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自己顶
  古寺邪灵 49

  崔花影正惊疑间,却看到柳小姐身上衣衫也被雨打湿,染成一片赤红,仰头看时,却见头上下了一阵血雨,腥气迫人。崔花影以手遮面,狼狈不堪,心中又急又气,无意中扭头看时,却发现有古怪,原来那血雨偏偏只落在殿后这片草地之上,出了这草地的其余地方,无论是砖石和瓦檐之上,却是滴水也无。
  崔花影心知不妙,事出反常,这里定有鬼祟之处,她奋起气力,将柳碧云架在怀中,一步步向外面走去。草地泥泞,血雨滑腻,悲风飒飒,佛殿花瓶吹堕地,琉璃摇落慧灯昏,她只觉得怀中之人越来越沉,力气难以为继,正停下来气喘时,忽然觉得草丛深出有什么东西在游走一般,如同虫豸一般的什么东西从她脚面小腿处穿行而过,吓的她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定睛看时,却是一条条幽紫色的光焰,崔花影记起这是方才从那卷《往生咒》中射向空中的火光,迸散后徐徐落地后的残烬。按理说这等火焰灰烬应该为雨滴浇灭,但却越发莹莹闪亮,一条条如同手指粗细,长尺余,在地上翻滚扭动,若蛇虫般伏地而游,在草叶底下奔涌前行,成千上百条渐渐聚在十几处,层层叠叠,拢成一朵朵花骨朵模样,径有丈余,焰光闪烁,在血雨中随风摆动,妖异粲然。
  异象接二连三出现,已经让崔花影目不暇接,她心中虽怕,也记起行钧说过的话来,此间是非因果颠倒,人妖共居之所,反常之事数不可以测算,强自镇定下来,心中默念:“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也不去看那异色妖花,咬牙将柳小姐向外拖去。
  正当此时,怀中的柳碧云嘤了一声,悠悠转醒,扶着崔花影肩膀勉强站起身来,一片茫然之色,揉眼看了周围这般情景,惊得目瞪口呆,正想开口问时,崔花影高声道:“小姐勿要多言,快随我离开此地!”说着便拉着柳碧云的手奔跑起来。
  两人往外跑了十余步,渐渐觉得地面起伏不平,有如波浪翻滚一般,将两人颠簸得东倒西歪。两个姑娘慌忙搀手相扶,方才立住身形,正要寻思脱身之法时,却看到前面几处光焰大盛,数十个花朵瓣瓣次第而开,那花骨朵一经绽放,五色毕备,朵若巨轮,瓣葳蕤如洋菊,花瓣有忽变异色,瓣深红如丹砂,心则浓绿如鹦鹉,暗地中灼灼有光,似金星隐耀,虽画设色不能及。两人正惊得目瞪口呆时,脚下土地震颤得越发剧烈,好似有什么事物从那花朵中心渐渐冒出一般。
  柳小姐惊叫一声,说道:“我却好似在梦中见过这般场景。”崔花影低声道:“小姐啊,咱们应该听那行钧师傅所言,不去碰那洞中事物,今番只怕是着了别人的算计了。”
  柳碧云咬了咬嘴唇,说道:“我依稀记得在梦中,有群面目模糊的人说可以让我父母复生,但需要我以血相祭,我点头应允,他们便拿出一册书,让我咬破手指,按了手印在上面,随即围在我周围做法,但我奇怪的是,这群人却是没有影子……”
  崔花影闻言,捉了柳碧云双手来看,却见她右手拇指处果然有一处噬痕,兀自血迹斑斑,不由地叫苦一声,说道:“这里却不是多言的地方,我们快走!”
  柳碧云却双眼无神,叹了口气,说道:“怕是走不了了,有墙拦着我们。”
  崔花影觉得她意态颠倒,言语无甚条理,还道是她昏迷方醒之故,也管不了许多,拉着柳碧云的手再次发足狂奔。却不成想地上那数朵光焰之花倏忽飘过,列成一排,一起拦在她们面前,花蕊中那黑沉沉的东西缓缓升起,初始如篱笆高矮,渐渐如同矮墙,还在不停抬升。
  柳碧云缓缓抬手,指着前方说道:“你看,这墙也是在我梦中见过的……”崔花影心中悚然,仔细看时,那哪里是墙,分明是一具具棺木,竖着从那地下缓缓升起。那些棺木颜色或黝黑,或深赤色,或是遍布苔藓的石棺,满是绿锈的铜棺,上面都贴着朱砂符箓,绳索捆绑,有些还上悬法器镇压,形状大小各异,令人瞧了寒意森然。
  此刻张西洛和杜猛也赶到了后院,看到两个姑娘淋在血雨中,被一排竖立棺椁拦住去路,心中惊怖,慌忙奔上前去,怎奈那草地上起伏有如波浪,颠的两人东倒西歪。好不容易赶到近前,聚在一处,正要开口问话时,柳碧云却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六合之外,罅隙之中,果然有回煞魇魅,是先贤之书论述不及之处,其中道理,又非凡人所能理解。”
  众人听了一愣,崔花影道:“小姐,勿要再说这等不着边际的话,我们几人,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柳碧云却说:“怕是已经晚了。亡者复起,眠者已醒,我却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众人惘然,崔花影对张生使了个眼色,张生会意,本想蹲身背负柳小姐,但却听闻身后传来崩塌断裂之声,不绝于耳,似碎磁折竹,又如裂帛一般。众人吃惊回头看时,前面那些棺椁上绳索皆断,封住灵柩顶盖的铁钉一根根弹射而出,棺上法器坠落,四分五裂,随后一声声巨响,棺材顶盖弹飞出去,轰然落地。
  地面停止了震颤,花朵上光焰变暗,那阵血雨也停了下来,只有片片烟瘴之气在草地中萦绕不去,凄惨迷漫,真个是赺天炽地。柳碧云继续喃喃自语:“妖异之夕,紫气贯北斗,天地震动,灾眚叠见,起死人,肉白骨。这却不是传说呵……”张生听得呆住了,杜猛和崔花影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个想法,也不管那棺椁中有何古怪,分别捉了张生和柳小姐臂膀,拉着他们转身就向后狼狈奔走。
  四个人向前飞奔了十几步,眼看就要跑出那片草地,却不想烟瘴深处立着一口棺材,挡住去路。天光晦暗,棺木里面漆黑一片,却突然现了两点红芒,里面传来一声狞笑,一个人踉踉跄跄从中迈步出来。
  众人借着头顶的烈火符箓光芒,睁眼看时,那从棺木中抢出的那人,衣衫褴褛,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钩,齿露唇外如利刃。众人看得冷气倒抽,怖几失魂,纷纷向后退了数步。
  那怪人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众人依次点数,张口道:“四……四人!饮血……肉,饱腹,庆甚,庆甚!”说着便嗬嗬大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如同狼嗥。
  杜猛眉头一皱,抽出兵刃,走上前去,低声说道:“我拦他一阵,你们快走!”众人却不肯舍了他先行,正在踟蹰间,那怪人尖叫一声,蹂身而上,带起一阵恶风,闻之血腥贯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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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寺邪灵 50

  杜猛发了声喊,举着铜锏迎着了那怪人,那白毛怪人咆哮跳跃,神情凶横,全不似常人之态,好似那出笼的狼虎猛兽,那怪人却将双臂做了兵器,格挡杜猛的铜锏,好似浑不怕疼一般。杜猛斗的暗自心惊,心中想到:今夜先是遇到那玄甲怪人,险些葬送了性命在厢房之中,后来又遇到这白毛赤眼怪,一时间也难讨了便宜,我平生自负武艺出众,刀马娴熟,也是被众人期许能做下一番事业的人,怎地在此地遇到如此多手段高强的对头!看来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却不能轻易抱了自负不浅之心。
  那白毛怪人见斗杜猛不下,心中焦躁起来,怪叫连连,嘴里含混说道:“片片刻,其余人等,也、也到来,血肉不够……分,饿,奈何,奈何!”说着暴躁性起,将上身衣衫一把撕烂,目露凶戾之气,血口大张,纵身朝杜猛冲了过来。
  杜猛见他力大凶狠,急急后退,无意中瞥见后面崔花影等人,张生从周围寻了一根树枝,勉强握在手里,后面两个姑娘却也不肯离去,在一旁提心吊胆望着自己。杜猛心中想到:张生一臂已折,自保尚难,如果自己再葬身此地,他如何还能照顾得了那两个姑娘?当下卖个破绽,让那白毛怪抢进怀中,那怪正要张口咬时,杜猛侧身一闪,脚下一勾,将那怪摔了一个踉跄。那白毛怪人勃然大怒,四肢方一触地,便即刻弹身而起,扭头就要扑向杜猛;杜猛那肯给他这般机会,提起八棱熟铜锏,斜着砸下,瞬时削掉了那白毛怪人的半个脑袋。那怪人惨叫了一声,身子扭了几下,躺倒在地。
  杜猛身上旧伤未愈,一番苦斗,血汗淋漓,众人慌忙围了上去,崔花影抽出丝绢给他擦拭了一番。却看地上那白毛怪人时,头上断口处黑红一片,眼珠突出,却无鲜血流出,众人纳罕不已,却也无暇深究,杜猛道:“方才和这怪相斗之时,隐约听他说还有其他人等要来,这般怪物想来不止一只?”
  崔花影道:“你却是忘记了,方才那地上,却有十余口棺椁立在面前啊……”众人一起转身,回望向来时方向,地面崎岖,云阴晦暗,瘴气弥漫,光影变幻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扭动挣扎一般,远处的草地上传来细微沙沙之声。
  张生放下树枝,抬手擦了擦冷汗,对柳小姐道:“此地不可久留,请小姐随我快走。”
  柳小姐以手扶额,意态疲惫,说道:“全听公子安排……”话音未落,众人只听脚下一声低吼,地下那具白毛怪人的尸首突然活动,四肢抽搐,双臂一伸,握住了柳碧云的双腿,那只剩了半张脸上血口张开,獠牙外翻,径直朝着柳小姐腿上咬了下去。
  崔花影惊叫一声,杜猛却是站的远了,被那柳小姐隔住,抢步上前也施救不急,心中叫苦时,只听的嘭然一声,木屑乱飞。原来是张生将那防身的树枝插入那白毛怪人的口中,却被咬的粉碎,那怪一口不中,张嘴吐了木屑再咬时,却叫那张生用树枝抵在口中,前进不得,两下僵持起来。崔花影飞奔过来,急急将柳碧云往外拉扯,却被那白毛怪人抱定了腿,脱身无术。杜猛上前,用铜锏猛砸,连砸了数下,将那怪人手腕砸断,方才救了柳小姐出来。
  众人喘息未定,毛骨悚立,一起后退数步,望着那白毛怪人,那怪没了上半截头颅,手腕折断,却兀自站起,摇摇晃晃朝众人逼了过来,口齿一张一合,说道:“饿,实在饥饿,不可忍受,艰苦万状……”
  张生握着半截树枝,说道:“简直如同不死之躯一般,这却是何物,悖逆阴阳五行!”
  杜猛将牙一咬,弓身迎了上去,突出搏击,那怪嗅得生人气息,狂躁起来,扑击搏噬,杜猛却不和他缠斗,趟地闪躲,滚了几遭,击碎那怪膝盖,风旋电掣而退。那白毛怪人登时扑地,却是站不起身,只能啮齿咆哮,缓缓爬行。
  杜猛飞奔回来,对众人喝道:“还不快走!”
  柳碧云却呆呆望向杜猛身后,抬手指道:“那却是何物?”
  众人定睛看时,却见白沉沉的烟瘴中突然窜出一物,身形迅捷,距离众人三四丈时,方才看清此物身子如同犬类模样,项上却顶了一个人头,头作双髻,面容乃一丽妇,以粉敷面,两眼赤红如炭火,齿外露,牙癉于利刃,那物四足着地,边奔走边放声尖笑。
  众人皆有寒颤之意,杜猛喝令三人奔逃,自己屹立当地,横握了铜锏,摆了个架势,存了拼命的念头。那人面犬身之怪越奔越近,笑声愈发刺耳,叫道:“竟然是个后生,身躯健壮,真是天可怜见于我!”
  说罢,那人面犬身之怪长舌外吐,涎水四溢,奔袭到近前,就要纵身腾空而起。却不想旁边那倒卧的白毛怪人手臂猛击,将半空中的那人面犬身怪打了下来,两只怪物在地上扭成一团,相抱手搏,牵拽起仆,撕咬起来,只听得那白毛怪人翻滚间含混叫道:“这些生人……血肉,都,都是我的!你,贱人,休想……”
  那人面犬身怪破口大骂道:“你这腌臜畜生,贼贱虫,快些挟着屁眼撒开,休得耽误老娘的好事!不然将你撕成碎片!”
  杜猛看了心中惊异,却也不敢耽搁,慌忙拔腿而走。但听得后面烟瘴阴气冥盌,其中声音越来越响,迟重步履之声逐渐密集,好似有数十人徐徐而来,啾啾渐逼近。
  杜猛发足狂奔,赶上前面的一行人,众人一起奔出后殿这片草地,却待向前院去时,方才记起前面厢房中还有两只巨怪和玄甲人虎视眈眈,也不知那文士最后结局如何。众人慌乱间,找了一间偏殿佛堂,进了房,将门栓上,站定喘息,一时间彷徨无计。
  杜猛低声将方才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众人惊叹连连,张生也低声道:“谓此凶悖之魄,聚为妖厉,犹蛇虺虽死,余毒尚染于草木,彼此间你争我夺,相互吞噬,也是情理之中,不足怪也。”
  崔花影也低声说道:“我等被困此地,如何脱身?若是乔道人和行钧师傅在此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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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正议论间,张西洛发觉柳碧云委顿在地,神情憔悴,面如金纸,额角隐隐有汗水渗出,他心中一惊,不顾伤痛,连忙蹲下,问道:“柳小姐,你可是有哪里受伤?”
  崔花影和杜猛见状,也慌忙过来,崔姑娘见柳碧云用手捂住脚踝,心中焦急,用手掀起她裙袜,众人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见那脚踝处被白毛赤眼怪人抓了几处伤口,黑血殷殷渗出,脚腕处紫气缭绕,如同蛛网般蔓延上去。张生心中大急,眼前一黑,几欲昏倒,崔花影倒是镇定,问杜猛借了尖刀,先在灯火上烤了,让柳小姐忍着痛,自己在那伤口处划了几处十字,用力挤出黑血,然后俯身下去,一连吸吮了十几口血水吐在地上,割了自己几绺头发,用刀挑着烧成灰,给柳碧云敷住了伤口止血,然后撕了半边袖子,先在伤口上方用绳结束住小腿,又仔细包好了伤口。
  杜猛和张生看她手法利落,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停当,心中暗自称赞,张生面有愧色,杜猛则望着崔花影,目光中有欣赏之意。崔花影站起身来,却是叹了口气,愁云满面,说道:“刚才小姐伤口中流出的是黑血,怕是那怪物指爪中有毒,我这般包扎也只是权宜之计,还是需快些就医,不然后果……”
  张生和崔花影都是眉头紧蹙,面有忧色,杜猛踱了几步,四下查看房中情形,说道:“那我等却不能死守此地,必须寻了法子逃出这寺庙,我还记得这院中房间方位,却待我想想从哪边出逃。”
  柳碧云坐在地上,脸上隐隐有黑气笼罩,轻笑了一声:“我自觉腿脚酸软,头晕无力,怕是走不了几步了。三位带着我也是负累,还是将我留在此地,你们先脱身去罢。毕竟这些妖异之事,也是我执念引起,今番是我自作自受了。”
  张生跪下身来,急道:“柳小姐何处此言,就算是爬,我也要把你带出这里!”
  杜猛也劝道:“执念也不是只有小姐一个人有,我等却还没来得及解释,我和张贤弟今夜也动了贪心,犯了大错,不然如何这般狼狈?”
  柳碧云闻言,抬手轻抚张生受伤的那半边臂膀,想到他手臂折断之后还满院奔跑,来寻找自己,眼中闪过心痛之色,说道:“妾身何德何能,让公子如此挂记,舍命相救?”
  张生闻言,双手将柳小姐手掌握住,说到:“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两人相互凝视,痴痴而笑,柳碧云低声道:“只恨今生遇到公子太晚,若有来世……”杜猛和崔花影听了,酸辛万状,感慨不已,崔花影颜色惨然,如欲下泪,将头靠在杜猛怀中,两人轻轻依偎在一处。
  正当此时,这房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砸门之声,如同擂鼓一般,吓得众人心惊肉跳。
  两位姑娘都是脸上颜色微变,张生站起身来,和杜猛对视一眼,心中疑惑,两人皆是低声说道:“这又是谁人?亦或是妖物?”
  杜猛持了铜锏,走上前去,喝到:“何人敲门?”
  外厢人却是不答,砸门声依旧,良久之后才有人颤声道:“碧云,快些开门……”
  杜猛和张生不解,皱眉回望向身后两位姑娘,但见两女脸色大变,毛发植立,噤不敢语,杜猛见二人神态有异,慌忙低声问道:“外面是谁?你等为何如此惊慌?”
  身边张生突然脸色发白,退了一步,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却是老太君的声音!”
  杜猛一怔,随即明白,一股寒意从后背直升而起,先是惊惶片刻,心神略定后,隐隐有怒意上涌,低声喝到:“何等妖物,竟然冒充别人至亲,相以戏弄,如此这般折辱于人,看我冲出去叫他吃些苦头!”
  话音未落,门外另有一声巍巍说道:“碧云,我和你母亲已到门外,我俩与你幽明异路,恐难再聚,你却是把门打开,让为父的再看你一眼罢!”
  屋内四人一起吃了一惊,张生和杜猛二人听他口气,俨然是那已经故去的柳相国,柳碧云勉强起身,悲恸不已,崔花影扶住了她,一时间也惊呆了。众人皆是惊疑交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那两个声音又道:“我儿碧云,外间邪魅复聚成形,凶横饥饿,转瞬将至,不久便要将这间房间团团围住,那是却哪有我等说话的时间,快些开门也!”
  杜猛看了看门上的三道门栓,每道都有手臂粗细,遇到外力蛮横冲撞,却是只能撑上一时三刻,立刻回身推了贡桌,跳将上去,扯了帷幔,在房梁上系了一个绳索,一手用力拉扯,对众人说道:“这门却也挡不了众多妖怪,我们从这里攀上去,打穿了房顶,从屋瓦上面走!”
  崔花影和张生连连点头,柳碧云却是摇头道:“我如今中毒,手脚无力,攀援却是难于登天,不如你们先行一步,我想开门会会外面的人,兴许真的是我的父母……”
  众人皆惊,崔花影说道:“小姐你莫不是疯了!方才你也见了那棺椁中是什么东西,似兽非人,心狠惨毒,直要啖人血肉,你怎可只听凭声音便信了?更何况老爷夫人都亡故多日,哪有起死回生之理?若要打开门时,却是那妖邪闯进了来,如何是好?”
  张生和杜猛也连连摇头,柳碧云却道:“今晚突现了这般异象,也和我脱不了关系,想来我也是被人利诱了,但在方才梦中,我的确梦到与我父母相见,那般情景,却是和现在无异。”
  张生问道:“小姐在梦中和父母相见,之后情形如何?”
  柳碧云低声道:“先是泫然悲泣,而后相谈,俄而双亲肱髀有厘毛生,面目变化非人,左右手据地而步,将我擒以咀之立尽。”
  众人大惊,纷纷说道:“既然如此,那又岂能开门!”
  柳碧云意态坚决,说道:“张公子手臂受伤,杜兄还需照顾花影,我现在腿脚行走不便,若跟着你们只是累赘而已,让大家在这里枉自送了性命。这卷《往生咒》招来如此多的妖邪;却是因我一人而起,若不是我存了想复生父母的念头,也许我等现在已经逃出这寺庙了。我意已决,不管门外是否是我那亡故父母,都要和他会上一面,做个了断,也算赎了自身之罪。尔等勿要再言,快些攀上房梁,寻找退路!”
  @半部天书崔半仙 2017-11-09 22:5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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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更新量少这的确是无解的硬伤,这里就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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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回复。更新,标题,题材,文风都是问题,也就是个小众冷门贴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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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敲门声越加急促,柳碧云将崔花影向杜猛那边一推,高声喝道:“还不快走,留在此地,大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杜猛无奈,翻身跳上桌子,将铜锏往腰间一插,顺着帷幔攀援上去,站立在梁上,几下打穿了屋顶,回头望着底下的众人。崔花影眼中含泪,望着柳小姐,连连摇头,不肯动身,张西洛也咬牙摇头道:“我誓与小姐生死与共,岂能独自逃去,柳小姐却是休要再说这般言语!”
  杜猛见状,跳下房梁,站在桌子上道:“那我们四人就都不走了,留在此地,却看看外面是何等妖怪!”
  柳碧云听了此言,垂下泪来,说道:“你们几人,为何如此蠢笨,这本是我一个人犯下的错误,为何你们定要如此,搭上性命,让我心中不安!”
  杜猛笑道:“我等就是这般蠢人,不然怎么和小姐做了朋友?”
  崔花影上前扶住柳小姐,说道:“若是我今夜就这么舍了小姐逃去,余生也一直良心不安,备受折磨,还不如就死在这里。”
  柳碧云叹了口气,逐个望了一遍众人,说道:“倘若今夜真的不能得脱,能和大家在一起离世,我也死而无憾了。”
  众人都是一笑,脸上既有欣慰之意,也有凄凉之情,崔花影搀扶着柳碧云来到门边,柳碧云沉吟了片刻,说道:“如果门外是阿娘的话,那请问碧玉在您弥留之际,私下与您说的一桩心愿却是何事?”
  门外一阵沉默,敲门声也停了下来,杜猛蹑足走了过来,抽出兵刃,对张生使了个眼色,张生点头,从房间里寻了一根木棒,单手拿起,也靠在门边,示意两位姑娘后退。
  突然间先前那个声音开口说道:“我儿,你最后求我的那事,却是想和马京瑾解除婚约,你流泪问我能否点头应允。”
  崔花影和柳碧云掩口大惊,杜猛和张生扭头看两人面上表情,知道外面那人说中,也是颇感意外,张西洛眼中更多了一份感激愧疚之色。柳碧云向前一步,对杜猛说道:“不妨把门打开,我想见见我那故去的双亲……”
  杜猛神色凝重,低声说道:“柳小姐,就算能说出弥留之际的情形,外面也不一定就是老太君,这庙中邪异之事太多,不得不防。”
  柳碧云苦笑道:“我虽是一女子,也能看出这房间坚守不了多久,与其被那些妖物强攻进来,倒不如我出去会会他们。如果真是碧玉父母的魂魄再现,能和他们说上三言两语,我也甘心瞑目了。”
  杜猛咬牙点了点头,让两个姑娘后退了数步,和张生对视了一眼,分别站立在房门两侧,伸手慢慢将门栓拨开。
  门刚开了一条窄缝,外面如同闪电旋风般卷进两个人影,径直掠道柳小姐面前,屋里寒气侵袭,森然彻骨,那突袭而进的阴风将偏殿里的灯火吹得摇摇晃晃,几欲熄灭,屋里一片晦暗。杜猛和张生心道不妙,没料到外面这两人行动这般迅疾,心中又惊又悔,各自将手中家伙劈向那两人,口中叫道:“休伤了柳小姐!”
  进来的两人中,后面那人双臂一掣,举手抓住了铜锏和木棒,杜猛和张生心里一惊,慌忙扯夺,却是纹丝不动,心中惊骇。张生心焦如焚,丢了那木棒,赤手空拳就要向前冲去,高叫道:“柳小姐你们快逃!”
  柳碧云却是将手臂一举,示意张生不要过来,她怔怔望着自己面前那人,说道:“真的是阿娘?”
  此时冷风稍歇,灯影安定,烛光渐明,众人看那进屋的两人时,前面一个白发婆婆,鹤发酡颜,苍然古貌,眉白如晓霜映日,后面一个老者,气度不凡,绿鬓婆娑,正是柳碧云的父母二人,那两人虽然容貌如同常人,但动作鬼魅,其势甚疾,却根本不似那老态龙钟之人。
  柳碧云和崔花影二人都是又惊又惧,身子颤抖,杜猛和张生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后面老者丢了木棒和铜锏,对杜猛说道:“还不快把门重新栓上,虽说不甚牢固,也能顶的上一时三刻。”那老者言语中气十足,神态不怒自威,杜猛闻言,收了铜锏,依言把门拴好。
  前面那老太君端详了一阵柳小姐,迈步上前,伸出手想触摸她面庞,却又猛地将手收回,叹息连连,泪如雨下,说道:“我儿,你怎地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却在这荒山废庙中吃了这么多苦!”
  柳小姐听闻此言,悲从心来,一步抢上前去,就要抱住母亲哭泣,却不想那老太君将袖子一拂,将柳碧云扫到在地。崔花影等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围了过来,柳碧云磕碰的嘴角流血,勉强坐起,神色惶恐,说道:“难道母亲是责怪碧玉自作主张,和马公子解除婚姻,觉得我是不肖之女,有愧家门,辱没了相国家谱?”
  崔花影闻言愤愤不平,却正要开口替柳碧云辩解时,那老太君掩面倒地,痛苦哀嚎起来,声音尖锐凄厉。众人吃了一惊,心中惴惴不安,一起围上来挡在柳小姐身前。后面那柳相国也双手抱头,低声呻吟起来,他挣扎开口说道:“碧云,你却错怪了你母亲,她心中哪有那般想法,只是我俩背了幽冥之咒,胸膈肠胃中如烈焰燔烧,不可忍受,如果和你一相接触,便会变化为妖异,心狠力倍,只想将这屋中之人,全部啖食而尽……”
  众人听了惊悚,正在不知所措间,那二老呜咽一声,抬起头来,脸上的皮肉如同败絮般落下,意态狰狞,面目非人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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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二老弯下身子,以手撑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周身有旋风滚滚,呼啸盘旋,阴气森然,那柳相国身子变得愈发长大,散发袒肱,目眦尽裂,状貌顿异,尽去衣袖,嚎叫一声,挺然立于殿中,变幻为一夜叉,目若电光,齿如戟刃,筋骨盘蹙,身尽青色。杜猛持锏拦在前面,其余众人俱战栗不敢近。
  那郑老太君,将头抬起,仰天而啸,白发散乱,缕缕脱落而下,面孔模糊,脸上皮肉蠕动,有如冰雪消融,身形逐渐变长,不多时成了一个庞然妖物,头颅上口耳眼鼻都消失不见,那怪高高站起,长丈余,身上衣服尽碎,躯体苍白,肩背上密布青色的赘瘤。
  众人心里都是叫了声苦,杜猛看着两头怪物拦在门口,要夺门而出已是难于登天,仓促之间要攀上房梁躲避,也只有自己尚能做到,其余人等却是万万不能,心中焦虑,也别无他策,只剩了硬拼一条路,当下大喝一声,高高跃起,举起铜锏劈向面前的妖物。
  那夜叉原本在后面,但见他身形一晃,转瞬即灭,却闪到无面怪之前,伸爪接住那一锏,手腕一翻,抓着那铜锏将杜猛甩了出去。杜猛在空中一个翻纵,单手抓着那条帷幔,顺势一荡,落在房梁之上。待他向下望时,却见那两个怪物已经迫到柳小姐等人面前,逼的众人连连后退,心中大惊,正要跳下相救时,却听得下面两怪开口说话。
  那头无面怪垂头望着柳小姐,胸腔中悲泣不已,呜呜说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等为何被驱使着吃掉自己的儿女!这阳间还有什么公正可言,简直变成泥犁地狱一般,还不如将老身这孤魂先送去森罗殿,也不将天地生埋怨也!”
  说着她伸出一只白骨嶙峋的巨爪,朝柳小姐面门劈了下去,崔花影抱着柳小姐,两人都是一声尖叫,张生慌忙抢在前面挡住,那骨抓堪堪停在张生面前,微微颤抖,却是不再移动。
  张生冷汗涔涔而下,正战栗间,那无面怪收回手抓,掩住头颅,放声悲泣起来。仅片刻间,屋中好似凭空响起一片琅琅经文诵念之声,声音飘忽,若远若近,但却无丝毫慈悲安详之感,却有一片肃杀催促之意。
  那无面怪听了这般动静,又是高叫一声,声音凄厉,伏倒在地,以头抢地,好似痛苦不已一般,直砸得地面上青砖尽碎,房梁颤抖,灰尘扑簌簌落下,杜猛心中大惊,慌忙跳下,拦着张生前面。
  那无面怪用头撞了几次地面,突然昂首挺身,四肢伏地,如同猛兽将搏,胸腔中怒吼一声,那颗光秃秃的头颅如同花苞绽开一样分成数瓣,绽开的肉瓣如同车轮般大小,里面全都是森森利齿,如同刀戟般锋刃闪亮,霍霍磨动。那怪物四足着地,后腿一蹬,闪电般冲向众人,势若奔雷,迅不可挡。
  杜猛见它这般凶狠,心知这次凶多吉少,退无可退,只能咬牙迎上,却见身前光影一黯,一庞然巨物挡在身前,定睛看时,却是那个夜叉。但见那夜叉拦着众人身前,左臂被那无面怪咬住,右臂扼住了无面怪的脖颈,两个怪物僵持当场,互不相让,相搏角力,四周墙壁都在微微震颤。
  众人看得呆了,不明所以,柳碧云冲到前面,泪流满面,喊道:“父母大人在上,苦幽明阻隔,不得音问,难得一见,却为何要骨肉相残!”
  那夜叉被咬住右臂,筋骨欲断,青黑色血液淋漓流下,滴在地上,飘起白烟阵阵。夜叉吼道:“碧云,你休要责怪你母亲,她也是身不由己,为人所咒,迷失心智,才要取你性命。你母亲是新亡之魂,被人炼成了这等妖物,容易操控,却不像你这老父,游荡幽明间已有数日,心中还有自己的主意!”
  正当此时,那殿中的经文诵念之音更大,嗡嗡不觉,声音中更多了杀伐恚怒之意,闻之令人隐隐头疼。那无面怪听了,愈发烦躁,口齿收紧,头颈来回晃动撕扯,咬的那夜叉手臂骨骼渐次崩裂,咯咯作响,血液飞溅,那夜叉怒吼一声,意态痛苦,口鼻间蓝色烟焰冒出,头上汗如雨下。
  众人看得心惊肉跳,也不知如何插手帮忙,正焦虑间,忽听得外间有数人恸哭嘈杂之声,片刻之后渐渐接近,须臾则及院门。杜猛慌忙奔到门前,从门缝中望去,遥遥看得东廊上有数个黑影,身材绝大,跳跃入廊,有人呗唱,有人哭泣,接踵摩肩,挨挨挤挤,径直奔着自己的方向过来;其中有些人如巨人般长大,披发至足,发多蔽面,不见七窍,另外一些兽面人身,眼光凶横,意态森然,著豹皮裩,锯牙獠牙。杜猛心知来着非人,心中焦躁起来,飞奔回来,喝道:“众妖已至,此处却是凶险了!”
  众人听了,无不色变,正焦急无计间,突听得一物猛地撞击在房门上,其力甚大,门栓连震,外面那物高声叫道:“那健壮后生,姐姐我来找你了,快些开开门让我吃掉,姐姐愿意给你个痛快。不然后面那些粗莽汉子,性情却没有这么好,要把你活活扯碎了吃,那般滋味可就难受得多了。”
  众人听了,知道是方才那人面犬身怪,竟让它抢先寻了来,都是噤口不语。外面那怪见无人答它,恼羞成怒,破口大骂,撞击连连。
  柳碧云突然间迈步上前,望着僵持而斗的两只巨怪,跪了下来,泣血而啼,说道:“都是碧玉一人之错,为人所惑,惊扰父母魂灵,让高堂地下不得安宁,受这奸人恶咒,方至这般惨绝人伦之地步!”说罢,她吐了一口鲜血,双目一闭,倒地不起。
  众人大惊,一起抢上前来,将柳碧云搀起,连声呼唤,柳小姐只是昏迷不答。半空中突然一声悲啼,却见那无面怪松了口,头颅缓缓合拢,也不理那夜叉,跪了下来,垂头向着柳碧云,似乎在呜呜哭泣一般,双爪掩面,说道:“我方才却是怎地了,如同鬼迷心窍一般,竟要杀害自己的骨肉!”
  那夜叉抚摸伤处,说道:“夫人,我等都是中了人的算计,被人施法役使,方才做出这般行径。”
  那无面怪用手抓轻触柳碧云,哭道:“我可怜的孩儿,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话,我便不成了人形,惊吓于你,真是愧煞我也!”
  话音未落,门外砰砰作响,似有无数人同时擂门一般,几个声音吼道:“里面那怪,你们休要吃独食也!快些开了大门,若不然,我等连你们也吞噬殆尽!”
  古寺邪灵 54

  那门轰然响个不绝,门栓似乎不堪重负,顷刻间就要折断。杜猛等人面面相觑,心中惶急间,那无面怪将柳碧云捧在手中,托举上去,轻轻放在梁上,随即又将崔花影放了上去;那夜叉见状,也将杜猛和张生拦腰抓起,托上房梁。众人攀住扶稳,正待开口相问时,那两个怪物开口说道:“情势紧急,碧云就托付给诸位了,你等快些从上面逃了出去罢,只希望尔等吉人天相,逃得今番这般厄运。”说罢,吁嗟连连,夜叉面上留下泪来。
  张生说道:“外面妖物众多,我们走了,它们必然不肯干休,二老可怎地脱身?”
  那两个怪物苦笑道:“你这书生,怎地如此絮叨,我家孩儿却是看上了你。我等二人本来就是那些人炼魂而成的移尸走影,今夜死而复生,乃是悖逆阴阳之道,现在又违了地下那些施咒人的意愿,他们哪能容我等继续留存在世上?!”
  张生想起自己那厢房中的文士,脸上色变,心如刀绞,用手握拳说道:“究竟是何人,心地这般歹毒,设下这等绝惨的计策!”
  那夜叉说道:“这却非我等所能知,你们休要再问,速速离去!”
  杜猛背了柳小姐,张生和崔花影在旁边扶稳,一行人急急挪到那房顶破洞处,手脚并用,向外攀爬。正当此时,那夜叉忽然叫住张生,说道:“张公子,倘若你和碧云能逃了性命,你定要好好对她,万万不可相负。”
  张西洛心头一酸,含泪应允,那无面怪也出声说道:“张公子若能离了此地,切记要搏个功名。休怪我啰嗦,俺家里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你择时便上朝取应去,取了功名,方是正事。”
  张生点头称是,那夜叉哈哈一笑,说道:“夫人,你我都是泉下之人,还要操这般心做什么?我看张公子生性质朴,心地纯良,却是比那马家小子强多了。我还在世时,就常常后悔昔日指腹为婚之举。”
  那无面怪叹道:“我又如何不知道,那张生救我母女于水火之中,我也不愿意做背义而忘恩的失信之辈,只是咱家孩儿自小娇生惯养,我怕她吃不惯那清贫日子的艰苦。”
  夜叉摇头笑道:“我看这后生文中有俊逸之气,凭着胸中之才,视官如拾芥耳,他以文学立身,位登朝序也是迟早之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夫人勿要忧心太多!”
  张生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有挠头傻笑,杜猛扭头一笑,揶揄道:“难得泰山泰水夸赞,你还不快快拜谢。”
  张生正要开口说话时,夜叉和无面怪突然惨呼一声,倒了下去,在地上翻滚呻吟,身上亮起蓬蓬光亮,状若散火,颜色幽绿。众人大惊时,张生顿悟,说道:“定是那拘役二老之人做法,来湮灭二人魂灵了!”
  崔花影流下泪来,喊道:“老爷、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地上那二怪勉强挣扎起身,惨笑道:“生死殊途,能与尔等再见一次已经不易,我们已经心满意足;我二人已然死过一回,还怕再来一次么?只是与我儿永诀,魂魄灭掉之后不入六道,无法转世,异途之恨,何可言哉?”
  崔花影泣不成声,杜猛和张生也心酸欲泪。当此之时,大门轰然一声响,裂开一块,一直怪手伸了进来,四处乱摸,众人正吃惊见,那手臂倏地抽了回去,一张怪脸挤在了那裂口处,面皮黝黑,眼如铜铃,黄光莹莹,气咻咻然。接着门口处响声大作,三根门栓已经折断了两根。
  那下面二怪说道:“那伙人要我们魂飞湮灭,只怕也没这般快,我们俩这老骨头却还有些用处,就替你们拖延片刻吧。”
  说罢,那两个怪转脸过去,朝向门口,伏下身躯,跳掷咆哮,身形又变长了几分。张生看得泫然欲泪,忍痛伏在房梁上,对着下面叩首三次,说道:“张西洛日后定不相负柳小姐,敢问二老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张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做到。”
  那夜叉回首道:“你若能今后一心一意对待碧云,我便甚慰,却没有别的要求。唯有一事,你若日后能为官,无论官职大小,休要不知变通、恃才倨傲,不能屈迹卑僚;切不可贪狡反覆,也不可迂儒拘谨;为官之要,务在‘耐烦、务实’四字,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张生流泪叩首道:“柳公教诲,小生不敢忘却。”话音未落,殿前房门轰然倒塌,木屑灰尘乱飞,寒风呼啸卷入房间,瞬时将殿中灯烛尽数熄灭,那黑影里立了数十个人影兽形,高矮不一,瞳仁或幽绿或金黄、血红,有人呜咽哭泣,有人高声狂笑,酬酢喧杂,鬼意森然。
  只听对面一个声音尖叫道:“那伙生人却在梁上,休要走脱了他们!”张生低头看时,却是方才那丽妇犬身怪物,目赤如火,差牙吐舌,甚可憎恶,正仰头切齿,盯着众人。
  那些妖物一起抬头,望向屋顶,轰然嘶吼,纷纷叫道:“饥饿难耐,唯求飨宴!”说话间,那人面犬身怪后腿一蹬,闪电般从地上弹起,一跃丈余,径直扑向房梁上众人。
  杜猛正背着柳小姐,行动不便,仓促间转不过身来,正急间,却见夜叉手臂爆长,劈手将那人面犬身怪抓住,一把掷在地上。那人面犬身怪惨叫一声,还未来得及翻身而起,那无面怪人立而起,踏上一步,一脚将那人面犬身怪头颅踏爆,黑血溅射一地,腥臭扑鼻。
  那夜叉森然笑道:“老夫尚有一口气在,如何能让你们这些畜生邪魅猖狂作乱,害我女儿性命?”
  那无面怪低下头颅,重新裂开那肉瓣利齿,隆隆咆哮道:“敢上前者死!”
  对面那群妖物寂然无声,唯有低低诵经之声回荡在庭中,如同耳畔絮语。片刻之后门外妖物齐齐怒吼一声,如同潮水般朝前扑了过来,叫呼诟骂,奋臂熙攘,长吼突入进房来,将那夜叉和无面怪团团围在中心,扑击搏噬,血肉横飞间,惨呼嗥叫不绝。那无面怪左冲右突,利齿搅动,所到之处众妖物臾裂剥露骨,皮肉都尽,只剩下森森白骨;那夜叉身形奄然而灭,转瞬出现在另一处,手抓鲜血淋漓处,又几头妖物委顿倒地,黑血遍地蜿蜒而流。
  夜叉和无面怪愈发凶横,将那群妖物逼得节节败退,尽数赶出屋外,杜猛和张生背了柳小姐,伏在屋檐之上,正心中稍慰时,却看那夜叉和无面怪突然身形一滞,身上火焰冲天而起,两怪的行动变得迟钝僵硬,转瞬间就被数个妖物咬住头颈,拖倒在地。
  古寺邪灵 55

  张生在房顶看得分明,大惊之色,急得捶胸顿足,挣扎着就要跳下房去,却被崔花影一把扯住。那崔花影眼中含泪,却是厉声喝道:“老爷夫人舍命相救,却不是为了让你逞这匹夫之勇,你就算下去了又能如何!”
  杜猛也扭头喝道:“贤弟休要再这般迂腐,切莫忘了柳相国和老夫人的叮嘱之言!你若去了,那柳小姐谁来照顾?”张生羞愧难当,只得拭泪忍痛,继续匍匐前行,只听得后面惨呼连连,骨骼碎裂,血肉飞溅之声响起。众人边逃边擦拭眼泪,不忍往后看去,崔花影低声说道:“小女子求张公子一事,倘若日后小姐问起,你却休要提起此刻情景,只说老爷夫人安静涅槃升天,去的毫无痛苦。”
  张生咬牙应允,一行人蹑足弓身,在房檐上疾速奔走,不多时便远离了那群妖物,身形隐没在层层屋脊掩映之下。那夜叉和无面怪气息奄奄,被十余头妖物咬着躯干四肢,手足具断,身上白骨露出,脏腑流在体外,被其余妖物撕扯吞咽,这两怪背靠墙角倚着,方才勉强未曾倒下。那夜叉一直抬头相望,见了张生那群人踪迹不见,宽慰一笑,对着不远处那无面怪说道:“夫人,小辈们去的远了,也算暂且逃了这一劫。”
  那无面怪听了夜叉此言,也笑道:“想不到老爷这般勇猛,幸好妾身也没拖后腿,这把老骨头还算终究有点用处,我心甚慰。”
  院中又响起了低低诵经之声,本在吞噬血肉的群妖中有几头停住了动作,扭头四顾,神情困惑,好似在寻找什么事物,一个身形敏捷的妖物跳上房檐,四处张望,吼叫连连,意态焦躁不已。
  那夜叉见了这般模样,苦笑道:“那般歹人却是穷追不舍,端得可恶,不知与老夫有何深仇大恨,定要取我儿性命!”那无面怪颤声笑道:“老爷,你我身上还有一道符咒,原是那些歹人种了,让我等杀那些小辈所用,今番却正好还于他们!”
  夜叉勉强伸了手,搭在无面怪的身上,说道:“夫人,我与你却是永诀了。”那无面怪悲泣道:“愿与老爷来世再见!”说罢,夜叉和无面两个怪同时起身长啸,奋臂挣扎,将身上正在啃噬的妖物都撞了出去,两怪头颅猛地向后扭去,在颈腔上疾速旋转,如同车轮一般,瞬间两个头颅从身上飞了出去,坠在地上,头上动口张目,喃喃有声,两具残躯中冒出血,激射如箭,直上丈余,然后如雨细下,密密挥洒,覆盖了整个寺院。
  那群妖物不明所以,重新聚拢上来,争夺残躯上的血肉,院中又响起那般诵经声,声音大了许多,焦躁之意明显。那群妖兽舍了两具残躯,站起身来,转身向后走去,接踵摩肩,嘴里咀嚼哭号,声音嘈杂,正走了数步,却同时惨叫一声,捂了双眼,倒在地上,双足乱蹬,吼声若雷,来回翻滚,神色苦不堪言。不过一盏茶之间,那些群妖头脸四肢上皮肉皆融,化作一滩血水流了下来,肢体抽搐,动弹不得;尚有几个妖物在雨中挣扎起来,脚步踉跄,四处乱撞,似要找地方躲避那朦胧血雨一般,至不过行了几步又,卒然而倒,筋肉皆散,摊在地上,变为一堆白骨。衣服俨然,而体骨尚在,仔细视之,有赤脉如红线,贯穿骨间,积尸满院,皆将枯朽。那夜叉头颅在地,睁眼看着院中群尸,呵呵大笑,那笑声渐渐弱了下去。
  却说此刻在地下大厅当中,原来御制那太阴炼形大阵的一列僧人,脸上齐齐色变,双目都变了血红之色,头面上紫气萦绕,有人瞠目结舌,口不能言;每人脖颈上突然多了两个黑色手印,深深嵌入肉中,那变黑的皮肉滋滋作响,如同被火烤炙一般。阵中僧人阵脚大乱,诵念经文之声骤然而断,每人都遥遥伸手抓向那年长阇梨,目中都有绝望求救之色。那年长阇梨和魏王朝大惊失色,旁边有老和尚厉声喝道:“阵法崩坏,有人为邪祟反噬,快去请方丈来此相救!”
  周围年轻僧人乱成一团,四下奔走,正慌张间,突听有物砰然作响,如同炮发,定睛看时,那一列御阵僧人头颅碎裂,爆成团团血雾,飘在空中,骨肉如糜散之,残躯缓缓瘫倒,背后却都升起一股青烟。那烟飞速聚拢成人形,烟气中隐隐传出阵阵狰狞狂笑,那些人形青烟奋臂而上,升了丈余,寂然而灭。
  众僧乱成一团,有些人哭了出来,魏王朝那边的黑甲军士见了此状,也面露惊恐之色,军阵中起了阵阵低头接耳之声。
  正当众人纷乱间,突然听得一声佛号,声若洪钟,原来是那印光方丈赶来回来。众僧见了方丈来了,心中稍定,各自归阵,那印光奔到近前,看了那列僧众尸首,身子晃了几晃,眉须颤抖,悲叹连连,沉默良久,方才说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我若此多弟子为祭祀之典前仆后继,勇猛精进,不惜性命,却是为了能让生者继续前行,以求证果。我等却不要懈怠,否则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同门师兄弟?”
  众僧低头诵念佛号,面目中都有悲悯之色,方丈指挥众人清理尸体,冲洗地上残骸,不多时候,那上百人的法阵又重新运转了起来。
  魏王朝走到印光身侧,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末将方才知道,原来这祭祀如此凶险,也不知方丈这几十年来如何熬得过来?”
  印光转过身来,眼神飘忽,越过那将军,望向远方,说道:“昔日梓授公寻了此处阵眼,修建这般地宫密室,暗含阴阳五行镇压之理,谓之曰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地宫结构为方,每间密室为圆,他曾有言:‘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魏王朝不解其意,静默不言,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印光喟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自幼跟着师傅,一直到如今垂垂老矣,主持这大阵数十载,见过无数师兄弟、弟子送命于此,本以为自己超脱生死看淡了离别,但今日看了众多弟子殒命,仍然悲恸不已,心如如刀割,只因我想起梓授公昔日那几句话来,顿觉天地如棋局,凡人如棋子,冥冥中有神灵之手操纵了棋子命运,众生哪有什么自由。”
  魏王朝说道:“凡人皆渺小,命运执掌一切。但我等如不抗争一番,又怎知自己命运是何等模样,又怎知天下苍生命运如何?难当就任由那般奸佞馋臣为祸百姓?我却愿意试上一试,哪怕身死命陨在此,也九死不悔!”
  印光点头而笑,目光中有赞赏之色,说道:“将军豪气云干,老衲折服,惜哉名将,天下无双!”
  再说方才那庭院之中,众妖物都变成了白骨累累,僵卧在地,那夜叉头颅也闭上了眼睛,口中不复再言,庭中只有两具残躯靠墙而立,头颈中仍然血如箭射,兀自不休。突然间院门口闪进一人来,身披乌金玄甲,踏步进入院中,似乎好不受那细雨影响一般。
  那玄甲怪人扭头四顾,然后飞身上前,踏碎了夜叉和无面怪的头颅,正要跨步进殿时,两旁的无头残躯突然一动,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拖住那玄甲怪人,死死不放。那玄甲怪人面具之下低吼了一声,沙哑如同金属摩擦之声一般,他举起双臂,指掌如刀,几下将那二怪的残躯切为几段,挣脱开来,抢进了殿中。四下搜索一番不见人迹,扬起头颅,望着屋顶之上的那个破洞,纵身一越而上,从房檐上追了过去。
  @可可牛奶妈 2017-11-15 10:45:39
  今天没更了吗,突然没看到有点失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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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加班到半夜,今天补上
  古寺邪灵 56

  杜猛一行人走了一阵,爬下房来,渐渐地接近了院墙,方才那般惨嚎之声已经听不到了。众人小心翼翼四下看时,却并无动静,阴雨晦黑,寂然无闻。杜猛估算时间已经至五更,但天边毫无光亮,加上瘴气弥漫,让人不辨东西。
  崔花影看着柳小姐尚未苏醒,眉头微蹙,说道:“此刻这里却这般安静,反倒让人觉得心中不安。”
  杜猛点头道:“各位都小心提防,兴许院外也有妖邪出没。”
  众人想起那将官军和山贼吞噬的妖鼠,心中打了个寒颤,但院内的怪物好似更加凶险,穷追不已,现在也只能逃出此地,暂做权宜之计。
  一行人奔到院门前,杜猛放下柳小姐,搬开堵门的石头,挪了门栓,回望了一眼那重重庙宇,叹道:“悔不当初!”张生也转身看了一阵,说道:“只可惜没来得及就出马公子他们。”
  崔花影低声道:“马公子和他那两个随从,怕是已经不在了……”
  张生和杜猛二人大惊,连问其故,崔花影言说方才自己奔出厢房,寻找柳小姐之时,经过马公子厢房,当时也未细看,现在回想起来,那屋里腥气扑鼻,隐隐有尸骸横卧,那衣着佩饰好似是马公子三人所有,想来他们已经为妖物所害,凶多吉少了。
  杜猛叹了一口气,重新背起柳小姐,带着众人向外奔去,边走边说:“我虽然不喜欢那马公子,但他这般横死郊外,也教人扼腕,却不知行钧师傅和乔道人去了哪里?”
  张生在后面说道:“我也不知,不过那两人身有道术,想来没有那么容易为妖邪所制。”
  众人离了那院子,外面是静荡荡高岭,山路崎岖,瘴气弥漫,不辨方位,众人都用衣衫掩了口鼻,勉强寻找来时的道路,却不得要领,匆忙间胡乱择了一条小路,向前奔去;四周寂静无人声,只有秋虫鸣叫,寒露重重,显得萧条凄幽。
  众人正慌忙奔走间,忽在长林下遇一妇人,那人荆钗布裙,正在树下草丛中采摘野果,意态萧索。众人具是吃了一惊,远远伫了脚步,正犹豫间,那妇人转了脸过来,问道:“此刻时辰尚早,你等匆匆而行,莫非是赶路失了方向?”
  张生拱手道:“我等夜宿荒庙,为妖邪所追,慌不择路,还请娘子慈悲为怀,指示下山方向,救我等一命。”
  那妇人抬起手来,指了一个方向,众人道谢后便要离去,崔花影扭头说道:“那山上庙中有诸多妖邪,怕是移时就要追到,娘子你还是赶紧躲避,别再被妖邪害了性命。”
  那妇人笑了一笑,说道:“妾身是村里俗人,平常走在山路林间,见惯了飞禽走兽,却也不怕什么妖邪。”
  众人听了不由一愣,那妇人又道:“山下不远有个村落,妾身有远亲住在哪里,我这里有个包袱,可否请诸位帮忙捎进那村里?”
  张生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接过那粗布包袱,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应允过了,转身回来。众人前行了一阵,张生扭头看时,那妇人立在林荫里定定望着自己,扶树而立,面无表情,看得张生心里别扭。崔花影突然道:“她也未曾告诉你,这包袱送与村中何人?”
  张生顿足叹道:“忘记问了,我怎地这般糊涂,岂不误了别人事情!”转头再看时,那树下妇人忽然不见,人影寂灭,周围空无一人。
  张生脸上变了颜色,众人看他神色不对,也停了脚步,一起回头查看,都吃了一惊。众人离那妇人也不过就数十步距离,那妇人怎生能去得如此迅速?众人四下都寻不见那妇人身影,崔花影沉吟了片刻,从张生手里取过包袱,放在地上打开,众人看时,齐齐低声讶异,退了一步,原来那包袱中皆纸钱枯骨之类。
  张西洛和崔花影面有忧色,张生皱眉叹道:“用枯骨纸钱赠与我等,这怕是不祥之兆。”杜猛却笑道:“妖邪我等都不怕,还畏惧这林中冤魂?愚鬼戏弄我等而已,不必挂怀!”
  众人心中稍释,打起精神,弃了那包袱,继续前行,但依了方才那妇人所指道路,却好似在林中兜兜转转,始终无法走出山中,崔花影累得满头是汗,张生也抱了臂膀低声呻吟,疲惫不堪;杜猛心头火起,骂道:“何物为祟,戏弄我等!”
  正走间,突见前面层层迷雾中,有火光莹莹,似乎火边还有人迹,众人精神一振。杜猛说道:“寻常祟物都畏惧火光,向火而坐的应该是人了,我们却去问个路。”
  一行人奔上前去,看有七个商旅打扮的人背对了自己,聚拢在一起,向火而坐,体态佝偻,静默无声。杜猛当头在前,高声问道:“那边的客人,我们是赶路的旅人,在山中迷失了方向,请问你们下山的路怎么走?”
  那些人却是不答,如同听耳未闻,杜猛又说了一遍,见依旧无人回应,心中渐渐焦躁起来,喝到:“这些客人,怎地如此无礼,我等又非歹人,问个路而已,如何不肯与个方便?”
  崔花影突然打了手势,让他噤声,她蹑足悄悄转到那些烤火客人身侧,抬眼看时,瞠目结舌,话也说不出来。杜猛和张生见了,生怕有失,慌忙抢过去,仔细看时,向火之人一半无头,另一半有头者,皆有面衣。正惊惧间,火色变为青暗,惨惨幽光中,七人中间一人身子摇晃而起,脸上敷面之布飘然而下,露出一张枯槁面容,开口说道:“数十年前,我等众人结伴而行,来到此地,借宿荒庙,一人突染恶疾,继而七人皆疾病,相次死尽。”
  张生颤声问道:“为何你今番又复起言语?”那人苦笑道:“吾亦已死矣,方才闻郎君呼叫,起尸站立罢了。”那人忽然颠仆,众人看时,已经了无气息,身子僵硬如铁。
  众人惊悚无语,毛发竖起,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隐隐听得车轮马蹄之声,遥遥望见有甲仗数百人,随一火车,从深山之中奔驰而行。那车子由两匹漆黑大马拉着,车轮车上都燃起熊熊火焰,上面站着数个男女老幼,都面露喜色,切切而语;其中仿佛有那方才林中遇到的妇人,那女子也立在那车中,手扶在车轼上,正望着杜猛一行人。
  古寺邪灵 57

  杜猛看了那火车两侧奔跑的甲士,惊道:“天下承平已久,不闻有兵,怎能有此辈出没?”崔花影道:“此地妖异之事层出不穷,这定然不是普通军士,也不知这些人是否有恶意,我等快些躲避起来。”
  杜猛和张西洛点头称是,众人离开那小路,往深草从中奔了十几丈,藏身进密林深处,偷眼向外瞧去,但见那火车渐渐驰来,从水上过,曾不渍灭,又从拦路树木中轻盈穿过,似乎不受阻碍一般,心中方知来着是鬼。
  众人正暗自紧张间,忽听的那车上远远飘来阵阵乐声,似乎有数个女声在一起吟唱一般,听得那歌词却是:“塞上黄蒿兮枝枯叶乾,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单。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曲意婉转凄切,这词曲却是《胡笳十八拍》,高则苍悠凄楚,低则深沉哀怨,在这森森寒夜中,这般绿绮新声却是由一群鬼物唱了出来,听了让人心惊战栗。
  众人正屏息观看那火车驰来之时,张生突然“噫”了一声,身子微微颤抖。杜猛不解,扭头看时,见张生伸手一指,杜猛顺着方向看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随着乐声渐响,传至近前,方才火堆旁那七具尸体已然四肢抽搐起来,乐声越来越近,犹如在林木间环绕不去一般,那七具尸体缓缓爬了起来,合着乐声,在火边翩然起舞,举止古怪僵硬。杜猛等人惊惧不已,但见月黑林荫,树下有火荧荧然,尸群边舞边笑,呜呜有声。不过一时三刻,那火车甲兵奔驰到那火堆旁边,停了下来,那七具尸体和车上众人一起抚掌大笑,甲士中有一人向前迈了一步,说道:“庆甚至哉,尔等也能得脱?不若一同逃离了此地,赶去阳间投胎?”
  那七具尸体齐齐说道:“感君美意!我等无罪无福之人,死去本该游行于虚墓,余气未尽则存,余气渐消则灭。如露珠水泡,倏有倏无;又如闲花野草,自荣自落。奈何被那些无良术士拘禁于阵中,沉沦百年不得脱,炼制成妖邪魇魅,魔怪群生,纵横杀劫,犯下罪孽无数,气数所成,难以进入轮回论矣,哪料到今日天公垂怜,那伙人阵法失灵,竟然让我等走脱出来,如何不能载歌载舞庆之!”
  那车上一人也笑道:“兄台所言甚是,天地有生物之心,不忍见我等形神乃离,幽囚沉滞,动至百年,特地借机缘巧合放我等一条生路,我等从那术士手中偷了妖马、火车,待穿越了盘江桥和冥水河,自可投胎阳间,重享那为人之乐!”
  那火堆旁的七具尸体翻身跳上火车,一群鬼物重新向前奔去,黑夜中火车焰光莹莹,歌声笑声飘忽不定,空中隐隐传来硫磺硝石的味道。杜猛正低头沉吟间,却听崔花影急道:“我等快跟上那辆火车!”
  张生奇道:“那车上车下全都是一群妖物鬼祟,崔姑娘方才也听到了,如何还要赶上前去?”
  崔花影站起身道:“方才那群鬼物说道盘江桥和冥水河,不就是我们来时路过的那所吊桥之处!”
  杜猛和张生恍然大悟,慌忙背了柳小姐,急急奔走,追着那辆火车而去。那车马走得不快,在黑夜中又甚是显眼,因此众人未曾跟丢了,一路尾随过来。那车上鬼物也好似并未发觉,在车上熙熙攘攘,大声呼喝,欢欢喜喜。张生隐隐约约听得什么有鬼物要“无依魂魄,附人感孕,变幻偷生”,又有幽魂要“凭借高行缁黄,转世借形,名曰夺舍”,还有旁人说定要投在富贵之家,务必一辈子“钟鼎玉食,美妾成群,无忧无虑得安闲”。
  张生听了,心中既惊且叹,暗暗苦笑,想道:“你们这些幽鬼,离得阳间久了,贪心若此,却不知道为人的疾苦。天下最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闲散,这两样不能兼有,就算是兼有了也难保长久,黄粱美梦只是转瞬即灭的事情;不肯劳心劳力,却哪里来的人上人的地位!”
  张生正思量奔走间,突见前面的火车停了下来,那两匹拉车的黑马嘶鸣咆哮不已,隐隐有焦躁之意。杜猛等人也停了脚步,在林中藏好身形,定睛看时,果然是来到了那吊桥边上,那吊桥不甚宽大,仅可通过一两马车,绳索木板在夜风中微微摆动,依稀听得桥下河流奔涌之声。
  众鬼物下了车来,和那些甲士一并走到岸边,朝下望去,议论纷纷。众人离得不近,听不太清,杜猛低声说道:“既然那群鬼物飘忽不定,能穿墙越屋,为何不凭空飞了过去,还在这里磨蹭作甚?白白耽误我等时间。”
  张生说道:“想来是这吊桥和河流有甚古怪,能阻拦了这鬼物去路,不然他们也不会特意盗了那车马而逃。”
  杜猛和崔花影点头称是,正待再看时,突然间腥风大作,闻之触鼻,云物凝晦,片刻间雷电交作,暴雨骤降,隐隐听得桥下河水腾荡,林岭如震。张生等人慌忙寻了林荫茂密处避雨,脱了衣物给柳小姐挡上,定睛再看那岸边群鬼时,却见它们暴跳掷吼,恼怒如狂,杜猛侧耳听时,听那群鬼物叫嚣着什么术士已然发觉,要做法追上了,速速逃去之类的言语。
  杜猛向张生等人转述了,众人脸上都是一片惊惶之色,心中叫苦,杜猛道:“此刻却是不能再等了,我们不要理那些鬼物,速速从那桥上奔逃出去!”
  众人点头称是,冒着大雨,背着柳小姐发足从林中奔了出去,只走了数十步,只听得桥下轰然一声巨响,向前望时,见河流中有一巨物鼓鬣而来,举其首,如危峰遮天蔽日,每一拨刺,浪涌如山,声砰訇如霹雳,移数刻始过,尽计其长短,当数丈有余。
  岸边群鬼见了那河中巨物,惊惶失色,哗然呼喝,纷纷跳上那火车,举鞭策马赶车,要从桥上夺路而去。可那两匹黑色妖马见了河底那巨怪,心中惊惧,驻足不前,咆哮着不断后退;一时间鬼叫马鸣,云雾晦冥,风雷暴作,岸边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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