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邪灵 25
此刻月光莹莹,寒露寂静,风中有些许凉意,这马公子却是边跑边脱衣服,似乎身上燥热难当,露出一身雪白的肥肉,脱到最后就剩了一条纨裤,还兀自伸手要解,后面两个随从慌忙追上,连拖带抱将他拦住,说道:“公子,这却使不得,这非是在咱家府上,还有许多外人在此!”
马公子却连声喊热,两个随从从后院打来井水,用桶提着来到马公子面前,那胖公子举起来淋头浇下,如是再三,还是不甚尽性,嘴里不停叫骂。
杜猛张生看得纳闷,柳碧云却是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看,脸上有不屑之意。崔花影看众人不解,说道:“这马公子定是吃了寒食散,放浪形骸,燥热难当,不能胜衣。”
杜猛和张西洛面面相觑,心中无奈,说道:“这京师的贵公子,就算是来逃难,也不忘随身带了这等淫靡奢侈之物,却是令人无语。”
这寒食散却是一味邪药,价格昂贵,流行于当时公卿贵族之间,说是吃了这药非唯治病,亦能神明开朗,自觉超凡脱俗,往往意兴大发,狂吼舒啸,据说还有壮阳、强体力之功效,夜御数女若等闲。但经久大量服食,肌体神志渐损,服用者慢慢意识不清,容若槁木,背生痈疮并呕血,最后形同鬼幽,死于非命。
那马公子冷水淋浴之后,跑进屋里,却不停歇,绕着屋子团团乱转,脸上只是嘻嘻傻笑。杜猛看他衣不蔽体,有碍观瞻,咳嗽了一声,说道:“马公子,这里还有两位姑娘在此,麻烦你先披上衣服可否?”
马京瑾大叫一声:“我却是不穿衣服又怎地!”
张西洛无奈道:“你好歹也算进士及第,将来为一郡诸侯,百姓之父母官,哪里能如此放浪形骸、不成体统?”
马公子大笑道:“我以天地为房屋,屋室为衣裤,诸君为何入我裤&当中?”
张西洛听了,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众人也是哭笑不得,崔花影冷哼道:“不愧是进士出身,果然文采斐然,言语机锋!”
马公子听了此言,越发得意,边奔边喊道:“这又算些什么,几年前我参加明经科考试,那考官觉得我时务策答对不佳,怕是将要黜落,但又畏惧我爹权势,跑到我家府上想要具言其状。那人等了半天,我爹方才有空见他,我老爹本以为我必在选中,那人要来报喜,脸上意色甚欢,却不想那人说我本应榜上无名,但他又不敢不录。
我爹当时就咆哮如雷,将茶杯掷在地上,吼道:‘我儿难道担心没有荣华富贵?要你们这种鼠辈卖人情?!’说完他就踢倒桌椅,拂袖而去,吓的那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为科考忧心过,一路顺畅,有如神助,哈哈哈哈!”
张生听了,呆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多年寒窗映雪,昼夜苦读,至今身无功名,书剑飘零,还道是自己功夫不够,哪里想到别人的进士及第却来得如此容易,心中如同冰雪一般凉了下来。
他正心灰意冷之时,手却被一只柔荑握住,转头望时,却见柳小姐正看着他,口中轻声说道:“满腹文章,白发竟然不中,这也是常有之事;才疏学浅之辈,少年却能及第登科;时遭不遇,只宜安贫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扬眉吐气。”
旁边的行钧和尚也对他微笑道:“柳小姐说的确是甚有道理,张公子切莫轻言自弃,初贫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脱贫寒肌体,你也只是时运未到,蛟龙失水而已。”
杜猛和崔花影也是出言宽慰,张西洛心中一热,喉头一酸,感激愧疚,他低下头来,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马公子自夸了一番,却见众人都和张生说话,全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心中忿怒,停下脚步,喝到:“你们这些人等,就知道围着那酸秀才说话,却是休得小觑了我!”
崔花影回首哼道:“我等哪敢小瞧了马公子,你新进进士,是天子门生,前途无可限量,又年少风流,服食寒食散,品尝美酒,倚红偎翠,何等快活!”
马公子叉腰而立,怒道:“我服寒食散,好女色又怎地?这官场众人谁不是如此?只是这别人都遮遮掩掩,不似我这般坦率洒脱,其实人心相仿,都有这饮食男女之欲,我只是光明正大说讲出来,却强似那鬼鬼祟祟之人百倍,圣人不还说道‘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行钧和尚笑道:“景由心生,佛说:心中有花而满目皆花。还请马公子自鉴。”
马公子冷笑道:“那酸秀才,我听恒法寺中和尚说过,你喜欢当朝礼部大人的诗文是吧?还要每日诵读数遍?”
张西洛答道:“文章巨公的诗文,有哪个读书人不喜欢?雄文奇崛,行文如神龙万变,驱驾气势,若掀雷抉电,奔腾于大地之间。”
“那在你看来,礼部大人就是道德文章的楷模之辈了?”马公子问道。
张生答道:“这位大人乃圣人之徒,国之名士,天下望以为相,奈何屡遭奸人谗言,皇上而竟不用,谈者至今眦为谤。”
“嗬嗬嗬,”马公子不住冷笑,说道:“好一个圣人之徒,只可惜今番他却命不久矣。”
张生大惊失色,问道:“这又是何故?”
“你所谓的那圣人之徒,却是个风流成性之辈,家中养了美妾成群,日御数女,日渐早衰。他得了一法,令人拿了硫磺粉末拌了粥饭,从小喂给雄鸡吃,却不让雄鸡与雌鸡交配,千日之后,让厨人烹了那雄鸡,他把那硫磺雄鸡唤做‘火灵库’,说是有壮阳神效,每日都要食用一只。”
张西洛听得张口结舌,说道:“这却不可能,你休要凭空污人清白!”
“我爹和他也算相熟,我偶尔出入他府上,他还邀我吃过一阵‘火灵库’,这方子效用颇猛,余毒却比寒食散还要猛烈,我不敢多用,后来借故不去了。你那文章道德楷模却是坚持不懈,我离京时探望过他一次,眼看着他纵欲忘身,命不久矣。”马京瑾说道。
众人听了,皆不可置信,马公子又道:“我在京里见惯了这色人等,胸有锦绣灿烂文章的,腹有济世救民良谋的,情操高洁说甚么君子比德于玉的,见了女色财气,荣华富贵的,全都禁不住考验,一个个变了模样,暗地里里背信弃义你争我夺,一幅难堪吃相,还不如我敢作敢当!”
乔玄朴从房中出来,走到马公子身侧,听他说了一会儿,沉声说道:“马公子所言非虚,那礼部大人身上沉疴宿疾,皆是由硫磺粉服食得来,病入肌理,已经无药可医了。”
“你们这些呆子,只唾弃我是个真小人,却尊崇那般伪君子,端地可笑!”马京瑾恶狠狠地道。
古寺邪灵26
张生气忿不过,正想开口反驳,却被杜猛伸手拦住,杜猛摇头低声道:“口舌之争,徒然无益,对方成见已深,还是省些力气吧。”
正在此时,后殿传来吱呀一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味道似兰桂,又有如檀香,袅袅不绝,众人大奇,纷纷站起,朝着声音和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
行钧眉头一皱,说道:“这荒山古寺,破败已久,久无人烟,哪里来的古怪味道,诸位切勿轻举妄动,还是聚在一处,莫要乱走,有什么古怪来犯,水来土掩便是。”
马公子哈哈狂笑,一改方才院中的颓势,说道:“本公子现在神旺身健,燥热难当,才不怕什么妖物,我闻着这香气甚是诱人,兴许是个风雅邪祟,最好有个女妖让我会会才好。”说着寻了一把腰刀,大步朝后面走去,乔玄朴一言不发,擎着灯笼跟了上去,那两个随从迟疑了片刻,也慌忙跟上。
那后殿不远,张生杜猛听着这几人走了一段便停住脚步,头前的马公子“咦”了一声,然后有人撬动木门,听着后面两个随从欢呼了一声,然后接连嚷道:“跟着公子,小的们今番发达了!”再接着是叮叮当当的金石撞击之声,久久不绝。张生杜猛等人听了好奇,但又不愿跟随而去,和马公子等人为伍,只能侧耳倾听那边动静。
不多时,却见马公子那两个随从飞也似的从后殿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一堆事物,走近来众人才看清,那两人怀中却是一堆珍珠、珊瑚、碧玉、玛瑙、翡翠、宝石、猫儿眼、祖母绿、各种各样的珍物,流光溢彩,一枚枚西域小金币从这两人怀中和指尖留下,掉落在地上,如同环佩叮当响一般,这二人也顾不得捡起,只是朝着厢房中飞奔过去。
莫说是张生和杜猛这等在乡野村镇之中长大的人,就算是柳碧云这样见过世面的豪门之女,也吃了一惊,众人面面相觑,不禁说道:“这却是从哪里来的奇珍异宝,如此之多?”
杜猛只听的马公子在后殿不住嬉笑,转眼间那两个随从又从厢房中奔出,拿了数个布袋印囊,搭在肩上,咧嘴狂笑,朝后殿飞奔,路过众人时还不屑地一瞥,目光中尽是嘲讽之意。
杜猛和张生对视一望,对着柳小姐说道:“这却是古怪,这里如何还成了一个藏宝之处?我等是否也要去看看究竟?”
行钧摇头反对,柳碧云和崔花影好奇心起,听得马公子等人的动静也是不像有甚风险,决意要前去探访个究竟,行钧见众人劝阻不住,也只得叹气跟上。
众人沿着地上散落的金币前行,不多时来到右廊一所去处,这后殿处却和前面景色不一致,周遭都是捣椒红泥墙,中间一个破损木门,那股奇异香气却是从里面传了出来,杜猛领头在前,擎了烛火,吱呀一声推开那木门,领着众人走了进去。
众人走了进去,却是大吃一惊,这道小木门里竟然别有洞天,俨然是又一个小寺庙,里面黄绿琉璃屋顶,供着数尊赤金佛,每座佛像都高一尺二寸,万亿紫金,精美绝伦,座下莲花却都是精美玉石雕刻而成,奢华之至,灿光夺目,令人神迷。
众人恍惚了一会儿,方才在光晕里发现了刚才进来的马公子几人,只见地面堆积着厚厚一层金银珠玉,玛瑙翡翠,珊瑚如意,各种珍奇异香,还有大小夜明珠,如同恒河之沙一般。那两个随从立在没过膝盖的珠宝之中,用双手把一把把珍异之物捧入布袋之中,边装边笑,表情如痴如狂;那马公子去站在玉石莲花宝座上,一左一右抱着两尊金佛,怀中还塞着一块龙涎香,放声狂笑,志得意满。
张生等人看得呆了,伫立在当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与杜猛二人并非贪婪之人,见到这许多珠宝并未见财起意,反而想的是如何寻找原主,却心里想的是如何阻止这伙人贪婪侵略财宝。
张生正要开口,柳碧云却是轻轻拉了拉他袖口,示意他不要开口,面中隐隐有忧色,伸手略略指了指乔道人。张生心里顿悟,这马公子几人见财起意,如痴如狂,怕是理智全无,如果这时出言劝阻,怕是会令这些人动了杀心,指挥乔道人对自己不利,于是只得暗自忍耐,缄默不语。
行钧在后面突然道:“人不知理常有祸,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明之财却往往有无妄之灾,还请各位多多警醒。”
“哪里来的无妄之灾,”马公子听了此言,扭过头来笑道:“这是福祸相生,原来一路被强人妖物追逐到此地,却不想这是妖怪的藏宝窟,真是苍天垂怜马某人,这样的妖事,真是多多益善,本公子根本来者不拒啊!”
行钧和尚连连摇头,马公子笑骂道:“你这贼秃懂个屁,官场上离了钱,根本寸步难行。就算是皇帝老儿也不能免俗,一样的爱财,北边那个胡人也不是靠着送礼上去的?这如此多的财宝,怕是只有在抄家公卿重臣时才能见到,我那老爹见了也怕是要眼直。哇哈哈哈,这下我家那老头子入阁有望了!”
杜猛张生觉得在这室内呆的久了,被这珠光宝气灼眼,隐隐心浮气躁,心中竟然似乎也有了贪婪心狠执念,恨不得抓起一把财宝放入怀中,然后纵声大笑,警醒之余,不由得暗暗心惊。
却听得马公子道:“这却只是外室,还有一道门,不知里面还有什么宝贝,乔道长,你何时能打开那门?”
众人方才记起乔玄朴还在这室中,不知他在如何行动,转头望时,但见他立在高处,脚踩两只宝箱,也不看脚下的金银,背对众人,凝神望向一面墙。
那面墙上一面窄口高门,正面两扇朱红棍予,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钛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颜色斑驳,竟似有些年头的样子。门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四个金漆小字,写道:“升天极乐之殿”,门上还有一把大锁,锁用铜汁渔铸。
马公子见乔玄朴不应声,心中不耐,又高叫了两声,乔道人方才回过头来,一脸凝重:“这朱印封皮上都是符箓,是禁制之用,这铜汁灌锁也是不让人开启之意。我听了许久,里面阴阳混沌二气驳杂,吉凶难定,时而霭霭瑞气,时而阴风呼啸,十分古怪,不知里面是何等光景。”
古寺邪灵 27
“哪里有这么多话!”马公子颇为不满,“这牌额上六个字我又不是不识的!说是极乐升天之所,想来尽是些销魂的宝贝,说不定还有些奇淫技巧,让我拿了去能献给当今皇上!这也是大功一件。”
“我劝公子还是小心些罢。”行钧和尚慢慢俯下身说道:“千万莫要只见香饵,不见鱼钩,这些金银珍宝,也就是涂在刀锋上的蜂蜜,诱人去添。”
旁边马公子的随从听了,也停下动作,说道:“公子,这里许多财宝,堪比数个王候公卿家产,足够让公子家富可敌国了;小的们随便拿上一袋,也够快活十辈子了。要是乔道长说那里面有古怪,咱家还是不要进去了罢?”
马公子怒道:“你们这个两个愚笨奴才,跟着我怎能如此胆小!我等历尽千难万险方才寻了这个宝窟,不穷究一番就要退去!这却是何等道理?外面这些这些财宝也就罢了,要是里面寻了长生不老之法,献给皇上,我怕是不久就能入阁登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行钧和尚蹲在地上只是笑,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法,都是徐福拿来哄骗帝王家的胡话……”
马公子怒道:“你这贼秃,就知道说些丧气话,这也不做那也不做,滚回你庙里念咒去罢。”
行钧却是不答,趴在地上,伸手在那堆金银珠宝中摸索一番,他双手被拷,行动得极为吃力,马公子笑道:“怎么,你这和尚也动了贪心,要抢我的宝藏么?我倒要看你找些什么?”
行钧突然停住,身子跪在地上,对张生和杜猛说道:“二位施主搭把手,烦请将这里面的事物拖出来。”
张生两人在他示意之下,向金银堆里面探手伸去,摸索了好一会,在齐肘深的地方摸到一物,两人用力拔起,那些金银珠玉叮当脱落,如同从地里拔出萝卜一般,等周围众人看到二人手里的事物,不由地齐齐惊叫了一声。
原来二人手里抓着的竟是两颗干枯的人头,面皮焦黑,五官紧缩,毛发还黏在皮肤之上,那人头上獠牙显露,有如野豕,后面的脖颈却是出奇的长,如同蟒蛇,筋肉虬结,张生唬得弃了那怪,杜猛却是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不妨事,这怪已经死去很久了,诸位勿怕。”
行钧和尚道:“杜施主可再用力拖曳,这妖物身子甚大,怕是要费一番力气。”
杜猛心中惊异,手脚并用,暴雷似的喝了几声,三五下将那怪从金银堆中拖出,但见那物生了两个头,人首蛇颈,虎足猪牙,身长有两三丈,端的是个庞然大物。
众人望着这怪,一时间都呆了,行钧和尚道:“这怪在这里不知呆了多久,害了多少人性命!”
马公子也楞了半晌,方才道:“既然这怪已死,那还有什么好怕!这厢的金银还不是都归了我!真是天赐良机,千载难逢!”
行钧摇头道:“马公子有所不知,这怪是上古之兽,名曰梼杌,性情凶暴,指爪都有剧毒,呼吸间能散播瘴气瘟疫,幸亏是具干尸,如若是条活物,你我几人怕是顷刻间就命丧于此,绝无生还可能。”
马公子冷笑道:“你这和尚也说了,这东西是上古之物,死了也不知多少年了,神鬼之道,处隔幽冥,我还怕他作甚。正因有这种东西在此,这里才能聚集了许多宝贝。我爹常对我说,知足常乐、箪食瓢饮之类的也就是对外人说说,不足为信,要想成的人上人,就要贪狠强力,钻营不休;否则他也不可能由一介白衣,有了现在居于朝堂之上的地位。乔道长,给我打开那道门!”
说着马公子就快步走到那窄门之前,仔细端详了一番,伸手揭开层层封皮,又抓着那锁仔细看了一番,那锁背面还有几个篆文,仔细看时,却是“遇马而开”,他笑道:“你等阻挡我开门,却怎地数百年前已经写好我姓字在此?‘遇马而开’,分明是教我开门察看,却又有何妨!”
马公子侧退了几步,颔首示意乔玄朴,那乔道人抽剑一挥,青光闪动,势如蛟龙出水,那锁头应声而断,马公子上前将门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还未等他看清里面是何等模样,但听得只见门内一声巨响,那响非同小可,恰似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如同钱塘江上来潮信,十万军中半夜雷一般。直将马公子唬得瘫倒在地。
那一声巨响过后,只见一道黑气,从门里翻滚而出,就似人形一般,双手扶住了门槛,头颅仰天而啸,要扭着身子夺门而出。行钧和尚大叫不好,旁边乔道人提起宝剑作势欲劈,那道黑气却直冲上半空,掀塌了半个殿角,散做数条金线,望四面八方射去,华光一闪,瞬间寂灭。
惊得马公子目睁口呆,不知所措,面色如上,瘫坐在地。众人良久无声,等了些许时候,看那门里并无动静,方才渐渐围了上去。只有那行钧和尚立在原地,兀自叹气,叫苦不迭。
那乔玄朴皱眉望了望行钧,欲言又止,杜猛看的他神情有异,心中疑惑,扭头问行钧道:“师傅为何一直叹气叫苦?刚才那阵怪声黑气虽是吓人,却也是虚张声势,并无妨碍罢?”
行钧摇头说道:“今番你我一众人等,怕是都逃脱不了了,性命都困于此地了。”
马公子骂道 :“蠢比丘,又开始说晦气话!”
行钧将胳臂一举,深吸一口气,众人见他前臂上黄色光芒一闪即灭,有如碎金灼灼一般,都是疑惑不解,那和尚道:“刚才那团黑气中的金线,全都射在在场诸位体内,钩住了三魂七魄,如同傀儡提线一般,你我无论遁得多远,都会被对方按图索骥,追赶上来。”
张生惊道:“你却说是何等人物追赶我们?对方是人是妖?”
行钧道:“小僧也一无所知,不过无论是人是妖,这都大大不妙,对方居心叵测,存了纠缠不休之意,怕是不会放我等离开了。”
马公子和张生等人也抬起自己臂膀查看,却是毫无痕迹,行钧看他们将信将疑,说道:“诸位尘俗中人,自然不查这等鬼魅之术,只有那转世的恶鬼,和托生的妖邪,想要锁定阳间之人做苦主时,才会用到这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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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公子略略不安,望向乔玄朴,乔道人道:“公子可宽心,等到了京师,不管是何等邪魔外道,妖异手段,崇玄馆有高手无数,都有办法给公子化解。”
马公子勉强笑道:“还是要多谢道长费心了,至于其他人,那就自求多福了罢。”说着便从地上爬起,怀里兀自抱着金佛,转身朝一个随从喝到:“你这厮,竟敢躲在我身后,还不快进门看看,里面有什么古怪?”
那随从听了,叫苦不迭,哭丧着脸,他放下财宝布袋,手里握着腰刀,畏畏缩缩地侧身趴在门框处,探头向里望去。马公子在后面抬起一脚,将他踹了进去,那人“阿也”一声扑了进去,怕的却是几乎要哭了出来。
众人围了上来,却看里面是一个斜洞,开口渐次宽阔,足以并行七八辆马车,一直倾向地下,但见,黑洞洞地一片,昏昏默默,冥冥渺渺,数百年不见太阳光,千万载难瞻明月影,走在里面,不分南北,难辨东西,黑烟成堆扑人寒,冷气阴森侵体颤,正是那人迹罕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
众人一齐都到门口,那深洞里黑暗暗地不见一物,幽冥冥地寂静无声,那随从两股战战,腿却先自软了,不肯前行。马公子心中焦躁,正要发作,乔玄朴却说道:“前面墙上有盏铜灯,你可拿来点了照明。”
那人勉强走了几步路,在墙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一个朱雀铜灯,朱雀昂首翘尾,嘴衔灯盘,足踏盘龙,作展翅欲飞状,里面盛有满满的鱼膏。他拿火石点了铜灯,周围登时明亮了许多,他心中胆气稍壮,回头望了望众人,高举着铜灯和腰刀,小心翼翼向前走去。
那人照着走了十几步,四边并无别物,只中央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跌坐,大半陷在泥里。照那碑面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篆,并不能识。
这人又向前走了数十步,突然停住脚步,咦了一声,远远地喊道:“公子,这里却有几处洞穴!”
马公子听了,跳进门来,抱着金佛喝到:“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宝物,拿来与我!”
那人高举着铜灯,站在一处洞口惊叫了一声,然后喊道:“公子,这里好像立着一个女子?一动不动。”
张生等人听了皆是一惊,这诡异荒庙深处,哪里来的女子?且不知是人是妖?
那马公子却精神一振,喝到:“你看那女子颜色若何?”
那随从逡巡不前,喏喏说道:“小人怕她是妖,进前去一口吞了我……”
马公子怒道:“你若不上前去看,我却是要现在就打死你这厮!”
那随从叫苦上前走了几步,颤声道:“容貌、容貌甚美,但却不像有生气的样子,不知什么道理……”
马公子一听,色心一动,笑着转头对乔玄朴道:“还有劳道长陪我走上一趟,哈哈,去看个究竟,这里到底是什么去处。”
乔玄朴略一点头,手举灯笼,身负宝剑,大步向洞里走去,马公子和另一个随从紧紧跟在后面,不多时三人就来到那个洞口,马公子和随从又从墙上取了几盏朱雀铜灯,一起点亮,照的那洞穴里明晃晃的,几人定睛看时,不由地呆住了。
那洞口立着一个年轻女子,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纤腰袅娜,绿罗裙掩映金莲,素体馨香,如同月宫仙子下凡一般。
无论几人如何问她,都是如同木头人一般不应,马公子存了轻薄之心,举手朝她手腕上一捏,触感微凉滑腻,犹如温香软玉,却不是人体肌肤之感,马公子大吃一惊,几人围上看时,这女子却是一具傀儡。
几人也不知这具傀儡是何材质所为,竟做的如此逼真,和世间绝色女子相比也不遑多让,马公子握着这傀儡的腰肢,笑嘻嘻地道:“人曾言: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我从来只当这是胡说,哪有寻常女子能如此这般,今日却在这洞中寻了这傀儡,倒也差近风雅,有些意思,哈哈哈。”说着他伸手入那傀儡衣裳中,上下其手,意兴盎然。
乔玄朴侧头避过不看,往洞内望去,那两个随从满脸堆笑,上下打量着这傀儡女子的身段,一人嘻嘻说道:“这傀儡女子,身段却是妖娆,让人心痒难耐,如果是个活人,那还不勾魂夺魄,叫无数男子骨髓枯干啊。”
另一随从道:“我幼时也看过胡人的傀儡幻戏,巧夺天工,却也只有悬丝傀儡,杖头傀儡,水傀儡,药发傀儡,肉傀儡几种。像这做工惟妙惟肖的,如同绝色女子一般的傀儡,技艺又在胡人工匠之上了,只可惜它不能活动,不然也是一件世间瑰宝。”
说话间,那马公子不知碰到了傀儡女子怀中的何处部位,众人只听的机括声一响,这傀儡中传出青铜棘齿轮转动和皮带细微摩擦之声,经久不绝。马公子听了一愣,放开双手,后退一步,但见那傀儡女子手足竟慢慢动了起来,众人看的瞠目结舌,面有惊惶之色,怕这傀儡暴起伤人,齐齐后退了数步,乔玄朴见事有异,也闪身过来,抽剑挡在马公子面前。
只见那具傀儡眼睛转动了几下,面向众人,侧身道了一个万福,举手理了理云鬓,袅袅娜娜地转身向后走去,后面洞穴中却有一些个家具床榻,犹如女子闺房一般,粉黄色帐幔,头顶是一袭袭的流苏,云罗绸被褥铺在床上,不时飘来一阵紫檀香。那傀儡女子女子举步来到一个壁橱前,慢慢打开橱门,众人往里看时,里面竟还有一具傀儡男子,面容身段做的也是逼真,但见怎生模样:凤眼浓眉如画,微须白面红颜。七尺身材壮健,俊俏风流无限。
马公子和众人跟上来看了,又惊又笑,说道:“难不成这傀儡女子还学人偷汉子?藏了一个后生傀儡在橱子里?”
@狂奔的乌龟Q 2017-10-07 13:34:08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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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您久等了,新手哈,码字慢,多担待些,您假期愉快哈!
古寺邪灵 29
但见那女子傀儡伸手在那橱子中傀儡颈后一按,齿轮转动声,皮带摩擦沙沙声即刻响起,如同春蚕啃噬桑叶一般,那后生傀儡头颈四肢也渐次活动起来,它向前迈出一步,径直跨出那衣橱,站在女子傀儡身前。
这是,张生和柳小姐等人听了动静,按捺不住好奇心起,也拿着火把灯烛来到这洞中,等走到近前,看了这两具摇摇晃晃的活动傀儡,具是惊得一时无言。杜猛手握兵刃,拦在柳碧云和崔花影身前,低声道:“这寺庙和洞中古怪之处甚多,这两具玩偶如此逼真,但又举止妖异,还不知有什么厉害之处,身上是否藏有什么害人的机关?”
“数百年前有偃师之术,”张生低声道:“我也在祭祀庙会上看过提线木偶戏,还听说波斯人用傀儡术来暗杀行刺,但也从未听说过有人能造出今日这般逼真的人偶……”
正说话间,那两具傀儡人偶竟相互靠拢,依偎在一起,那女子傀儡行步盘跚,言辞宛惬,皓齿附牡丹之唇,珠耳映芙蓉之颊,含娇调笑,从袖子中伸出如同嫩藕一般的两只胳膊,轻轻揽住那后生傀儡的脖颈,细目长眉,啼妆笑脸,一副媚态之姿。
众人看的具是瞠目结舌,不明所以,心想这两具人偶并非血肉之躯,哪有饮食男女之欲,如何能做的这般动作?还未来得及发问,那后生傀儡将那女子傀儡拦腰抱起,竟一步步朝着洞中那床榻走了过去。两具傀儡人偶在灼灼明灯之下,衣裈尽脱,花钿皆弄,合拍以抱坐,那女子傀儡脸上颜如半笑,眉似含啼,娇柔婉娩,慢眼而横波入鬓,两具人偶布茵施枕,恣为媟狎于其侧,柔情曼态,极天下之妖惑。
马公子和那两个随从随着人偶走到床边,看的眼热心跳,目光一刻也不能移开,连连吞咽津液,丑态毕露。那柳小姐和崔花影早就羞的躲了出去,杜猛苦笑摇头,也跟了出去,张生暗暗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还是进士,实在有辱斯文,简直如同禽兽!”也扭头忿忿出了这山洞。
乔玄朴看了一阵,也想离去,但又担心马公子安危,想了片刻还是留在原地,但神情间颇为不耐,目光扫向洞外,那黑黝黝的隧洞之中,仿佛还有数个山洞一般,杜猛等人正举着灯火查探,犹豫是否要进入其中,行钧和尚在一旁连连摇头。
那马公子等人却是看的入迷,那两具傀儡如同知道他心思一般,花样百出,蚕缠绵、白虎腾、玄蝉附、鸾双舞等变化不绝,马京谨欣喜如狂,拍着肚皮高叫道:“今日方知有如此这般花样!可怜我虚度了许多是时日,等我回京之时,必要亲身来试!”
话音未落,只听的床榻之上一声巨响,碎屑飞溅,马公子几人唬得双手抱头蹲了下来,乔道人慌忙回身,抢到马公子身前。等到烟尘落定,众人抬头定睛看时,但见床上那具后生傀儡已经四分五裂,肚腹破开,露出机括零件,头颅和四肢都飞出好远,手足还兀自在伸缩,弥芒两目,摊垂五肢;两个随从都嗟咳不已,啧啧称奇,马公子定了定神,站起来叹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连傀儡也不例外,这却是一番好戏也!”
那女子傀儡却是从床上缓缓起身,钗垂髻乱,梳低而半月临肩,它俯身将摊在地上衣裙重新穿戴,举手整理发丝,梳了一个随云髻,又从那后生傀儡残破的胸腹之中抽出一截白惨惨的骨刺,当做发簪插在头上。收拾停当后,走到众人面前,侧身深深道了三个万福,只听那女子傀儡身体中机括一声鸣响,这具人偶又复归不动,面上一切表情都消失不见,如同泥塑雕像一般僵立在地。
马公子又惊异,又欣喜,抱住那女子傀儡,再三把玩,叹道:“如此这般绝色逼真,偏偏又擅风情,只可惜是具傀儡,如若是个活人,该有何等销魂,叫我为她死了也心甘情愿啊,正是:多情月照花间露,解语花摇月下风!”
那两个随从谄笑道:“既然公子喜欢,那咱就将它扛了回去,带到京城,让公子好好把玩。”
马公子正搂着那傀儡,嘴里心肝宝贝地胡乱叫了起来,他胡乱挥了挥手,命令那两个随从:“你们去搜搜这洞里还有什么其他事物,有什么好东西,我等一并都带了回去。如若还有珍奇罕物,挑几件孝敬丞相也是好的。”
那两人得令,在洞穴里两边寻找起来,墙边边的书架上却是无数古籍,拿下来一看,却是名为《洞玄子》、《春宵秘戏图》、《风月镜鉴》和《上古玄女真经》一类的册子,平时闻所未闻,打开看时,里面文图并茂,绘声绘色,兼有行御进退之法,勾引得那两人燥热不已,抓耳挠腮。正在忸怩作态时,马公子抱着傀儡走了过来,一把劈手夺过两人手中之书,翻了几页,惊道:“这些却是世存孤本,万金难求,稀世之珍,我拿到京城能让多少权贵踏破门槛,登门求阅,哪里是你们这等粗俗下人能看的!”
马公子喜上眉梢,命令那一人将这些古籍尽数搬出山洞,再令余下一人继续寻找,又在墙角发现一口藤条箱子,里面有丹药一壶,倒出来看时,都是金丹,粒粒饱满,光华灼灼,馨香扑鼻,旁边还有一册子,上面篆文书写着“云笈七鉴金丹部”七个字,翻开看时,里面却是讲如何炼制长生不老丹药之术,其辞高深,言之凿凿,还有若干仙术密库,神奇莫测。马公子见了,更加笑的合不拢嘴,说道:“ 好道术,却也未曾见过这等仙书和金丹,他日等我回去验证一番,若有效果,再献与皇帝,我马氏一族定是要飞黄腾达了!”
马公子喝令两个随从,小心搬运木箱和书籍,自己却小心抱了女子傀儡,再捡起先前的金佛,欢欢喜喜向来路返回。
正当这三人要踏出洞穴之时,数十步之外,床榻之侧的地上,那后生傀儡头颅忽然转动了一下,那断掉的傀儡人头眼珠一转,直愣愣盯着马公子后背上的那傀儡女子,突然咧嘴一笑。马公子背上的女子傀儡也略略抬头,望向对方,回了一个媚笑,红唇里的尖牙一闪即没。
@这名字应该没人起 2017-10-09 19:07:01
加油,楼主,看好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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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量一直一般,写的有点挣扎。还是谢谢鼓励。
古寺邪灵 30
马公子等人出了山洞,看得张生和柳小姐等人也都从其他洞中出来,手里拿着不同的事物,那行钧和尚却是在出言劝阻,连连摇头。马公子心情甚好,抱了傀儡,嘻嘻笑道:“你们这些人,却是寻了什么稀奇物件,也给我说来听听?”
还未等众人开口,行钧和尚抢先说道:“我劝诸位还是讲手中的物件都放回原位,我们速速离去,这里乃是混沌不明之地,阴气惨惨,吉凶莫测,放在这里的物件时日已久,就算不成精为怪,也都有了邪异之处,任何人拿了都是与自身不利。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恳请各位千万三思,千万不要为了一时好奇,葬送了自身性命!”
马公子听了哈哈大笑,也懒得理那和尚,向杜猛问道:“莫听他的,那姓杜的汉子,我且问你,你从洞里找了什么宝贝?”
杜猛回身遥指了身后的一个洞穴,说道:“我刚才从那洞里探访了一番,里面尽是些刀枪剑戟,古意森森,锋利无比,我方才进入洞穴,就听的兵器都咯咯作响,怕是兵刃上大都有冤魂缠绕。我左挑右选,寻了一副翎砌就乌金甲,这副甲,披在身上,又轻又稳,刀剑箭矢急不能透,比唐猊铠更是强了数倍。”
说着他拿出一个黑皮匣子,外面白线刺著绿云头如意,中间有狮子滚绣球,开看看时,里面一副漆黑铠甲,穿着上身,端得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若有虓虎之勇一般。
众人看了皆赞叹不已,杜猛对行钧和尚说道;“大敌当前,我也是想多些屏障依靠,有了这幅铠甲,刀剑不透,也能在将来和妖兽拼杀时占得便宜,杜某人却非是贪图财宝之人。”
行钧只是摇头不言,张生说道:“我方才探了另一个洞穴,里面确是些文房四宝年代久远,满是尘土,残痕已多,但色泽却粲然可观,气质醇雅幽芳。我本不想拿什么物事,但实在不忍心将这些东西丢在此地,长久不见天日,所以拿了两件东西出来。”
众人看时,但见张西洛左手里拿着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连马公子见了也不住喝彩;张生右手里却是拿了一方古砚,额有“东方未明之砚”六字,背有铭曰:“残月荧荧,太白睒睒:鸡三号,更五点,此时拜疏清君侧;事成策汝功,不成同汝贬。”字体拙朴刚健,如同铭文内容一般倔强。
柳小姐拿来看了,却是叹道:“不知这是哪个朝代的忠臣之物?也不知他上疏成功了否?还希望此人有个好的结果。”
“呵呵呵,”马公子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若是此人成功了,他也早就名动天下,这砚台也不会埋在这里不见天日了。想来此人早就烂在天牢大狱了。”
众人皆是心里一阵凉意,一时无言。行钧和尚突然问道:“我还未曾问及柳小姐,你又是拿了何物出来?”
柳小姐脸上一红,却是低下头去,说道:“我只选了一册净土宗的《往生咒》,想来超度父母,愿他们在阴间一切所求都能如意获得,不被邪恶鬼神所迷惑。”
行钧和尚往柳小姐手上的册子一扫,叹道:“柳小姐,我也曾在净土宗修习过,这往生咒也诵过多遍,却不知这卷经书何时变得这般厚了?”
柳碧云脸上一窘,口讷而不能言,崔花影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还是对行钧师傅说了罢,我也觉着这书中有古怪之处。”
张西洛吃了一惊,望着柳小姐,关切之意一表无疑,柳碧云望了望张生,咬牙将书递给行钧,说道:“我也知这里有悖谬之处,但还是想试上一试,父母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我宁愿冒此风险。”
行钧和尚拿过那册书,翻到后面,读了几页,眉头深皱,一语不发。马公子看得不解,不耐问道:“书里却是有些什么?你这和尚哑巴了?”
张生关心则乱,急忙凑过去看那书中之字,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书前半卷如常,后半部分却是笔锋一转,说世人所知的《往生咒》乃是不全版本,真正效用还在后半卷,名曰《太阴练形咒》,书中说无论常人何种死因,用上此咒,能在葬数年后,期满复生,一如常人。
张生惊骇无比,扯着行钧问道:“这世上当真有如此之法?”
“起死人,肉白骨,”行钧缓缓道:“不管是佛家道家,都有人研习此术,此但有是说,常人却未睹斯事。古以水银敛者,尸不朽,则凿然有之。”
柳碧云急切问道:“如此说来,这书中却也并非无稽之谈了?”
行钧说道:“我数年前在黔中游历时,听说有久葬不腐者,变形如魑魅,那种怪物夜晚出游,逢人即攫,开颅啃噬。有人说这是旱魃转世,详情却不为人所知。”
柳碧云疑惑不定,说道:“但依了这书中所言,复生之人却能神志如常,却不会变成那般怪物。”
“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一旦魂去,魂一散百魄滞,此刻便是邪物诞生之时。”行钧连连摇头,继续说道:“我在黔中还听说一事,一位南方士人赶夜路途中,遇到一名新亡故友,两人在月夜下攀谈,那亡人先而祈请,继而感激,继而凄恋,最后变形搏噬,令那士人血溅荒野,尸骨无存。”
众人听了悚然,那马公子原本还想将那经书讨来看看,听了此语也断了念头。柳碧云接过那经书,双手紧紧握住,却是不肯放下。行钧知道她豆蔻年华,不期双亲骤亡,孤苦无依,才动了让父母复生的念头,如同溺水之人紧紧抓着稻草一般,他心中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言语。
马公子突然问道:“乔道长呢,你们谁见了乔道长?”正说话间,却见乔玄朴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手里握着一个乾坤袋,不等马京瑾开口询问,就将布袋打开,里面确是三清铃,天蓬尺,番天印诸般法器,还有一本《谴劾百鬼法》,马公子看了啧啧称赞,说道:“乔道长本来就法术高强,如今拿了这些宝贝,更是如虎添翼,我等何愁不能斩杀妖邪,平安离开此地!”
行钧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乔玄朴凛然说道:“我知道你这和尚又要说,这些东西煞气太重,不期会招来妖邪,反噬其主。我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命主七杀,却从来没怕过这些!”
古寺邪灵 31
众人拿了各自的手中事物,一起向外面走来,行钧和尚走在最后,忧心忡忡,崔花影见他这般模样,故意落后几步,与他并肩而行,低声说道:“师傅莫要忧心若此,等我回到房中,定要再次劝阻小姐,我也觉得那卷经书颇为古怪。”
行钧也低声说道:“不光是你家小姐如此,你不觉得这洞中事物,简直就像转为这些人所设的一般,诱人去取。”
崔花影说道:“荒山奇遇,古墓寻宝,茶肆说书人的话本里,不都是这般故事?只是事到临头,方觉得事有蹊跷,天底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行钧问道:“小僧还不曾问,姑娘从洞中取了什么事物?”
崔花影摇头道:“我自幼一心服侍老爷小姐一家,除此之外别的念头却是不多,这次也不想拿什么东西。”话虽如此,她说话间一双眼却望向杜猛的背影,眼神中神色复杂。
行钧看得明白,微微一笑,心中却是在叹气,看着前面这一行男女的身影,也不知这些人将来有何吉凶际遇,他低声念道:“红尘滚滚,奈何不了一往情深,人欲横流,唯简单笃定不乱一心。”
说话间到了来时的门口,众人依次越门而出,折腾了半宿,已经快到寅时时分,众人神色疲惫,都是想回房中歇息,来到外边大殿看时,半空中上千张符箓悬在空中,笼罩着寺庙上空,焰光灼灼,周围寂然无声,并未有任何异状。
众人略略安心,都想拿着东西回房歇息,行钧和尚却叫住大家,说道:“小僧虽无法劝阻各位,但还请各位听我一言,从洞中拿回的东西,还是到了白天再把玩观看罢,深夜里阴气甚重,难免有什么古怪,切勿要将这些事物贴身而放,切记切记!”
马公子嗤笑一声,骂道:“这呆和尚!”扭头便走。柳小姐眉头微蹙,也施礼离去。崔花影和杜猛轻声说了几句话,走到行钧身旁,轻声问道:“行钧师傅,若是小姐不听我劝阻,诵念了那往生咒和太阴练形咒,那却如何是好?”
张生此刻也走到行钧身边,侧耳倾听,行钧说道:“太阴炼形乃仙家秘术,使死者炼形于地下,爪发潜长,尸体如生,久之成道之术,非同小可,需法术根基方可施为,柳小姐是尘俗中人,却是没有法力念动这般复杂的咒文,再说施展法术需要对着亡者遗体,柳小姐父母之躯还远在数十里之外的恒法寺,也不知道是否避过了刀兵火灾,妖兽啃噬,现在就算是念动咒文也无济于事。”
崔花影方才心安下来,和行钧张生又说了几句,互道安寝而别。
马公子到了房中,披了衣服,坐在床上,哼着小调正要摩挲那具傀儡,却见乔玄朴走了进来,说道:“方才那野和尚说的也有些道理,公子夜间莫要和这人偶离的太近,以防不测。”
马公子慌忙站起身,将那傀儡放在一旁,讪讪笑道:“乔道长,你也知我性子,一日都离不了女子,可自从到了那恒法寺中,哪里有什么机会开腥,好不容易遇到个傀儡娇娃,哪里能不好好摆弄一番?”
乔玄朴却是不做声,马公子见状,连忙道:“那好,我答应道长便是。”
乔玄朴方才颔首道:“我这里有个三清铃帝钟,是前代天师斋蘸所用。公子拿去挂在床头,万一妖邪侵袭,就振动法铃,手把帝钟,掷火万里,鬼神咸惊,妖物不能近身。”
马公子接过来看时,却是一个带柄铜铃,铃上刻有符咒、神像、经文,饰金银玉器,琳琅满目,知他是好心,道谢后将那乔道人送出房外。
那两名随从问道:“公子,那我们权且将这傀儡收起,明日再看?”
马公子看着乔道人走远了,方才道:“放屁咧!这和尚道士,言辞鬼祟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我怎么把玩还要他们说了算?”说完就将那铜铃扔在床上,搂着傀儡胡乱亲了起来。
那两个随从看得眼热,在一边心猿意马起来,马公子余光瞥见,怒道:“你们两个,在一旁偷窥我作甚?那洞穴中的古籍甚多,你们可是都搬运回来了?没有的话再去给我搬,一册也不能少,还有那些金佛,我都要带回京师,少了一尊,我定要扒了你们的皮。”
那两个随从慌忙点头,飞奔出去,心中叫苦不迭,两人进偏殿,入窄门,寻了那洞穴,搬运事物,来回往返数次,累的苦不堪言。
却说那数十丈深处的地下,方丈印光和伏波将军魏王朝正在凝视窥视众人的行迹举止,魏王朝侧身朝方丈道:“恭喜大师,这射猛虎的窝弓已经离弦,钓鳌鱼的香饵已然入肚,现在我们胜券在握,静候佳音便是了。”
印光笑了一声,说道:“也算是顺畅,如果没有那和尚在场的话,便是更好了。”
魏王朝顿了顿,说道:“刚才听得他们攀谈,那和尚能降龙伏虎,有除妖之能,我等却是小觑了这人,难怪方才大师要用枭鸟除掉他。”
“那夜枭却不是我唤出的,”印光说道:“那是独眼叟所为,我原本还怪他打草惊蛇,想责备于他,现在思量,他却是有自己的道理,只恨那七杀星从中作梗,未能遂愿。”
魏王朝皱眉道:“我听这和尚一路劝阻众人,简直如同看穿了我等手段一般,如若众人听他指挥,你我可定要头疼不已。”
印光和魏王朝两人一起转向一面螺钿镜,里面映出行钧的影像,只见他也不进入厢房,依旧结跏跌坐在院子中间,进入禅思,修悟证道。印光捻须冷笑道:“我知道这位行钧师傅的心思,他想等待天亮再做计较,却不知此刻进了此地,就是万古长夜,哪有这般容易再见天日的道理。”
镜子中的行钧像是听到这话一般,抬头望天,眼神中隐隐有焦虑之意,但见那天空中乌云渐浓,天阴月黑,不辨东西,冷风飒飒而起,尖啸不已,风声中隐隐有了鬼哭神嚎之意。
古寺邪灵 32
马公子的两个随从忙着搬运那些珍宝之时,却并不知晓,在那黑沉沉的洞穴深处,一口腐朽棺木内吱呀作响,烟焰自棺中涌出,顷刻并焚,火焰灭后,一株树苗从那堆灰烬中扭曲生长,枝叶寸寸伸展,树叶颜色阴沉如墨,不多时已经长到数丈高度,一颗殷红果实藏在那密密叶子中间,其大如斗,形状妖异,莹莹发亮。那树木还在缓缓伸展,树叶无风自动,殷红果实中散发阵阵腥气。
那两人将书籍和金佛尽数搬了上去,又返回偏殿外室,狠命装了几袋珠宝,扛回厢房,汗出如浆,倚在财宝布袋上气喘如牛,歇了半晌,听得里屋马公子并无动静,偷眼看时,马公子抱了那傀儡仰躺在床上,鼾声渐起,想来是寒食散药性已过,又困又乏睡了过去。
那两人都是一般想法,肚里埋怨道:“我等被喝来喝去,往返奔波,辛苦劳累,这胖公子却在房里颠鸾倒凤,好不快活。我们扛回来的财宝,却也不知能否赏赐了多少,做个下人恁般辛苦!”两人相互对望一眼,从宝物中取了若干小巧的玉石、猫眼和夜明珠,贴身放在内衣处、也藏了些在腰带和靴子里,又捡了几袋金银细软,埋藏在屋里偏僻角落;待查看那些古籍和金丹时,金丹壶上写着一行字:“龙虎交时金液成”,两人不知不觉间又动了念头,相互商量道:“这壶金丹恐怕也是稀罕之物,那云笈七笺上说久而食之,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我俩何不趁着主人不察,吃上他两颗试试?”
两人悄悄从壶中倒出两粒金丹,一人一颗含在口中,但觉的异香扑鼻,口舌生津,骨碌一下吞咽下去,一时三刻之后,便觉得真似脱胎换骨,神爽体健,方才的疲倦登时全无踪影,两人又惊又喜,低声说道:“果然是好宝贝!”忍不住又吃了一颗在口中,自觉神清目朗如仙客,体健身轻似寿翁,赞叹不已。两人再偷拿了几颗,贴身藏好,方才恋恋不舍将那药壶放归原处。
折腾一番后,两人在外屋躺下,欢喜不已,相互谈论如今得了这许多财宝,将来出去如何挥霍一番,再买上他良田百亩,建大屋娶娇娘,做个阔气财主,再也不要居人之下受那鸟气。
两人谈了许久,却是困意全无,精神健旺,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一人道:“只恨没有个女子在此!不然我也可以泄火。”另一人笑道:“不是有个尤物在厢房里间,虽不是活物,但比寻常女子还要媚上百倍!”
另一人笑骂道:“那是马公子的心头之物,你也敢碰!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却冷笑道:“方才那财宝金丹我等也是分了,玩玩那人偶傀儡却又是如何?等那乔道人杀灭了那妖兽,你我离了此地,找个机会,拿着几袋宝贝,偷了那壶金丹,悄悄弃那姓马的而去,天高海阔凭鱼跃,咱隐姓埋名自去过那逍遥富贵日子,岂不比被他打骂、做那下人强上百倍?”
先前那人一拍大腿,坐起低声说道:“还是哥哥你有见识,今番得了这般异宝,只要能逃得性命,谁还服侍他什么马公子驴公子,咱家也要锦衣玉食,做个公子让人伺候!”
另一人也起身说道:“这才像番汉子说的话,你我现在也是富贵之人了,无需再畏首畏尾,耐得几天离开此地,便是另一番天地人生,这马京瑾休想再让我低三下四!”
先前那人轻声笑道:“我服侍马京瑾许久,知道他睡得深沉,打雷也惊不醒他。你我只要小心,取出那傀儡,亵玩一番再放回去,他想知道也难。”
两人合计已定,蹑足走下床来,先轻轻推开一条窗棂缝隙,偷眼往外瞧去,暗夜无星,天空如墨,唯有风声呼啸,千张烈火符箓随风摆动,那乔道人和其他人房屋灯火已熄,房中并无动静,只有那和尚远远坐在院中盘膝冥想,一动不动。
两人相视一笑,关合窗棂,推开内室的门,踮脚走进里屋,马公子四仰八叉躺着床上,鼾声如雷,右臂还环抱着那傀儡,脸上兀自带着笑容。两人小心将他胳膊抬起,抽出那具人偶,再缓缓放下他臂膀。两人搬了那傀儡,笑嘻嘻对着马公子道:“平日都是公子你偷香窃玉,欺男霸女,现在也轮到小的们占您一回儿便宜了,俺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公子你勿怪啊!”
两人抬了那女子傀儡,轻手轻脚,转身就要出了里屋,却听后面马公子在身后怒吼道:“你这奴才好大胆子!”
两人如遭雷击,心胆俱裂,登时僵在原地,其中一人不能呼吸,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在地,另一人定了定神,将牙一咬,左手将那具傀儡往伴当怀里一推,右手伸到怀中,就要摸索一把解腕尖刀出来。
还未等这人转过身来,只听那马公子继续骂道:“你这愚笨奴才,我去赌去嫖,你却不知给我遮掩,害的我被祖父责打,看我不把你剥皮抽筋!”
那两个随从心中疑惑,一起转过头了,却见马公子依然双目紧闭,嘴里喃喃骂个不停,双拳攥紧,在半空中挥舞。两人看了一阵,心里释然,顿时安下心来,原来马京瑾的祖父是个严厉之人,自小就督促马公子读书上进,不想小子在舞勺之年就吃喝嫖赌样样熟稔,读书却是一窍不通,直气的那老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常常责打于他。
马公子闭目骂了一阵,渐渐安定下来,翻了个身,鼾声再起。两个随从擦了擦汗,相视一笑,那一人把解腕尖刀重新藏好,抱着那具傀儡出来屋来。
两人将女子傀儡放在床上,反身重新关好内室的房门,嬉皮笑脸,摸着黑把玩起那具人偶来。两人也不敢点灯,但在天光昏暗下,也能看出这傀儡艳若春桃,素如秋菊,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肌理细腻骨肉匀,抚摸起来不似人体肌肤但却手感更佳,只叫那两人心旌飘摇,欲火焚身,不能自已,也顾不上什么其他,连亲带抱,上下其手。
一人边亲边道:“如此一个勾魂娇娃,难怪马京瑾他获之欣喜若狂!”
另一人哼道:“刚才听他梦呓时,我还道他发觉我们意图,险些抽出刀来对付他,就是为了能一亲芳泽!”
先前那人叹道:“要是马京瑾带了这佳人玩物回京,深宅大院,重门深锁,你我哪里还有这等机会!”
“巨鱼吞细鱼,鸷鸟搏群鸟,”另一人森然道,“官吏率贪虐,绅士率暴横。你我若只做那懦弱老实之人,哪里有翻身之日?立世就需强横凶狠,当机立断,方能抱得美人归。”
另一人在那具女子傀儡胸腹间摸索良久,要寻那激发开关,却久久不得要领,心里焦躁时,觉得手指一阵刺痛,负疼惊呼一声,抽手看时,朦胧间却见指尖一个黄豆大小的血珠。那人含指入口,不断吸吮,连呼晦气。
正当此时,那具女子傀儡缓缓坐起,伸手理了理青丝,脉脉眼中波,晕晕如娇靥,朱唇微启,含辞未吐,气若幽兰,款款说道:“两位相公深夜唤醒奴家,不知意欲何为啊?”
那女子傀儡玉音婉转流,柔情绰态,媚于语言,看得那两个随从如痴如醉,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