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邪灵 134
眼见得那名灰衣般若堂弟子便要奔袭至印光近前,众人看他表情冰冷,眼神中杀气十足,定是要对印光不利,不由地一齐惊呼。
那原本为印光护法的几个老僧,方才忙着查看那巨蛛傀儡残骸,镇压那些一涌而出的较小石蛛,已经和印光莲台位置拉开了一段距离,想要做法制御舍利子飞驰相救,却是终究差了一段时间。
十万火急之时,半空响起鸣镝之声,三只黑羽长箭呼啸而至,间不容发从那奔袭僧人后背射入,贯胸而出。众人发了声喊,扭头看时,却是站在人群前面的魏王朝,覷得形势危急,当机立断,弯弓引箭施以援手。
众人见得奔袭印光那人中箭,具是心中一宽,重伤之下,料那人旋即毙命,再也难以伤到印光。
不料那奔袭的灰衣人冷笑一声,虽然身中三箭,全在要害之处,后襟为鲜血染红,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奔走之势却更为迅疾,足不沾地,如同轻烟般掠到印光近前,将牙一咬,右手一掣,并指为刀,迎着印光法身的佛光,悍然刺了上去。
身后众老僧追赶不及,见印光八臂上举,元神出窍,正在和那傀儡夫人角力,刚刚和不同魔物连番恶斗,又以血符封印阵法,本来便法力消耗甚剧,却哪里有精力应付这仓促来袭?众人狂奔之余,高声呼喝,心里却是都坠了下来,隐隐觉得今番万事皆休。
印光却也察觉出面前这弟子来意不善,他脸色涨红,头上冷汗滴下,那傀儡夫人修行高深,以逸待劳,突然发难,本就难以对付,现在又横生枝节,来袭之人竟然还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将替自己护法的老僧远远支开,真是处心积虑,一定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生死瞬间之际,印光奋起神威,暴喝一声,身周毫光大盛,咬牙将上举的一臂掣回,艰难劈向那刺客的头颅。那来袭之人狞笑一声,迎着来势,蹂身而上,并不躲闪,竟是要和对方两败俱伤的架势。
只听得印光那只手臂骨骼关节暴响,在空中瞬间伸长了两三倍,如同长柄斧钺一般,抢在刺客近身之前,便要劈在那人头颅之上。
众人见印光在如此艰难之时还显出这般神通,具是吃了一惊。印光那记劈砍势大力沉,带起风雷之声,眼见得便要将那刺客迎头斩为两半。电光火石之间,那刺客将头一侧,印光那劈砍便落在他左肩之上,砉然一声巨响,生生将那人小半个身躯斩了下来,鲜血飞溅了一地。
那刺客闷哼一声,口中也喷出鲜血,只剩右臂的身躯瘫软下来,又踉跄向前奔走了几步,慢慢扑倒在印光面前。
众人见状,具是松了一口气,正当此时,却听得半空一声巨响,火星四射,原来是傀儡夫人趁得印光分神之际,陡然发力,将那三字符咒封印冲开,那最后三字金色真言已经离封印缺口有数丈之远。
印光见状,又惊又怒,他也无暇顾及地上刺客尸身,收回臂膀,再次上举,凝神用舍利子和那傀儡夫人再次相斗起来。
众老僧已奔到不远之处,一边奔走,一边打量地上那刺客的样貌,回忆他是何人弟子,平素所作所为有何异常,怎生受了妖魔蛊惑,甘为死士,白白送了性命?
正在打量之时,众人忽觉得那尸首面容好似起了变化,五官之间隐隐有扭曲之状,眉宇鼻梁好似和平日模样有些不同,正诧异间,看得那尸体突然咧嘴一笑,双目睁开,阴恻恻望向面前的印光。
领头的老僧寒毛倒竖,正待出声警示,却见那刺客将背一弓,横着身躯,如同蜈蚣般跳将起来,转瞬间便越过莲台,和印光胸口平齐,那人残躯在空中一拧,像个陀螺一般旋转不休,伸出右手,直刺向印光胸膛。
惊变之下,众人施救不及,都目瞪口呆,连声喊也发不出,眼看的那人便要刺到印光胸前。印光原本以为刺客已死,正要全力封印法阵之时,却不想此人竟能连番暴起,确实出乎意料,震惊之下,却也来不及掣手防御,只得暴喝一声,将身周法术尽数集中在自己身前,要全力硬抗对方一击。
刹那之间,众人只见得印光胸口处现出万丈光华,一面宝镜瞬时凝结在印光身前,晶莹光鉴,方圆数尺,正好拦截住那刺客的一击。
众人见状,心中具是升起希冀之意,那印光方丈的护身之术定然非同小可,后面老僧也已经飞速奔至近前,方丈只要能挡下刺客这一击,赢得片刻喘息之机,不管此人有如何通天的能耐,后面合众人之力,定然可以将那刺客拿下,封印法阵也便能顺利完成。
那刺客右手瞬时便和印光的护身宝镜相接,只听得雷震一声,火光照眼,众人依稀听得银瓶炸裂之音,接着室中光亮一黯,万籁俱静,声息全无。
在场众人心全都提到嗓子眼,借着法阵和舍利子幽光,凝神看时,却全都大惊失色,只见印光方丈法身消逝,四首八臂全无踪迹,身上毫光黯淡,面如金纸,那只剩一半身躯的刺客,挺立在印光身前,右手没入方丈胸膛,鲜血沿着手肘滴答垂落地面,地上全是碎裂的宝镜残破,星星点点,闪烁不已。
众人看得心中一寒,如坠冰窟,正在狂奔的几个老僧怒吼一声,双手一合,七八枚舍利子同时砸在那刺客身上,若火炮轰鸣,将那人躯干打得七零八落,如同败絮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之上,又反弹落回石门旁边。
众人见印光重伤若此,全是呆若木鸡,万念俱灰,愣了半晌,方才一起悲呼,同时奔上前来。印光身侧的那几名老僧厉声喝止,屏退来人,让众人驻守石门,凝神留意十绝阵动静,其实也是担心这人群中敌我难辨,倘若再潜伏一个刺客,又如何得了?
那几名老僧将印光抱在怀中,观察他胸口伤势,创口极大,出血又多,一名老僧先是封住伤口附近穴位,用真力为印光续接元气,其余人则慌忙从身上掏出丹药,喂印光吞服。印光强撑着不昏厥过去,他神色黯然,断断续续说道:“今日就算能保住性命,这封印之事我也力不从心了,真是愧对各位……”
“师兄不必自责,”一老僧说道:“封印已经完成大半,剩下的事情,便交由我们几个人好了。”
正当此时,半空传来一声轻笑,有人柔声道:“就凭你们几个天资愚钝的老朽,也想完成这等壮举么?”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一起抬头看时,最后“莎婆诃”三字金色真言,已经被人远远击开,深深嵌入地宫穹顶,遥遥闪烁。那七佛灭罪真言构成的禁制之阵,好似藩篱裂开了一道口子,幽绿光影重新变大了数倍,一个姣丽靓妆女子,从那团光影中探出半身,凌空望着众人,笑靥如花。
古寺邪灵 135
众人看那傀儡妖物这般模样,皆是又惊又怒,众老僧喝道:“傀儡夫人,你休要得意,禁制真言尚在,谅你也难出牢笼!”
印光摆手阻止众人,深吸了一口气,昂首问道:“傀儡夫人,你棋高一着,我被你算计,无话可说。老衲只想知道,这十几年来,那弟子一直忠心耿耿,为何今日受你蛊惑,偷袭于我?”
那半空中的傀儡女子掩口笑道:“印光和尚,你在地下呆的久了,焉知西域傀儡幻戏术的奥秘之处?你知道我有木傀儡、石傀儡之术,却不晓得还有一门肉傀儡秘术?”
众人听得此言,吃惊之余,一起朝那具刺客残骸看去,之间他躯体残破不全,手足折为数段,扭曲瘫倒在地,面上五官如同熔蜡一边流了下来,不多时便已面目全非,早已不是原本模样,皮肉剥落处,却露出了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孔。
众人尽皆骇然,印光心念飞转,咬牙怒喝一声:“原来如此,你早有不轨之心!”
原来那陌生男子,便是祭祀一开始,和傀儡夫人一起摆放在那秘洞之中的那具男子傀儡,实为傀儡夫人的仆人,后来和行钧恶斗一场,被那和尚运起神通击毁。众人本以为他早已丧命在庭院之中,却不想他竟然潜入地宫,夺了一名弟子的身躯,混杂在人群当中,伺机发难。
只是那傀儡仆人法术并不高超,为何能潜行如此之久不被发觉,又如何能破得了印光最后的防身宝镜?
那傀儡女子好似看穿了印光心中的疑虑,掩口咯咯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仆人本领低微,为何能够伤得了你?”
印光面色铁青,眼睛瞪着上方那妖邪,目中好似要喷出火来一样。
傀儡女子笑道:“印光和尚,你死期将至,我便让你走的明白,我那仆人之所以能潜入此处,重伤于你,也是得了一位大人物的神通相助。”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有印光心念飞转,厉声喝道:“是不是摩呼罗迦?这魔物果然其心可诛!”
傀儡女子颔首道:“你不愧是一群蠢人中较为聪明的那个,那位神君早就知道你们会背叛他,索性礼尚往来,也算助我一臂之力。”
印光不语,将牙咬的咯吱作响,豆大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下,用力抓住搀扶他老僧的臂膀。其余老僧见方丈这般模样,又悲又愤,昂头怒喝道:“傀儡夫人,你休要放肆,禁制真言尚在,佛骨舍利也在我等手中,全力相搏,你未必能有一两成胜算!”
傀儡夫人在半空中点了点头,说道:“此言有理,那佛骨舍利的确是个麻烦,那我现在便让你们那边的胜算再减上一减,如何?”
印光旁边老僧一齐站起身来,勃然作色,喝道:“妖孽受死罢!”七八枚颜色各异的舍利子,自那群老僧头顶盘旋一圈,光华灼灼,呼啸扑向半空中那傀儡女子。
正当此时,地面巨震再起,大厅之外喧嚣怒吼响成一片,石门扑簌簌震动不止,封门的巨木石梁好似有支撑不住之象,门外那群妖物祭起法力,反复冲击佛骨舍利屏障,妖物肉身虽然不能逾越金光结界,但那石门终究是凡物,虽说粗笨厚重,但在万千妖物的拼死攻击之下,也岌岌可危,好似随时要破裂一般。
这边十绝阵中几个老僧和傀儡夫人殊死搏斗,火光鸣爆,碎石如雨般坠落,那边石门处万妖冲击,欲夺门而入,情势万分火急,在场众人群龙无首,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御敌良策。
正当此时,地上那具傀儡刺客的残躯中响起机括齿轮转动之声,一片混乱中,无人留意得那刺客的头颅一歪,从躯干上掉落下来,头颅后面连着一条惨白的脊椎骨,那脊椎骨轻轻一甩,残躯上其他白骨竟破体而出,附着上来,如同蜈蚣长出百足一般。
这具白骨傀儡嘿嘿一笑,蜿蜒向前游去,专捡那些幽暗僻静、沟壑纵横之处潜行,在僧众横尸处略略停留,只听数声轻微哒哒之响起,那些尸身便软软坍陷下去,原本身上的骨骼消失了大半,那白骨傀儡的身躯登时又庞大了一圈。
那白骨傀儡这般游走了一阵,已经变成了二三丈长,水桶粗细的庞然巨物,他埋身在裂隙之中,从地下一点点接近石门之处的那五六个老僧。
门口处那五六个老僧正结阵做法,源源不断将佛骨舍利之威投射出去,竭力抵御外间来犯之妖,他们心中只恨那挖出雷公墨,破坏地宫法阵的三头妖物,若不是如此,今日之势又如何能变得这般辛苦?几人心中具是一个念头,倘若今夜能平息这场灾变,定要将那三头妖物挫骨扬灰。
话虽如此,要度过今日这番劫难却也不易,门外那些妖兽虽然无法突破结界,但也是各显神通,爪牙并用,想要绕开佛骨舍利屏蔽,从其他方位挖掘通道进来,这几个老僧一边竭力做法,扩大舍利神光的投射范围,一边颂咒祭起石遁法术,不停加固石门通路附近的岩壁,咒术覆盖的时间之内,那洞穴岩壁都是坚硬如铁,想要挖掘而进却也不是容易之事。
正当此时,那些老僧突然觉得地下一阵,接着脚下一空,身躯有坠落之感,大惊之下,心中具是一个念头,明明前方所有方向都已做了防御,为何还有妖物能偷袭到自己?
低头看时,脚下方圆数十丈之地皆块块碎裂,塌陷如同天坑,五六人身躯不受力般坠落下去,正在惊骇间,那乱石之中嘭然作响,一条数丈长的白骨蜈蚣森然探出身躯,逆势而上,向着众人袭来。
那几个老僧心中一凛,相互一望,结出法印,在空中祭出一个龙行七匝阵,毫光闪动处,将那条白骨蜈蚣斩为数节,法力余势不衰,又在地上劈出无数裂缝。那蜈蚣之首却是一个人头,骨节碎裂处却伸展处一双骨翼,带着那颗人头展翅高飞,那人头一面逃遁,一面嗬嗬大笑,只听他说道:“又中了我的计,为何这些出家人这般愚蠢!”
古寺邪灵 136
众人不明所以,猛然间想起一事,同时骇然向空中望去,原本祭起在空中的那半截佛骨舍利,方才失去了众人做法加持,神光褪去,径直从空中掉落下来,地下沟壑纵横,深不见底,那佛骨在沟壑岩隙之内弹了几下,便没入地下不见。沟深幽暗,裂隙纵横,乱石堆积,仓促之间却还去哪里寻找?
印光侧卧在地上,看得这般情形,想要挣扎着做法隔空御物,抢回那半截佛骨舍利,却是有心无力,他眼睁睁看得那佛骨坠落地下,不知踪迹,浑身颤抖,一口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那半空中的傀儡夫人见得这样,纵声长笑,原本她受制于真言禁制,只能半身而出,法术也施展不开,在那几个老僧拼命围攻之下吃亏不小,现在见得对方遗失佛骨,精神一振,全力一击,逼退众僧,笑道:“我乏了,接下来换人会会你们。”
说着,她身形一缩,没入那团幽绿光影,正当众人一愣时,那团光影中黑气弥漫,瞬间扩大了一倍,绿影和金色真言禁咒相互撞击,发出咯咯之响,如同猛兽撼动牢笼栏杆一般。
印光和几个老僧都是神色一变,却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魔头将要现身。
却说石门那边,佛骨舍利遗失,几个老僧站定之后,叫苦不迭,门外妖物好似觉察这边情势有变,更是亡命攻了过来,横冲直撞之间,巨大石门已经明显移动。
众僧人强自镇定,两个老僧带一干弟子跳跃到那佛骨舍利坠地之处,仔细寻找。其余三四个老僧召集余下之人,驻守在石门之侧,不用那几个老僧发话,众人也知生死存亡近在眼前,若是守不住这道门,今夜怕是万难得脱了。
正在众人惶惶不安之际,只听得门上又是一声巨响,烟尘溅起处,一块水缸大小的岩块从石门上落下,石门破损处依稀见得一柄巨剑,剑尖外露五六尺长,剑锋上锈迹斑斑,蚀刻着巨大骷髅武士图案,剑身缓缓抽回,锋刃和石头之间发出粗粝的摩擦之声,门外面一个声音狂吼道:“终于凿破了!”
众僧听得这刺耳摩擦之声,抬头望着门上那破损之洞,又看看地下忙碌寻找佛骨舍利的众人,心里升腾起一股绝望之情,不少人双腿开始颤抖起来。
十绝阵中,幽绿光影中那团黑气越来越浓,向外扩散开来,和金光符咒相互撞击,撼动禁制藩篱,一片沉沉烟霭之中,众人好似看得一条惨白河流蜿蜒期间,黑色雾气幻化为一座座沙丘,其间是一片荒凉戈壁,腐朽木板之间,骷髅和干尸残肢遍地都是,接着沙丘之间渐渐长出一片密密枯树林,每株都有丈余高,距离极近,相互支撑,其状诡异。
一时之间,众老僧也辨不清这黑色烟气之象,到底是幻境还是魔之实体,心中略略不安,转头望向倒地的印光,说道:“师兄,你看着般情形,来的是何方魔头?”
印光以手肘支撑身躯,勉强凝聚精神,向上望去,喃喃道:“这枯木之林,为何这般眼熟?莫非……”
说话之间,那枯木上突然起了变化,树身一半枝叶伸展,绿意盎然,另一半却依旧了无生机,颜色晦暗。
印光身躯一震,脸上露出惊骇之色,说道:“这……这是生死树,是摩尼教血佛的象征,难道说……”
话音未落,那半荣半枯的生死树林中发出沙沙动静,一具船形棺木然然升起,一直上到树梢之间,上面覆盖着波斯毛毯,花纹复杂华丽,那毯子无风自动,化为细沙簌簌落下,棺木吱呀一声,自行开启,一个人形从那棺木之中缓缓而出。
众人凝神看时,来人白衣乌帽,身着宽袖僧衣,散发披肩,面相圆润,好似西域人装扮,只是面皮蜡黄,不似活人,尤为可怖的是,那人一双眼窝处却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那人跨出棺材,低头朝着下方的众僧一望,好似仅凭眼窝也能看到众人一般,他脸上泛起笑容,说道:“原来就是诸位将我困了这么久,终于有缘得见,真是幸会幸会。”
这话语气平淡,但众人皆能感觉到说话这人的怨毒之意,悚然之余,一老僧向印光问道:“师兄知道这魔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印光苦笑一声,低声说道:“原来那傀儡夫人从我等手中去掉佛骨舍利,便是好让此魔物出来,真是处心积虑,可畏可畏!”
众人听得此言,疑惑不解,又隐隐觉得不妙,只听得印光继续说道:“这人原名虎碌,生前是波斯摩尼教的至高师,曾在中原大云光明寺任主持,直到朝廷和回鹘关系破裂,下令敕天下杀摩尼师,此人带弟子激烈反抗,终招朝廷高手追杀,死状凄惨。因其怨念深重,死前血符唤魔,以双眼和灵魂相祭,甘愿坠入魔道。”
众僧听得这段尘封往事,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重新望向那半空中之人,只见他正双手合十,嘴中不知诵动何等咒语,周身黑气凝结翻滚,在空中有如压城的乌云,简直要将周围符印的金光掩盖一般。
但听得印光强忍胸口剧痛,大声喝道:“此人生前法术便十分了得,坠入魔道后越发厉害,你等绝不是对手,唯有佛骨舍利方能制住此魔,当下要务,便是速速找到那佛宝!”
正在地上寻找佛骨的众人听得此言,又看得头上那魔物形状,心中惊骇,更是拼了命一般的挖掘起来。
只听得那半空中的虎碌说道:“昔日我曾以为善为光明,恶为黑暗,而光明必会战胜黑暗。实则谬以,这世间纷纷扰扰,成王败寇,还不是一切以力量为尊?譬如欲界诸神力,天魔波旬为第一,所以我才拜倒在六欲顶(注:魔王波旬之居所)之下。”
一开始他尚且语气平和,越说道最后,声音越响,出息入息若雷雹声,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与此同时,一座六边形莲花座出现在他足下,莲花瓣不是向上盛开,而是向下倒覆,颜色漆黑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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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立在颠倒莲台上的虎碌,突然将手一抬,遥遥指向石门处正在挖掘佛骨的众人。印光和众老僧心中大惊,知他要攻击己方的要害之处。不待印光吩咐,身旁几个老僧一齐做法,咒语诵念不停,方才那处坍陷天坑之前,瞬间便生出一片巨木,刚刚从地下冒出,便高数百丈,枝叶具足。
那片巨木之林方才长出,便有数个黑色气团在树干枝叶上爆裂开来,气味腥臭无比,黑色汁液顺着树干淋漓而下,冒出阵阵白烟,似有腐蚀之效。
正在地下挖掘佛骨的众弟子这般情形,心中惊惶,若不是那些长老及时护法,自己说不定早已为魔物妖法所戮,尸骨无存了。
正当此时,那爆裂卷起的劲风拂动树叶,那数十颗巨树上竟然发出美妙乐音,如同千百样乐器一起鸣奏一般,声音清净,芬芳之气扑鼻而来,驱散了那黑色烟气的恶臭,令人焦虑惶恐之情顿时减轻。
虎碌听得这般动静,哦了一声,他放下手来,点头赞道:“竟然召唤出至高无上好坚树,你们这些后辈修为果然不错,也难怪能制御这般庞大法阵,囚着如此多的魔族。”
印光忍痛喝道:“那边弟子听着,速速找到佛骨,这边长老尽力为尔等争取时间!”
半空中的虎碌微笑道:“你的主意打得不错,只可惜,我不能让你遂了心愿。”说罢,他将手一拢,口中再次颂咒,声音古怪,好似波斯语一般,转瞬之间,在那沙丘生死树林后方,砂石翻滚,有物从地下隆隆而起,缓缓冒出,声势十分惊人。
众人凝神看时,那却是一座巨塔,塔身全部用白骨搭建而成,每层塔周垂下铃铛,却都是人头骷髅,塔尖之上,立着一只巨大食尸鸟,正在摇头振翅。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印光低声说道:“这般模样,好似是寒林腐尸城再现,各位千万不要让他完成这厄境变化!”
众老僧不敢耽搁,疾速祭起空中舍利子,运起诸般神通,各种法术朝着那虎碌射了过去,众人心知这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敢有任何留手,尽了平时所能,全力施为。那虎碌正在凝神施法,竟然并不躲闪,任由诸般法术加身,被击打得左右摇摆,在黑色莲台上站立不稳。
一轮攻击过后,那虎碌五官中流出黑色液体,躯干四肢早已残躯不全,单腿而立,咳嗽不止。
正在天坑中挖掘不休的弟子偷眼看时,却见那魔物这般狼狈,心中平添了许多勇气,方才那傀儡夫人如此厉害,也在数个长老的围攻之下狼狈逃回阵中,现在这个不知什么名字的半僧半魔,被长老一顿打压,成了这个模样,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众老僧见状,也心中稍安,稍稍喘息,相互一望,说道:“各位再加把力气,尽快将此魔头歼灭,速速完成封印!”
正当此时,半空传来阵阵笑声,但见那虎碌仰天长啸一声,躯干破损处黑气变幻,伤口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黑色凝胶一般的形状,蠕动变幻,将残缺之处尽数补上,形体完好如初。
众老僧惊骇不已,不由地后退一步,喃喃道:“我等修习佛门光明正法,元神出窍更是能驾驭火中奇珍、离地之精,任何等妖魔鬼魅都要畏惧这等纯阳雷火之术,怎生的对这个魔头却无效果?”
印光咳嗽连连,说道:“这魔头生前为人时便研习佛法,修为还不浅,所以……”
正当此时,大厅中响起隆隆炮声,焰光四射,数枚弹丸直飞半空,击向立在黑色莲台上的那虎碌,弹丸碎裂处,只将那魔物半个头颅削去。
众人扭头看时,却是魏王朝指挥着残存军卒,将仅剩的一门旋风铜炮装填完毕,对着那魔物击发起来。印光见魏王朝经历方才几番拼杀,大难不死,盔甲歪斜,浑身血污,还想着助自己一臂之力,心中叹了口气,喝道:“诸位,切勿放弃,趁此机会继续攻上,勿要辜负了魏将军的苦心!”
印光旁边的僧众见得这般模样,不待印光多言,无论本领高低,全都祭出法器,低吼一声朝那魔物袭去,一时间地宫内火光万丈,赤炎滚滚,各种法力异光如同百龙戏珠一般,直扑半空中那团黑色人形,声如雷,疾若奔,直震撼得地宫内土石乱下,势同山崩。
良久之后,众人法力衰竭,火炮用完,不得不停下歇息,烟尘渐渐散去,众人目不转睛望着半空那处,心中具是惴惴,唯盼着那魔物已在围攻下灰飞烟灭。
烟尘渐定,众人却在半空看得另一半情景,那生死树树林越发茂密,白骨塔巍峨耸立,隐隐有亡灵啸声,林塔之间森林寒冷,惨雾缭绕,林子中间现出现出一潭池水,其中无数怪物与魑魅魍魉在不停浮游,岸边砂石地上,骷髅骨架和亡者躯体正从土中爬出。
众人一时间都看得呆了,印光一声长叹,半空中传来一阵笑声,虎碌立在食尸鸟背上,翱翔于空中,残躯正渐渐恢复,他低头对着众人说道:“寒林腐尸城,也曾是我生前修法之处,在此悟得身体不实,生命无常。不过我今番却有另一番感悟,生死之际,众生无限怖苦惨毒,茹恨黄泉,冤缠数世者,不知凡几。这等凶悖之念,聚为妖厉,若为我所用,我亦可穿越轮回,永世不灭,这才是尔等不能伤我的原因。”
还未等众人发话,虎碌将手向下一指,池中魑魅魍魉,岸上骷髅、干尸一齐发出嚎叫,从那寒林幻境中奔走出来,扑击在三十字金光灭罪真言禁制之上,手脚并用,齿噬头抵,竟是要生生将那封印之术强行破掉。
众人俱是看得呆了,不多时,三四个亡者合力将金字一角掰断,掷向空中,那金光符印坠地有声,激起一片火星,众人呆立当地,皆如遭雷击。
虎碌沉声笑道:“红花白藕,本是一家,我生前修习的摩尼咒经中,便有掺杂有诸多佛教奥义,现在要解开你这七佛灭罪真言,也并非难事!”
古寺邪灵 138
说话之间,但见得那些魑魅魍魉,枯骨死尸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趴在禁制符咒之上,如同蚂蚁附骨一般,啃噬不休,似乎好不畏惧金光符咒的威力。众人束手无策,听得那妖物口中爪下发出的动静,毛发竖起,肌肤粟立,似乎那一声声啃噬,都在咬自己心上一般。
不多时,又有数块金字符咒被那妖物撕扯啃断,坠落下来,众人如痴如醉,不由地渐渐后退,正当此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原来是那石门之处,又有一块巨石碎裂崩落下来。
众人扭头看时,门口老僧领着一干弟子苦苦支撑,门上两个巨大缺口处血迹斑斑,不知道是人还是妖留下的,无数体形较小的妖物从那破洞中一跃而出,随即被门内众僧法术斩杀,但那些妖物如同潮水奔涌,源源不断,竟似无穷尽一般,这边僧众却都是冷汗淋漓,气喘如牛,眼见的便要支撑不住。
再看天坑中挖掘佛骨的那些人,都是双目尽赤,汗出如浆,不少人挖得双手上鲜血淋漓,可这仓促之间,又哪里找得到如此细小之物?
印光扭头,看得这般情景,心如死灰,他咳嗽连连,长叹一声说道:“罢了!事到如今,莫说完成祭祀,就连封印妖魔也做不到了!全是我一人知错,岂能连累这许多无辜弟子!”
旁边老僧说道:“师兄怎可如此自责,祭祀诸事不顺,妖魔诡计百出,岂是你一人之错?倘若我等法力再强上几分,说不定……”
印光挣扎坐起,向那人摆了摆手,惨笑道:“师弟,多说无益,这厅殿之中西南角有块巨石,击碎之后可见到一扇玄铁门,用铜符打开,其中密道可通往梓授公居所,那里有神力庇护,妖魔万难进入,尔等带弟子快快去罢!”
说着,印光从怀中掏出两块铜符,递给那老僧,一块雕刻为盘旋金龙之形,一个是大象形状,表面纹路凹凸不平。那老僧伸手接过,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密道之事,惊异之余,见得铜符上面还沾有印光伤口血迹,心中酸楚,急忙问道:“师兄,你又是如何打算,难道不随我等一齐避难?”
印光嘿嘿一声,咬牙站起,身形摇晃,苦笑道:“我乃一寺之首,主持这祭祀大典,负责镇压这千百妖魔六十余年,今夜功亏一篑,毕生心血毁于一旦,辜负了梓授公所托。还有什么脸面逃遁而去?”
众老僧一齐默然,泣不能言,良久有人说道:“我等愿同师兄一齐赴死,不想苟活于世!”
“笑话!”印光横眉怒道:“死便死了,双眼一闭荣登极乐,又有何难?但今夜祭祀失败,魔物走脱,朝廷鹰犬必来探查追捕,我问你,梓授公由何人来保护?众多弟子又有何人来庇佑?你们活着,我所谋之事还有希望延续下去,你们死了,我又托付给谁?”
众人见他怒极,伤口处旧创崩裂,血如泉涌,都是心如刀绞,印光喘息道:“凭我这残躯,还能为尔等多争取上片刻,时间一久便不好说了,勿要再啰唣不休,耽搁时机了!”
众僧知他存了必死之念,不敢多言,一起向他跪下,含泪拜了几拜,转身奔向印光所指的密道方向。
半空中虎碌见得众人退却,立在鸟背上嗬嗬大笑,说道:“现在觉得恐怖了,想要逃遁?哪里有这么容易,等到这禁制真言完全打开,我要将尔等一个个捉了来,也让你们尝尝我生前所遭受的荼毒之苦。”
话音刚落,石门处又是一声巨震,方才那柄锈蚀大剑再次穿透石门,横向一划,火星四射,吱嘎作响,小半扇石门轰然坠地,将正在门口鏖战的妖物和僧众都压死不少,一团黑气随即从那石门破口处涌入,升在半空,翻滚变形,似有无数怪异之物藏身其中。
门口众人脸色全都变了,不待吩咐,一朝方才老僧退却的方向奔去,形势登时大乱,在天坑中挖掘佛骨舍利的两个老僧也面如土色,站起身来,无奈叹道:“今日天亡我等,各弟子都逃命去罢!”
那半空中的虎碌见状,纵声长笑,对着下面的印光说道:“那和尚,你的徒子徒孙怎生如此没出息,门外一群小喽啰而已,便把他们吓得这般模样,若是一时三刻后,这缚魔阵中的东西出来,你们是不是要肝胆俱裂了?”
印光擦了擦嘴边鲜血,挺直身躯,厉声喝道:“你这魔物,休得放肆!若不是遭奸人算计,我堂堂正正和你较量,便是同归于尽,也能将你封印,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也只能在阵中继续沉沦千百年!”
“有意思,”虎碌背负双手,啧啧叹道:“且不说你身负重伤,单说我修为比你多上百年,又有魔王赐法加持,你竟然自以为能和我同归于尽?真是可笑,好似那尾巴尚未褪去的青蛙,竟然要挑衅巨蟒一般,哈哈哈哈。”
印光在胸前点了几个穴位,逼着经脉逆行,强行抑制伤口血流,随后蘸着鲜血,在虚空处划了一道图案,张口吞下。片刻之后他面容扭曲,脸色煞白,冷汗直流,似乎在忍受极大痛苦一般。
半空中那虎碌哦了一声,脸色一变,收起嘲笑之情,低头朝向印光,但见那印光和尚身上异光涌动,法术气息爆裂开来,旋风在身侧盘旋不休,转瞬间一头八足胜兽出现在印光胯下,那兽狮身狮尾,长着金翅鸟头颅和翅膀,印光变为三头六臂之象,一脸白,一脸红,一脸蓝色,手持射日弓和宝剑,只听得他低低诵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弟子愿以残躯护佑佛法,扫除魔障!”
虎碌脸上笑容退去,点头赞叹道:“未曾想在这荒野小庙之中,还有你这等人物,以濒死之躯,还能施展这般神通,值得赞叹!”他低头看了看法阵中残余的金光真言禁咒,已为那些邪魅啃噬大半,所剩不多,便说道:“也罢,便认真和你相搏一次!”
说罢,他双臂一振,背后白骨塔中哭声大阵,无数惨淡愁云从那塔中升腾而起,被虎碌吸入躯体之内,他拢手结了一个印,低声叹道:“白骨可成尘,游魂终不散,黄泉业镜台,待汝来相见。”
说罢,山川振动,雷震于地宫,一个牛头人身巨怪出现在虎碌身后,浑身漆黑,双目红如炭火,那物庞大无比,头颅几乎顶到了地宫穹顶,相映之下,那印光法身显得格外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