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古寺邪灵 189

  行钧听得一惊,对面的那怪人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狞笑道:“不错,那渔夫正是死在我手中,怎么,你便是那神目先生?为何不显出真身,却要附在这女子身上?”
  但见胡姬面上青气缭绕的人脸沉默片刻,然后切齿说道:“我和老陆情同手足,同气连枝,他遭遇不测我自然立即知晓,没想到国祯英雄一世,竟然死在你这等妖物手中!”
  “啧啧,”那怪人嗬嗬大笑:“当年我纵横八荒、和古神相斗之际,你们这班蝼蚁之人还在我身下茹毛饮血,只是一群蠕动虫豸而已!那渔夫能与我交手几招,死在我手下,也算是他的荣幸!至于你,竟然会用魂升魄降之术,未发先至,借人之躯和我对话,倒也是不错,的确有些本领。”
  “不但如此,”那神目先生咬牙说道,“我还要现在便将你碾为齑粉,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说罢,但见人面之上双目转动,盲目上的白色脂膜破出小窍,黑睛荧荧,才如劈椒,片刻之后,白障尽消,眼眶中现出重瞳之状,冷冷望向前面的行钧和怪人。
  行钧在他这一望之下,直觉背上寒芒暴作,心生战栗之感,明明此人还尚未有任何动作,气势却是如此惊人,而且听那双面之怪的意思,这仅是神目先生的一缕魂魄分身而已,此人实力果然是远远高于胡姬和铜道人之辈。
  对面的怪人冷笑一声,说道:“几千年来,也不记得有人口气如此狂妄,想仅凭一个分身,便想将我灭掉?”
  说罢,他另一只手一抬,电光暴作,耀若匹练,飙然而至,从半空劈向那神目先生。
  行钧作法之中扭头旁顾,且看那神目先生如何应对,以被附身的胡姬的半残之躯,只怕能力有限,支撑不了多久时间。
  眼见得那道闪电凌空而至,神目先生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颂咒,也不捏诀,只是将头微微昂起,两眸中的双瞳渐渐转动,有如螺旋,嘭然一声,那胡姬发髻散开,如海草般飘在空中。
  天空中的电光转瞬即至,却在离胡姬头顶一两尺之处倏忽而逝。
  行钧吃了一惊,对面怪人也是同样错愕,再施雷火之术时,依然如故,正不明所以之际,但见那胡姬面上青气浓如墨,原本现出的老者五官早已消逝不见,唯声两目灼灼闪烁,其目光交汇处,在头顶上方形成一道隐隐虚空,形成漏斗之状,其中气旋团团而转,银芒点点,若有星河灿烂之状。
  行钧暗自称奇,自己从未见识过这等法术,看来这崇玄馆之内果然是藏龙卧虎,方才的陆国祯和这神目先生,都是其中好手,正感慨间,只觉眼前电光一黯,凝神再看时,那双面怪人施展的雷电之术,竟似被何物牵拉着一般,缓缓被吸入神目先生头顶那片虚空气旋之内。
  移时之间,电光顿熄,那怪人施展的围困之势随即瓦解,行钧得以喘息片刻,他撤步而退,和那怪人与神目先生成犄角之势而立,凝神戒备。
  对面的怪人见得自己施展之术瞬时间被破解,惨白浮肿的面孔变得更加阴沉,他昂头望了望天色,狞笑说道:“刚从封印中解禁而出,就接二连三遇到这么些有意思的鼠辈,外面的世间,竟然让我有点期待之情了!”
  话音未落,崩裂之声响起,他足下所立之处岩石块块碎裂,坍塌为一处深坑,那怪人身形瞬时消失,行钧心中一凛,寻觅他踪迹之时,只觉得头顶一暗,恶风灌顶而来,杀意凌厉,但见得那怪人早已飞身在空中,磔磔而笑,背后伸展处七八条臂膀,其中最为粗壮者,有如合抱之树,他两条臂膀高高擎起,举着一截塔状岩峰,那岩峰有百余丈长,从地面仰望而去,几乎将星月之光尽数遮掩。
  那怪人长啸一声,从空中扑击而下,双臂运力处,那巨石岩峰从高空中直贯而下,隆隆震响之时,声势惊人,竟让行钧有了敌人能毁天灭地之感。
  于此同时,那怪人余下的臂膀也同时挥舞,半空中,万千条黄烟、赤焰和紫电呼啸而下,其中夹杂着闪闪蔚蓝色的荧光,行钧知道那是方才许梓授的昆吾山剑斩,竟然也由这怪人施展而出。
  那怪人各类法术呼啸而来,如同风雨骤至,将方圆几里尽数覆盖,行钧见得这般阵势,知道对方杀意已盛,自己若是不施展最后的手段,只怕难以脱身,但心中忧虑女子傀儡和崔花影安危,若是她们万一没能逃出,却不知是否应该留力保护那二人?
  电光火石之间,也容不得他多想,正待要做法抵御之际,突听的一旁有嘿嘿冷笑之声,扭头看时,但见旁边那胡姬脸上黑气更胜,双目中异彩闪动,分别显现出金黄碧绿之色,她头顶的虚空气旋疾速转动,面积越来越大,只是瞬息之间,便从原来的井口大小,变为方圆二三十丈,宛如一滩平湖之水,在半空中沉沉旋动。
  行钧正看得诧异之际,半空中那块巨石岩峰轰然而至,眼见得便要砸在二人头顶之上。间不容发,行钧只得屏息凝神,正待施术自救时,却见得那块巨岩直坠而下,没入那虚空气旋中消逝不见。
  伴随那巨岩坠落而至的无数道赤焰黄烟,也都一般泥牛入海,不过移时,原本漫天凌厉杀意,都被这团虚空之境消弭无形。
  行钧惊讶之余,也不由生出警惕之心,这崇玄馆中高手,境界差异如此之大,却不知道那首座次席,又能有何等神通?
  正当他思忖之时,那双面怪人从天而坠,立在地上,双目微微眯起,打量着对手,吸了一口气,拍手叹道:“你这老者,身手果然了得,值得我……”
  他话音未落,这边神目先生长啸一声,眼中异彩连闪,他单手一划,半空那虚空气旋陡然立起,朝向对面的双面怪人,虚空之中星芒疾速而转,瞬时间暴风大作,那怪人身前身后的山石树木,兵刃尸身尽数腾空飘起,如矢投壶一般,疾速没入那虚空之内。
  古寺邪灵 190

  那双目怪人身躯也是摇摆不定,几乎腾空而起,他怒吼一声,足尖一顿,小腿没入地面,但地下连岩石也被那虚空之力牵拉而起,纷纷崩裂开来,那双面怪人身上衣衫也尽数撕扯碎裂,被飓风卷入空中,眼见的他也要站立不稳。
  正当此时,那双面怪人阴笑一声,身躯筋骨格格作响,前胸后背的肌肉上,突然现出七八条脊椎骨突起之痕,那脊骨之痕的顶端迅速隆起一物,破体而出,竟是一具具黑色颅骨,密密麻麻攒动在他胸肩之上。
  行钧见得那些颅骨漆黑如墨,形状各异,或圆或方,上面隐隐现有鸟篆之符,头骨眼眶中闪出两点猩红的磷火之色,正诧异间,却听得对面长嚎数声,原本双目怪人之躯突然四分五裂开来,筋骨分离之时,无数股黑色凝胶之物在裂开之处如同牵拉,有如活物。
  那怪人转瞬之间便分裂为七八具躯体,具是黑色骨骼,形状各异,有的四肢伏地,有的背生双翼,有的身躯颀长,如蛟龙之骸,那黑色骨骼上血肉蠕动,眼见得要变幻成型。
  那神目先生“哦”了一声,冷冷说道:“原来你这妖物有如此本领,难怪国轩折在了你的手上,不过今番你是遇到了我,也算是你触上了霉头!”
  说罢,他长啸一声,空中飓风登时有急了几分,那虚空气旋转动之速越发剧烈,连行钧都被扯得向那气旋之中连连近了几丈,方才勉强定住身形,真暗自叫苦之际,却听得对面那几具怪人之形齐声而吼,眼眶中幽红之焰大盛,口齿大张之处,一团团赤焰光球自其口中形成,激射向神目先生所在之处。
  那神目先生冷哼一声,眼中光华更盛,虚空气旋流动时,将无数光球吞没其中,但那气旋之中也巨震连连,令人胸闷欲裂。
  行钧惊叹之余,却也隐隐觉得不对,那神目先生魂魄附在胡姬身上,虽然法术声势惊人,但那胡姬先前胸腹已穿,一臂已断,身躯折损不堪,哪里还能禁得住这般恶斗?眼见得胡姬飘散在空中的一头青丝有渐有灰白之势,原本婀娜体态也以肉眼可见之速在干枯下去,却不知还能支撑上多久?
  行钧心中叹息一声,这神目先生也是狠辣之辈,一心复仇,全然不顾同侪之生死。即便能歼灭这九首邪神,之后此人也怕是要对女子傀儡和崔花影不利,他干脆撇去遁走之念,静立当场,决心至少要将此人拦阻片刻。
  正当他思量之时,对峙两方局势渐明,那怪人数个分身之中,已有半数被吸入那虚空之中,其余几个分身见势不妙,呼啸一声,转身飞奔而去,却见那虚空气旋中现出一张巨口,嘶嘶有声,利齿张合之处,又有几个分身被其吞咽入内,只留的一条黑色蛟龙之形匍匐于远处岩壁之上。
  那黑龙之形昂首而跃,背展双翼,逆着狂风,一飞冲天而起,便要远遁而去,神目先生冷笑连连,说道:“现在还想哪里走!”言罢,气旋中探出一兽首,狮头鹿角,其状狰狞,肌肤上雷电环绕,但见那兽首自漩涡中心飞扑而出,势如炮丸,转瞬间已近至那黑色蛟龙之形背后,口齿一张,将那龙形之物噙住,然后疾速向后退去。
  行钧只见得那黑龙之形怒吼一声,翻身缠绕住那兽首,口吐火球,虚空气旋之中紫电大作,如螣蛇般扑向那条黑龙,一时间焰光耀目,如同十日当空,巨响震耳欲聋,烈风携裹碎石四射而出,岩石树木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行钧心中骇然,待得焰光黯淡,烟尘渐定之时,只见得那道虚空气旋渐渐变小,缓缓而动,最后消弭无形,地上狼藉一片,若干黑色骨骼碎片深深嵌入石壁之中,岩隙间片片青色血污,腥气迫人,立在当场的胡姬脸上黑气褪去,神色森然,两眼中依然异彩闪动,但面容枯槁憔悴,好似已经老去二三十岁一般。
  但听得冷哼一声,那神目先生缓缓转过身来,盯住行钧,说道:“那邪物既除,接下来便是你了,你是自断经脉束手就擒,还是要做无谓挣扎?”
  行钧苦笑一声:“崇玄馆虽为讲道经之所,但奉行的却是严刑峻法之举,不问是非曲直,定然要将人逼上绝路吗?”
  神目先生冷笑说道:“恶法亦法,否则朝廷纲纪何在,帝王威严何存?老夫看你也算一号人物,你若束手就擒,我答应让你死得痛快。”
  行钧晒笑道:“谢君美意,但恕难从命。”说罢,他单手举起,口中默默颂咒,背后那条龙形刺青金光灿然,渐渐游动起来,在他胸腹之间不断游走,蜿蜒鳞鬣,好似随时要飞腾而出。
  对面的神目先生“哦”了一声,说道:“这是吐蕃黄衣喇嘛的秘术,难得你也能使出来,有些意思。”
  说着他踏步而上,继续说道:“可惜在我面前,用处不大,我这就让你知晓你我之间的差距……”
  话音未落,只听得叮当铿锵之声连连响起,数道金光从行钧褴褛衣衫之中射出,浮在半空之中,幻化为数十枚鳞甲状之形,行钧用手一指,那些金光甲片倏忽飞出,将神目先生团团围住。
  神目先生停住脚步,环顾四周,嘲笑道:“微末之术,于我有何碍,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行钧说道:“方才你和那邪神相斗之时,我便将这般鳞甲射入你身上中脘、凤池、心俞等穴位。我观你以一魂二魄附在这女子上,魂魄不居一体,分散两处,本来便是兵行险着,倘若离躯之魂魄不能回归本体泥丸,你轻则心烦意乱,修为大损,重则神魂颠倒,举止无措,如同废人。”
  那神目先生停住脚步,面色阴沉,切齿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你能不让我魂魄出窍?你又是有何等神通,敢夸下此等海口?”
  行钧冷笑道:“将死之人披龙衣,四十九日魂魄坚凝。我虽然没有那般令人起死回生的神通,但将你的魂魄禁锢在这具肉身之中的本事还是有的,老先生要不要试上一试?”
  古寺邪灵 191

  那神目先生吃了一惊,环顾左右,浮动在空中的片片鳞甲焕然闪烁,仔细看时,甲上还隐隐有横文五色,果然不是凡物。
  神目先生倒吸一口冷气,暗自运转魂魄之力时,只觉得中脘、凤池、心俞等处果然隐有撕裂牵拉之感,自己这一魂二魄竟似和这具肉身有融合之势。
  他心中大惊,现在胡姬这具身躯早已折损不堪,他原本只想利用之后弃置而去,复归本体,却不想眼前这和尚有如此一招,如果让此人将自己魂魄禁锢在厍狄氏体内,只怕不久之后,这一缕元神要随着胡姬人死灯灭。
  念及于此,他心中恚怒,喝道:“龙宫衣之术乃道家秘法,你这和尚又是如何习得?你乃一介凡人,又从何处得来的这真龙之鳞?”
  行钧摇头道:“贫僧师承何处,有何际遇,不劳先生动问。我此刻唯求阁下高抬贵手,放过我等一行三人。”
  神目先生咬牙切齿,沉默不语,行钧继续说道:“先生既灭掉了邪神,自可回去复命。另外这龙衣鳞甲之术未完全成形,先生若是就此退去,静心潜修,自行拔除鳞甲,三旬之内定可让魂魄还体,自然无事。”
  神目先生依然无语,心中念头闪动,此刻若是强行出手结果对方,那和尚死前定然发动龙宫衣之术,就算有几枚龙甲射入自己体内,后果也是凶险无比;若依以他之言,就此退去,便能保得魂魄归体,但自己一生桀骜,何曾忍受过这般羞辱,尤其对方又是个年轻后辈,倘若传了出去,自己颜面何存?
  想到此处,他杀心渐起,说到:“也罢,我便放你们一马。你撤掉这龙鳞之术,老夫即可离开,今番就放你一马,如何?”
  行钧思量片刻,点头应允,他一边向后退去,一边低声颂咒,围绕着神目先生的数十片金色鳞甲渐次消失,待他退出十余丈之遥时,朝着神目先生略略点头,便要转身而去。
  他甫一转身,只觉得身后寒风飒飒,杀意凛然,余光一瞥之间,后面那神目先生立在远处,面色阴沉,双目中异光再现,那漏斗状气旋再次浮现在半空之中,朝着自己飞掠而来,眼见得那术便要施展在自己身上。
  行钧冷哼一声,心中恼怒,业火升腾,正要做法相抗,只听得山崖之中有铮铮鸣响之声,无数黑影破空而来,射向二人,如同箭雨一般。
  行钧单手挥动,幻化出数道金光,将飞来之物一一击落在地,那边神目先生也用虚空气旋将来袭之物尽数吞噬。
  两人均是一般疑惑,行钧低头看时,地上散落的是片片黑色碎骨,正是方才落败的九首妖物之骸骨。
  “蛇虺虽死,余毒尚染于草木。”那神目先生冷笑道:“那邪物就算死了,残骸还能挣扎一番?何其可笑。”
  行钧沉吟不语,盯着自己附近地上的骸骨残片,若有所思,他猛然之间眉头一挑,身形疾退,纵越之间已经掠出数十丈之遥。
  神目先生冷冷一笑,半空中那气旋继续变大,蓝芒点点而转,他切齿低声说道:“和尚,你以为这样便能逃得掉吗?”
  话音未落,地面震颤一声,土石皆摇,如同地底响起一声闷雷一般,神目先生咦了一声,俯身看时,但见地上散乱的片片黑色碎骨,不是何时倏忽变形为一二寸小人,如虫之蠕动,随后伸腰展臂,张口尖叫,发出咿咿呀呀之声,那面目之间,竟然依稀是方才的怪人五官。
  神目先生脸色一凛,不曾想那怪人竟然如此顽强,果真是妖孽余毒无穷,正闪念思量之间,但见地上那百千黑色小人迅疾向空中跳去,汇聚为一处,转瞬间便凝为一团巨人之形,面目模糊,劈手向着神目先生砸了过来。
  神目先生冷哼一声,头顶碎光如星,莹莹闪动,虚空气旋疾速流转,翻转倾覆,如同布袋一般将那巨人之形兜头罩定,咻咻声中,顷刻间便将它吞噬入内,消弭无踪。
  行钧此刻已经掠出数十丈远,攀附于危岩之上,他居高临下,望着神目先生所立之地,但见四处湖水奔涌,碎岩崩落,破磑巨石,随波塞川而下;而方才那邪神碎裂的片片黑色残骨,崩射四处石上,那些乱石之堆,标聚行列,隐约形成鱼腹阵图之势,行钧登时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之感。
  神目先生只道行钧想逃遁而去,冷笑连连,用手一指,那虚空气旋呼啸一声,疾速朝行钧移动而来,却不想地下巨震再起,黑气锥射出,声若雷霆,冲得他立足不稳,几乎颠仆在地。
  他大惊之下,低头再看时,却见得岩隙土壤之中又现出无数黑色小人之形,密如蚁潮,瞬时间人形层叠无数,如同浪涌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席卷而来。
  神目先生心道不妙,大喝一声,头顶气旋中霹雳连闪,蓝光若惊电,激射而出,隆隆有声,虚空中旋风绞火,无数黑色小人之形离地而起,瞬时间没入其中不见。
  但那黑色小人如同恒河之沙一般,层出不穷地从地下钻出,前仆后继向神目先生奔袭而来,如同黑烟上冲,直到天半,笼盖四野。那虚空气旋饶是疾速旋转,竟然也吸之不尽,约有十之一二的黑色小人之形,避开那吸附之力,扑击在神目先生身躯之上。
  神目先生惊骇之下,欲作法相抗,却不想所附身胡姬之躯早已不堪重负,情急之下气息一窒,招式未曾发出,便觉的胸腹脊背之上剧痛连连,低头看时,见得无数小人之形伏在自己身躯之上,张口啃噬,顷刻之间血涌如注。
  神目先生怒吼喝道:“为何你能有如此神通,令我杀之不死?”
  伏在他身躯之上的千万小人一起发出尖笑之声,其音窃窃然,只听得他们同时说道:“我乃五洲极阴之地所生之物,可谓土中之精,元气氤氲,遍布四野,此刻阴起午中,阳生子半,正可使我与地气应也。倘若是其他时辰,或许我方才难逃你手,但此刻正是天地利我之时,也只能怨你运气不佳了!”
  古寺邪灵 192

  说罢,那些小人张口而噬,神目先生负疼而呼,身躯上白骨隐然已现,他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急忙运起神通,要将自己一缕魂魄移出这濒死之躯,但只觉得中脘心俞等处如同被铁钉钉住一般,自己魂魄丝毫不能牵动半分,惊骇之下,方才想起原来中了那和尚的龙宫衣之术,急迫之间,魂魄哪里能脱离这具躯体?
  正当他惊恐之时,突然听得身周爆然有声,火光掣掣如动,挣扎之间看时,却见得行钧单手举起,焰光从他手中如同箭矢般射至,击在黑色小人身上,那些小人若熔蜡般化掉,黏黏滑落而下。
  伏在神目先生身躯上的百千人形嘿嘿冷笑,一起尖声说道:“你们两个,垂死之挣而已,还真以为合力就能逃过这一劫?那和尚,等下我便来料理了你!”
  正当此时,神目先生觉得自己中脘、心俞等穴的牵拉之感渐次减弱,知道是那和尚的手段,解除了自己魂魄禁锢,他心中一喜,急忙提气,要将这一缕元神脱离此处,魂魄刚刚离开泥丸之际,却不料那万千黑色小人如同知晓他心思一般,磔磔而笑,同时化为一滩黑色黏胶之物,覆盖住自己的七窍五官、四肢百骸,方才要离体而出的那一缕魂魄,登时被严严实实封在这胡姬的躯体之内。
  神目先生昂头向天,张口怒喝,双臂高举,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无数黑色小人继续从地下窜出,扑击在他躯干之上,融为一团,只见得一个臃肿人形立在当场,早已辨认不出神目先生或是胡姬的身材样貌。
  行钧遥遥而望,喟叹一声,心知无力回天,这奔袭而来的崇玄馆诸人,竟然无一能将这九首邪神制住,到底今夜将会是何种情形,怕是连自己也无法预料了。
  他心知那邪神神通广大,自己怕是难以逃走,索性跃下高崖,一步步迎着那变幻中的黑色人形走去。
  旋踵之间,那黑色人形已经变幻完毕,面目俨然成了方才双面怪人的模样,他举起双手,握拳而笑,说道:“这老者的魂魄之力果然了得,今夜竟是接二连三吞了不少好东西。”
  行钧深吸一口气,离得那邪神十余丈之远站定,默然不语。
  那邪神目光一闪,望向行钧,冷笑道:“方才也将你计算在内,但你竟然能看破我的招数,提前遁去,着实让我意外。你这胡教中人,怎能识的我的神通?”
  行钧缓缓说道:“壬遁星禽,符咒厌劾,世间异术繁杂多变,但究其根本,大抵相通,所以我不难识破你的谋划。”
  那邪神颔首说道:“难得遇到这般人物,确有天资,那不如为我所用,做我从仆如何?”
  行钧冷笑一声,手掌中的舍利和背后的龙形纹身同时闪起金光,说道:“一生礼佛,怎可向魔俯首?今日此地,便是我证道之所!”
  那邪神阴阴笑道:“你是否觉得我大战之后,此刻元气不沛,还想着以你手中之物抗衡一番?我不妨告诉你实话,那东西也仅能让你拖延上片刻而已,于事无补,最后你还是要死在我的手上。”
  行钧微微一笑,方才见这邪神施展神通,将崇玄馆众人屠戮殆尽,便知道自己今日很难逃脱,他现在心中所想,便是竭力拖上片刻,让傀儡女子和崔花影逃遁的远一些,这样她们生机便能大上一分。
  对面的邪神见他沉默不语,目光中有决然之色,好似猜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 继续笑道:“你还挂记那奔逃中的太阴星安危?不过确是可惜。”
  说罢,他抬起手臂,在空中随意一抓,一道虚空气旋凭空而现,只听得格格之声不绝于耳,地下岩石纷纷破土而出,沿着他臂膀方向形成一道石梯,远远延伸而去,竟然跨越悬崖,连结到远方山体之上。
  行钧初时不明所以,但见得那道石梯和山峦相接之处轰然一声,现出方圆丈余的洞窟,那洞窟幽深邃暗,不知向山体内延伸多远。
  行钧瞬间明白了什么,头上冷汗登时冒出,这邪神竟然感知了崔花影遁去的方位,加上吞噬了神目先生的一缕魂魄分身,施展出这般神通。如此一来,即便是隔着山崖重阻,他也能将崔花影拿到近前。
  行钧心急之下,大喝一声,身形瞬间欺至那邪神近前,口中疾速颂咒,单掌击出,掌心金色舍利之光大盛,在那邪神周围拢做一团,凝聚为一团莲花之状,行钧手掌一握,臂上青筋暴起,那金色莲花之形疾速向中心合拢而去,将那邪神困在其中。
  那邪神身处佛骨之光内,身上衣饰须发皆燃起熊熊火焰,皮肤若败絮飘落而下,遍体冒出白烟,但他宛若丝毫不觉痛楚一般,只是张口狞笑,双目内闪动紫色光芒,嗬嗬笑道:“有些意思,再猛烈些,让我有之前生死相搏的感觉!”
  行钧见自己全力出击之下,那邪神竟然还能从容开口说话,心中惊骇,他强忍脏腑如焚般痛楚,继续施法,眼见的金莲之形完全并拢,成为握拳之状,金光范围渐次缩小,爆裂之声在那邪神体内渐次响起。
  行钧此时头上汗出如浆,心知成败在此一举,不敢有丝毫大意,正当此时,只听的轰然巨响中,那被困住的邪神振臂一挥,金色莲花瓣瓣碎裂,如同琉璃飞散一般激射出去,气浪涌动中,行钧眼前一黑,登时飞出数丈,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巨石之上,几乎口中便要喷出鲜血。
  那邪神遍体黝黑,双目如电,手中捻着一片金色莲瓣残片,手指尖白烟升腾,焦糊之气从他手中传出,他玩狎片刻,手指一弹,将那莲瓣之形掷出,那金光之形激射在行钧脸旁,深深没入岩石之中。
  那邪神望着行钧,哂然而笑,说道:“方才的许梓授、渔夫和瞽叟均是强横之辈,却被我一一挫败,你即便在躯体完好,法力全盛之时,和那几人相较,能强上多少?也敢妄想和我同归于尽?”
  古寺邪灵 193

  行钧咬牙翻身而起,喘息不定,目光如炬,脸上尽是倔强之色,他用手一抹嘴边血迹,那邪神突然脸色一变,望着行钧沉默片刻,说道:“上古之时我和颛顼一族相斗,我依稀记得那群人中,有一人骁勇善战,一次几乎全军覆没之际,仍以濒死之躯和我缠斗不休,将我重创。我方才恍然想起,那人的神情面容,竟然和你这和尚有九成相似。”
  行钧听闻此言,神色茫然,不知所以然。那邪神突然磔磔而笑,阴森说道:“样貌性格如此相似,法术造诣上天赋异禀,又恰巧出现在我重见天日之际,和我缠斗这么久而不死,若说你不是那人的转世,我自己也不信了。颛顼氏,我败于尔等手,忍受千年镇压之耻,现在也应该让你们一族血债血偿了罢。”
  说罢,他手腕一翻,五指尖蓝焰暴起,身后登时闪现出千百柄荧光古剑,悬浮于空,长短各异,剑尖均朝向行钧,微微颤动,但见他目光一闪时,那千百柄剑汇聚为一条洪流,瞬间袭至行钧面前。
  行钧倒吸一口冷气,疾速作法,周身毫光大盛,一座金身罗汉之形在他躯体之外瞬时形成,那无数柄蓝焰古剑撞击在罗汉金光之上,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剑流涌动,如同激流遇岩一般,被行钧护身法术从中一分为二。
  行钧做法抗衡之际,只觉得力不能支,同样的招式由这邪神施展出来,和许梓授有若天渊之别,那每柄蓝焰之剑冲击之力,有如万斤巨石砸落一般,仅仅瞬息之间,自己护身依仗的金身罗汉之形上便处处裂纹,眼见的不多时便要被击碎开来。
  行钧口吐鲜血,咬牙苦苦支撑,正当他冷汗如雨之际,突然听得头顶处闷雷连连响动,浓黑如墨般云层中闪电连连出现,其色如血,电弧之形久久不散,四野之处的黑云如同卷须状缓缓垂下,若幕布一般将方圆数十里之处笼罩起来。
  那邪神抬头望天,手上攻势丝毫不减,神色却是一变,哦了一声,冷笑道:“那瞽叟果然心有不甘,竟是要赶过来送死,想来是要将三魂七魄都让我吞噬掉才甘心?”
  行钧在雷霆震响之际听得此言,心知那神目先生一缕魂魄方才被这邪神所噬,此刻必然心焦如焚,若是他不能尽早夺回魂魄,后果不堪设想,但那邪神实力如此强大,却不知道神目先生独自一人前来,又几成胜算?
  正当他思量之际,那邪神另一只手抬起,虚空气旋疾速旋转,行钧身后数百丈之外,山崖洞窟内格格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碎岩裂石飞溅而出,隐隐夹杂着女子的惊呼之声,片刻之后,只见得一个铁笼从那洞窟之中被拖曳而出,笼外铁刺横生,根根尖刺深深犁入地面,被那虚空气旋之力牵拉而近,在地上划刻出道道沟壑。
  那铁笼之内正是那傀儡女子和崔花影,这铁笼之术便是傀儡女子所施展,可惜二人仓惶逃了如此之久,却依然被这邪神觅得踪迹,牵拉而回。
  行钧叹了一口气,当今这般形势,真的如同山穷水尽一般。自己竭尽心智,在这多方势力之间拼力周旋,却依然落得这般田地,不光自己,连傀儡女子也在劫难逃,难道真的应了廖公鉴方才那句不详谶语,所有人今日都要亡于此地?
  行钧挣扎向侧后望去,只见得傀儡女子双臂连在那黑色铁笼之上,大汗淋漓,想来是全力相抗,却依然一步步被那邪神的吸附之力拉倒近前,她也侧脸望向行钧,眼中隐约有悲哀之色,也有宽慰之意,行钧心中一动,难道她竟是欣慰能和自己死在一处?
  行钧苦笑一声,本以为自己一心向佛,早已摒弃尘俗之情,心如古井不波一般,却没料到在这生死之间还会有这般念想,心中愧疚之余,也思量着是否能帮上那两个女子,但奈何自顾不暇,眼见得便要丧生于剑阵洪流之中,实在没有余力出手相助。
  万般无奈之际,他心情突然一片澄明,自记事之日起发生过的事情一一浮现,流光如电,数十年瞬息而过,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那些孩提之日历经的诸般辛苦,他低声念诵道:“所行非常,谓法兴衰,夫生辄死,此灭为乐。”
  说罢,他微微一笑,再次扭头望向后面的那铁刺之笼,里面两个女子也是一般转头望向他,眼神中却渐无焦虑之意,皆是一般神色平静。眼见得那铁笼被牵拉得越来越近,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瞬间便要落入那邪神掌控之中。
  正当此时,半空四野之中阴云垂拢,将方圆百里盖得严严实实,星夜无光,一条数十丈粗的旋风在闪电中聚拢成型,缓缓而动,垂落在那邪神头上之处,旋风中心之处却是光耀炫目,如同金乌藏身其中一般。
  行钧等人也见得这般异象,不明所以,周围雷电光焰暴作,其声如雷,震耳欲聋,三人也不能相互言谈,只能以目示意,交换神色。
  却见得那邪神昂头冷笑,声音咆哮如雷,远播天际,但听得他吼道:“你这瞽叟,一魂二魄既失,还不藏匿身形,远遁山林了此残躯,却还敢来到此地,在我头上撒野!”
  行钧心中了然,那神目先生伍松岩方才为邪神所败,一缕魂魄丧失,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若不能及时夺回魂魄,不仅法力受损,恐怕寿数也有影响,倘若是真像邪神所说的从此远遁而去,以他桀骜心性,无异于杀了他一般,更何况神目先生的仇家若是知晓此事,也定然后患不断,所以那伍松岩竟是不顾一切飞奔至此,要和这上古邪神放手一搏,夺回自己的一缕魂魄。
  行钧调匀呼吸,竭力维持护身法阵稳定,昂头望去,空中飓风暴作,电闪雷鸣,天气昏惨,如冬凝阴,如柱般浓云条条垂下,断木巨石不断向远方滚动而去,附近百里之内几乎再无活物,地貌早已一片狼藉,和早些时候的模样有了天壤之别。
  只听得那浓云金乌之中传来阵阵闷雷之声,随后只听得神目先生的声音隆隆响起,说道:“你这妖孽,杀我好友,残害我馆中数名好手,罪恶滔天,我若今日不将你格毙于此,还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古寺邪灵 194

  “罪恶滔天?”那邪神昂头而笑,说道:“方才你俯身在那胡姬身上,那般施展法术,原本也没指望她能活过明天,那人的死,也和你逃不了关系罢?你我本来便是同路之人,都是嗜杀之辈,只不过你生而为人,元气性纯,修炼较我容易许多,而我却要历经无数天劫,熬上漫漫千年后才能有翻天灭地的神通!”
  电闪雷鸣中,映照着那邪神狰狞面孔,行钧也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那崇玄馆之辈的行事风格,好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神目先生隐身在层云之中,一时之间语塞,随即恼羞成怒,喝道:“死到临头,还敢满口胡言,等我将你打得神魂皆灭时,看你还能逞强与否!”
  “打得我神魂皆灭?”那邪神双手施法,继续向行钧施压,同时牵拉崔花影二人,冷笑连连:“远古颛顼族人、百年前袁姓小贼都没能做到,也只是能将我暂时拘禁于此,就凭你一介无名之辈,也敢夸下这般海口?看来这世间承平太久,若是我不施展出些许本领,凡夫俗子便要忘记我的恐怖了!”
  “你这妖物,”半空云层中的神目先生切齿笑道:“你以为窃得我一缕魂魄,能施展那极阴吞噬之术,便自以为得意了么?却不知你在地下沉睡许久,人间数百年沧海桑田,我等术士钻研法力奥妙,探幽入微,其境界早已非你这等昏死千年的妖物所能料想的到了!今日便让你看看老夫的禁忌招数,也让你知晓为何世人都将我叫做‘神目先生’!”
  说罢,神目先生吟哦颂咒,念念有声,只听得他说道:“阴阳有厝,得之者昌,亭亭天威,风驱连激,阴阳镜,开!”
  话音刚落,但见的藏在黑云旋风之中那团光焰,突然猛烈闪耀,光亮瞬间涨了数倍,简直令人不能直视,阴沉气旋之中,有光焰之物浓稠如浆,颜色金赤,瀑布般垂落而下。
  那邪神初时只是昂首冷笑,双手举起,仍然向着行钧等人做法,但片刻之后便觉不对,从那层云中垂落的,好似不是寻常真阳武火之术,警觉之下,方要收起轻慢之心,那团焰光已经铺天盖地而至,将他身躯淹没其中。
  行钧和邪神离得有数十丈之遥,但仍然觉得炽风袭面,那团焰光温度之高,竟然远胜过三元真火,那焰光落地之后,猛雨不灭,如同活物一般蜿蜒而游,岩石草木触之皆焚为齑粉,竟似无可阻挡者一般。
  行钧心中一凛,这天降熔岩铁汁之事,自己确实闻所未闻,眼见得这炽热无比之物滚滚而下,将那邪神席卷其中,身躯化为一截焦炭,不免也有警惕之意。他当即停止做法,飞身后掠,如同鸟略过树梢一般,身手一抄,从黑铁笼中捞出傀儡女子和崔花影,疾速向后奔去。
  等三人奔出百余丈之遥,扭头回望之时,不由一齐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得原来所立之处,早已变为一处深坑,其中赤焰翻滚,若浪涌之江,气泡涌现处,白气蒸腾,硫磺恶臭扑鼻而来。
  众人离得甚远,但也觉得炎风拂面,热力迫人,难以忍受,却不知若是身处那焰火深坑之中,焉有命在?也不见得那邪神的踪迹,只怕他也凶多吉少了。
  崔花影喃喃说道:“方才在那地宫之内,我见行钧师傅施展法术困住许梓授,在那泥犁狱中,好似也有这般赤焰之水,望之令人生畏……”
  行钧苦笑一声,说道:“泥犁狱孽海界内,铁汁熔岩之河奔流不息,着实不假,但我那是阴阳两界换位之术,将自己和许梓授扯入冥界,囚禁于阴间。但现在这般情形,却是由人为之力,在阳间生生造出一座烈焰地狱,这等法术,世间几人能有?”
  傀儡女子和崔花影听得面上变色,行钧暗自思量,难怪那胡姬如此笃定,今夜所有人将死于此地,这神目先生的确有这般强横实力,却不知那邪神到底如何下场,是否已经死于方才那一击?
  但此刻不是忧心他人的时候,崇玄馆众人的狠辣手段,方才几人也都见识过了,趁着神目先生正全力追杀邪神,无暇他顾之际,行钧等人应走的越远越好。行钧和女子傀儡交换眼色,带着崔花影继续发足狂奔而去。
  不多时,三人已经奔到那云幕下垂之所,正欲钻入云气之中时,行钧脚步却戛然而止,身前发出嘭然巨响,他身躯一晃,被震得反退数步方才站定。
  傀儡女子见势,抱着崔花影堪堪立定,她心知有古怪,左手一伸向前探去,这一探之时,不由得面上再次变色。
  崔花影见这般情形,心中纳罕,也依样身手而探,却觉得自己手掌触摸到一睹无形之墙,将自己和外间那如墨般云气隔绝开来,她惊骇之余,向四处摸索,那无形之墙好似延伸极为广,不知其穷尽之所在。
  崔花影见得行钧和傀儡女子祭起法术,接二连三施展在这无形之墙上,却是徒劳无功,竟是连地下也毫无通路,她喃喃自语道:“怎么这比印光布下的佛经结界还要厉害?”
  行钧和傀儡女子相互一望,方才燃起的逃生希望瞬时再次变得黯淡无比,眼中具是露出苦涩无奈之意,行钧摇头叹息道:“造化弄人,还是没法脱离险境,却是我连累二位了。”
  接着,他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吐纳几次,伸出手指在左眼上轻轻一点,肌肤之下有微弱银色光芒显出,星星点点,沿着气血经脉缓缓流动,只不过身后那两人丝毫不曾觉察。
  傀儡女子昂首望着这无形屏障,微微苦笑,正待出言安慰行钧,却遥遥见得那焰火深坑中有一物疾速飞出,落在坑壁边缘,定睛看时,却是半具人形躯体,周身漆黑如炭,正用一手一足在地上匍匐前行。
  三人均是倒抽一口冷气,被这如江海奔涌般的熔岩铁汁击中,竟然还挣扎不死,又从那狱火之坑中飞跃而出,这邪神未免也过于强悍了。
  见的那邪神残躯在地上扭动,半空中的神目先生嗬嗬狂笑,说道:“你这妖孽,方才睥睨之态去了哪里?自称上古邪神,现在伏在地上,扭动残肢,真如同一条丑陋虫子一般,要不然你祈求老夫给你个痛快,让你死的干脆一些?”
  古寺邪灵 195

  说罢,那阴云层中光线再次骤然亮起,眼见得无数炙炎熔岩便要滚滚而下,突听得地上那具黑色躯体发出一声长嚎,摄人心魄,它身形之下岩石皆碎,万千缕黑气从地下钻出,如同触手一般,蜿蜒延伸到那邪神躯体之上,不过眨眼之间,便将他残躯补齐。
  但见那邪神翻身而起,振臂长啸,无数缕黑色烟气破地而出,由近及远疾速汇聚而来,围绕着他旋地而走,他体内骨骼格格作响,躯干逐渐变幻,最后形成一具高大怪异之形,黝黑躯体之上,覆盖有白色骷髅骨骼,身躯伟岸,气势森然。格格作响声中,他背上两簇骨刺暴长,形若一对羽翼,双臂上生出若干倒刺,有如剑戟,身后拖着一条白骨龙尾,甩动不停。
  众人在焰火照映下看的清楚,觉得这非凡间之物视之令人毛骨俱悚。行钧说道:“方才那邪神和崇玄馆之人相搏,曾经说过自己是地之极阴之物变幻而成的精魅,此刻时辰静止,停留子夜之时,对他极为有利,想要将他杀死,只怕并非易事。”
  隐身在半空之中神目先生讶异一声,还未曾说话,只见得那邪神咆哮一声,振翅冲天而起,避开压顶而至的那股熔岩,在连连狞笑声中,迅疾冲入那半空厚厚云层之中,身形登时消失不见。
  行钧等人屏息凝神,昂头观望,却不知在那云层之上,相斗情形如何,不过片刻之后,那云上现出数道闪电,长约百丈,汇聚一处,接着是砰砰闷响之声,如同炮丸击发,接着一物若陨石般坠落在地,激起百丈高尘埃。
  未等那尘埃落定,众人只听的其中有人磔磔而笑,隐约见得一人形在地上昂首而立,举臂向天一指,但见飓风随之骤起,将地上尘埃吹得踪迹不见,那烈风自地而起,直冲半空,砉然有声中,竟是将半空之中的乌云撕开一道口子。
  残云翻滚之际,半空中那道裂隙越来越大,众人昂头观望,不由再次倒抽一口冷气,但见云隙中隐约见得一个怪异头颅,缓缓转动,那人面之大,足有方圆数十里,正杀气腾腾俯瞰下方地界。
  那人面癥瘦骨立,俨然便是方才附在胡姬身上的老者面容,但见他脸上伤痕遍布,有几处创口甚深,隐隐可见白骨;他躯干四肢却都消失不见,仅剩一个巨大头颅浮在半空,形如圆球,显得十分诡异。
  但最令人生畏的却是那老者眼睛,但见他一目紧闭,一目圆睁,睁开的那目中有两个巨大瞳仁,金光闪耀,令人不可逼视,瞳孔中赤焰熔岩翻涌不息,沸腾滚动,阴翳云层散去之后,即便遥遥离得千余丈远,也令人觉得如同置身于沸鼎之中,酷热难耐。
  崔花影看得瞠目结舌,说道:“怎么会有这般异象?这……这究竟是人还是妖物?”
  傀儡女子凝视半晌,叹息说道:“我之前和崇玄馆中人打过交道,这些人的行事风格便是如此,为了和魔道抗衡,不惜将自己变成妖物。”
  行钧思忖片刻,说道:“这便是他绰号的由来了罢,神目即为阴阳二镜,阴镜为极阴至虚之境,吞噬万物,现在为那邪神所夺,现在那老者施展的便是阳镜之术了。”
  傀儡女子说道:“姑且不论行事风格,这崇玄馆前五的境界,果然不同凡响,这老者确实和现在那邪神有一战之力。”
  行钧低声说道:“方才他说这是禁忌之术,威力越大,将来反噬之力便越强,现在他三魂七魄不全,急于施展这般招式,只怕后果很是凶险。”
  再看立在地上的那邪神,只见他背后骨翼被烧掉大半,也是遍体创伤,身上余烬星火未灭,他脚下黑气缓缓缭绕而升,贯入躯体,为他补全残缺之形。
  虽未曾目睹这两人方才交手,但想来必定惨烈无比,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
  地上的邪神嗬嗬笑道:“你这瞽叟,还确有几分本领,能逼我现出这种姿态与之对垒的,也只有当年的颛顼氏了。只可惜你也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
  那云中头颅眼珠转动,看了看行钧几人,又望向那尊邪神,说道:“你这妖物,自恃能吸附地之元气补全形体?我出手之前,特意在此处设下正一天师净坛结界,阻隔五行运转,又以阳镜消融此处纯阴地气,你也不想想,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行钧等人朝那邪神望去,但见从地下缭绕而起贯入他躯体的黑色烟气,却是比方才那次稀少了很多,速度也渐次变缓,看来那神目先生所言非虚。
  行钧苦笑一声,说道:“的确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那邪神、神目先生和你我几人的生死存亡,也就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了。”
  说罢,他返身而去,远远站在傀儡女子和崔花影之前,昂首观望,凝神以待。
  正当此时,远处那邪神腾空而起,两人早已交战在一处,众人只觉得半空中光亮耀目,不能视物,热风袭面,酷热难当,如同要熔金烁铁一般,身上衣衫如同将行燃烧起来一般,耳边唯有隆隆震响之声,依稀听得山崖碎裂,陆地崩塌,脚下颠簸起伏,大地如同将行倾覆一样。
  行钧立在二人之前,凝神闭目,运起神通,将双再次睁开,在一片灿烂金光烈火之中也能清楚看清双方搏斗之状,只见得神目先生好似占了上风,那邪神从半天疾速飞掠而下,后面两道赤金色光柱如影随形,紧咬其踪迹,再看地上,早已赤焰涛涛,再无立足之地。
  行钧喟叹一声,高声喝道:“那二人要往这边来了!”
  果不其然,那邪神的黑色身形闪躲腾挪几次之后,身形一变,敛翼朝着三人所在方向疾俯冲而来,其速之快,远胜鹰隼搏兔。
  心念闪动之间,傀儡女子随即明白,那邪神要吞掉崔花影,补完方才中断的祭祀,意图获得完整星图之力,再设法击败上面的神目先生。
  眼见得后面的两道光柱追赶那邪神身形由远及近,白烟升腾之间,在地上犁出深深沟壑,突然之间光线一黯,那两道光柱无影无踪,地面炙热之气随之消退。
  正当崔花影不明所以之际,行钧和女子傀儡脸上同时变色,行钧疾速后退到两人近前,擎起舍利,单手上举,瞬时间眼前佛光大盛。
  古寺邪灵 196

  崔花影想抬头看时,突然见得自己眼前白茫茫一片,接着便是口干舌燥,心跳如同鼓擂,五脏六腑如同要焚烧起来一般,踉跄欲倒之际,依稀见得数丈之外的山石无火自焚,原本黝黑粗粝的巨石瞬间变白,如同融蜡一般倾塌而下,随后化为一滩汁水;方才横在石缝中的断木如同水汽蒸发一般,顷刻间已经消逝不见。
  崔花影恍惚踉跄之际,只有一个念头,我这是要死了么?猛然间旁边一人将她架起,低声说道:“躲在我身后!”
  崔花影茫然抬头,见傀儡女子挡在自己身前,行钧举臂做出擎天之姿,一团绿色佛光从他手上冲天而起,化为一株巨树之形,枝叶如盖,将三人笼罩其内,再看外间,流火烁金呼啸而下,却都被那树形佛光挡了出去。
  崔花影瞬间明白,定然是那神目先生料到了邪神的意图,抢在他袭来之前,要将自己融为灰烬,破了他补全星图之力的念头,方才若不是行钧,自己早如同外面的岩石断木一般变为齑粉了。
  想到这里,崔花影心中一寒,崇玄馆才不在乎自己是人是妖,只要是认定是威胁,定要斩草除根,行钧现在却还能支撑多久?
  抬眼望去,但见的那舍利之光自行钧臂膀而起,上直冲上天,化为树形,树围数丈,枝叶扶苏,碧光澄澈,柔和安详,呈半透明之状,将自己笼罩于内;外间却是烟焰万丈,赤色熔岩滚滚而下,如同江河决堤,从千丈之高处轰鸣垂落于这树形之上。
  正当崔花影昂头观望之时,眼前突然光影一黯,但见的金光赤焰中冲出一物,全身黝黑,骨节横生,正是方才那尊邪神。旋踵之间,他已经掠至近前,离得自己仅有丈余之遥,张牙探抓,朝着这边劈手抓来。
  崔花影惊骇之时,但见的那邪神身形一滞,为外间那佛光树干之形所阻,不能前进,暴怒之下,他伸出两臂隔树扑探,左右五指,并卷如钩,深深没入树干之内,如孔凿然,却是依然不能前进。
  那邪神见得这般情形,懊恼至极,连声咆哮,崔花影见他面容狰狞扭曲,身上燃起熊熊焰火,躯干骨骼渐次现出裂纹,崩落开来,想来也是狼狈不堪。突然之间,那邪神蜷身半蹲,抱定树干之形,双腿用力,竟似要将这佛骨形成的树干掀翻一般。
  这巨树之形登时连连晃动,枝叶簌簌而抖,傀儡女子和崔花影不由地同时后退一步,正当此时,外间巨响连连,自半空倾泻而下的熔岩洪流中,又夹杂有无数黑色陨石,如同水缸般大小,雨点般砸落在巨树附近,激起万丈热浪。
  巨树之形被砸的遥遥欲倾,外面的邪神也为无数铁石所击,骨翼折损,他长吼一声,喝道:“快些将结界撤去,将那女子献祭与我!那瞽叟法术将行衰竭,杀死他之后,我可放过你二人!否则这般情形,你们也难逃一死!”
  那神目先生的头颅也在半空开口喝道:“那和尚,你若是让这妖物得逞,让他元气恢复,必将流毒不浅,贻害苍生!快些将那女子推出结界,让我将她化为飞灰,那妖物支撑不了多久!我可免你不死!”
  崔花影听得外间这般言语,面色苍白,朝前望去,但见巨震之下,行钧已在微微颤抖,身躯之上新旧伤痕鲜血殷殷渗出,涓流而下,在脚下汇聚为一汪血池,显然已经是吃力至极。
  再看身旁的傀儡女子时,但见她双手遮面,面色苍白,有如心悸一般,知道她身为妖物,本来便和佛光之力相互排斥,却不知还能在这巨树荫蔽下待上多久?
  崔花影见得空中熔岩铁汁如瀑冲下,黑色陨石撞击之声震耳欲聋,外界咫尺之外的那邪神张口嘶吼,咬住树干,拼劲全力要将巨树之形折毁,想到行钧和女子傀儡如今这般处境,不由心中悲怆,说道:“事情皆因我一人而起,何苦连累两位,我自走出这结界便是,至于命殒于谁手,交由天意去罢。两位一路相助,陪伴我如此之久,花影感激不尽!”
  说罢,她迈步便要向着外间走去,旁边傀儡女子一把将她拉住,崔花影低声说道:“我若不死,为那邪神所噬,岂不要贻害苍生?”
  行钧喘息说道:“杀一无辜之人以利千人,可为否?”
  崔花影愣了一下,依稀记得方才自己和许梓授僵持之时,他也问过这般问题,当时问得自己一时语塞,无法回答,现在依然茫然无措,便说道:“我不知道。”
  行钧艰难地说道:“我认为不可,岂有肆意夺无辜之人性命之理?”
  崔花影叹息道:“一人性命与千人,孰重孰轻?都是无辜之人,当然千人性命更加重要。”
  行钧勉强笑道:“此言差矣,无辜之人,一人与千人性命相较,都是一般重要。真正有罪的,却是要谋害那一人与千人性命的贪婪狠毒之人!”
  说罢,他昂首望着外间的那尊邪神和焰焰洪流,说道:“我历经虔心佛法,探究世间秘术,便是为了铲除这些混淆是非、荼毒生灵的邪祟之辈!”
  崔花影听得呆了,忍不住垂泪,说道:“可是当下这般情形,势若累卵,师傅你还能坚持多久?若不是我拖累你,或许你早已从此地脱身而去了。”
  话音未落,外界的巨树之形震动连连,枝叶摇动,簌簌而落,树干弯曲,摧折之声不绝于耳,显是在外间这两方夹攻之下,这巨树屏障将行破裂。
  神明先生在空中怒喝道:“你这蠢和尚,拒不交出那女子,误我大事!今夜即便是玉石俱焚,也要将你们所有人灭在此地!”
  行钧苦笑一声,昂首仰望这将倾之树,叹息道:“毕钵罗树……原本是佛陀悟道之地,今日却是我涅槃之所,以死悟道,何悔之有!”
  外间撕咬扑击的邪神被熔岩融掉了小半身躯,浑身冒起白烟,骨翼和龙尾早已消失不见,白骨在格格声中渐次崩坏,却是无法复原,只见他两只前爪用力前探,弯折树干,头颅低垂而下,离得行钧面孔只有几尺之距,他骷髅头上眼窝处幽火燃燃,射出无尽恨意,低声对着行钧喝道:“你这小贼,是我小觑了你,转世之后,竟然还能让我这般狼狈,你稍等片刻,等我破了你的结界,吞了那女子,定然让你生不如死!”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