妾无事生非，那臣妾做什么岂不都是错的。还不如什么也不做，尸位素餐罢了！“
赵匡胤一言不发。
徐莞又道“官家不是还曾说过，想让臣妾做官家的长孙皇后吗？“
“那长孙皇后只是叫李世民听贤臣的话，也没叫李世民打死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官家，那些同你一起起事的人，你的义社兄弟，若他们欺压百姓，打死了百姓，你会怎么做？“
“朕当然要法办，还能怎么做？”
“是吗？可贤妃偷盗龙袍假传圣旨，你办了吗？王全斌屠杀西蜀百姓，你办了吗？官家觉得赵都知的事是小事，可小事就看出官家如何行事！官家这样行事做派，若有一天自己的亲人，比如说，比如说皇子皇女害死了百姓，官家觉得百姓敢喊冤吗？！”
赵匡胤震惊地看着徐莞，眨了眨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又努力想了一会儿，道“贤妃，朕不是给她赶走了吗？王全斌的事，牵涉重大你不是不知道。你拿着两件事和赵都知的事有何可比？还越说越离谱，扯到皇子皇女了。朕知道你能言善辩，朕不同你扯这些，朕就是要撤了胡宫正，你想交凤印也不行！“
赵匡胤说完起身便走，徐莞情急之下只好起身说道“官家自己也不是没打死过救命恩人！“
赵匡胤怔怔地回头看着徐莞，徐莞自知此话有些过了，心下正懊恼，却见赵匡胤流了泪。
徐莞很少见到赵匡胤流泪，她惊讶地看着他。赵匡胤转身来至徐莞面前，徐莞吓得后退两步。
赵匡胤又道“朕，就是不想再做这种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了。
朕在这世上，好兄弟有很多，救命恩人有三个。
可现在呢，朕做了官家，所有兄弟却都离朕而去，他们在骂朕薄情寡义，每天都在诅咒朕。
朕的至亲至爱之人，从没享过朕什么福，朕害死了自己爹爹。
立国之前，贺皇后死了，立国不过一年，娘亲死了，立国不到五年王皇后死了！还有朕的那些孩子。。。”赵匡胤越说越难过，眼泪止不住的流着，徐莞抬头看着赵匡胤，也忽然心疼起他来。
赵匡胤又道“朕亲手打死了张琼，这简直就是一个噩梦，永远也无法从朕的心里抹去的噩梦你懂吗？朕发誓，不再让自己的亲人，恩人，再受这种地狱般的痛苦。因为朕身边真的，剩不下几个人了。
朕当初若知道，当了天子就要受这种惩罚，朕或许不会走这条路。朕就算战死沙场也不想走这样一条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人伦亲情的血路！”
他扶着徐莞的肩膀，道“朕前几日只差亲口求求你了，求你别杀朕的恩人。可朕知道你得这么做，朕盼着别出什么事，日日悬心。结果还是出事了。你说，朕能拿你怎么办？朕能把你也杀了吗？”
“官家，还想杀了臣妾？“
“想过！“赵匡胤吼道，顿了顿，他又柔声道”可朕怎么舍得。朕这一生三个救命恩人，就剩你徐莞一个了啊。“
“臣妾，怎么救过官家？“
“你忘了？在扶玉阁，那蜀国宫女想要刺杀朕，你想也没想就挡着了。“
徐莞这才想起这回事，可她只觉得当时什么也没想，只是那么一挡，难道自己当时就很爱他了？可为何自己却不知道？
赵匡胤又道“朕知道，在你心里，朕早就不是什么好官家。朕欺负你，你一直忍着。或许，在你心里，不管朕做什么，你只觉得不如那个人吧。“
“官家，你在说什么？臣妾怎会，怎会拿你和他比，不，是他，他有什么能和官家比的？“
“你不止一次说过，他多无奈，多可怜。哪怕他做的事足够死一千次一万次，哪怕朕从来没有想过要他的命，你还是向着他，对吗？！“
这番话让徐莞既震惊又后怕，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她也流了泪，想要替赵匡胤擦眼泪，赵匡胤却拨开她的手，自己擦了泪转身就走。徐莞赶忙从背后抱住了他，赵匡胤冷冷说道“既然赵都知已经死了，赶走胡宫正也于事无补，但若再有下一次。。。不，没有下一次了，朕没有什么恩人可以给你杀了。“
赵匡胤说完掰开徐莞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徐莞很想安慰他，于是追出去，赵匡胤却侧过脸对她吼道“滚开！”
他又见闫公公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他对赵匡胤道“小的刚告知胡宫正了，她这就要走了。”
赵匡胤没有理会，独自离开了。徐莞很想留住赵匡胤，让他说一句不让胡宫正走的话，可又觉得赵匡胤正在伤心的时候，若自己只想着自己的事，也会令他寒心于是左右为难，最后她只好亲自往宫正司去，想要挽留胡宫正。
红蕉追上徐莞道“娘娘，我腿脚快，你要说什么我去说。”
徐莞看了看红蕉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个头，脚步不停道“你能快到哪里去。“
红蕉左右瞧了瞧，见路上也有宫女来往走动，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绝顶功夫，便只好跟在徐莞身边。
待徐莞赶到宫正司就见小院里跪了一地的人，徐莞问胡宫正的侍女“谨秋，胡宫正呢？“
谨秋跪在地上含泪说道“宫正已经走了，宫正司的大印都留下了，什么也没带，只带了贴身的衣物就走了。”
徐莞立刻又要往外走，想了一下，对众人道“你们都起来吧，别跪了。”
然而众人仍不敢起来，徐莞看着这一地被无辜连累的人，更明白若不挽留胡宫正，自己的话就连最末等的宫女太监也不会听了，自己会被彻底架空。于是转身就走，最后跑了起来。
此前，赵光义从东华门进宫，见曹彬在前头走着，但脚步显得有些迟疑，便上前同他打招呼问他做什么来，曹彬先是问赵光义来做什么，光义说想和官家议一议汴梁城全面取消夜禁的事，曹彬问真要全部取消夜禁那开封府兵人手怕就不够了吧，总不能叫人没日没夜巡街。
光义道这个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接着又问曹彬来做什么，曹彬又犹豫不说，光义笑道“罢了，既然是枢密使的事必然是要事，在下的确不便询问。”
曹彬又道“不，大尹误会了，只是这件事我又有些不太想去和官家说了，只因我要说的是叫那些武将读书识字的事。”
光义道“这事官家早就提过啊，还考过一次呢，就在垂拱殿，就像殿试一般。可最后不了了之，因为没几个人能写出什么文章来。”
“是啊，故而我想重提此事，把原先官家偶尔为之的事，当成一项常例，每月都要考一次，通不过的或罚俸，或挨鞭子。”曹彬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密折上奏的好，省的那些武将恨我。”
光义笑了笑，道“是啊，这可是要了他们的命了，那曹将军回去吧”于是二人告辞。
光义走着走着，转念一想，徐莞刚封贵妃就出了这个新规，那些人又不知是谁的主意，一定又要扣在徐莞头上了，便马上折回去，对曹彬说道“曹将军，其实我倒觉得你可以直接面呈官家。”
“为何呢？”
“曹将军难道忘记上回郊猎，那几个武将阵前卖主的事吗？这件事可是压在官家心里一块大石头，若曹将军敢当众提议让武将学文，官家一定更加感激曹将军。曹将军别忘了，你当初能稳稳坐上枢密副使之位，可是官家费尽心思提拉的啊，官家对你不薄，此时正是你回报官家的时候。就算那些武将恨你又如何，你瞧瞧赵宰相，他就敢当官家的挡箭之盾啊。”
曹彬想了一下，又道“大尹说的是哪件事。。。”
“曹将军忘了？杀王全斌一事，赵宰相是怎么替官家摇旗呐喊的。”
“大尹所言极是，那，那我现在就去面呈官家。“曹彬说完转身往垂拱殿去了，光义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
他又远远瞧见一个女官背着一个小包袱从内廷出来，心下正纳闷，就听身后有人叫他，回头见是赵光美，他又问光美来做什么？光美说“有件事真是让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要面见官家和他说。”
“什么事？”
“三哥知道吗，那周顺容竟然要改嫁了，嫁给一个周军器监手下的武将，那周顺容可是侍寝过皇兄的人啊，她可真敢改嫁！”光美忿忿然道。
光义笑道“你管的也太宽了，官家都不在意。”
“那不行，这件事有损咱们皇家颜面，皇兄不在意，我却咽不下这口气，再说，三哥可记得，那日郊猎，那周军器监也差点动了阵前叛主的心思，不过他聪明，看出那铠甲武将是官家罢了。”
“你怎知道？“
“我亲耳听到的，若不是他看出来那人是皇兄，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呢！他拿着咱们皇家给的俸禄竟然还对咱们留着一手，我看不得这样的，早把他踢走早安生！”
光义道“倒也是，不过你拿这婚嫁之事做文章也太鸡零狗碎了，或许官家不会追究的，毕竟，官家可是仁慈大度的，我看多半你会碰壁。”
“那我不管，我就要说。“
光义摇头一笑道 “随你吧。“
光美又问光义来做什么，光义便又对他说了取消夜禁之事，光美直说太好了，那晚上又有许多地方可以游逛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同往垂拱殿去。
徐莞追到内廷门口，远远瞧见胡宫正往右掖门方向去了，情急之下她顾不得内廷中人不得外出的宫规，直接追了出去，守着内廷门口的太监想要拦她，却被红蕉挡住，徐莞又猛然想起墨玉出宫被打死一事，赶忙大喊“红蕉！回去，不许跟出来！”
红蕉不听仍要跟出来，徐莞只得把她推了回去，令她不得踏出内廷半步，否则回去重罚她，这才又独自追了出去，她见胡宫正又走远了，只得远远喊道“胡宫正！你站住！”
此时，曹彬已经快到垂拱殿门口，听见这声喊便停下来循声望去，小太监们也纷纷往东华门外方向看过去，光义和光美更是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胡宫正听见了徐莞的喊声却脚步未停，光美忍不住对经过身边的胡宫正道“喂，贵妃娘娘叫你站住！”
胡宫正无奈只好停下来，徐莞赶忙追上胡宫正，她看到光义和光美也并未理会，只是对胡宫正道“官家准你留下来了，你跟我回去。”
胡宫正道“娘娘别骗下官了。”
“是真的，我已经说服了官家，不信你回去就知道了。”徐莞说着就要来拉胡宫正的手，胡宫正挣脱了，无奈笑道“娘娘，下官还是走吧，下官知道娘娘是个想做事的人，可娘娘却不知道官家的脾气，这次就算官家真的留下了我，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下官只怕到时自己小命不保，娘娘就别勉强下官了。”
“好，你不和我回去也行，我倒要查查你原先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你就走到天边，我也能给你揪回来认罪伏法！”徐莞又道“但你若这次留下来就是帮了我天大的忙，只要你今后秉公执法，不徇私情，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胡宫正道“娘娘，下官原先是有些对手下失察的事，可下官已经自查自纠过了，那些人该罚的我也罚了，该叫她们退还的也都退还了。娘娘还能给下官乱定死罪不成？娘娘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徐莞吓唬她道“你这次不跟我回去，就是和我过不去，你看我会不会报复你！”
胡宫正一笑，道“娘娘若因这件事报复下官，也对娘娘的威信于事无补，反倒让人更加笑话娘娘。”
“你，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你是恼我是吗，那本位给你赔不是。”
胡宫正给徐莞施礼道“下官怎会恼娘娘，说句心里话，下官佩服娘娘，但，真的对不住娘娘了，下官真的不敢再留下来。”说完转身就走。
徐莞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留住她，又见光义和光美在一旁看着，也不便继续站在那里，只好转身往内廷去了。
光义想了一下，对光美道“光美，我现在才觉着你说的是对的，皇家的威仪和颜面可太要紧了，官家御下宽容，那些人就蹬鼻子上脸，你瞧这些女官都不把贵妃娘娘放在眼里。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不是嘛！不行，我得去教训教训那女官。“
“哎，你别去了，官家和贵妃都留不住的人，你能留住？”
光美气笑了，道“三哥你等我一下，我就不信了。”说完他便追上胡宫正，挡在她面前道“站住，往哪走？”
胡宫正道“回贤王，是官家赶我出宫的。”
“你没听贵妃说嘛，官家又叫你留下了，难不成你想要官家亲自来挽留你？你一个小小的女官，哪来那么大的架子？贵妃求你也不成，你是不是想死啊？”
胡宫正一笑道“贤王别吓唬下官了，贤王请让一让，下官真的要走了。”
“我就不让，你信不信，你今日敢走出这宫门一步，我明日叫你横尸汴梁街头。“光美冷着脸说道。
胡宫正惊讶地看着赵光美，赵光美又威胁道“你不信就走，走一个我瞧瞧！你看我敢不敢！真给你们这些人脸面了，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皇家威仪！”
光义在一旁眯着眼看着，脸上带着一丝笑，那胡宫正心里权衡来权衡去，最终不敢不把光美的话当真，于是只好掉头回去了。
徐莞正垂着手往内廷走去，见闫公公也从内廷追了出来，他一劲儿喊着“娘娘，娘娘，官家叫胡宫正回去了！”
徐莞眼睛又亮了起来，转身发现胡宫正已经往内廷来了，她站在内廷门口笑了起来，她又远远看到光义和光美，光义看了她一眼，她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地看了光义一眼，转身往内廷去了，光义低了头一言不发地继续走着。
光义和光美来至垂拱殿台阶下面，曹彬问刚才怎么回事，光美便把经过略和曹彬说了，曹彬叹道“这贵妃娘娘也是个奇女子啊，竟礼贤下士到这个份儿上。若她是个男子，可真不知会有怎样的建树！”
光义道“什么建树，曹将军太抬举她了，她不过是个内宫宫人。”
“不，她绝不是一般的女子，那次郊猎我就看得出来，她能把韩重赟收拾的。。。”
“还要我说几遍！”光义忍不住吼道“贵妃娘娘就是一个普通的内宫宫人，她什么也做不了，只不过是官家身边的花瓶摆设而已，曹将军听清楚了吗？！”
曹彬怔怔地看着赵光义，光义又一笑，道“曹将军，若一个女子都能左右官家的心意，官家颜面何在啊。你还不明白吗？”
曹彬一拍脑门道“哦，在下懂了，我的确没想那么多。“
光美道“还是三哥想的周全，不过，我也觉得这贵妃娘娘不同寻常。。。“
光义瞪了一眼光美，光美道“好好，我不说了。“
徐莞见胡宫正跨过内廷的门进来了，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她长舒了一口气，却又觉得胸口有些疼，便咳嗽了几声，红蕉问她怎么了，她说大概是跑的太快，呛到风了。
胡宫正见了，也来拍着徐莞的背，徐莞指了指闫公公道“你问他，是不是官家叫你留下来了。”
闫公公赶忙说道“是，是，官家叫小的无论如何把胡宫正留下，小的也是跑着出来的。“
徐莞一面揉着自己的胸口，一面对胡宫正道“你放心，刚才我说的话都算数，只要你好好做你的宫正，我不会让官家追究你过去的事。赵都知这一关是我想简单了，但既然已经过了，往后只会越来越顺，你不要再有任何顾虑。“
“好，下官一切听娘娘吩咐。“
“不，不是听我的，而是按着宫规，秉公执法，一视同仁。“
胡宫正心道，反正你说了算，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省的又落一身不是。但她只点头道“是，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
回去路上，徐莞又问胡宫正那赵都知到底怎么死的，胡宫正道“别提了，还没打两下，他眼一翻，双手抽抽着，昏死过去了。下官摸了摸他鼻息，还有气儿呢，以为他又装死，便没有马上叫御医来，只是把他平放在地上想等他缓过来，没成想，过了不到一刻钟，下官再去看他，他竟真的死了。“
“确实只打了两下？“
“下官记不清了，不过最多打了五下，且照着娘娘吩咐，只是轻轻打了。但他吓的不轻，全身都哆嗦。“
徐莞听了只叹了一口气，并未责怪胡宫正。
当晚，赵匡胤躺在浴池里回想今日自己所言，觉得对徐莞的确不公，但一想到赵都知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常常把他扛在肩头，自己被爹娘训斥打骂之后，也总是找这赵都知哭去，赵都知总是想尽办法哄他高兴，赵匡胤便又难过起来。
他又回想自己竟对徐莞说出，在她心里，自己不如赵光义的话，只觉得自己像个怨妇一般低三下四，又懊恼起来。
此时闫公公又过来回说，戚婉容侍寝的日子推到今日了，是不是再往后推？
赵匡胤道“她身自好些了吗？”
闫公公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那小的去问问？“
赵匡胤“嗯”了一声。
闫公公便去延福宫凤仪阁问戚婉容病可好了，侍女柔奴道“恐怕还要再。。。”
“好了！”戚婉容打断柔奴的话“闫公公，本阁早就好了。”
闫公公又道“哦，既如此，那婉容今日多半可就要侍寝了，你准备准备，小的去回了官家，看看官家怎么说吧。”
闫公公走后，柔奴担忧道“娘娘还时不时咳出血丝来，怎就好了！”
“这有何妨，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病只怕没有二年也好不利索，可我不想等了。我只想尽快给官家生个皇子皇女，让他高兴高兴。”
不久，福宁殿果然派了轿子来接戚婉容，戚婉容只穿了那一身夏衣便去了，柔奴怕她冷叫她别穿夏衣，她偏不听。
到了福宁殿，赵匡胤也问她为何初春便穿夏衣，戚婉容只说自己喜欢这身衣裳，赵匡胤见她的确妩媚，便也没说什么，亲自把她抱上龙床，好好地与她温存了一番。
侍寝过后，戚婉容只觉得全身虚汗直流，且一阵发冷一阵发热的，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她怕赵匡胤看出她身子不利索，便提出回凤仪阁歇息，赵匡胤也没挽留，只让闫公公派人好生送她回去。
戚婉容坐在轿辇里又猛咳了一阵，忽见帕子上有血，这才知道自己身子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但她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人知道，于是赶忙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把帕子藏在袖子里。
红蕉伺候徐莞上床歇息，又说今日真是好险，但不知那胡宫正为何还没听见闫公公喊她，她自己就回来了，徐莞也回想起，当时的确闫公公刚出内廷的门，而胡宫正已经快出右掖门了。
徐莞暗想，难不成是赵光义想了办法？但她又一想，现在他恐怕对我只剩一腔恨意了吧，一定是胡宫正自己想通了。于是只在心里嘲笑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当晚睡到半夜，徐莞忽觉口渴，便叫红蕉给她端一杯茶水，红蕉伺候她饮了茶，刚放下床帐，就听徐莞猛咳了一声，一口血喷在床帐上，红蕉回身一看吓得惊叫起来，蕊珠还有其他宫女也赶忙过来查看，众人掀开床帐，只见徐莞自己也惊骇地看着床帐上的血。
蕊珠赶忙跑出去打发守夜的太监叫御医来，红蕉又问徐莞到底怎么了，徐莞回想白天被赵匡胤踹过一脚，当时就觉得像是被大石头砸中似的，当时并未在意，沐浴之时就发现胸口有淤血，但她不想叫人看见，只一直用手挡着。她便知道一定和那一脚有关，但只对红蕉说道“可能是今日急火攻心，又迎风跑了那一段路。。。”
林御医很快便过来问诊，他发现徐莞肺里有血淤，但又觉得奇怪，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便问徐莞可有外力所伤，徐莞只说没有，又问林翰民要不要紧，林翰民道“娘娘肺上的血淤恐怕不小，要卧床静养最少两至三月，否则落下病根，转成痨症就坏了。”
徐莞听了心中暗道不好，许多要办的事还只开了个头，怎么自己便要躺下了，林翰民见徐莞默不作声，便知道她放不下那些事，于是劝道“娘娘千万听微臣的话，宫里的大事小情可由下面那些女官去做，娘娘不能亲力亲为了，等娘娘身子大好了再忙不迟。“
徐莞只说“本位知道了，你退下吧。”
林翰民刚要离开，赵匡胤便到了，急问他病由，林翰民刚要回话，徐莞在里间说道“林御医，你先退下，我来和官家说。”
赵匡胤便叫林御医退下，徐莞又屏退所有人，赵匡胤看见喷在床帐上的血也大惊失色，坐在徐莞床边问她到底怎么了，徐莞便把衣服解开，给他看自己胸口上淤血，赵匡胤见了便懊悔得要命，直说是朕不好，朕该死。
徐莞又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道“臣妾不想叫人知道被官家踢了这一脚。”
赵匡胤揪心不已，赶忙上床搂着徐莞，又对徐莞说道“朕恨不得剁了自己，朕再也不踹你了，再也不欺负你了。一切都是朕的错。“
徐莞幽幽说道“比起被官家踹了这一脚，臣妾更心寒的是，官家竟然觉得臣妾所做一切都是无用的。“
“朕不是这意思，朕今日只是气极了，口不择言罢了。你别记恨朕了，朕收回那些混账话还不行吗？“
“臣妾也有错，不该对官家的暗示置若罔闻。只是臣妾太想治一治这宫里的乱象了。“
“朕知道，朕知道你是好心。”
“臣妾还有一句话。“
“你说”
“有些事之所以乱，是因为有官家护着，官家若做不到按规矩办事，一味护短，只会让下面的人见风使舵，这才是真正有损官家清誉的事啊。官家想想刘温叟，窦仪若知道此事，会如何劝谏官家。官家会不听他们的话，反而踹他们一脚吗？”
赵匡胤听了越发自责，只含泪说道“别说了，别说了。是朕不好。”他又亲吻徐莞的脸颊，道“朕怎么会这么混账！”
话说，戚婉容回去之后，把那带血的帕子藏在枕头下，才由宫女伺候着沐浴，偏巧柔奴想着今日头次侍寝，一切都是新的，也想把凤仪阁的床帐换了新的，小宫女只说明日再换不迟，柔奴偏要当晚就换，便赫然发现了那血帕子。
拿着去沐浴间问戚婉容怎么回事，戚婉容假装不知，柔奴便哭着说要去请太医，戚婉容又叫人把她拉回来，只说自己耽误了那许多年，再也不想耽误下去了。
好容易劝住柔奴，这才睡下了。
可柔奴越想越悬心，还是偷偷起床去告诉官家，去了福宁殿，小太监又说官家去圣仁宫了，她便又去圣仁宫。
可圣仁宫守门的小宫女死活不让柔奴进去，柔奴只好对她们说，戚婉容吐了血，想让官家去看看，圣仁宫的小宫女说我们主子也吐血了。
柔奴心道哪里这么巧，于是气道“我们主子平时和你们主子那么要好，如今我们主子快死了，你们主子却见死不救！”
圣仁宫的小宫女也气道“你们主子算什么，我们主子是贵妃娘娘，你们主子平日里没大没小，没上没下也就罢了，还敢说咱们，算什么东西啊！”
柔奴又道“我们主子为官家忍了多大的冤，受了多少苦。官家也不敢说我们主子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圣仁宫守门的宫女也敢口出狂言。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是你自己皮痒不想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红蕉赶忙过来问清缘由，先是给了自己宫里小宫女几巴掌，又向柔奴道歉，说确实我们主子也吐血了，柔奴这才消了气，又叫红蕉去通报官家，红蕉说官家已经睡下了，柔奴便冷笑道“好，我知道了，以后我就和我们主子说，你们主子不是真心待她。”
红蕉听她如此说，也怕因自己处置不当，两位主子心生嫌隙，只好叫她等等，自己去通报。柔奴又怕她推说是官家不见，就要同她一起去，自己亲自和官家说。红蕉也只好应了。
隔着卧房的门，赵匡胤听见柔奴说戚婉容也吐血了，便问怎么回事，柔奴只说不知道，只知侍寝回来后婉容娘娘脸色就不太对了。
徐莞在床上听到侍寝二字，心道，白天刚踢了我一脚，晚上就搂着别的女人。。。于是，刚刚才在心里原谅了赵匡胤，此时又一阵难过。
她看了看赵匡胤，赵匡胤想要对她解释，柔奴又催促赵匡胤去看看戚婉容，赵匡胤只好对徐莞道“今日原该戚婉容侍寝。朕去去就来，回来我再同你说。”
徐莞笑了一下，道“官家要同臣妾说什么？”
赵匡胤一听便知道徐莞又生气了，他心里烦乱不已，只好先把戚婉容那边的事弄清楚再说了，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柔奴往延福宫去了。
徐莞见赵匡胤走了，怔怔地想了片刻，便吩咐红蕉和蕊珠，把圣仁宫的门关上，谁来也不开门，红蕉劝道“才好怎么又拧巴上了啊，主子别和官家置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累了。”徐莞说着便躺下了。
红蕉又道“也怪我，不该叫柔奴来瞎说的。”
徐莞只叫红蕉退下。
红蕉退下之后，又对蕊珠说“真怪我，我就不该放她进来，可她又说不放她就是我们主子不真心对她主子，我只好放她了呀。你说我还能怎么办。这柔奴平时看着厚道，如今怎么也这么多心思了呢，以后可得防着她些。”
蕊珠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叹了一口气，红蕉见她像个闷葫芦似的指望不上，烦躁地推了她一把，也自去睡了。
赵匡胤问清戚婉容吐血只是因为原本病就没好利索，便对她发火，又见她垂泪，便只好收了脾气，软言安慰她，让她以后如实相告，不要逞强。并说就算不侍寝，自己对她的关怀也不会少一分。
戚婉容只说想给皇室添丁之语，赵匡胤只教她先养好身子。又叫她得空带着柔奴去给贵妃道个歉，她赶忙点头应允。赵匡胤见她也怪可怜见的，便又道“算了，也不用道什么歉，你安心养病吧。”
戚婉容又道“官家别管了，臣妾知道怎么做。“
御医来问诊过后，赵匡胤问可有大碍，御医说只要这半年不再侍寝，便大体无忧。戚婉容听了心里直恼恨那御医。
赵匡胤走后，柔奴又嘟囔道“奴婢去道歉倒没什么，只是官家真是太偏心了，原本主子就该侍寝，这有什么可道歉的。若贵妃连别人侍寝也容不得，那还当什么贵妃。”
戚婉容气道“你还说！她也病了，你巴巴地跑去说什么侍寝，她当然难受了。你再这样挑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柔奴道“奴婢只是为娘娘觉得冤屈罢了。娘娘对官家这么好，官家只是看不见，满心满眼只有贵妃。娘娘也吐了血，还叫娘娘去道歉。”
戚婉容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她仍叫柔奴收起这些牢骚，明日一早就去道歉。
赵匡胤料理了戚婉容这边，便又带着小太监回到圣仁宫，见宫门紧闭，连守门宫女也不见了，他本想叫小太监去敲门，但看了看两旁守夜的太监，又怕人笑话，只好坐了轿辇闷闷地离开了。
次日，溶月听见路上的宫女议论贵妃娘娘因赵都知的事，被官家气的吐了血，便赶忙去看望她。
走到门口，见香橼拎着食盒打着哈欠出来了，她问香橼贵妃怎样了？
香橼见了她便把她拉到一边，道“你不知道，贵妃的血喷在床帐上一大片，我刚去的时候她们正在换床帐，我吓了一跳。看林御医开的方子，都是猛药去瘀血的。可前阵子林御医也给贵妃开过方子，那都是些平常的保养之方，就算贵妃因为赵都知的事与官家不睦，心里不受用，也不至于突然血淤成这样，我总觉得贵妃是被官家给打了。”
“啊！“溶月听了心里一沉，又嘱咐她“这话你千万别对人说去。”
“知道，我不过和你说说。”
香橼走后，溶月又一想，或许贵妃这次真把官家惹恼了，可贵妃做的那些事都是好事啊，如今自己是劝她继续做，还是劝她放手呢，想想真是左右为难。
若贵妃真的被官家所弃，自己和她走这么近对自己也没好处，于是只好长叹一声，转身走了。又见段婕妤挺着大肚子坐在轿辇上往圣仁宫来，她怕段婕妤问她为何不进去，便赶忙择小路离开了。
段婕妤进了圣仁宫徐莞寝殿，见她并没有卧床，正在红蕉伺候下穿衣服呢，忙问她怎么不躺着。
徐莞笑道“躺着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呛了风。你挺着大肚子来回跑动什么，快回去吧。”
段婕妤又问她可是因赵都知的事和官家不睦，徐莞笑道“哪有的事，官家昨晚还在这里痛哭流涕地自责呢，只因戚婉容也病了，才走的。”
段婕妤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一早听说你吐血了，还以为你怎么着了。”
“别听那些不知情的人瞎说了。”
段婕妤又问戚婉容怎么也病了，徐莞刚要说话，小宫女来报，戚婉容带着柔奴来给娘娘赔不是了。
徐莞赶忙让她们进来，就见柔奴被五花大绑着，戚婉容进门就跪在地上说道“臣妾御下无方，惹恼了贵妃娘娘，臣妾给娘娘赔不是！柔奴我给你带来了，随你如何处置。“
段婕妤皱了皱眉头，道“戚婉容你这是干什么，什么大不了的事还一路把人绑来？“
戚婉容道“臣妾只是太自责了，昨晚贵妃娘娘被官家气得吐了血，柔奴还来叫官家去看望我，官家也是，怎么就撇了娘娘跑到我那里去了，孰轻孰重也分不清了。如今我也看这奴婢不顺眼，娘娘快把她领到宫正司挨板子去。”
徐莞道“你也太多想了，我哪里就叫官家气吐血了，那不过是被风给呛着了。再说官家去看你不是应当的吗，你不是也病了。她何错之有啊，快些放开她吧！”
说完又叫自己宫里守门的宫女也来给柔奴道个歉，那小宫女道完歉，徐莞道“好了，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婉容也别怪底下人，她们还不是一心一意为咱们着想，宫里这么些女人，官家一时顾不到也是有的，咱们姐妹们之间别因这些小事伤了和气才好。但也用不着这样负荆请罪，反叫人看着咱们生分。”
戚婉容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昨夜我恼恨柔奴一夜。”
“哪就至于了，快别多想。”徐莞笑道。
戚婉容和段婕妤见徐莞一面说，一面急匆匆漱口净面上妆，便问她又要做什么去，徐莞说要去六尚宫巡视，戚婉容便和段婕妤一起告退了。
离开圣仁宫后，段婕妤问戚婉容得了什么病，戚婉容只说还是老毛病而已。
戚婉容又问段婕妤谍人查的怎样，段婕妤说看着有些进展，其实仍一无所获。
戚婉容道“没事，你再努把劲儿，说不定很快就水落石出。”
段婕妤只笑道“但愿吧。“
圣仁宫里负责给徐莞上妆的小宫女，问徐莞妆面如何，徐莞说，口脂再红一些，腮红也再打深一些。红蕉给徐莞挑了一个披帛，徐莞看了一眼，道“这个太素了，换个醒目的。”
蕊珠忍不住劝道“不然，娘娘还是别去了吧。”
徐莞看了蕊珠一眼，蕊珠赶忙低下头，道“奴婢，奴婢说错了。”
徐莞有些纳闷“我没说你什么啊，你怎么了？”
“奴婢错了，奴婢不多嘴了！“蕊珠赶忙跪下说道。
徐莞惊讶地和红蕉互相看了看，红蕉把蕊珠扶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看看轿辇到了没。“
蕊珠便赶忙低着头退出去了。红蕉道“娘娘，我听人说贤妃原先总打她，会不会她因此胆小？“
徐莞点了点头，道“那你以后可别看人家不说话就欺负她。”
“我哪有”红蕉都囔道，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娘娘，咱们可说好了，今日的事做完，就真要静养了，不可凡事亲力亲为了。”
“嗯，你放心，今日的事了了，我就不用盯着宫正司了，接下来就全部交给胡宫正。“
红蕉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徐莞坐在轿辇上想着刚才戚婉容竟为了一点小事，把自己的侍女五花大绑来道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贵妃娘娘多霸道跋扈，又想平日对她们这些妃子从来以礼相待，亲如姐妹，就是怕她们畏惧自己。
可一点底下人的是非，就能让这些妃子怕的要命，连戚婉容也马上做低伏小成那样，究竟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还是原本身居贵妃之位就不该奢望，别人把自己当成可以交心的朋友或姐妹呢。
可一个人若在这世上连个知心人也没有，岂不可悲。
她又想起赵匡胤说的，自做了天子以来，所有至亲至爱离他而去，心里不免又唏嘘起来。但好在------她想，自己这一生至少有过紫樱这个自己结交来的姐妹，段婕妤虽不太会说话，但也是以诚待我。
如此看来，自己倒比官家更幸运些。
她又想起紫樱曾说过，就算李靖这等英雄豪杰，封侯拜相之后也是一大家子妻妾成群，拈酸吃醋。看来此言不虚，我既做了个后宫主位，又怎能吃那些妃子的醋呢，都是吐了血，官家撇了我去看别人，也是应当的。
我对戚婉容是这么说，难道心里却不这么想，岂不是表里不一，小人之心了。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一口气，把那莫名的烦闷暂时抛在脑后了。
她又打定主意，以后对戚婉容要更好些，毕竟她爹爹死得不明不白，她心里原本或就有冤屈，又病怏怏孤苦伶丁在这后宫撑着，想来也是可怜。
及至六尚宫门前，见早有女官列队候着了。
六尚宫是一排六个坐西朝东深院，每宫宫门并排山墙相邻，宫门和宫门相距不过几十步，外面看去不大，里面却各有四个套院，分属四司。
宫正司正两处因不属六尚宫管辖，所以在六尚宫对面东北角上，是两个并排的方正大院，也都有前后两个院落。
周尚宫和胡宫正见徐莞轿辇停下来，赶忙上前领头施礼，众人齐声道“恭迎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徐莞叫她们平身，又叫她们各回自己宫阁，各司其职去吧。众女官看了看周尚宫，周尚宫道“既然贵妃命你们回去，那就回去吧，不用陪着了。”
众人便都施礼告退，只留下周尚宫和胡宫正，以及尚宫局司计素馨和胡宫正的侍女谨秋作陪。
第一处便是尚仪局，众人一一看过尚仪局的司籍，司乐，司赞，司宾四处，徐莞见司宾司的宫女不仅个头一般高，也都长相标致，不苟言笑，神情中有一种不可亲近之感，便对徐司宾道“果然你们仪态端方，本位两年前刚来汴梁时便很佩服你们司宾司，竟连咱们每个女眷都叫得出名姓，隔着帏帽，你们是怎么认出我们来的呢？”
徐司宾施礼道“回贵妃娘娘，我们知道你们每一个人在宫中的位份，故而从马车的次序还有体态，个头，年纪等事项，就能认出你们了。在这之前有专人给我们详尽的描述过。“
“原来如此，你们做的非常好，既细心周到又有十足的威慑力，叫咱们刚来汴梁就打心眼里敬畏你们中原正朔了。“
徐司宾道“娘娘这么说，下官着实诚惶诚恐。“
“不，本位是打心眼里佩服你们，你们值得来自对手和敌国的称赞。如今我同你们一心一体，更觉得咱们大宋皇室有这样的司宾司是值得欣慰自豪的事。“
周尚宫又笑道“娘娘，其实这都是她们的份内之事啊。娘娘觉着还有哪些她们想不到的，娘娘或可以提点提点她们。“
徐莞沉吟了一下，道“本位哪有什么可提点的，不过倒有一条也不知是不是外行话，若设身处地为来使想，我倒觉得咱们司宾司可以学学不同地方的方言，也不用多，几句就好。毕竟，人若听到乡音，会更有亲近之感，也会觉着自己这个使臣被看重。”
徐司宾道“娘娘所言极是，不过，这样一来会不会有损我大宋皇室威仪，皇室低就来使，会不会叫人看轻咱们。”
徐莞笑道“的确，本位记得，伪蜀宫里司宾司的宫女也是不苟言笑，从来都是冷着脸的，看来这是司宾司的通用做派。那你们就别听本位这个外行人的了，还按你们的来吧。”
徐司宾想，蜀国都败亡了哪还有什么威仪，又一想，贵妃娘娘这话难道说的是威仪不在冷不冷脸？端不端架子？于是马上说道“不过咱们倒也不必和其他伪国一样，咱们是中原正朔，原本就该有容乃大，娘娘说的下官也觉有理。”
“不过徐司宾，你也不必这么快就接受本位的提议，或可以再推敲推敲，毕竟你们才是最懂行的。”
“是，下官明白了。”
徐司宾送走了徐莞等人，心里想着，这花蕊夫人凡事有主见，又御下宽和，和两年前总爱和官家闹小性儿的完全不一样了，大有母仪天下的做派。
又听自己手下的宫女小声议论
“不是说贵妃娘娘和官家争吵，都气到吐血了吗？怎么瞧着她气色红润的很呢。“
“是啊，作为贵妃竟说自己是外行，把咱们都夸上天了。我来了宫里这许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知书达理的主子呢。”
徐司宾听了为淑妃担忧更甚了，马上叫她们闭嘴，不准背后议论贵妃。
徐莞又去了尚食局。翟尚食亲自出来迎接，又对徐莞道“贵妃娘娘，我们尚食局从来都没有御厨那些提不上台面的事，宫里人早就受够御厨了，可原先王圣人也对那赵都知束手无策，还是娘娘有手段，哦不，雷厉风行。”
徐莞看了看满脸堆笑的翟尚食，道“我知你们这里也给不是主子的人开小灶，拿着宫中的财物自己做人情，这原是御厨看人下菜碟闹的，今后你们还开这小灶吗？“
翟尚食一怔，忙跪下回道“不开了，不开了。今后咱们司酿，司药，司食，司膳都老老实实做自己份内事。“
“你起来吧。“徐莞一面查看这里的厨房，一面说道“其实，你们这司膳司的厨房也大，厨娘也多，只给几个主子做做加食也有些浪费。
不如今后各宫主子，各处的管事太监宫女，还有六尚宫和二十四司的女官谁想吃什么，就拿钱来买。
收得的钱可以给低等的宫女太监做加食，定期发给她们，不要她们出钱。
当然若她们想出钱另买自己想吃的，也可以。翟尚食你觉得是否可行呢？“
翟尚食道“这样宫人们想吃些不是御厨做的饭菜，换换花样，也有地方可买，下面的那些宫女太监也能得好处。这真是个好主意！“
周尚宫笑道“还有，这些厨娘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等着被裁撤了。好比主子和咱们这些女官出钱雇了她们。 “
“不，厨娘的俸禄还是宫里出的，主子女官出的钱是放在了底下的太监宫女身上。“徐莞纠正道。
“哦，对对对，瞧我，一时没转过来，可不是嘛，这就是咱们给那些下面的太监宫女的实实在在好处，咱们自己也享了口福。以后也不用偷偷摸摸，想吃什么还要顾忌别人的眼光了。“周尚宫笑道。
徐莞又道“你们尚食局可把这件事考虑周全了，一来别和御厨的菜品重了，二是得给菜肴定个合适的价，还有就是给下面人的加食加什么，怎么加，另外如何安排人手，都要想到。“
“好，好，那我们想周全了，一条一条写下来呈给娘娘过目。“ 翟尚食道“不过，我们这里的人大多不大识字，这可怎么办呢。“
徐莞笑道“那就叫周尚宫给你们派一个会写字的，你们说，她写。“
素馨施礼说道“娘娘，那我帮她们吧，我们司计司不到月末也没有别的事。“
“好，那就辛苦你啦素馨。”徐莞笑道。
“不，能为娘娘出力，素馨求之不得。”
徐莞道“不是为我，是为咱们宫里所有人！”
出了尚食局，一行人又去尚寝局，徐莞见尚寝局宫女的确比尚仪，尚食二局多，便叫人拿来花名册，见那花名册还有一份补册，补册上多出二十多人来，便问那陈尚寝这二十多人是怎么回事，陈尚寝说原先那本册子是立国之初的，后来主子多了，需要的人手多了，便慢慢补了这么些人。
徐莞道“如今主子又少了很多，尚寝局还用得着这些人吗？“
陈尚寝想了想，道“用得着，各宫主子更换床帐陈设啦，陈设器皿看管修补更换啦，别的不说，只这司灯一项就需要三十多人呢，宫里头各宫各处加起来的灯烛不下千盏。。。“
“不下千盏是每日都要发放回收修补吗？“徐莞又问。
“倒也不是每日。但像是那些挂在宫殿外面的灯笼，是每日都要巡查的。“
“咱们内廷东西宫加在一起，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走完，加上后苑，若一个小队五个人，两个时辰就能全部巡查一遍。这五个人其他的时间都做什么？各宫宫内的灯烛都有各宫宫女负责看管，若坏了也是她们上报你们，你们再派人更换。就算各宫灯烛每天同时坏了，你们派十个人半个时辰也换完了，你倒和我说说，这司灯司哪里需要三十多人？！“
陈尚寝又道“娘娘，咱们宫里专人专管一项，比如专管福宁殿外头宫灯的有四个，专管您圣仁宫外头的宫灯的有三个，还有其他专管各宫各主子阁分的宫灯一到两人。这，这不多啊。原先王皇后在的时候，因主子多，咱们尚寝局的人更多呢。如今主子都被赶出宫了，咱们这里的人也出去了很多。“
徐莞沉着脸说道“专人专管一项，剩下的时间做什么呢，去后苑闲逛嚼舌根吗？需要一个月至少六两银子的俸禄供着吗？京畿郊县的县令月俸也才十两银子，好的十五两，你们这些人比县令还值得？还有，那尚功局司制司，尚食局司膳，司药，等处，每天从早忙到晚，也没有你们尚寝局人多！”
“可，可这就是惯例啊，这和其他那些豪门大户是一样的。有的比咱们宫里还豪奢呢，难道娘娘的母家府上是一个人当成八个用？”
周尚宫道“放肆！你怎么和贵妃娘娘说话的？”
徐莞沉默了一下，道“专人专管一项，若是惯例，那这个惯例从今儿起就改了。尚食局，尚功局有多少人，尚寝局减半。至于裁撤谁，留下谁，可让她们比比各自的能耐，比如司灯，叫她们说说一共多少种宫灯，哪种各有什么好处和短处，周尚宫你来安排此事。再从真正有能耐的尚寝局宫人里选一个尚寝。至于陈尚寝，你可以离宫了。”
说完便起身走了，陈尚寝道“娘娘，下官错了，下官可以将功赎过，就让下官来安排裁撤人吧。只有下官知道，谁能裁撤谁不能裁撤啊！“
徐莞转身说道“哦，那你倒跟我说说，谁不能裁撤，又是为何？“
陈尚寝道“娘娘刚打死了一个赵都知，惹恼了官家，难道还要再让其他主子女官脸上不好看嘛。比如咱们这位丁司苑，就是周尚宫亲自跟下官推荐的。“
徐莞看了一眼周尚宫，周尚宫马上跪下，道“娘娘，你别听她瞎说”又对陈尚寝道“我何时推荐过这个人，我压根不认得她！“
那丁司苑也跪下说道“尚宫难道忘了，是吴修仪找的您，原先您不是总去吴修仪那小厨房吃小灶，我原是宝慈殿的宫女啊。“
徐莞对那丁司苑道“丁司苑，本位不管你是谁推荐的，你能不能留下来全凭自己本事。周尚宫！“
“下官在“
“你明日自去宫正司解释，若解释不清，自己领罚。胡宫正，你不许徇私情。“
胡宫正道“下官尊娘娘懿旨”
那陈尚寝都囔道“她们两好的像一个人，怎可能不徇私情。”
徐莞打量了一下陈尚寝，道“那依你陈尚寝，此事该如何呢？”
陈尚寝道“把吴修仪找来，咱们三个人对质，当着大家的面，若周尚宫有错，当场罚她。”
“好，本位听出来了，陈尚寝的意思，是那些人找你安排人进尚寝局，你其实也很无奈，对吗？”徐莞道。
“可不是嘛，凭什么叫我一个人担着。”
徐莞道“那你就给我列一个单子，谁，什么时候找了你，安排了谁进来，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一一给我写下来。宫正司核实过后，若有一个逃脱惩罚的，你来找本位。本位给你说法！”
“没，没给好处啊。”
“给没给你都得写，给我写清楚！”
“那，那我不记得了，我走还不行吗。”
“写不清楚你不准走，你就给我在宫正司好好想想。胡宫正，你叫人把她请去宫正司，不许用刑，叫她想！“
胡宫正只觉得自己又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犹豫着不敢把她接到宫正司，又对徐莞道“要不算了吧，她都自认倒霉了，再说我看她八成不会说的。若说出来，牵涉许多主子，岂不是惹了众怒。“
徐莞道“胡宫正，你忘了待会儿咱们要做的事，你怕什么？“
胡宫正想了一下，道“行，我听贵妃娘娘的。谨秋，你去宫正司叫人来把她带走！“
徐莞又道“等一下，叫人先把她押到六尚宫门前空地上等着。“
谨秋迟疑了一下，胡宫正叫她快去，她只好跑回去找人去了。
徐莞又叫蕊珠去叫宫里所有各处的管事宫女太监至少来一个人，也在六尚宫门前空地上等着。
接着一行人又去了尚宫局，尚服局。
徐莞见尚服局的人比尚寝局还多，问张尚服这些人怎么回事，张尚服赶忙跪下，说道“下官该死，下官自请去宫正司领罚。“
“你领罚什么？“徐莞道”和陈尚寝一样，把那些跟你打过招呼安排人进来的，也都给我写清楚了！“
张尚服一脸的为难，徐莞又道“张尚服，你不用为难，说不说我都要查，等我查出来，和你自己主动说出来又不一样了。你自己想清楚！“
张尚服只好点头道“下官明白。“
最后，众人来至尚功局，见尚功局的司珍，司彩，司计三司皆井然有序，只有司制司乱成一团，有人在打牌，有人逗蛐蛐，有人穿着给主子的夏衣问其他人好不好看，别人劝她脱了，她也不在意。还有些宫女趴在绣案上睡着了，口水流在绣品上。
张尚功见了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呢？！“众宫女才安静下来。
徐莞拿起一个正在睡觉的宫女胳膊下面的绣品看了看，见绣工极好，只是染上了那宫女的胭脂和口水。其他宫女赶忙戳了戳她，她这才醒过来。
她见了徐莞，看打扮知道是宫里的主子，赶忙起身施礼，又不知叫徐莞什么。
张尚功道“这就是贵妃娘娘！“
众人这才一起施礼道“贵妃娘娘金安！“
徐莞问她们“你们在干什么？其他各司都井然有序，为何你们乱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咱们司制被禁足了。“一个宫女说道。
”她被禁足，就没人管你们了吗？“
徐莞回头看了一眼张尚功，张尚功尴尬道“我平时都在这里看着的，今日不知为何，她们乱成这样。“她又对众宫女道“你们的活做完了吗？为何不去做事？”
一个宫女道“回尚功，我们一年四季的衣裳样品都做得了，前一阵别提多辛苦了，现在也没别的事了，我们都等着被裁撤呢。“
徐莞问“谁说要裁撤你们？“
“不是要让民间作坊替代咱们了吗？”那宫女道。
徐莞道“你们司制司做的衣裳，主子们都很喜欢，若民间作坊做不来，还是要你们来做，怎会就要裁撤了呢？你们对自己的才能没有信心吗？”
“不是我们对自己的才能没信心，可贵妃娘娘不是叫尚服局的司衣，把去年的夏衣拿出来几件，一起作为样品交出去了吗？“
张尚功也感到意外，她看了一眼徐莞，徐莞道“昨晚，我确实叫把去年的夏衣也一起作为样品，但那是想着，夏衣六月底前怎么都要做好了，不然会耽误穿上身。
但如今招皇商，从做样到招榜，应榜，民间作坊再做样，宫里核验，再做，全部算下来，没有半年是完不成的，可如今已经四月了。故而做了两手准备。
其实本位对你们今年做的夏衣非常满意，我想过了，民间若做不来那千叶牡丹的夏衣，仍由你们司制司来做，民间作坊就只用按着去年的样式做一批先给各宫发下去，千叶牡丹的夏衣可以作为明年的夏衣。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
众宫女互相看了看，一个宫女道“原来是这样啊，那，那我们就是还能留在宫里？”
徐莞道“这就要看民间做不做的来那千叶牡丹的夏衣了。”
“这一点，娘娘放心，民间绝做不来的，别的不说，她们很少做过莲花纱的料子，还有那双面绣的技法，也是她们学不来的。”
徐莞道“双面绣我倒是见过，不过，确实没见过你们绣的这么灵气的，你们放心，招皇商并不是为了和你们真正有才能的宫人过不去。本位和各位主子也说过，宫里不缺那点银子，养着真正有本事的人。”
一个宫女想了一下，道“那，娘娘为何还要把去年的夏衣拿出去做样呢？去年的夏衣并没有太出彩的地方，民间或能做出来的作坊有很多呢。”
“不错，这正是我想要的。”
“啊，那为什么啊？”
徐莞笑了笑，道“既然你们问了，我就好好和你们说说吧。你们也都知道，买卖人在咱们大家心里眼里，不论多有钱，都矮人一等，为什么呢？因为商人不事生产劳作，两头盘剥。不像农户，踏踏实实种地，产出粮食稻米，也不像手艺人作出什么实实在在东西。”
“对，咱们其实就是手艺人，能做出实在东西来。”一个宫女道。
“说得好！我要招的皇商，就是这一类。你们想，种地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经商需要运气和天赋，有时还需要一颗唯利是图的心。读书也并不是人人读的起的，十年寒窗，全家人可就少一个劳动力，何况能中了进士举人走上仕途的也凤毛麟角。
可学一门手艺，只需要努力和勤奋，这是很多人都够的到的。故而，我才要招皇商，其实招的就是天下的手艺人！如此一来百姓就多了一个活法，这或许才是我们大宋和其他历朝历代都不一样的地方。“
张尚功说道“娘娘说的我明白了，所以才要由禁中起头。皇家重视，民间自然也会跟风，这样可以很快集聚很多手艺人，把一个一个的手艺人，或者小作坊，变成大作坊，就像，就像咱们内绫院那么大的，有好几百人的作坊。”
“或许以后会有比内绫院更大的呢！”徐莞笑道。
一个小宫女说道“那得多壮观啊，恐怕盛唐时也没有那样的大作坊吧。”
张尚功又道“是啊，下官曾听说，开封府尹也出钱出力，鼓励那些没有地，也不会做买卖的汴梁百姓，去学一门手艺，可费了很多人力财力，结果却事倍功半。最后不得不在北郊开了桑林，还叫那些人去种桑，可能耕作的农地就那么多，仍养不了许许多多失去农地的无业百姓，娘娘此举不仅皇家不出一分钱，或许还能帮一帮那开封府尹的忙呢。”
徐莞心道，我帮他作甚，怎么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名字，便皱了眉头，道“这是两码事。以后我们的皇商不止汴梁城有，其他州县也会有，今年只是在京城起个头儿。”
其实宋朝是中国古代经济的巅峰。因为从赵匡胤开始就不抑商业
张尚功笑道“是，娘娘能做的事，比开封府尹能做的多得多，也大得多，毕竟娘娘的背后是官家呀！”
徐莞对张尚功微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五味杂陈。
她想，若是光义能明白我的心就好了，在他心里我现在应是一个只会择高枝攀附，随时可以出卖心上人的女人了吧。
众人出了尚功局，见六尚宫门前空地上已经站了满满一地的太监宫女，徐莞抬眼望去连闫公公，王继恩也来了，其余来的都是各宫一等宫女，柔奴，碧霄，百灵，溶月，和各处管事太监等人。
一个太监快步上来施礼道“贵妃娘娘，小的香药局管事太监何荃，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又有一个太监见何荃过去请安，也赶忙过去，施礼道“小的车辇院管事太监鲁三给娘娘请安。。。”
徐莞见一时间好几个太监宫女都要往自己身边拥过来，赶忙打断他道“好了，用不着现在请安。以后宫中日子还长，本位有的是时候认识诸位，你们都站过去吧。“
众人便都只好站回队伍里。徐莞转过身掩口咳嗽了两声，蕊珠过来拍她的背，她叫蕊珠别拍，蕊珠只好罢手。徐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好容易忍住了咳，这才走到众人面前，眼光一一梭巡众人等着他们安静下来。
众人安静下来之后，徐莞才说道“今天来的都是各宫的管事宫女和内侍官，把诸位叫来，是有几件事要当面和你们交代清楚。
这头一件事，相信你们也都有所耳闻，赵都知因私藏上百两银子的米面酒肉等供自己享用，被宫正司按宫规罚了板子，不幸在挨罚时毙命。
赵都知是官家潜邸时的管家，又对官家有救命之恩，本该更加知道官家立国之不易，更应严以律己，做好供奉官的表率，可他却仗着自己有功于官家便无所顾忌地偷拿宫中财物，欺上瞒下，不知廉耻！使得宫中位份低的宫女太监，长期以来没有得到最起码的餐食供给，本位深感痛心和歉疚。
赵都知这样的人死于宫正司的板子下面，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今后宫里若再有人徇私枉法，或玩忽职守，或犯了任何一条宫规，不论是谁，有没有脸面，宫正司都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再一个事，本位昨日因一些私事，情急之下跑出了内廷大门， 胡宫正，按宫规这私自跑出内廷大门应如何作罚？“
胡宫正道“回娘娘，按规矩该打三十戒尺。“
“好，既然本位说要严于律己，那就从本位开始，胡宫正，你罚我吧。“徐莞把手伸给胡宫正。
众人一时间都惊呆了，议论着历来也没有主子挨宫正司罚的，那香药局的何荃太监劝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您可是贵妃娘娘啊！“
“本位此举，就是要告诉你们，即便是贵妃娘娘，这宫正司的戒尺也打得！“徐莞催促胡宫正”胡宫正，你还不快来罚我！“
胡宫正把心一横，就要走上前去，闫公公道“等一下！“他看着胡宫正”贵妃娘娘金玉之体，岂是随便打得的，打了贵妃娘娘就是打了官家，胡宫正你不要太胡来了！“
“不，闫公公，这是本位让她打的，你不要拦着！“
“不行，无论如何不行，若小的在，还让贵妃娘娘挨了打，那官家回去还不把小的给吃了。贵妃娘娘若真要自罚，小的替你“闫公公从胡宫正手里拿过戒尺，就朝自己手心打去，徐莞连忙夺下来，呵斥道”闫公公！你再这样胡闹就是和本位过不去！退下！“
“哎呀，贵妃娘娘真的不行，你这样可是要丢皇家的脸面的！这，这成何体统啊！“闫公公道。
徐莞道“本位就是要让所有宫人明白，从今往后，在这宫里头，守规矩才有脸面，不守规矩，凭他多大的脸面，全都不好使了！今日谁敢拦着胡宫正，就一同挨罚！不，加倍挨罚。胡宫正，过来，打！”
闫公公直跺脚，道“哎呀，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他想了想，又叫身边小太监去请官家来阻止。徐莞又对谨秋使了个眼色，谨秋只好带着两个小太监，把那要去给官家通风报信的太监拦着。
此时，众宫女太监一起跪下，道“求贵妃娘娘别罚自己！奴婢等明白贵妃娘娘一片苦心，咱们以后都守规矩！”
胡宫正为难道“贵妃娘娘，不然就算了吧，她们都明白您的意思了。”
徐莞气道“胡宫正你再啰嗦，我怎么把你请回来的，就怎么把你踢出宫去！快点过来！“
胡宫正无法，只好过去犹豫着打了徐莞几下，徐莞道“三十戒尺，一下也不能少！”
众人皆目瞪口呆，跪在地上看着胡宫正整整打了贵妃娘娘三十戒尺，徐莞咬牙忍着疼。
那陈尚寝和张尚服见状，更是唬得不轻，两人互相看了看，都瘫坐在地上。
打完之后，徐莞举起戒尺，道“诸位看好了，这把戒尺，打得我贵妃娘娘，全宫上下，就没有谁是打不得的！从今往后，本位不想再听到什么谁有脸面，谁碰不得，罚不得这种话！你们回去和你们各处的所有人，包括你们的主子们说清楚，谁，曾经做过什么亏心事，拿过什么不该拿的钱，最好自去宫正司请罪，若有欺瞒，以后被宫正司查到，罪责加倍！都听清楚了吗？”
陈尚寝和张尚服两人皆跪地发抖，众人齐声道“听清楚了！奴婢们谨尊娘娘懿旨！”
“还有，以后每月月底，本位亲自坐堂宫正司，你们任何人，哪怕是浣衣坊的，刷粪桶的宫女太监，都可以来向本位诉苦，若宫正司有判的不公的事，你们也可以来找本位伸冤。本位给你们做主！”
“好，贵妃娘娘真堪比大仁大义，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香药局的何荃鼓掌说道。
徐莞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不说话了。
“另外”徐莞又道“本位要在尚宫局设立文学馆，负责教宫人读书识字，到今年年底，全宫上下，所有的内侍，宫女，不允许再有一个人不识字。还有，太清楼二楼藏书对所有宫人开放，每个人都可以去借书。本位希望你们能重视读书识字这件事，只有世人崇尚学文，才能真正懂得礼义廉耻，民风才能开化，文化才能兴盛，这也是官家所倡之事，宫里必须做出表率。
最后一件事，因胡宫正在赵都知一事上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官家特赏金香囊一枚！”徐莞对蕊珠使了眼色，蕊珠便把早已准备好的金香囊捧上来，徐莞亲手赐给她。
胡宫正跪下惶恐道“下官何德何能，怎么就配被赏赐这金香囊，赵都知一事都是娘娘的功劳啊！下官实在受之有愧！“
徐莞道“这是官家赏你的，你岂有不受之理。“
胡宫正心里明白，她就是想要众人看看，官家是一如既往支持她贵妃娘娘的，于是只好接过金香囊并叩头谢恩。
“胡宫正，从此以后，宫正司本位就交给你了，你不可辜负本位对你的期许。”
“是，下官一定痛改前非，从今儿开始，做个真正公正严明的宫正！“
“好，本位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她又看了看满地跪着的宫女太监，道“你们也都平身吧！”
做完了这一切，徐莞只觉卸下心头一大包袱。于是便乘着轿辇缓缓离开了，众人恭敬地齐喊“恭送贵妃娘娘！”
闫公公看着徐莞轿辇离去的方向，对王继恩道“这贵妃娘娘，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却是个少有的狠角色，你瞧着吧，她这么一折腾，不知有多少人要惴惴不安，睡不着觉咯。今后你我可要小心谨慎呐，千万别犯在她手上了。省的咱们好容易积攒的这薄薄一层脸面，一朝之间就叫她给扒了。”
王继恩道“幸亏她是个女人，若是个男人，或许比那御史中丞还是个人物呢。”
“可不是嘛。哎呀，我得回去和官家说道说道，哎，官家何时赏了那金香囊，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闫公公道。
王继恩笑道“是不是官家赏的还两说呢，只是她敢这么说，就笃定官家不会拿她怎样，到底还是得宠的娘娘。不过，咱们宫里也早该这么治一治了。”
闫公公点了点头，两人便互相告辞。
徐莞的轿辇走在半路上，就听后面有人喊贵妃娘娘，徐莞回头一看是香药局的何荃，问他做什么，他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摆了四种香，笑道“娘娘，这是我们香药局做的合香的小样，想请您试闻闻。”
徐莞想着，紫樱的宋记香铺或许也会应这次的皇榜，若自己过手合香的事，万一她中了榜就说不清楚了，于是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你送给闫公公，叫他交给李符便是了。“说完便叫轿辇继续走了。
何荃把那漆盘交给一旁小太监，那小太监道“何总管，咱们按着她两年前喜欢的味道做出来的合香，本想讨她高兴，她怎么闻都不闻啊。”
何荃想了想，道“罢了，反正早晚她能用得上，到时就会夸咱们了。”
晚上，徐莞半躺在床上看书，赵匡胤又来看望她，她本要起身施礼，赵匡胤叫她仍躺着。
“朕听说你今日可是做了不少大事。”赵匡胤坐在她身边笑道“把满宫上下的人，吓得不轻啊。“
“什么大事，不过鸡毛蒜皮小事罢了。”
“还生气呢？”赵匡胤道“朕都和你道歉了，再说你把朕赏给你的金香囊都赏了别人，还非说是朕赏的，该当何罪？”
徐莞看出赵匡胤是不当真的，便笑道“官家想怎么罚臣妾呢？“
赵匡胤俯下身在徐莞耳边说道“等你身子好了，你看朕怎么罚你。”
徐莞低了头脸一红，嗔道“官家放尊重些，别叫人笑话。”
赵匡胤抱着徐莞说道“朕宠着朕的贵妃，谁敢笑话”
徐莞听了这话，趴在赵匡胤肩头喃喃说道“官家就这么宠我，把我宠得要卧床静养三月是吗？”
“你别再说了，朕一想到这事，心里别提多懊悔了，不然朕也捶自己一拳。“赵匡胤说着就放开徐莞，要往自己胸口捶去，徐莞赶忙拉住他，道”别这样，臣妾不过说笑罢了，官家真以为臣妾还过不去嘛？臣妾知道官家心里不好受，以后咱们别提这件事了。“
“好，不提了。“赵匡胤又拉着徐莞的双手，说道”朕看看，打了哪只手？“
徐莞便把左手伸在赵匡胤面前，赵匡胤忍不住吻了吻那只手，道“你以后可别做这种叫朕心疼的事了，你是贵妃娘娘，想罚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苦打自己。 “
“可不是这么说，规矩面前所有人都一样，贵妃也一样。臣妾还是那句话，不论是朝廷上，还是这后宫里头，法度严明，不偏不倚，都是最要紧的事。律法可不是摆设，也不是可以对谁网开一面的。“
“朕知道“
“那好吧，臣妾不啰嗦了。官家，你要不去睿思殿看会儿书去吧，臣妾有些累了，想歇息了。“
“你竟敢赶我走“赵匡胤笑道“朕就不走，偏要赖在你这儿。”他索性躺在徐莞旁边闭上眼睛，徐莞侧身看着赵匡胤，心里想着，这个中原第一豪杰，大宋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浑身上下还是散发一种英雄气概，足以令世间女子倾慕，可为什么自己看着他，心里半点波澜也没有。
她回想自己为他挡刺客的那一幕，忽然顿悟，或许那段日子才是自己真正喜欢他，迷恋他的时候。只是当时自己哪敢面对，他是杀了自己夫君的人，是灭了自己故国的人啊，她只得强压下那种喜欢罢了。
后来借着《飞龙传》放纵自己在心里迷恋了，而他却又把自己推给了光义。好像自己的心之小船即将停靠在他的港湾，却又被风浪卷入水中央，再也靠不了岸了。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怅然和无力。
于是，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赵匡胤睁开眼，见徐莞呼吸均匀地睡熟了，只好轻手轻脚下床，替她盖好被子，蹲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赵匡胤走后，徐莞便坐起来继续看书，红蕉走过来说道“奴婢以为娘娘睡着了，既然没睡着，怎不留官家多说说话呢。”
“说什么呢？”徐莞仍看着书说道。
“娘娘不会还在生官家的气吧，若是为赵都知的事，官家不是已经道歉很多遍了吗？官家毕竟是官家，娘娘还要官家怎样呢？ “红蕉坐在她床边劝道“对了，奴婢后来打听了，那天真的是该戚婉容侍寝，官家先前推了好几次了。在奴婢看来，官家最疼的还是娘娘，娘娘别听她说什么官家撇了娘娘去看她，她自己在官家心里什么份量她自己不知道吗？那些话是她说给自己听，骗骗自己罢了。”
“红蕉，谢谢你安慰我，不过，我真没有生气，更不会因为别的妃子侍寝就和官家闹别扭，我只是不想每天都看到他而已。“
“这又是怎么说呢？“
徐莞对红蕉说不清楚自己的心事，只好笑道“每天都见，他也早晚腻烦的，不如让他见不着，还能有些念想。“
“啊，娘娘这么说奴婢明白了，也放心了。“红蕉放下床帐，道”娘娘早些歇着吧，累了一天了。“
“嗯，对了，你以后别说戚婉容什么，也千万别给柔奴脸色看，原是小误会，再不可越闹越大了。“
“奴婢知道。“
赵匡胤在睿思殿看了会儿书，便吩咐回福宁殿，半路上，他又吩咐到圣仁宫去看看，到了圣仁宫门口，又见宫门紧闭，赵匡胤只好回福宁殿。闫公公见赵匡胤歪在轿辇上闷闷不乐，便说道“官家，不然，小的去叫一叫门？”
“算了，人家就是想生几天的气，咱们别自讨没趣了。女人家小性子，过几天就好了。“赵匡胤笑道。
闫公公又道“那戚婉容那还要去看一眼吗？“
“过几天再说吧。“赵匡胤道。
闫公公笑了一声，道“好“
赵匡胤又问他笑什么，闫公公赶忙说道“没，没什么。”
赵匡胤一想，这老东西是不是觉着朕不敢去戚婉容那，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对了，戚婉容病着呢，走，去看看戚婉容。”
闫公公脚步顿了顿，又道“哎，好。摆驾延福宫！“
次日，圣仁宫的小宫女刚一开门，就吓了一跳，因为门口跪了好些太监宫女，陈尚寝，张尚服都在，还有吴修仪，何美人两位主子，她赶忙跑回去叫红蕉出来，红蕉问她们这是做什么，吴修仪道“我们这些人犯了宫规，请贵妃娘娘责罚。“
红蕉回去告诉徐莞，徐莞只叫她们自去宫正司，以后这些事不用来和她回了。红蕉跑出去传话，不久又回来说吴修仪说了，她们宁愿被贵妃娘娘责罚，也不想去宫正司，因实在太丢脸了。
徐莞躺在床上说道“知道丢脸还犯错。你跟她们说，以后宫正司的事我一概不会插手，她们再不走，就叫胡宫正派人把她们押走。“
红蕉去和众人说了，又好一番劝，才把众人劝走。
半路上，吴修仪问何美人犯了什么错，何美人道“我曾把百花圃的花木到处送人，原先没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想，这也是拿着宫中的财物做人情。想来想去，心里不踏实，还是来请罪的好。修仪娘娘是什么事呢？“
吴修仪一笑道“我的事比你的大不了多少。“
两人又听一旁的两个太监议论着“你发现没，贵妃的这些新规矩，可都是对底下的太监宫女好的，对咱们这些人可一条都不好，别的不说，咱们吃宫里的饭还要自己出钱，历朝历代，有过这种事不曾。“
“是啊，她倒博了个会省俭的美名，只叫咱们这些人真金白银往外掏钱。”
何美人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贵妃是为宫里好。”
“是，是，小的们知道。“
“美人千万别和贵妃告我们状啊！”
何美人道“快走吧，别乱嚼舌根。”
两个太监赶忙走开了。
吴修仪对何美人道“这贵妃啊，做的全是得罪人的事，连官家她也给得罪了，就算底下那些太监宫女再念她好，能让她当圣人吗？那些武将挡着她立后，她巴巴地还要大家学文，就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诗书官宦人家之女，可见也是个傻子。”
何美人道“修仪可别瞎说，我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我是夸她，看到她，我想起我当年那股劲儿。”吴修仪笑道“但愿她不会像我一样结局潦倒。”
“修仪怎么竟说浑话，什么结局潦倒，修仪不是过的好好的嘛？”
吴修仪一笑，并未再说什么。
二人来至宫正司，就见院子里也站了一些人，一打听才知道，都是来领罚的。
夕娘和阿竹也在，阿竹见了何美人的侍女阿叶，赶忙拽过她，问到“阿叶你们怎么来了？“
阿叶道“我主子也有些小错，想着来主动认个错。你呢？“
阿竹不好说自己是段婕妤叫跟着夕娘的，只说自己来看看热闹，阿叶笑道“这有何热闹可看。”
阿竹看了一眼何美人，对阿叶道“哎，有个和你主子有关的秘密，想听吗？”
“什么秘密？”阿叶顿时两眼放光。
阿竹想了一下，又道“哎呀，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你快说嘛！”阿叶急道“咱两还是不是好姐妹了，我主子的秘密你都不告诉我？”
“只我怕说了，你又去和你主子说去，这件事千万不能叫她知道。“
“为什么啊？”
“反正不能告诉她，告诉了，只怕也没用，反叫她伤心难过。”
“啊，到底什么秘密，你快说。”
阿竹把阿叶拉到人少僻静处，对她耳语道“你知不知道，你主子的爹爹早就死了。”
“啊？！”
“小点声。”
“那他怎么死的？为何我主子都不知道？”
“据说是淑妃的娘家逼死的。淑妃的爹爹不是秦州刺史嘛？”
“是啊，怎么呢？”
“当初，你们主子是不是有小淑妃的别称。”
“应该是吧，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唉，或许就因为这，淑妃对她不满，你们主子不也是秦州人嘛？淑妃娘家就把你主子家所有人都断了活路，最后把你们主子爹爹给逼得跳崖自尽了。“
“啊，不会吧。淑妃会这么恶毒？“
“你以为呢？还有你们主子为何被调去延福宫管花花草草去了，还不是淑妃容不下。“
“天呐，那我们主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官家也从没说过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在后苑听人传的呗。“阿竹道”这事你千万千万别对你主子说，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
“好，好！“
阿竹又看了看夕娘的背影，对阿叶道“哎，你知道夕娘为什么来嘛？“
“为何？“
“她偷偷去给一个死去的宫女烧纸。“
“宫里不准烧纸阿。“
“可不，对了，你知道吗？烧纸那晚她还看见。。。“
“看见什么？“
阿竹想到段婕妤曾嘱咐过她，任何和谍人有关的事不要对外人瞎说，她只好忍着不说，阿叶又抱怨她“说话说一半，还是好姐妹呢。”
阿竹说那么重要的秘密我都和你说了，还不够意思？
阿叶又道“真没想到我们主子这么可怜，她还每天高高兴兴侍弄花草呢。”
两人一起叹了一口气，接着阿叶又给阿竹看她用七里香的叶子染的指甲颜色，说不仅红透了还很香，是暖房里养的七里香，何美人赏赐给她的，阿竹便嚷嚷也要染。
此刻，小宫女也在给徐莞上妆，问她是否还是要艳红的口脂，徐莞道“不用了，淡妆就好。”
蕊珠进来回说，外头有两个司制司的宫女说要见娘娘，徐莞叫她们进来，红蕉劝道“娘娘，咱们不是说好的，从今日开始静养吗？怎么又见人。“
“她们或有什么要紧事呢，快传进来。“徐莞道。
不多时，蕊珠带了两个宫女来了，徐莞问她们要和她说什么？一个宫女道“回娘娘，我们是奉了我们韦司制之命，特来和娘娘商量一件事。“
红蕉道“放肆，谁教你们的这样说话，贵妃娘娘比你们韦司制大得多，还商量，她有何资格和娘娘商量什么！“
两个宫女一时不敢说话了，徐莞道“红蕉，你别吓唬人了，你们继续说。“
一个宫女又道“我，我，还是你说吧。“她推了另一个宫女上前。
另一个宫女道“娘娘，我们韦司制说，她有法子让我们两个月就把夏衣做好，不耽误6月底穿上身，哦，就是那千叶牡丹的。不过，她想让娘娘去求求官家，放她出来。“
徐莞道“两个月就把夏衣做好，你们会不会太累了？“
“不累，我们能做好。“
“真的？“
“真的，娘娘，你就相信我们吧，我们也都是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有能耐呢！“
“既如此，我倒是可以和官家去说一说，你们明日再来听信儿吧。“
两个宫女互相看了看，高兴道“多谢贵妃娘娘！”
两人离开后，红蕉道“这韦司制又耐不住了，不知又想作什么妖。”
徐莞沉下脸，道“人家确实有真本事，你们这些人为何总看她不惯。”
“还不是她总想往上爬”
徐莞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常理。只不过她还不知自己的长处，只一味瞎走。她呀，原不该学什么蹴鞠，就凭她那一手好绣功，也能让她挣出个头脸来。何必非要往妃子队里站呢。“
“这么说，娘娘要打定主意做她的伯乐了？“
“伯乐倒谈不上，只是看她怀揣一身好本事，却落得个人人嫌恶，实在有些替她可惜。“
“奴婢真想替那韦司制喊娘娘一声再生父母，观世音菩萨，咱们整个宫里，恐怕也就只有娘娘一人还能看到她的好。“红蕉笑道。
“你少磨牙了，快去叫人把棋桌搬到院子里去，我同蕊珠下棋玩儿。“
“哎！“
开封府南衙，张兰儿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她决定要走了。赵光义在阿棠家的小院听到她的决定后，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道“你想好了？”
“嗯，大尹，我想好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做买卖的能耐，只怕枉费大尹一片好心。我还是回家去吧。”
“好，那也随你的心意，我说了，你的路你自己说了算。”赵光义对阿棠抬了抬下巴，阿棠拿出早准备好的一袋银子，塞到张兰儿手上，张兰儿赶忙推辞，光义道“拿着吧，就算路上用不着，回去之后也或许有用处。”
张兰儿坚辞不受，转身背上包袱就走了。赵光义的眼神有些许失落，阿棠看着张兰儿的背影，道“相公就这么放她走了？咱们现在可什么都没有了。。。“
赵光义摆了一下手 “这种事必得她心甘情愿才行，毕竟，她要应付的是一个阉人。 “
阿棠深深叹了一口气，追上张兰儿，道“兰儿姑娘，我送送你吧。”
赵光义目送二人走远了，才缓缓离开小院，心里又觉可惜，又有些释然。他见蝉奴跟在他脚边，就蹲下来抱起它，对它说道“人家想要的我又给不了，何必把人家拖进来呢，咱们放过她吧。“
阿棠送张兰儿从侧门出去，张兰儿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她回想着来到南衙，见到赵光义之后的一幕一幕，又想到她的那个梦，梦里和赵光义手牵手的人就是她自己。
此时她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对她说“真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他。”
可又有一个声音说道“可他心里只有花蕊夫人，我为何要飞蛾扑火，参与谋反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于是，她再次加快了脚步，跨出了那道门。阿棠只好与她挥手告别，目送她走远。
这天晚膳过后，赵匡胤又来看望徐莞，徐莞便对赵匡胤说了想让韦宝瓶解除禁足的事，赵匡胤先是不准，说那个女人竟然打德芳的主意，按他的意思，就该禁足至少半年，叫她断了念想。后又问她为何要帮她说话，徐莞说只因惜她是个人才。
赵匡胤道“你不知道她母家是个奸商，专门欺压百姓吗？“
徐莞见赵匡胤主动提起此事，于是干脆说道“官家，臣妾当然知道，臣妾还知道她家和原房县县令勾结，巧取豪夺房县吴氏百亩良田。
吴氏一族因此家破人亡，此案到现在都没有破案。韦氏大哥韦子昆不是因此案被开封府腰斩的，所以那吴氏的冤情其实是至今未得伸张，还有曾经为此案写状子向开封府申诉的何应物何状师，也疑被韦氏一族灭口。
官家，当日开封府审理此案时，王继勋将军就在房县县衙，阻挠开封府捉拿房县县令！”
赵匡胤看了她半晌，问道“你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徐莞道“只因臣妾偶然结识了吴氏祖孙三人，她们一路乞讨，来汴梁告状，可恨那开封府尹， 几次三番不予理会。
臣妾看那吴氏祖孙可怜，本想接济她们，可却去迟了一步，那祖孙三人活活饿死在城郊一个破娘娘庙里。
官家可知当时之惨状，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和两个不到五岁的孩子。
臣妾因此发誓要替她们讨回公道。”
“所以你才深夜去找赵光义，逼着他重审此案？“
“不错，可最后不知怎么回事，那韦子昆竟不是因此案被腰斩，臣妾真的不明白，一个案情如此清楚的冤案，为何迟迟得不到伸张，天理何在！“
赵匡胤道“那你为何还要替韦宝瓶说话，还叫朕放她出来。“
徐莞一听，赵匡胤又想岔开话题，于是说道“那是因为，她和她娘家是两回事，她并不是她娘家的靠山！官家今日既然提起韦氏的事情，臣妾只想求官家重审此案，还吴氏一家公道！“
赵匡胤起身踱步，道“朕会叫人查查那何状师怎么死的。“
“那房县县令呢，官家就让他一直逍遥法外吗？如果没有他做手脚，那韦氏怎么能睁眼说瞎话，把好田当成盐碱地，若说房县县令在此事上清清白白，官家信吗？“
赵匡胤沉默良久。
徐莞索性掀开被子起身，跪在地上，道“官家不是说，后宫的事都是小事，朝廷上的事官家从来没含糊过吗？如今宫正司连我这个贵妃娘娘都敢打，难道官家的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还不如一个后宫宫正司吗？”
赵匡胤笑道“莞儿，原来你折腾宫正司的事，真正用意在这里，你在这里等着朕呢。”他顿了顿，又道“可如今韦子昆死了，吴氏一族也死光了，重审此案，只是捉住一个房县县令，值得吗？ “
“法度不讲值不值得，只问应不应该！官家为何不愿重审此案？难道就因为房县县令是王继勋将军的岳父吗？”
“朕不是已经将房县县令撤职了吗？！“
“可这是两回事，房县县令收了多少好处官家查了吗？够不够杀头，官家弄清楚了吗？还有那王继勋将军阻挠开封府办案，又该当何罪！总不能一直叫吴氏一家死不瞑目吧！”
“好了好了，你现在怎么动不动就要杀人。你不就是要解除韦宝瓶的禁足，朕答应你。另外，杀何状师的凶手朕也会派人查。朕还有些折子要看，就先不陪你了，你好好歇着吧。“
徐莞一把抓住赵匡胤的衣角，说道“官家到底有什么可护短的！王圣人的弟弟就审不得，罚不得嘛？”
赵匡胤又道“既然吴氏一家都死了，房县县令也被罢了官，主犯韦子昆也被腰斩，再审此案唯一针对的不就是王继勋吗。王继勋这个人是混了些，可他到底是王圣人的弟弟，况且在这件事里他又不是主谋，最多算是包庇了他的岳父，朕会再好好敲打他，叫他不敢再乱来。至于重审，我看就算了吧。 “
“官家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那房县县令和韦氏为什么敢那么嚣张，还不是因为背后有王继勋撑腰，王继勋或许没有直接欺压吴氏一家，但真正的罪魁祸首难道不就是他吗？！”
“那你想怎样？把这个案子重审一遍，让百姓知道王圣人的弟弟是个混蛋，对你有什么好处？！王圣人已不在人世了，她能碍着你什么？”
赵匡胤蹲下身，把攥着自己衣角的徐莞的手掰开了，然后便匆匆离开了圣仁宫。
徐莞失望至极，瘫坐在地上。
次日，赵匡胤就让刑部重查状师何应物吊死自尽一案，刑部的人到开封府去调案宗，贾琰把案宗给了他们，并说何应物不像是自尽而亡，背后一定和韦氏脱不了干系。
刑部的人却说，作为开封府推官怎能说这样无凭无据的话，之后便带着案宗离开了。
贾琰觉得此事有些不寻常，便叫人去往开封府南衙告诉赵光义一声，光义听完便很快来了开封府询问详情，光义问道“刑部的人呢？”
“刚走”
“他们说了什么没有？“
“只说官家下令重查何应物吊死一案，别的没说什么，把吴氏一案的案宗都拿走了。“
“官家怎会自己想起来要查此案，此案的主谋和苦主都死了，再查，也大不了把韦家老二也送进大牢。难道是那韦氏又怎么惹恼了官家？“
“惹恼了官家，官家直接罚她便是了。活罪死罪还不是官家一句话的事。 “
“若不是因那韦妃子，难道是要揪出那房县县令？如今倒是不用顾忌符彦卿了，官家也不指望那房县县令看着符太后，就要卸磨杀驴了？“
“官家不是已经撤了房县县令，还要查办他？会不会有些多此一举呢？毕竟，若牵涉到王继勋将军，可就对四大王以后不利了啊。官家就算再心系百姓，可那吴氏已经死了，再查这案子，又对谁交待呢，难不成对自己的良心交待？”
光义冷笑一声“官家会那么天真吗？”他说完，忽然想到了徐莞，这种事也就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于是又叹了一口气，道“那个傻子！“
贾琰想了一下，问道“相公说的可是费姑娘？“
“不是她还能有谁，她以为她入了宫当了贵妃，手上拿了圣人凤印，就能重审此案了，她真是太不了解官家了。说不定此事还会牵连到我。“光义低头思索了片刻又道”你快去，追上刑部的人，把案宗拿回来，就说，此案我们开封府还要复核。“
“相公的意思，让刑部别审了？没有案宗他们就能找理由推脱，否则那么清楚的冤案，他们审也不是，不审也不是，他们会很为难，官家也会怀疑咱们故意给官家难堪，逼着官家责罚王继勋？“
“不错，我倒不怕官家误会我，只怕官家又怀疑那个傻子和我有什么，对她不利。她现在怎能碰这种事！她想不想当圣人了！你快去！亲自去追！“
贾琰赶忙骑了快马，追到刑部衙门口，才把案宗要了回来，那刑部的人听说开封府不给案宗，赶忙又还给了他，仿佛手上拿的是烫手的山芋。
贾琰走后，刑部的两人才长舒了一口气，一名官员道“那，这个何应物是怎么个死法呢？“
另一个品级高的官员说道“还能怎么死，想不开自杀了。“
“明白，明白了！“
赵光义没有猜错，官家果然疑心徐莞和光义仍有瓜葛，没过几天，便勒令胡宫正公开处死方婕妤。
方婕妤受刑那天，宫正司大院内站满了各宫主子，女官，和管事宫女太监。
徐莞也被叫来观刑，这次行刑用的是绞刑，宫正司的太监们正在最后检查绞刑架。
段婕妤悄悄对徐莞道“你这人可够狠的啊，我以为你就会杀几个赵都知，怎么连妃子也不放过，那方婕妤为他爹爹奔走，虽于法不合，但也确实是做女儿的一片心，官家让她坐牢也便罢了，你怎么还把她拉出来弄死，我都有些看不过眼了啊。”
徐莞冷冷说道“不是我，是官家要处死她，我也是早上才知道。”
“啊？官家为何要和方婕妤过不去，方婕妤好歹也是与他同床共枕过的女人。”段婕妤脸色有些苍白。
徐莞看她还挺着大肚子，便对她说道“你别看了，回去吧，看了这些，肚子里的宝宝会害怕的。”
段婕妤道“一早胡宫正派人来请我，我以为是你叫的，既然不是你，那就是官家了。我还是别走了，省的惹恼官家。”
“你在不在有什么要紧，官家是做给我看的。”
“啊？这是为何？“
“不为什么“徐莞说完，见戚婉容，吴修仪，何美人，奚美人等都脸色惨白地站着，便走过去对她们说道“你们也回去吧，别看了。”
戚婉容道“不是娘娘叫咱们来的吗？”
“不是我，我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众人互相看了看，吴修仪道“那我们更不能走了，不是贵妃娘娘只能是官家了。官家或是想叫咱们看看，内廷中人和朝臣勾结是什么下场呢。“
何美人又问“方婕妤和谁勾结了？“
这时，一旁宫正司的太监说道“主子不知道吗？方婕妤托开封府尹给她爹爹说项，想让她爹爹官复原职呢。上回在闹市口斩杀了吏部尚书，不也是这桩事。”
段婕妤心道，怪不得贵妃要说是针对她的，那开封府尹本就是官家心里一根刺啊。她看了看一直蹙眉的徐莞，在心里叹息了一下。
也不是变淡了，而是更复杂了。两人本身就有很多心结并没有完全解开。但是拨开表面迷雾，赵大还是非常爱徐莞的。那些嫉妒啊，误解啊，怀疑啊，根本来自于希望得到徐莞的全部感情。是是非非尘埃落定后，才能看到初心。
但是徐莞现在是谁也不爱的。她必须成长，越过那种完美主义的玻璃器一样的脆弱纯净的爱情诉求，必须更加悲悯，才能最终摆脱孤独的寒雾。与她的爱人们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