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惊魇之夜 128
  朴容萨凝神向下看去,但见得那汪水泊中的人面脸色惨白,嘴唇鲜红,如同溺毙之人一般,自己脚踝之下冰冷彻骨,想用力拔出时,只觉得如同陷入泥淖之中一般,小腿也没入其中,那地上人面嗬嗬而笑,说道:“陷进了我的法术神域之中,就算是你有九牛之力,也难以脱身,乖乖等死罢!”
  朴容萨突然停止挣扎,俯身蹲下,对着那张人脸说道:“蛮牛之力若是不行的话,那般若龙象之力如何,不知你能承受的住么?”说罢,她冷笑一声,右拳握紧举起,原本缠绕在她右臂之上的匝匝长鞭闪现夺目金光,她轻吟一声咒语,右拳闪电般砸落,木屑乱飞之间,将地上轰出一个圆形巨坑。
  轰然之声中,朴容萨已经脱身而出,但见得楼梯碎裂为数断,倒塌下去,坠入一楼之中,碎砖木块之间,躺倒着一个躯体半透明之人,那人湿发淋漓,神色惨然,如同刚从水中冒出一般,他半边脸孔被朴容萨一拳轰飞,伤处汩汩涌出清水,他从废墟中挣扎而起,望着朴容萨,捂脸负痛,大声嚎叫不已。
  那人嚎了两声,自觉非朴容萨对手,身躯一矮,要化成一滩清水遁去,却不想背后脖颈一紧,朴容萨不知何时闪现于其后,扼住了那妖物颈部,令其变幻不得,只见得朴容萨靠近他耳边,冷冰冰说道:“你方才说行瘟使者,那又是谁?”
  那人形妖物喉咙格格作响,就是说不出话来,朴容萨将指尖之力稍稍一松,等待那妖物开口说话,但听得他咳嗽两声,突然大声叫道:“还不快动手,真的要看我被这女人弄死么!”
  说罢,他身躯陡转,下半截躯体幻化为一股漩涡激流,将朴容萨卷入其中,朴容萨惊怒交加,手上用力,将那妖物脖颈折断,那人形头颅一歪,化为一滩清水洒落地面,朴容萨急退之时,身躯却一时间行动不得,正在这刹那之间,一楼中莲台上,原本列坐连跏跌的罗汉塑像微微晃动一下,疾速飞至,瞬时撞至朴容萨身上,那塑像有丈余之高,上千斤重,登时便将她砸飞出去顶在墙壁之上,座台上其余或坐或卧的罗汉之象也依次晃动,凌空而起,一尊又一尊砸向朴容萨,毫不停歇。
  砖石碎裂轰鸣之声良久乃寂,烟尘四散,楼内底层一片狼藉,瓦木倾坠,外墙洞穿倒坍,缺口处却又被碎裂石像躯体掩埋的严严实实,片刻之后,地板上现出一滩水渍痕迹,那滩水渍慢慢变大,从中冒出方才的那湿发男子,但见他喘息不定,脖颈上青黑一片,他上下抚摸,狼狈后退,咳嗽自语道:“没想到这祭品如此生猛,方才险些将我头颅拧掉,这疯女人真是危险……”
  “呵呵呵,”背后传来瓮声瓮气的笑声,但见得座台之上最后一尊罗汉石像发出光彩,室内异光如昼,那石像容姿甚伟,站立而起,跳在地上,越过那水渍妖物,缓缓走向墙角碎石瓦砾,脚步之声隆隆,只听得那物说道:“那女子手段很高强么?俺怎么没有觉得?现在不也是一样死掉了。”
  话音未落,墙角那堆碎石之中突然发出簌簌之声,在砖石缝隙中,闪电般探出一截金光长鞭,在地上疾走如同游蛇,只是瞬息之间,便攀附在那罗汉石像脚腕之上,如同藤蔓附木,顷刻便将那石像全身束缚,那罗汉石像惊觉不对,奋力挣扎,那金光长鞭已经牢牢嵌入石像四肢躯干之内,捆缚之处嗤嗤白烟升腾,勒得那石像巨物张口惨呼。
  墙角碎石轰然飞扬半空,朴容萨从中站立而起,额角隐然有血迹流出,她面上显出怒容,左手梳理长发,将那金光长鞭握在右手之中,她上下打量这庞然石像,用力将长鞭一勒,切齿说道:“方才那些石头砸得我真是疼痛,你这妖物还有几分蛮力么?区区一个妖邪,还敢冒充佛门护法神之象,你在此究竟做了多少邪恶之事?”
  那罗汉石像被朴容萨法术勒得动弹不得,痛苦万分,自知不敌,嗡声叫道:“俺昔日偷藏在跋摩法师寺外,每听经声明朗,修得些许神通,几百年修炼不易,还望女菩萨慈悲、饶命!”
  朴容萨哪里肯听,双手握鞭用力一掣,长鞭上金光大盛,那罗汉石像妖物惨叫一声,从双眸口鼻之中喷出烟气,随即体表肌肤寸寸碎裂,裂隙之中赫然现出赤红火光,犹如熔岩在其体内奔涌不息一般,那罗汉石像叫声越发惨烈,双眼射出三尺明火,躯体随即崩裂溅射开来,碎块如同星陨烧炭。
  朴容萨冷笑一声,收起长鞭,左右四顾,却不见了那水渍之妖,正在寻觅之时,突然感觉面前一寒,一股无形之力将她身躯攫住,浮在空中,上冲而起,狠狠掼在屋顶之上,她身躯撞碎楼板,一连穿过数层,来到了顶楼之上。
  朴容萨身在空中,无处借力,恍惚见得自己为一股旋风携裹,依稀似有一黑脸男子面孔时隐时现于旋风之中,正阴沉沉低声窃笑,还未来得及施法相抗,自己头颅好似撞在一截横梁巨木之上,头晕目眩之际,抬眼看时,但见得那是用来撞击巨钟的钟杵。
  不待她反应过来,那钟杵上的两截铁链同时断开飞出,相互交错,如蟒蛇般紧紧缠绕住她脖颈,将朴容萨悬勒在半空。
  朴容萨只觉得气息一窒,呼吸艰难,用力掰扯那数道铁链之时,却纹丝不动,心中暗叫不妙,听着方才抓住自己妖物的笑声就在身后,她屏息用力,狠狠向后一拳挥去,但拳落空出,冷风呼啸,毫不着力,无法奈何那妖物半分。
  朴容萨被吊在钟架之上,挣扎不得,慢慢停止动作,片刻之后,周围旋风停歇,虚空之中渐渐变幻出半具实体,为一干瘦黑面男子,只听得他自语说道:“方才你用长鞭勒死我的兄弟,现在一报还一报,我也送你同一般的死法……”
  说罢,他从钟鼓楼顶层向下望去,但见得伫立在远方的番僧和吐蕃武士正陷入苦斗,被一片恣肆汪洋之水包围,不断有人被拖入水下,方才那水渍妖物正在其中兴风作浪,好似甚是得意,那风中的黑脸男子说道:“你的部众也马上随之而去,黄泉路上应该不会孤单……”说罢,他狞笑起来,舔舐嘴唇,慢慢飘向朴容萨。
  麻烦各位帮忙顶个贴,这贴太冷门了
  惊魇之夜 129
  那黑脸妖物离得朴容萨丈余之远时,停住身形,似乎还不放心一般,又静立等待了移时,见得朴容萨身躯一动不动,不再挣扎,白色氤氲之气从她七窍之中飘散而出,仿佛三魂七魄出窍一般,飘向半空,随即消逝在夜风之中。
  那黑脸妖物见得这般情形,不禁嘲笑道:“我还道这番邦之人修为能有多深,原来尸体尚未冷透,魂灵便先行消散了?”
  当下他便抛去了忌惮之心,身躯顿时模糊不见,下一刻旋风卷起,他半透明的身形渐渐出现在朴容萨身侧,那妖物伸出右手,用三指捏住她下巴,饶有兴趣侧头而看,嘿嘿冷笑道:“刚才未曾仔细查看,这女子生得还蛮标致的……”
  说着,那妖物张开唇吻,便要向朴容萨身上凑去,还未等他靠近,只觉得头顶上方白光一亮,有物闪耀如金乌,瞬间那钟鼓楼顶亮如白昼,那妖物吃了一惊,以手遮目,身形疾速而退,化为啸风消逝在空中,它浮于虚空之中,隐匿身形,心中惊疑不定,方才朴容萨明明已经被自己用铁链扼住脖颈,呼吸皆无,此刻有怎生还能有如此异常之象显出?
  那妖物抬眼望去,但见得自朴容萨面孔五官上散发出去的白色氤氲之气,消失在半空之后,竟然又在她头顶两三丈高的地方重新聚拢,凝结成形,变幻为一尊妇人之象,那人像肤色洁白,头上有高耸的发髻和花冠,面上有三只细长的眼睛,流露出和善的目光,坐于莲座之上,右手拿一支白杆的长羽箭,左手端一只宝碗,那人象背后射出无数道白色异光,视之令人目眩神迷。
  那藏身于风中的妖物困惑不解,却不知道这妇人之象来历如何,看似文静娴雅,毫无威慑之力可言,正在他思量之时,钟鼓楼下正在结阵御敌的番僧和武士望见了顶楼上的妇人光焰之象,都是大声呼喊,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似乎是精神为之一振的模样。
  那风中妖物见得楼下之人这般表现,嘀咕一声,转头再望向朴容萨方向时,却不由地大吃一惊,但见她头顶上方的妇人之象不知何时间变幻模样,通体变为紫色,肌肤上刻有无数符文,面目丑陋凶狠,她头戴五骷髅冠,头发竖立噼啪燃烧,变幻为橘红色火焰,火焰之中还藏有一轮半月之形,脸上三目睁得圆而鼓,大嘴如盆,露出两颗尖牙,脖子上挂着两串人骨念珠,一串是干骨制成,一串是湿骨所做,举手投足之间,那人像身上的愤怒憎恶之气如同潮水般扩散向四周,只听得霍然有声时,朴容萨旁边倾倒歪斜的巨钟碎裂开来,合抱之木粗细的钟杵也翻滚而飞,直坠楼下。
  藏在风中妖物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忘记避让后退,眼睁睁看着那尊紫色丑陋愤怒女像从空中而降,缓缓附着在朴容萨身躯之上,光焰人形和她肉身慢慢叠合为一体,现出重影之象,朴容萨头发脸孔皆燃起橘红色火焰,原本牢牢扼住她脖颈的那数道铁链在焰火灼烧之下,熔化为铁水淋漓垂落,朴容萨落在地上,双目睁开,缓缓舒展身躯,望着面前夜风呼啸的空中,冷笑说道:“原来这三个妖物之中,你的法术是最强的,也是隐匿最深的,一开始我竟然没能觉察到你的存在。”
  那风中的妖物此刻方才反应过来,他心中暗叫不妙,变幻方位而不露行迹,在朴容萨身边不停移动,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出,只听他说道:“你这丑陋女子,说我等是妖物,那你现在这幅模样又是什么,魔女么?”
  朴容萨冷笑不语,静立不动,那风中妖物围绕她盘旋数圈,心中焦躁,双手一送,搅动一团黑色旋风扑面袭至,那团风有水缸粗细,其中寒光闪烁,有千把利刃藏匿其中,意图将朴容萨搅为一团肉泥。
  朴容萨将手一指,脖颈上一串人骨念珠向前飞出,抵住那旋风来势,听得铿锵铮鸣之时不绝于耳,火星四溅,片刻之后,那妖物搅动的旋风消弭无形,银色利刃碎片散落一地,念珠重新回到她手中,绕着朴容萨指尖团团而转。
  那风中的妖物吃了一惊,不想施展绝技也无法将对方奈何,不由地有了怯战之意,朴容萨脸上三目圆睁,望向他藏身的方位,笑道:“想跑么,现在的你,在我面前可是毫无遁形之处!”
  说罢,她随手将手中那串念珠抛出,那珠子在空中折返而飞,如同游隼扑雀,一连变换数个方向,最后向下一套,似乎在扑捉虚空之中隐身之物一般。
  那串念珠倏忽一紧,却又掉落在地,其上半空,传来那风中妖物的得意啸声,只见得他在风中现出模糊身形,说道:“即便是我打不过你,你也休想捉住我,你见过谁能捉住风?”
  朴容萨将眉头一皱,用手将脖颈上另一串念珠扯断,手持一端,用力向那半空之中的劈头打了过去,但念珠之鞭划过那妖物躯体,重重落在地面之上,小半屋角随即裂开,有倾塌之势。
  那妖物毫发无伤,一飞冲天,居高临下望着朴容萨,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即蠢又丑的女子,都说了你的招式无用了,还继续白费力气!即便是你再厉害,今夜也难逃一死,属于我等妖族的时代马上便要来临了……”
  正当他仰头而笑时,无意间扫过地上的人群,咦了一声,凝神观看片刻,说道:“你们同伙之中,竟然还有那样的人物?他本来该加入我等的,可惜马上便要死了,真是浪费了黑暗之血……”
  正当他自语之际,朴容萨已经收回地上的两截念珠,将其合并为一条长链,她双手绷紧念珠之链,张口在其上缓缓嘘气,转瞬间那念珠之上便燃起熊熊烈焰,待到那风中妖物转回头来望向她时,朴容萨已经疾速转动那念珠长链,风搅火动,气旋暴作,沙石倒走,那半空中的妖物只觉得身躯一沉,竟然似被一股巨大吸力拖着坠向地面。
  惊魇之夜 130
  那风中的妖物大为惊骇,竭力想挣脱而去时,身躯却好似被吸入漩涡之中,只听得朴容萨在地面上说道:“用风来捕捉风,这次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那妖物恍然大悟,原来是朴容萨施法搅动气旋,将自己身形困住,陡然间生出恐惧之意,正要张口大叫时,自己已经被对方吸入念珠之链中,风中藏着的身躯登时现形,燃起熊熊火焰,那妖物痛苦挣扎,却是分毫不能脱身,在尖叫之声中,躯干四分五裂,随后燃为灰烬落下。
  朴容萨停住转动念珠,望着那妖物残躯余烬,收敛法身,身体恢复原状,她脸色苍白,胸口起伏不定,喘息急促,樱唇全无血色。她暗自苦笑一声,这一次赢得却是不易。
  朴容萨伸手整理鬓发,擦拭脸上尘淄,歇息片刻后,踱步向前,蹲下身去,用手拨开那风中妖物的尸身残骸,从其中检出四五块鸡卵大小的黑色晶石,收拢放入皮袋之中,起身向楼外望去,但见得几个番僧联手施法,已经压制住那湿发妖物,眼见得便要得胜。
  朴容萨急趋向砖墙一侧,俯身正要开口向众人喊些什么,却是喉咙一甜,嗓中涌出一股血腥之气,她咳嗽了两下,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再向众人方向看时,番僧已经祭出法器,将那湿发妖物格毙当场,原本困住众人的汪洋水泊,现在也消退而去。
  朴容萨看得这般情形,微微叹气,她下得楼来,到众人面前,见得方才搏斗中,除一人溺水昏迷,其余的番僧和武士仅是受了轻伤,心中稍稍宽慰,又看得旁边那湿发人形妖物,被番僧祭起的金印打塌了头颅,又身中数箭,神魂飘散,身躯伤口上汩汩清水冒出,残躯渐次变为一具透明皮囊,贴伏在地面之上。
  旁边人见她表情,问道:“我等格毙此妖,为何郡主还有惋惜之意?”朴容萨苦笑说道:“方才我还想留他一口气,逼问事情,既然事已如此,那便罢了。”
  众人向她追问方才楼内的遭遇,朴容萨轻描淡写简单说来,众人见她虽不言辛苦,但刚才在顶楼上施法现出吉祥天女法身,情形定然是凶险万分,藏身于这钟鼓楼中的妖物,看来非同一般。
  众人在心中默默钦服,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半空之中鹰啼再起,声音比方才更加急促锐利,众人左右四顾,但见得空地边缘已经升起淡淡阴惨黑烟,还未来得及庆幸己方斩杀这三只厉害妖物,心中焦灼之情便再次燃起。
  朴容萨右手一抖,金光长鞭卷住那湿发妖物的尸骸,一声咒语吟诵后,火光燃起,迅速将那妖物尸身携裹在内,火舌窜起半天,移时后方才熄灭下去,朴容萨俯身在妖尸残骸中翻检一番,挑出了四五块形如云母的透明晶石,也是放入了刚才皮袋之中。
  众人看得她这般举动,皆是疑惑不解,朴容萨摇头说道:“时间急迫,没工夫解释了,我等快些进入那钟鼓之楼,各位师兄祭法器尝试结界,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了。”
  众人听得此言,不敢怠慢,簇拥着朴容萨一起进入那废弃旧楼,在她指挥下将李雪笠放在二楼之上,几个番僧测算方位,商议阵法,遥遥隔开,重新取出法器,或钉入地下,或楔入砖石之中,在墙面书符画咒,吟诵经文,一番做法后,但见得今番果然不同上次,结界之光由点连为数条光焰线形,随后法力波纹荡漾开去,勉强将二楼整层覆盖起来。
  几个武士见了这般模样,都显出兴奋之意,朴容萨端详这结界片刻,暗自微微摇头叹息,这时几个黄衣番僧走上来,低声说道:“我等竭尽全力,也只能作成此般结界了,着实惭愧!”
  朴容萨微笑说道:“我不察那两个汉人术士的计策,中了别人算计,在这般情况下诸位还能结成御守屏障,已经难得可贵了,再说我几人这次带来的瑰宝之器都留在了大殿,作为镇压那女尸之用,现在手头并无多少可用利器,又如何能归罪于各位师兄?”
  领头的番僧说道:“话虽如此,但现在我等深陷重围,能依仗的也只有结界法阵了,本来以为此结界威势能更炽烈一些,却不想它只能守,却无法攻,实在愧对郡主所托。”
  朴容萨心知他所言皆是实情,即便这结阵之术只能防守,面对马上来到的如潮般的妖物,又能坚持多长时间?若是这妖物之中再有一个如同那鹿首妖物一般厉害的角色……她不愿继续想下去了。
  朴容萨叹息一声,随即说道:“这楼底层之中,还躺着一个土石之妖物的残骸,方才也是为我用太阳真火烧死,还请各位在它残骸中寻找一物。”
  说着,她从皮袋中掏出方才收集的两个妖物的遗骸,颜色一黑一白,形状各异,好似是精魅魂魄凝结形成之物,众番僧疑惑道:“郡主为何要收敛此物?”
  朴容萨说道:“我等所携带法器有限,又身处敌人施法阵列之中,我担心不久之后便难以抵御妖物侵袭,还是尽可能收集可用之资,我在楼外迎击妖物时也用得上。”
  众番僧听闻此言,都是大吃一惊,朴容萨方才施展吉祥天女法身,已经消耗甚巨,现在脸色依旧苍白,她竟然还打算要出阵迎击来犯之敌?众人纷纷力劝不可,但朴容萨固执不从,番僧无奈之下,只好下楼替她找寻土石妖物的残留之物,翻检之后,残砖断石之中发现了十余枚螺形之物,坚硬如金玉,颜色淡黄。
  朴容萨将皮袋中的其他遗骸也倒在地上,盘腿坐下,借着法阵光晕,用匕首在其上蚀刻出细细符文,旁边人不解其意,也不便打扰发问。
  众番僧回到阵脚之处继续诵咒,寄希望于加固法阵威势,能覆盖住全楼范围,武士则是磨刀束甲,校准弓弦,然后推开窗户四处观望,等待着妖物前锋的逼近,周围一片静谧,那只白尾鹰在天上振翅盘旋,也不再发出啼叫,众人心知妖物已经迫近,心中皆是如同压了铅块一般沉重。
  惊魇之夜 131
  朴容萨将那些刻好的晶石之物清点完毕,又将一枚绿松石玉佩和着几块硫磺敲碎,与晶石混合完毕,小心分隔放入三个皮袋之中,系在腰间,一番忙碌,她额头上冒出了细密汗珠,原本撞伤开裂的额角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血珠点点渗出。
  旁边走过一个黄衣番僧,见她这般模样,叹了口气,掏出一块手帕,默默躬身递给朴容萨。
  朴容萨微微一笑,接过手帕,对那人说道:“请师兄把大家都叫过来罢,我有话说。”
  众人听得此言,都围拢过来,有武士还不忘窥探外间的情形,一边走来一边扭头向窗外望去,朴容萨说道:“不妨事,妖物离此地尚有一段距离,我们还有说几句话的时间。”
  众人在朴容萨周围站定,面色肃穆,朴容萨也缓缓起身,对众人施礼说道:“巴卧上师让我率领大家行动,没想到陷入如今这般绝境,朴容萨着实有愧。”
  众武士慌忙丢下兵刃,一起跪下,惶恐说道:“郡主金贵之身份,岂能向我等说这些话,如果让王爷知道,小人们焉有命在?”
  旁边的黄衣番僧也躬身施礼,叹息说道:“郡主不必自责,今夜之事过于凶险诡异,人心惟危,我等虽奋力诛妖,但不料遭人算计,陷入被动,和郡主又有何关系?如果要怪,也要怪我等几个喇嘛法术不精,无法闯出那奸人布置的迷阵!”
  朴容萨举手让武士站起身来,蹙眉幽幽说道:“我作为巴卧上师的亲传弟子,尚婢婢大相的特使,出访汉国,却不一定能回去复命,就算死了,也无颜面对父亲和大相。”
  年长的番僧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虽然来这座古寺之前的一天,巴卧上师便对我几人说过,此行只怕有些凶险。但今夜情形已经远超我等想象,不只是可怖妖物如潮而出,而且还对上了法力如此强劲的汉人术士,老喇嘛斗胆问一句,我等见了那汉人节度使,本应是原路返回蕃界的,却为何要插手潘员外这家事?”
  朴容萨迟疑片刻,喟叹一声,她转头望了躺在结界之中的李雪笠,说道:“巴卧上师和我出使汉国的目的,原本是机密之事,今夜我和诸位同生共死,但说不妨。上师和我是代表尚婢婢大相,来和汉人朝廷商讨借兵一事的。”
  众人听闻此言,都是吃了一惊,赞普朗达玛被人暗s之后,吐蕃疆域四分五L,洛门川讨击使尚恐热反p,自称为赞普,引兵和尚婢婢交战二十余载不分胜负,河陇之地所过残灭,尸相枕籍,在这内斗惨烈,元气大伤之际,大相竟然要借助汉人力量?
  众人都沉默不语,心中皆是生出忧虑之情,方才出言询问的那年长番僧低声说道:“老喇嘛不懂军国大事,不敢妄议大相决断。但几日前,见那汉人节度使,那人鹰目豺声,俨然是桀黠凶悍之辈,我只担心汉人狡诈多变,于我等不利啊。”
  众人都低声附和,朴容萨苦笑说道:“大相现在不光要面对尚恐热的P军,安多的温末部落也反P了,奴隶的Bao动风潮如何形如?‘一鸟凌空,众鸟飞从’,现在已经难以平抑了……”
  “安多地区地处边境,就算奴隶部落反了,也难以影响我邦大局罢?”有人忍不住问道。
  “上师和我近几日收到密报,我也不妨和各位说了。”朴容萨沉默片刻,面无表情说道:“林芝和卫如地区也有大批奴隶b动了,连桑杰益西大尊者也在d乱中失踪,生死不知。”
  众人听闻此言,如坠冰窟,都是倒吸一口冷气,林芝、卫如地区和国都逻些城临近,可以说是卫藏贵族统治力极强的区域之一,竟然也发生了这般事情?若非是朴容萨亲口言说,众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朴容萨看着眼前众人震惊无言,心中想起,昔日父亲私下谈起林芝的首领和大德,说这些人大都高高在上,对属民奴隶苛刻残忍,若是到了旧有秩序崩溃之时,很可能会引发min变,咎由自取,果然被他言中。眼前奴隶反叛,并无明确政治远见,只是肆意宣泄自己的恨意和恐惧,不但挥刀砍向了旧贵族,只怕连同底层的弱势百姓,也被这奔涌于高原之上的怒火洪流吞噬其中。
  众人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方才理解了要向陇右汉人借兵的苦衷,明白朴容萨为何一路对李雪笠如此费心相救。朴容萨好似猜到众人想法,说道:“你们说那节度使非良善之辈,我又如何不知?我救那汉人世子是因为他人品正直,并非为利益考量。”
  “可惜这位世子权力有限,”一个黄衣番僧扭头望向李雪笠,说道:“并不率领兵马,不然郡主可以……那今夜让我等参加潘元吉女儿祭祀之事,便是汉人节度使答应借兵的条件之一了?”
  朴容萨说道:“正是如此,我本以为这是件小事,不过是为亡者祈福驱邪而已。但到此之前的一天,才得到消息,那潘员外也延请了新密教派的几名黑帽咒师来主持祭祀,不久之前,那几个咒师都惨S在这寺庙之中,那时我方才知道此行竟然如此凶险。”
  众人沉默不语,片刻后有人说道:“那节度使派了一队亲兵跟随我等,名为护送,实际上只怕是监视我们行踪罢?”
  朴容萨皱起眉头,说道:“他们确有此意,但方才那些人却都消失不见,据我感应,他们应该突入了后山深处,却不知道为何要行这凶险之举,如同自取灭亡一般。”
  “潘员外和那些节度使亲兵,”有番僧低声说道:“只怕是还隐藏着什么我等不知之事,这古怪的后山和那具女尸,到底是有何关联?”
  众人默默点头,朴容萨犹豫再三,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巴卧上师已经推测到那具女尸的来历,但又叮嘱她不要外泄,怕引来天大麻烦,朴容萨只好独自保守这秘密了。
  惊魇之夜 132
  朴容萨起身,嗅了嗅窗外吹入的夜风,说道:“妖物马上便要逼近了,我还有诸般事情未做,请各位帮我凑五十只箭矢,一张连发弩,布条棉絮若干,结阵剩余的法器,也借我几件。”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朴容萨灵力高强,与敌人格斗几乎从不带寻常兵刃,连法器也甚少使用,今日竟然开口相借这些东西,一个武士一边将身边箭袋中箭矢倒出,一边迟疑问道:“郡主要这些东西何用?”
  “我要出楼迎击妖物。”朴容萨淡淡说道,她左右四顾,从楼中旧物里翻出一个瓷瓶,拔出塞子,右手持刀便要向左腕上划去。
  众武士听她要出阵迎敌,都是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劝阻,旁边一个番僧伸手按住朴容萨的匕首,沉声说道:“我等法术有限,无法结成防御大阵,现在还要连累郡主以身犯险,外出应敌,哪里还有脸让郡主流血?”
  说罢,他将匕首夺过,反手刺入自己左臂,鲜血顺指尖流入那瓷瓶之中,片刻之后,另一个番僧拿过匕首,也依法刺破手臂,将血滴入那瓷瓶之中。
  有武士疑惑不解,旁边番僧说道:“郡主需要棉絮衣物混合人血,作为吸引妖物的诱饵之物……”几个武士登时上前,抢过匕首划破自己手臂,不多时便将那瓷瓶灌满,众武士扎住伤口,纷纷喊道:“我等在此也不能帮忙加固法阵结界,甘愿跟随郡主出战!”
  朴容萨看着众人,轻轻叹息摇头,俯身检查方才所要之物,从番僧献上的法器中挑拣了几件,一起打包束缚好,提在手中,对众人说道:“仓促之间布置的法阵,强度有限,若是听凭妖物攻打,坚持不多久。我必须外出游弋对敌,趁机歼灭,方才能有一线生机。你们不懂法术,去了外面也跟不上我速度,只怕届时我也无暇顾及你等,还是留在楼上,待形势危急时,用长弓劲弩为我掩护罢!”
  众武士哪里能听,纷纷摇头喊叫,连番僧也纷纷表示愿一同下楼出战,朴容萨厉声喝止,说道:“军令严肃,不容你们质疑,敢下楼一步者,回去后砍头、罚没家产,家属也一并流放!”
  众人看她杏眼中闪银星,俏脸上挂寒霜,言语凶狠,却是为众人安危着想,心中酸楚,有人暗中拭泪流涕,呜咽道:“若是郡主有何不幸……那我也不活了!”
  朴容萨冷哼一声,气愤说道:“什么不幸?我还没死呢!”说罢转身欲走,脚步却顿了一下,折返而回,进入结界之中,来到李雪笠旁边蹲下,放下包袱,检查他身上伤势,又轻轻将他面甲摘下,伸手测他呼吸体温,旁边吐蕃武士见了这情形,都有些不忿之意,心中暗暗嘀咕,这汉人竟然劳动郡主如此挂记,一路护送到现在,真不知他从哪里修来的福气?
  朴容萨蹲在李雪笠旁边,看着他苍白面容,用手梳理下鬓边头发,低声说道:“我自幼灵力便有异于常人,三岁那年被巴卧上师发现,收为徒弟,他说我是转世天女,为了平定心魔解禁的混乱时代而降生。现在在我的家乡,林芝和卫如已经绽放出人血桃花,叛军和暴民在动乱之际,随时都可能化身为魔,行禽兽之事……而在你们国境之中,今夜也出现了如此多的妖魔精怪,莫非经书传说中的末法时代,便要来临了?”
  朴容萨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知晓了你神识之中藏着的秘密,你同我一样应该也是怀有某些使命之人,不知你我能否活过今夜这一劫……不管怎样,也不枉相识一场,谢谢你方才大殿之中的相助。你本性应该不错,若是没有今夜妖物围困,我们也许能交个朋友罢?”
  她说完,长长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提了包裹便要走,旁边有武士见她在李雪笠身旁低语良久,又是婉转叹息,心中纳罕,大声说道:“莫不是,郡主看上了这汉人小子了罢?”
  旁边有人怒道:“放屁,你问问有多少大贵族首领、大官大德和有权势之家的人向郡主提亲,王爷和郡主都回绝回去,她能看上这个汉人?”
  朴容萨听得众人议论,脸上登时一红,但此刻天光晦暗,她肤色又黝黑,旁人也看不清她脸色,她走过那两人身旁,故意显出怒容,说道:“再胆敢乱说,我回来将你们舌头割掉!还有,你们护好这个汉人,一根头发也不许少了他的!”说罢,她将脚一顿,飞闪跳出窗外,身形消失不见。
  方才议论的那两个武士咂舌不已,讪讪而笑,这朴容萨继承了母亲安多人的外貌,高挑丰满,标致雍容,但行事风格又像父亲那边的康巴人血脉,个性强悍,不亚于男子,众人对她都有钦服畏惧之心。
  旁边的年长番僧此时皱眉说道:“我也觉得,郡主对那个汉人似乎有些过于关心了,生死关头,还挂记着他的伤势安危?莫非真的……”
  众人听闻他此言,也觉得不对,纷纷回头都望向地上李雪笠,神色古怪, 有些人气得将牙齿磨动,偏又是碍于朴容萨命令,无可奈何,只能在空中将钢刀乱劈乱舞。
  朴容萨跳出钟鼓楼,根本不知道楼内众人的表情,她落地之后,先是观望四处敌情,然后回头观望钟鼓楼全貌,但见楼台迭迭,殿阁重重,但已破损不堪,刚才布下的结界也勉强覆盖住两层楼而已,且法术力量稀薄,和正常结界相差不小。
  她思考周围地形结构,脑中登时有了对策,从腰间解下的布袋,将其中黄色的螺形晶石取出,这是方才土石之妖炼化所剩之物,现在这紧急情形之下,此物的精魄残骸也许能派上大用处。
  朴容萨经过方才的歇息,法术灵力已经恢复大半,她纵身而越,绕着钟鼓楼奔走一圈,在不同方位都埋下了那黄色晶石,停下之后,她又紧张思索片刻,心中计算不停,再次绕殿楼而走,这次又将黑色和白色晶石分别埋在不同地点,还间隔将所带法器一一插入地下。
  楼上众人临窗而望,对她这番行动都困惑不解,但朴容萨赶在这妖物潮群来临之前,冒着风险费心费力布置这般,定然是有所考量。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