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邪灵 58
火车上的甲士见那妖马不肯前行,撕了破布蒙住黑马双眼,强行曳拽缰绳,将马车向前拉去,勉强踏上了桥面。正在忙乱间,突然浪声如雷,桥下那一巨物从水中跃出,其身长数丈有余,土黄色,有四足,修尾,形状如鼍,而举止矫疾,口森锯齿。那怪巨口一张,径直奔向马匹火车而来,群鬼见了大惊失色,高声喊叫,两匹妖马似乎也察觉不妙,扭身撒蹄便奔,跑了回来,将那火车掀翻在地,车上群鬼死尸中不少纷纷倒在地上,惨呼呻吟。
但听半空中一声闷响,却是那河中巨怪跃在半空,一击不中,将丈余双颚合拢,闷声轰然作响,震得周围树枝簌簌而抖;群鬼惊骇万分,正在庆幸间,但见那如鼍巨怪在身子行将坠落时,巨口再张,将数只幽鬼僵尸吸而噬之,口齿碾动处,那些鬼祟身躯破损,惨呼凄号,却是转瞬间被吞下肚中,行迹全灭。
岸上那些甲士群鬼看得呆住了,两股战战,定在当地,还没等开口说话,却见那如鼍巨怪在下落时将长尾奋力一摆,打在了那吊桥之上,如同刀砍斧凿一般将那桥劈成碎片,零零散散掉入水中;那巨怪重新没入河中,激起万丈巨浪,它将身子隐在水下,只露了头脸在水上,阴沉沉盯着岸边群鬼,吼声震天,身子旁边水纹如同煮沸般跳跃波动。
岸边群鬼方才勒住妖马,却见吊桥被毁,一时间都惊呆了,片刻之后放声悲哭起来,一个个如丧考妣,捶胸顿足,纷纷喊叫道:“生路断了,被困在此地,这般如何才能重返阳间!真个天公戏弄我等也!”
杜猛等人奔跑了一半,尚未到那岸边,却见了这般变故,一时间都惊呆了,停在半路,面面相觑,相互问道:“今番却如何是好?”饶是崔花影急智多计,现在也彷徨无招,顿足连连。
那群鬼哭号了半天,其中有几只鬼却发现了张生杜猛几人,勃然变色,指着这边,狰狞厉声道:“都是这几个生人的缘故,让那些术士发觉了我等在此,如若不是这几人,我等早已脱离牢笼,到那阳间快活去了!”
众鬼听了,纷纷抬头望向这边,看了张生四人,纷纷咬牙切齿,跳跃詈骂,弃了那妖马火车,一起逼迫了上来,其中有几只厉鬼身子迎风而长,身长丈余,指爪如刀,披发阴森,惨笑着道:“既然被困此地,永世沉沦不得雪,那也就姑且刨了你们的心肝,吃了你几人血肉,饱食一顿,也算没有白来此地一趟!”
张生等人听了,面色齐变,纷纷向后退去,正当此时,有几个甲士拦着群鬼面前,说道:“且慢,我却不容你等做这般事情。”
张生杜猛心中一宽,心道这群鬼中还是有些良善讲理之辈,正要开口说话时,却听那几个甲士说道:“你们这些饿鬼,就知道啖食生人血肉,这几人年轻力壮,命格不凡,岂能轻易浪费?我等比你这些冤鬼早死了数百载,却也有了些道行,你们姑且把这几个男女让与我等,我们要施展那元神夺舍之术,占了这几人的肉身,直接变换为人!”
张生等人听了此言,心中大骇,相互一望,杜猛喝道:“快跑!”说罢几人转身发足狂奔起来。
后面阴风呼啸,传来群鬼阵阵狞笑之声,众人听得心如擂鼓,正奔跑的气喘吁吁间,忽听后面那妖马嘶鸣不已,八个马蹄翻盏撒相似,越过追赶的群鬼,又超了杜猛等人,径直赶投林荫深处去,众人看得奇怪,杜猛奔跑间扭头一望,脸上颜色突变,面露惊恐之色,对着张生和崔花影二人喝道:“快些投进前面树林中躲避!”
张生不明所以,和崔花影扭头看时,骇的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但见那后边冥水河中黑气自水面而出,转瞬间黑气中噗噗簌簌现出一群怪鸟,遮天蔽日,人面鸟身,双睛在目,状如恶枭,鸣声若哭,时解落毛羽,以肉翅翩然而飞,悄无声息。那飞的近的怪鸟俯冲而下,将落在后面的幽鬼抓在爪中,提上空中低头啃噬,旁边有怪鸟飞来抢食,两鸟争一鬼,转瞬间四爪将那鬼撕扯为两截,各自狼吞虎咽吃下肚去。
正在追赶众人的群鬼听得后面的惨叫,回头看时,惊得呆了,齐齐发喊一声,四面八方散去,各自逃命;那空中怪鸟哪里肯放,在闪电暴雨中,敛翼从半空俯冲而下,口中尖啸不已,如同烈风迅雷般掠向群鬼,利爪下提起一两只鬼物,振翅而起,顷刻间咀嚼吞咽下肚。
那群怪鸟数量众多,胃口贪婪,不多时将群鬼吞噬了七七八八,将剩余的鬼物围拢在当中,低空盘旋飞翔,鬼物中若有出圈奔逃者,瞬间就被几只怪鸟抓起撕扯;众鬼物抱成一团,痛哭流涕,那些怪鸟好似在戏耍一般,也不急于扑食,半天才杀上一只鬼物,存了慢慢折磨猎物的念头。
杜猛等人奔到林中,在茂密处藏了身子,拨开草叶向外望去,看那怪鸟掠食之状血腥惨毒,肌肤粟立,纷纷嗟叹道:“还道过了这盘江桥、冥水河就能逃出升天,哪想到如此这般凶险,方才真是想得太过简单。今番却如何是好?”
正在议论间,突听群鬼中有一妇人仰头厉声而呼,只听她喊道:“你等扁 生,为何只追杀我等旷野幽魂?那边林中藏着几个负心背义的生人,你们这群畜生为何不去吃了他们?难道只会欺负我们这等孤魂野鬼?”
众人大惊,急急看时,却见那人正是刚才林中递与张生包袱的那个妇人,张生惊道:“这等恶鬼,戾气惨暴,魂飞魄散之际还要找人相替!”话音未落,那妇人伸出手指,遥遥指着众人藏身的方向,大声喝骂,空中怪鸟闻言,分出一群来,呼啸向林中飞掠过来,来势迅猛,如同飞箭。
众人面上一起变了颜色,方才奔走连连,早就力不能支,口中齐齐叫道:“苦也,今番却是万事休矣!”
众人正绝望间,突闻雷声殷殷,须臾间,山林中云气相旋而出,林中有一物蜿蜒蟠绕而出,势不可挡,巨木摧折之声渐次响起。
古寺邪灵 59
杜猛等人正在惊疑间,却看那群怪鸟湫湫而鸣,叫声凄惶,似有恐惧之意,瞬间折返飞了回去,弃众人不顾。崔花影惊倒:“为何那鸟尽数而走?定是又来了什么厉害妖物!”
话音未落,众人耳畔唯闻折木之声,震响山谷,但见有大蛇现于侧后方向,巨如柱,径可三四丈,半身盘于高岗之顶,半身横亘半空之中,鳞片隐隐现于云雾里面,鳞甲张开,有如屏风大小。周身五色烂然,如堆锦绣。顶一角长八尺许,意态狰狞,行动缓慢慵懒,有睥睨万物的气概。
那群怪鸟见了此物,纷纷振翅而逃,也不管那抱成一团的群鬼,忙不迭振翅而飞,要投进那冥水河中去;地上的群鬼见状,恐怖几失魂魄,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涕泪横流;杜猛等人看了,也是不知所以,股栗惊骇,莫能前进。却见那大蛇微微扬起头来,对着那逃去的怪鸟,张口吸之,两者间相距四五十丈,那群怪鸟却都翩然落入巨蛇口中,如矢投壶一般。
那大蛇吞了鸟群,低头看着地上的群鬼,那群鬼物伏倒在地,身子战栗,一动也不敢动弹,哀嚎连连,大叫道:“神君饶命,小的们知道错了,从此不敢再有偷生之念,甘愿永世不得轮回,千年万载都为奴侍奉神君,但求神君留的我等魂魄!”
那大蛇垂了头,遥遥望着地上的群鬼,两只眼睛中黄芒闪动,竖瞳微微眯起,远远望去,那大蛇的双目如同阴沉夜空中悬了两轮明月,杜猛等人见那大蛇耸立在在半空中,俯视众生,神情中尽是冷酷轻蔑之意,简直有如主宰生杀予夺的神袛一般,心中惊惧。张生却是心中一动,想道:古书中说鱼蛇眯眼,定不是等闲之物,却不知这大蛇是何等来历,是正是邪耶?
张生正思量间,但见那大蛇张开巨口,口吐人言,说道:“这般废物,若留下,又有何用处?”言讫,张口一吸,地上那群鬼转瞬不见踪迹。
杜猛和崔花影相顾而言,惊惧踟蹰,叹道:“还道方才庙中遇到的妖邪已经是难缠,没想到还有今番这般巨物,法力高绝,我等今番却是难以走脱了……”说话间,那大蛇缓缓游了下来,蜿蜒行至冥水河岸边,将尾翘起,重重往岸边一拍,大地震颤不已,两岸巨石滚滚落下,如雨点般砸入水中。只听得方才那水中如鼍巨怪惨叫一声,沉下水面,波浪翻涌不绝,听那般动静,那怪竟是在大蛇威摄之下,远远遁去,不复再现。
杜猛低声对众人说道:“我等藏在林中,那大蛇尚未窥见我等,切勿弄出动静,快些退去!”众人点头称是,蹑足转身,正要朝着林中茂密深处逃去之时,突听的半空中呼啸声突至,有大旋风自身后而来,势如潮涌,林中树木半数被风揭去,众人身前身后全都光秃秃一片,草丛石砾皆无,周围无半片叶子可以遮蔽。杜猛见状,心知行藏暴露,大喝一声:“还不快走!”
众人向前奔了数步,却猛地见那大蛇半身人立在身前,蛇首如同危峰般高耸,仿佛瞬间便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压了下来。杜猛放下柳小姐,抽出铜锏,咬牙道:“你们快带了柳小姐先走!”
崔花影苦笑道:“你这傻瓜,不曾见方才那般怪鸟、群鬼,转瞬间就被这物吞下腹中,我们几人却又能逃到哪里去也?”
杜猛叹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但凡有一线生机,也要叫你逃了出去!”
崔花影走到他身边,从后面抱住杜猛,将头倚靠在杜猛肩上,低声说道:“我等几人,能坚持走到这里,已经实属不易了,郎君对我情真意切,能和你死在一处,花影已经心满意足了。”
杜猛听了,心中凄惨,眼泪流了下来,喉头哽咽,口中无言。张生跪在地上,将柳碧云抱在怀中,喃喃自语道:“柳小姐,你说我等历尽千难万险,却是只能走到这里了么?”说着呵呵傻笑了起来,嘴中说道:“今日方知吞舟之鱼,翳天之鸟,虫禽之绝大者,果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啊,古人竟然没有骗我!”
众人正在说话间,却见半空之中的大蛇缓缓垂下头来,双目一轮,盯着地上众人,说道:“你们这班孱弱丑陋的生人,我是有多少年未曾见过了,如同蜉蝣般弱小,却又繁衍不息,占据阳间,生前作下千般业,死后通来受罪名,单是看你等一眼就令我厌恶不已。那般术士竟然为了你们几个无足轻重之辈惊动与我,着实可恶!”
说着,那大蛇将口张开,但见它眼射晓星,鼻喷朝雾,口中密密牙排钢剑,弯弯爪曲金钩,头生一条肉角,好便似千千块玛瑙攒成。杜猛本待挥锏格斗,却被那大蛇用眼瞪了,只觉得周身森然寒意,攸攸冷气逼人颤,阴阴杀意诱骨泠,手足都不能动了,勉强挣扎扭头看时,身边的崔花影和张生也是一般模样。杜猛心中悲叹一声,暗道罢了,自负英雄豪杰一世,哪想到不明不白葬送在这长虫腹中,却还半点功名未立也!
那大蛇见杜猛这般模样,冷哼了一声,从口中吐出一条信子,颜色血红,如同缎带一般在众人身旁游走,众人都知道,这长虫的下一步动作,就是将自己尽数卷起,吞入腹中,此番真个是万事皆休了。
那大蛇用信子将众人嗅了一番,却停住了动作,沉吟半晌不语,将蛇首抬起,眼睛望向那山中寺庙,突然间长笑起来,又低头用眼盯了众人不放,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却没料到是这般情形,着实有趣!”
古寺邪灵 60
众人听了尽是不解,想张口问时,却都做声不得,周身全被那大蛇的气焰压迫住了,惊悚战栗间,又听那大蛇在半空中狂笑一阵,说道:“你们这些弱小人等,还有一丝希望能走脱,不过也只是万中有一的机会,就看尔等是否有这般造化了。”
说完,那大蛇弃了四人不顾,昂首而行,歇卧处有腥气冲天,转动时有赤云罩体,前行有风雨随之,雷声渐渐大而下来。猛然间乌云中现出一副法偈,龙章凤篆,字大丈余,浮在云中,闪闪发出金光;众人勉强仰头看时,却是不识其意。那大蛇仰首看了,冷笑道:“你等做法唤我出来,为了是取那道人和妖僧的首级,可没说要我杀了这四只可怜虫豸;若想取了这几条性命,你们就自己过来此地动手,我却没这兴致。”
说罢,那大蛇就要蜿蜒而走,却不想那天空中那一副金光法偈形状变换,如同条条绳索,从半空激射而下,将那大蛇笼罩在当中,飞速合拢,隐隐有束缚之意。那大蛇看了,只是冷笑,暴喝一声,啸吼如雷鸣,瞬间风云暴起,飞沙走石,天地晦暝,对面相失,只听的不远处那河水汹涌,激荡拍岸而起,浪高数丈,打在众人身上,衣衫尽数湿透。
众人被巨浪迎面袭来,口鼻一窒,片刻后方能呼吸,咳嗽了一阵,狼狈不堪,自觉手足能活动了,赶忙擦拭头面。扭身看时,空中倏然而霁,天无纤云,方才那高悬的法偈之光早已无影无踪,只见那大蛇去的远了,身上五彩锦鳞在暗夜中闪闪发光,雍容华贵,气势惊人,但看那巨物游走的方向,却好似众人逃离时来的道路。众人正在困惑之时,只见远处半山之上,突然有雷自房舍穿过,烟气上冲,直到天半,那处复又火光一爆,訇然有声,电光一掣间,山体皆摇,隐隐映出了山间寺庙的轮廓;杜猛和张生正吃惊时,听得那大蛇在远处张口狞笑,声震四野,那蛇将身子低了,直奔那火光之处而去,如同一匹彩缎,飞速游走在幽绿密林之中。
众人劫后余生,惊骇了半天,张生说道:“那大蛇方才之言,却是何意?吊桥已断,我等哪还有何机会能逃脱?”
其余人皆摇头不语,不解何故,崔花影沉吟了片刻道:“方才听那大蛇所言,好似也并不愿听从驱使它之人的命令……”
杜猛望着山上寺庙的方向,说道:“听那大蛇的意思,它是来对付乔道人和行钧师傅的,那两人想必还活着,方才那雷声火光,也不知是他们哪个弄出来的。”
张生抱着柳小姐,望着断崖那边,叹道:“若是那道人在,也许可以做个法术,让我等想办法过了那桥。”
众人正议论间,突听远处草丛中有物沙沙作响,似有猛兽隐伏一般,吃了一惊,杜猛慌忙掣出兵刃,将三人挡在身后。众人正惊心时,却见那断伏草木中跳出两匹高头大马,浑身漆黑,正是方才群鬼盗来的那两匹妖马,但见那马两眼如炭火,耳下有骨突起,四蹄之下弯曲如钩,肚下生鳞,蹄下有爪,极其雄俊,端得是不凡之物。
杜猛见了,心生欢喜,上去拉住那两马的缰绳,扭头对众人说道:“不用等那道人和尚了,我今番却有个计策,能让咱们逃了此地!”
他将柳小姐抬上一匹妖马,放在马背上,让张生和崔花影一左一右扶稳了小姐,自己牵了另一头妖马,一行人急急沿着那岸边而走。但见悬崖峭壁崎岖路,迭岭层峦险峻山,唿喇喇水声在深涧中聒耳,众人行到一处地势平坦处,向对面望去,两岸间相隔的不远,有七八丈余,对岸也是片开阔地面。杜猛让众人停下,说道:“我方才心中寻思了个计策,我先去寻了几根藤条,一头绑在树上,一头束在我身上,权当长索,然后骑在这妖马上,跳到对岸。之后将藤条一头绑在对岸,如此往返跳跃两次,我不就能做了个索桥,咱们几人便可顺利攀爬过去也!”
张生和崔花影听了,大惊失色,齐齐说道:“这如何使得!”
杜猛指了指柳碧云腿上伤口,说道:“柳小姐伤势严重,此处又凶险万分,哪里还能多待片刻?我思前想后,也只有这般计策了!”
张生连连摇头,说道:“且不说这妖马能否跳过这深涧激流,你方才却也见了,这河流中还有妖兽隐伏,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又施救不及,该如何是好!此事万万不行!”
崔花影也拉住杜猛衣袖,眼泪汪汪,急道:“此举凶险万端,我却不准你如此鲁莽,我们不如在此等待乔道长和行钧师傅,等他们来了,我们再做合计如何?”
杜猛焦躁道:“我自幼马术娴熟,寻常马匹竭力一跃,怕是不能越过这般距离;我方才见这妖马奔驰,足力更胜世间名马,我骑上去尚有一跃而过的机会,但负上两人,却是难说。现在那河中巨怪已经被那大蛇惊走,一时间也不敢回来,若再耽搁下去,那怪去而复返,我等更加逃生无望!你们说要等那道人和尚,却也听了,方才那大蛇正要去取那二人性命,你觉得这两人胜算几何?”
张生和崔花影一时无言,都垂下了头,杜猛抽出铜锏,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说道:“如今这般情形,也只有我能做这等事情了,再耽搁下去,柳小姐怕是性命不保,我等也要被后来的妖物团团围在这岸边,到时候谁也无法走脱了!
众人无奈,只得在附近林中寻了三四根藤条,一头束在岸边大树上,一头在杜猛腰间绑定,牢牢系住绳结。崔花影扑在杜猛怀中,泪如雨下,张生在一边嗟叹不已,心焦如焚;杜猛用手摩挲崔花影头发,低头柔声道:“等我们离了此地,我定要明媒正娶你做我妻子,我家虽不是富豪之家,却也吃穿不愁,我们俩今后定要相敬如宾,琴瑟和谐,过上那美满日子。”
崔花影哭成了泪人,说不出话了,伏在他胸膛上,只是拼命点头,用手抓了他肩膀,却无论如何不舍得松手。
杜猛扭身对张生道:“我若跳到对岸,这边花影和柳小姐就交与你暂且照顾,切要万事小心提防!”
张生连连点头,苦笑道:“我此刻只恨自己孱弱,半点忙也帮不上你,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杜猛大笑道:“等我们逃出此地,你再来说这般言语,今番却把人情给我欠下罢!”说罢,他扶住崔花影腰身,轻声说道:“却不能耽搁下去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冒险一试!”
崔花影哭的梨花带雨,将银牙一咬,抬起头来,踮脚亲在杜猛唇上,吐气如兰,低声说道:“相公你定要回来,我在这边等着你!”
古寺邪灵 61
杜猛和二人言毕,拖着藤条跳上马来,先在平地上策马缓缓走了几步,随后跳跃奔驰了一番,待到能熟练驾驭那妖马,掉头向林中走了数十步,扭转回来,瞪起双目,伏下身子,双腿一夹,口中低吼一声,驱马前行。但见那妖马似通人性,嘶鸣一声,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奔跑了起来,待奔到崖边,奋力一跃,一踊三丈,飘逸优雅,身子飞在山涧之上。
张生和崔花影见了,都是心中捏了一把汗,那妖马确实神骏非凡,腾空之时动作若追风绝地,飞翻奔霄一般,空中跳跃了三五丈还余势不减,驮着杜猛向对岸飞了过去。正当二人心中叫好时,突然天空中传来几声凄厉鸣叫,众人抬头看时,两只怪鸟从高空之中俯冲而下,爪利如锋眼似铃,六翮风雷疾,势如飞矢,径直向杜猛和妖马抓了过去。张生和崔花影惊叫一声,手心出汗,心中具是暗道不好。
那两只怪鸟一只扑向妖马,一只抓向杜猛头颅,利爪漆黑,双翼张开一丈有余,鸟身卷起一阵恶风,闻之腥臭扑鼻。杜猛大喝一声,抽出铜锏,身子一扭,避开那怪鸟利爪,肩臂猛甩,对着先扑击过来的怪鸟胸腹间就是一抽,血羽凌乱处,筋断骨裂,那鸟惨叫着跌了下去。后面那鸟见势不妙,振翅要逃,却被那妖马赶上,踢在脚下,杜猛俯身一锏将它一翅打断,那大鸟也是悲鸣着落入水中。
张生在岸上叫了声好,握住了拳头,喜形于色,崔花影却急得眼泪也落了下来,二人正心中稍安时,突听的水声隆隆,在那妖马身下千丈水波凭空而起,银山大浪万鼓过,惊涛拍岸时,其中窜出一黑黄巨物,巨口森齿,双颚大张,正是放才在岸边毁坏吊桥的那如鼍巨怪。原来此物生性甚是阴险,方才为大蛇所慑,远远遁走了去,但随后察觉大蛇远去,又复返而回,屏息潜行于深水之中,窥察着岸上众人的动静,无声隐伏,只待杜猛策马从空中越过时,方才拿捏时机,暴起发难,势如雷霆一般。
张生大惊之下,高声呼喊,身上毛发都竖立起来,崔花影双眼一黑,几乎跪倒在地,两人心中具是一个念头,此番怕是休矣。惊变之下,杜猛将牙一咬,双腿将马腹一夹,稳住身子,大喝一声,舌尖绽雷,附身望着身下扑来的如鼍巨怪,使劲平生力气,发狠将手中的铜锏掷了出去。那怪本是庞然大物,周身厚皮,有如披挂生铁铠甲般,那会惧怕区区一根铜锏,便丝毫无躲避之意,挟着翻滚巨浪,血盆巨口大张,迎着杜猛冲了上来。
却不想那铜锏径直奔着那怪一目而去,势头甚猛,虎虎有声,如同激射之出的箭矢一般,那杜猛也有搏虎伏熊之力,生死之间,全力一掷也是非同小可。那怪方才察觉不妙,急急闭了双目,头颅摆动,要避开那铜锏。电光火石之际,却哪里来得及,海激天翻间,那锏径直没入那怪眼窝之中,黑血如同泉涌般溅射而出。
那如鼍巨怪大吼一声,惊天动地若雷鸣,震得山涧发抖,波涛难平,那怪负痛之下半闭了巨口,将头颅连摆,因此也未曾扑中妖马,上颚擦着杜猛人马而过。张生和崔花影正看得心惊肉跳间,那妖马后腿一蹬,踩踏在那巨怪外翻的獠牙之上,借势一跃,竟然又飞起了一两丈余,那如鼍巨怪无处借力,眼见就要从空中坠下,想要再张口吞噬人马,便是鞭长莫及了。
张生正扶额庆幸时,却听得崔花影大叫道:“小心那怪的尾巴!”那巨怪头身落下,却将身子一扭,长尾甩起,半空中劈开水雾浪花,呼啸有声,如同巨斧般砸向空中的一人一马。张生方才见了那怪用尾击毁吊桥,心知其力绝大,这一击要轰中落实了,杜猛怕是人马都要变成齑粉;那怪尾巴甚长,足有三四丈,杜猛身下妖马方才那一跃,却是避不开那一击。
杜猛手里兵刃已失,身在半空,看着那怪巨尾凌空劈来,也是毫无对策,将眼一闭,心叹罢了,只待等死;崔花影再也忍受不住,跪坐在地,眼中流出泪来,张生也是彷徨无计,心中一片悲恸,正焦急间,突间那妖马仰头鸣叫一声,青烟从那口鼻中喷涌而出,转瞬间将周身罩住,马尾一扬,烟气中隐隐有星火绽现,那妖马四蹄在空中奋力蹬踏,周身的烟气如同旋风般拢在妖马身上,卷得那马从空中倏忽而升,竟是堪堪避开了如鼍巨怪横扫过来的尾巴。
岸边二人看得悲喜交集,同时留下泪来,拍手叫好。那如鼍巨怪先前存了轻视之心,却没料到再搏不中,一时间无计可施,怒吼一声,恨恨从空中落下,轰然砸入水中,若想要再次扑击而起,怕是也来不及了,那空中的人马离着对岸只有丈余距离,转瞬间便要落在地上。
张生和崔花影见了这情形,心中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脸上绽出笑容,高声呼喊,杜猛也扭身过来,对着二人挥手微笑。岸上两人看这短短数息间,杜猛和那几只怪物生死相搏了几个回合,也算有惊无险地跳过了那山涧,心中登时涌出喜悦之情。
眼见着那妖马从空中落下,前蹄就要踏在对岸平地之上,忽听得凭空中起了一道霹雳,那妖马面前登时起了万丈火光,莹莹光影如镜,镜面上有数个法偈文字,金光跳跃,依稀看得是“为众恶之渊薮,障蔽正道,害慧命者”几个字,镜面如同屏障结界,炙炎灼人,那妖马前蹄登时烧焦,马匹惨叫一声,收不住势,整个身子前扑了过去,头颈上毛发皆燃,瞬间杜猛身上也燃起了熊熊火焰。
变故突生,张生和崔花影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人正惊间,却听锵然有声,见那一人一马从悬崖那光影屏障上反撞了回来,直坠下山涧中,人马惨呼声在山谷中回荡不绝。
紧接着山涧之下河中浪声再起,方才那如鼍巨怪发出阵阵狞笑,再次从水下一跃而起,扑向空中。
张生看得呆了,崔花影猛地向前跃出,一把将那几根藤条抓在怀里,扭身发足狂奔,张生如梦初醒,也急急上前,单手抓了藤条,背在身上,跟着崔花影向后跑去。两人边跑边哭,心中具是一个想法,无论如何也要将杜猛救了上来,初时还觉得那藤条甚重,心中还存了希望,猛然间觉得手上一轻,那藤条好似不承受重量一般,心中都是慌了,七手八脚将那藤条扯了上来,却见只有几截断口,杜猛却是毫无踪迹。
崔花影跪倒在地,一声不吭,双手绞在一处,兀自抓着那藤条不放,脸上泪流成河,张生奔到悬崖边上,向下望去,但见山下浊浪涛涛,巨怪隐伏,悲风飒飒,山石不断滚落河中,不见了杜猛身影,对面那火焰屏障隐隐消退,炽光渐退,变得如同寻常景色一般无异。
张西洛睚眦欲裂,将牙咬碎,冲着对岸破口大骂道:“究竟是何人心地这般歹毒,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几人究竟做了何事,要遭此灾劫!你们这班无耻鼠辈,要取我等性命,就光明正大前来,休要藏头露尾,做这猥琐无耻之举!”
四野无声,并无人回应他这番呼喊,只听得山涧下那河中巨怪在低声啸吼,声如闷雷,隐隐有得意之情。张生听了愤怒如狂,站在岸边向下高声詈骂,将岸边石块尽数踢到河中。
正当此时,张生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冷笑,声音粗粝刺耳,接着是沙沙踏步之声,有人阔步从自己身后渐渐逼近。
古寺邪灵 62
张生转身看时,却见来人身披狰狞戈甲,晃耀炫目,脸上罩了一张面具,周身散发阵阵寒意,记起这人正是方才在厢房中追杀杜猛的那怪人,心中大怒,咬牙说道:“你这厮,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对我等要赶尽杀绝?现在杜兄已经被你同伙害死,你可是心满意足了吗?”
那玄甲怪人也不答话,只是踏步上前,身上铁甲摩挲作响,逐渐逼近张西洛。张生见状,不惧反笑,咬牙切齿道:“我还正愁找不到你们,你倒自己送上门来,杜兄为我等而死,我又岂能苟活在这世上?今日我就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我那兄弟报仇!”
说罢,张生低头从地上寻了一根木棒,单手高举过头,大叫一声,冲着那怪人飞奔过来,还不等迫近,那玄甲怪人手臂一挥,将张生远远打飞出去。
张生倒在地上,浑身筋骨欲断,勉强挣扎起来,吐了一口鲜血,用手扶了那根木棒,踉跄着站了起来,却看那玄甲怪人立在崖边,正垂首向下望去,他那张面孔罩着铁甲面具,也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神情。
崔花影仍然呆呆跪在远处,抱着藤条,神色木然,只是泪流,对这边事情视若无睹,柳碧云依旧昏迷不醒,躺在树下。张生望着两人,心如刀割,回忆起方才杜猛托付自己照顾二位姑娘,他自己却只身犯险,一去不返,心中悲愤至极,大喝一声:“崔姑娘,快带了柳小姐逃走!”一边喊着,一边发足朝那玄甲怪人冲了过去。
张生舞着木棍,冲了上来,那玄甲怪人扭过头来,冷哼了一声,单手将张生砸下的木棍劈碎,复又一拳将他打翻。张生躺在地上,口鼻崩血,狼狈不堪,险些昏死过去,却被那玄甲怪人一手扼住脖颈,提在了半空之中,只觉得气不能继,百脉逆行,胸膈肠胃中如烈焰燔烧一般。
张生用手抓了那玄甲怪人手腕,挣扎喘息,瞪着那怪人面孔,只觉得对方眼窝处黑气沉沉,看不到一点光芒,自己脖颈上那冰冷铁手越扼越紧,简直要将自己脖子折断。张生心中苦笑,知道自己万难逃脱,只想给那两个姑娘争取一点时间,悬空着扭动身躯,挣扎着嘶声喊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一直追杀我等?”
那玄甲怪人手上继续用力,头盔面具之下抖了几下,张生似乎觉得对方在狞笑一般,片刻后,那玄甲怪人出声说道:“此处是神明领地,却有神之道义需要我来捍卫。”
那怪人声音粗糙冰冷,如同利刃在岩石上摩擦,听了让人心中怵惕,张生被他扼得气息奄奄,勉强说道:“人妖异路炭与冰,你这祟物,敢出如此大言,何谓神明道义?”
那玄甲怪人顿了片刻,说道:“所谓神明之道义,乃是对枉尊自大的凡人施加威压,让人类保持正确的恐惧拜服之心。”
张生听了愣住了,说道:“我等……何时又是……那种枉尊自大之辈了,你这……又是何等说辞?”
玄甲怪人说道:“你不作恶,但世界万万千千凡人却在作恶,自觉人不及知之处,即可为所欲为也:恃强凌弱、贪婪背叛、尔虞我诈,不可足一而论,人心崩坏,阳间失正遍知,怨念沸腾,如无间狱一般。今番神灵却是要再现人间,降临恐怖,涤荡世界,惩戒尔等!”
说着,那玄甲怪人将手一收,扼紧张生脖颈,张生眼前一黑,几欲昏死过去。正在此时,忽听的身后崔花影大喊一声,双手高举一块石头,猛地砸向那玄甲怪人,但听火花四溅处,那块石头将玄甲怪人头颅砸掉,那怪人身躯倒地,松开了张生。
张生摔落在地,连声咳嗽,半晌没喘过气来,崔花影丢了石头,急忙将他扶起,脸上泪痕犹在,说道:“此处不可久留,我们快走!”
张生正待答话,向后望去,脸上颜色突变,猛地将崔花影拽到自己身后,崔花影踉跄了一步,扭身看时,却见那玄甲怪人重新站起,手掌如刀,劈在了张生肩膀上,血肉横飞。张生脸色煞白,身子晃了几下,连连后退数步,险些摔倒在地。
崔花影脸上大变,自己方才明明将那人头颅砸落,为何他能摔倒复起?抬眼看时,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那玄甲怪人的头盔面具落在地上,站立而起的赫然是一具无头之身。
那玄甲怪人腹中传来阵阵狞笑,说道:“今日就以你们几人鲜血,祭祀神灵,唤醒主神降临这世间罢。不多时日,我等也有机会一享凡人之躯了,那时你们人类的哀嚎惨呼,对我等来说,不啻于仙乐一般悦耳!”
张生看那怪人铠甲中空洞洞一片,黑气萦绕,毫无形体血肉,难怪杜猛曾说此怪乃不死之身,心中万念俱灰,低声对身后崔花影说道:“此物甚是难缠,我暂且拖上它一阵,你带了柳小姐快走。有缘来世再见罢!”
崔花影正待开口,却见那玄甲怪人发足狂奔,转瞬间跳跃在自己身后,拦住退路,恨恨道:“你这贱人,竟然打落我头甲,待我慢慢折磨你致死!”说罢,并手为刀,向崔花影径直刺了过来。
崔花影花容失色,张生脚步踉跄,转身不及,难以施救间,从崖边冲上一个黑影,猛地拦在那玄甲怪人和崔花影之间,用自己身躯挡住了那怪的手刀,那玄甲怪人的铁手从那人后腰间穿出,鲜血淋漓,泼撒了一地。
张生和崔花影看那人身影,正是杜猛,但见他须发皆烧成黑炭,衣服破损,手足俱折,也不知怎生从那山涧中爬了上来,两人齐声惊呼一声,奔上前来,但见杜猛用双手抱住那玄甲怪人,牢牢不肯松手,但腹部被对方重创,口鼻中鲜血喷射而出。
张生和崔花影二人见了杜猛,还来不及欣喜,见他为救自己身受重伤,登时痛哭流涕;崔花影扯着杜猛衣裳,哭得跪倒在地,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那无头玄甲怪人却是厉声笑道:“来得正好,我就知道你没有这般容易送命,还是落在我的手上,让我结果了你罢!”
古寺邪灵 63
杜猛吐了一口鲜血,扭头对张生说:“还不快走!”张生涕泪滂沱,如何能割舍,情急之下也别无他策,只能扯了崔花影,两人一步一回头,流下千行泪。那玄甲怪人将手臂在杜猛腹中一搅,杜猛负痛大吼一声,五官中喷出血来,但仍然牢牢扯住那无头怪人,不肯撒手。那怪狞笑道:“方才在厢房中让你走脱了去,地下那群人颇有责备之意,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今番我就加倍还给你这匹夫!我要留你一口气在,在你面前慢慢撕碎那几个男女,你却意下如何?”
杜猛气息奄奄,也不理那怪人,扭头望着崔花影逃去的方向,竭力喊道:“娘子,今番我却不能信守方才的承诺了,你休要怪我,只愿你能逃了出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崔花影听了,哭得瘫倒在地,竟是不肯走了。那无头怪人冷笑道:“你这残破之躯,还能拖上几时?我现在就砍了你双臂,赶上去将那女子剁成数段。你想让她逃了去过日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说罢,那玄甲怪人从杜猛腹中抽出手臂,作势就要向他肩膀处砍去,杜猛冷笑一声,说道:“我方才爬上来时,听了你说什么神明道义,在我看来,纯粹是狗屁不通!只是你们想祸害世间,吞噬人类的借口而已!”
那玄甲怪人也冷笑道:“将死之人,尚且嘴硬,我和你有什么废话可说!”
杜猛狂笑一声,说道:“你这妖邪也知道自己将死?还算有自知之明!”那玄甲怪人闻言一愣,看那杜猛不似虚张声势之辈,正困惑间,杜猛大喝一声,喊道:“下面那大嘴的歹东西听了,等着爷爷下去将你开膛破肚!”
那玄甲怪人听了身子一抖,喝道:“你想做什么!”杜猛大笑道:“却不知你这铁壳王八,在水中是否还能浮的起来?跟我去江中走一遭罢,咱们鱼腹中相见了!”
那玄甲怪人大叫一声,抽身急退,杜猛哪里肯放,双臂将他箍定,牢牢不放,一步步拖向那悬崖边上,那玄甲怪人大声咆哮,声音窘急,伸出双手,在杜猛身上连连戳刺,将他穿了数个透明窟窿,只将杜猛染成一个血人。那杜猛只是咬住牙根,拼命抱定了那玄甲怪人,走到岸边,奋力一跃,一人一怪在空中纠缠在一起,投入那深涧之中。
张生哭喊着奔到岸边,只看得雾气浪花里,那如鼍巨怪从水中跃出,口齿大张,将杜猛和那玄甲怪人一口咬住,双颚开合几次,听得骨碎金折之声,激流中隐隐传来那无头怪人的嚎叫惨呼,几声之后便没了动静,岸上那头盔面具锵的一声裂开,散成了几片铁甲。
张生站在岸边,放声大哭,良久之后,却见崔花影慢慢从身后走来,开口问道:“今番杜猛却是再也不会上来了,对么?”
张生以手掩面,呜咽不能言,崔花影却不再泪流,眼圈通红,手里捧着一缕布条,正是她刚才抱着杜猛,从他身上扯下来的一截衣衫,她将那布条摩挲了良久,然后将它系在左手手腕上,低声说道:“相公你舍命救我,让我好好去过日子,但我就这样逃去,如何能对得起你?我定要手刃那些害你之人,以慰你在天之灵。”
崔花影收拾停当,转身对着张生说道:“张公子,此地不是驻足之所,我们快扶了小姐走罢。”
张生擦着眼泪,惊道:“前路已断,河中又有妖兽虎视眈眈,我们还能逃到何处去?”
崔花影淡然道:“我也知道前路已断,那些算计我们的人,也不会给我等留了其他生路逃脱出去。我们就原路折返而回,去寻找乔道人和行钧师傅,那两人道行高深,兴许能和那些妖邪奸人相以抗衡,说不定有个脱身之法。”
张生惊道:“那庙中妖邪潜伏,凶险万状,就算是能找到那道人和尚,怕是也只有一线生机,万中有一而已。”
崔花影说道;“就算只存一线生机,也比在此坐地等死强上百倍。更何况,那些人取了我相公性命,又把我家小姐害成这般模样,这般血海深仇,我如何能忍的下去,就算身死命殒,我也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歹毒,若有机会,我定要报此不共之仇。”
张生正在犹豫间,崔花影转身进了树林,从树丛深处牵出剩下的那匹妖马,拉到柳碧云身旁,吃力地将柳小姐抱起在怀中。张生赶忙奔上前去帮忙,两人一起将柳碧云抬上马背。张生看那崔花影泪痕已干,面色甚肃,眼神坚定,心中暗暗叹服,正思量间,远处轰然有浪声翻滚,一声巨响后,那如鼍巨怪竟然从水中跃出,半个身子伏在岸边,巨口大张,剩着一只独眼瞪着众人,眼神中有贪婪饥饿之色,口中喷出阵阵腥气,嘶嘶呼吸声不绝,吓得那匹妖马嘶鸣咆哮不已,几乎就要将柳碧云掀了下来。
张生吃了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崔花影翻身跳上妖马,紧紧拉住了缰绳,强行呼喊勒定住那马匹,转身喝令张生也跳上马,在后面扶稳柳小姐。那崔花影扭头盯着那如鼍巨怪,喝道:“这这恶畜,吞我夫君,这般深仇我却是记得了,等我找你主子算了账后,定要再来寻你!”
那如鼍巨怪似乎听懂她言语一般,怒吼一声,巨尾摇摆,四肢发力,竟从岸边一跃而起,扑向众人,卷起一阵腥风,转瞬间就扑到近前,惊的张生面如土色。崔花影冷哼一声,双足一夹马腹,那妖马四蹄一弹,腾空而起,跃出数丈,远远将那巨怪甩在身后,发足在林中狂奔起来,向着山中那隐隐火光之处飞驰而去。
古寺邪灵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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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山上寺庙里面,一座厢房中火光迸射,房外黑气被吹散后又复聚拢,往复几次后似乎支撑不住,倏忽消逝,露出了厢房屋檐墙角。片刻静谧后,杀声再起,如雷霆砰磕,窗扉皆震,转瞬间室内雷电激射,势极可怖,一面墙壁连同木门轰然飞起,远远落在庭院之中。
火光莹然中,一人踏步而出,身形高大,衣衫凌乱,眉宇间杀意森然,正是那道人乔玄朴,他右手将剑插入背上的剑鞘中,左手将一奇形兽首丢在地上,那首级血肉模糊,口齿依旧噬啮不已,眼神歹毒,恨恨盯着乔道人。
那乔玄朴也不睬那怪物头颅,阔步踏入院中,朗声笑道:“乔某人何其有幸,竟然荒庙得奇书,修习了那谴鬼之术,又不料踏入了这妖邪巢穴,见识了这许多罕有鬼祟,只是不知这背后是何等高人,设下这局,要取我项上人头?可否请出现身一见?”
庙里庭院中,夜幕低垂,天光昏暗,上千张烈火符箓随风而摆,残垣断壁处处皆是,木叶散乱一地,有几处燃起熊熊火焰,有擂木模样的树枝在火中噼啪作响,就是毫无人迹,后院中却隐隐传来淡淡腥气和阵阵尸臭味道。
乔玄朴扭身望了望四周,皱眉摇头,等看到马公子原来的厢房时,神色一变,飞身掠了过去,进屋查探一番,跳了出来,手里拎着马公子的人皮遗骸,脸上神色颇为复杂。他将那遗骸丢弃在地,苦笑道:“本来以为是个轻松差事,没想到弄成今番这个局面,得罪了那朝中权臣,我在馆中的位次定要下降了,也不知回去会受何等责罚?”
那乔道人又恨恨盯着地上的遗骸,叹道:“贪狠好色,利令智昏,又无甚本事,自诩为风流枭雄,实际却是个酒囊饭袋,我乔某人大好身手,偏偏又要侍奉这等货色!”
正在乔道人自言自语间,只听得地下有呜呜声传来,数个巨鬼夜叉、奇形怪状之物从墙中浮现,或手足蠕蠕而动,面目模糊不清,或狰狞跳掷,吐火嘘烟,将那乔玄朴团团围在当中,低声咬牙窃窃而笑,转瞬间院中怪雾愁云漠漠,妖风怨气纷纷。
乔玄朴毫不惊慌,微微一笑,说道:“方才在房内魔障中,尔等有诸般便利,我却束手束脚,施展不开,现在形势相异,任你来多少魑魅妖异,贫道都是毫不畏惧。”
周围那群鬼怪嗬嗬狞笑,口出人言,说道:“方才的走使便是头脑愚蠢,还要一对一和你相搏,我等虽不如它们强横,但好在数量众多。相斗之势,辗转相胜,群妖之巧,层出不穷,今天就让你这狂傲道士见识一番俺们的手段。”
话音刚落,那众多妖邪黑物,狰狞怪形,亮出口外獠牙,如同排列利刃,一个个张牙舞爪,体态似人非人,行动处卷起阵阵恶风,扑灭殿中灯火,长吼冲那道人而去。
乔玄朴却冷哼一声,负了双手,傲然挺立在地,纹丝不动。那扑上来的群妖见他如此轻视姿态,心中具是愤怒,恨不得登时将此人撕扯为碎片。先扑上来的几只怪已经近身至三四尺余,眼见伸爪就要抓住那道人。
乔玄朴抬头望天,喟叹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疾!”
言讫,那半空中之上的烈火符箓尽数翻转,朝向地面群鬼怪形,半空中响了一个霹雳,符箓上条条火焰光华倾泻下来,如同淙淙雨滴,滂沱浸润,笼罩在乔玄朴周身,但见那火线落在鬼物身上,赫然有声,不过一时三刻,即燔其身为灰烬。后面众鬼物见了,都是惊惶呼号,脸上色变,纷纷后退,却不料那空中符箓光华大盛,照的院中如同白昼,半空中好似下了一场焰光暴雨,火雨流注,直打的那群妖物鬼哭狼嚎,肢体残缺,挣扎着向圈外爬去,你争我夺要逃离而去,其中多数走了没有几步,颓然而倒,片刻后尸骨焚烧殆尽,只留下团团焦黑炭块堆在当场。
不过一盏茶时间,那群鬼物便被歼灭了十之八九,只余了几只在远处凄惨呼号。乔玄朴捻住髭须,略一点头,停了那千张符箓神通,慢慢踱步走了过去,驻足看那苟延残喘的鬼物,然后逐一将其头颅踏破,在余鬼的呻吟惨叫中放声大笑。
乔玄朴笑了一阵,说道:“这般喽啰,如此不济,还不如方才房中偷袭我的那五六只庞然蠢物。那要取我性命的诸位朋友,你等若放出的只是这般软脚蟹,却是留不住乔某人!”
话音刚落,那远处院中原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说道:“崇玄馆道人乔玄朴,技术之士,擅持剑禁咒符术,为人倨傲,但心为尘俗物欲所累,若槛猿笼鸟,徒有翱翔超腾之意,却不得道术精妙奥义也!”
乔玄朴闻言大怒,暴喝一声:“何物邪魅,在此大放厥词,快给我现行!”
那院中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人,身材甚矮,如同孩童大小,头上一个草帽,身披一件蓑衣,也看不清他面容,立在远处站定。乔玄朴冷笑道:“你这妖物,出言讽刺与我,还敢显形走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来人窃窃而笑,说道:“看道长恼羞成怒的样子,小可兴许是说对了大半。道长为炼气之士,本应清虚自守,奈何同那官场俗人混迹,嗜好功名而无节?”
乔玄朴勃然作色,喝道:“贫道喜好志向,又岂是旁人可以知晓?何时轮到你这等非人妖邪议论?今番你敢送上门来,出言不逊,小觑了我,我却让你尝尝何为符咒厌劾的精深奥秘!”
那人嘻嘻而笑,说道:“乔道长本领非凡,连斩六位走使,是此地从未有过之事,吓得小可骇汗浃背。不过既然硬着头皮来见道长,若是不施出些手段,岂不让道长见笑了?”说罢,那人从背后抽出一根骨杖,颜色惨白,顶端却是一个小小骷髅头,骷髅两个眼眶中紫炎闪烁,那人闪电般将骨杖竖起,高声叫道:“南无萨缚怛他哦哆缚噜枳帝唵三跋啰!”
瞬间那骷髅眼中紫炎大盛,焰光冲击,如同潮水般席卷院中。
乔玄朴大吃一惊,心道不妙,自己过于托大,失了先手,却不知对方施展何等招数,但听方才那念诵之声,却好似是西域梵人之类的邪门禁咒,不知面前这妖物如何知晓这等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