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魇之夜 239
“你……你这妖物……”方相氏想起自己之前明明已经探查过那木雕妖物的气息,它早已衰弱不堪,并且又从对方体内搜索出一枚紫色珠子,它的力量之源本该早已枯竭才对,为何还能有这般强悍法力,令最后自己功亏一篑,反遭其暗算?
那木雕之像好似看出他所想之事一般,大笑说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但是你未曾想到狡兔三窟的道理,你以为我体内只有一颗珠子?其实……”说罢它张口一吐,露出的长舌之上卷着另一枚紫色的水晶之珠,只听得它狂笑道:“我还藏有一颗呢,只怪你当时并没有发现啊,真是可惜,哈哈哈!”
方相氏怒吼一声,挣扎抬起身躯,劈手向着那紫色珠子抓了过去,一挥之下却是扑了个空,那枚珠子依然粘在那妖物的舌尖,纹丝不动。
“那只是宝物的虚影投射而已,”那木雕之像用手制住方相氏,将他重重压在地上,冷笑说道:“你以为我会真让你见到珠子的实物?它藏在我本体的极深之处,莫说是你,就算是刚才那外道魔使亲自前来,只怕也难以夺走它!”
方相氏顿时一阵绝望,面对这般妖物,无论武力或机变,自己似乎都落了下风,这下如何还能赢得了它?突然之间,他想起自己方才吞了夺来的两枚紫色水晶之珠,若是借用那东西的力量,是否可以胜过面前的这木雕妖物?
这般举动虽然有未知风险,但此刻只怕别无选择了,念及于此,他深吸一口气,将手藏在身后,准备结印施术,解开加在自己体内珠子上的封印。那木雕之像微微一笑,突然将手按在方相氏胸腹之上,他身上的玄衣朱裳发出白色烟气,火星升腾而起,如同被烙铁灼烧,方相氏顿时剧痛无比,彷佛全身力量被抽走了一般,险些昏厥过去。
待到他清醒之时,低头一看,但见得自己胸前衫碎裂,胸腹之上多了一处漆黑符文烙印,形如面目凶狠之魔罗,那魔物之像怀中还保有一尊巨轮,待到方相氏再次试图结印释放珠子力量时,却骇然发现体内毫无回应,只有那魔罗封印上的巨轮在团团空转,好似将自己施展的法力消耗而去。
方相氏心中闪念,随即知道自己图谋之事被那木雕妖物窥破,现在竟然是无计可施,还未等他想出何种应对之策时,那木雕之像已经用力一拉,将他脱离地面,其余三个巫祝之像也沉默逼迫上前,各自持住方相氏手脚,一起将他抬了起来,向着远处走了过去。
方才那些未曾被歼灭的幽鬼亡魂重新飞了回来,聚拢在方相氏头顶,一路相随,群体轮廓如同云雾一般飘渺不定,那些亡魂观望着下方情形,窃窃私语,看着那四个巫祝之像时,脸上都有畏惧之色。
方相氏胸腹间被灼烧伤处剧痛无比,一时间难以开口说话,他双眼圆睁,极力想从那众多魂魄之中找到自己女儿的踪迹,但半空之中人面挨挨挤挤,变幻不定,他哪里又能找得到?
不多时之后,那四个巫祝带着方相氏从刀刃之峰上穿行而过,来到一处悬崖裂隙之前,方相氏挣扎扭头向前看去,但见得裂隙之外是一处深坑凹陷,不知几十余丈开阔,深坑之内烟气氲氤,红光灼灼闪动,忽明忽暗,一股诡异邪恶之气从其下奔涌而出,萦绕自己左右,气息之强,令他也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抓住方相氏发髻的那名巫祝低下头来,笑着说道:“今夜一战,你接连重伤我数次,让我狼狈不堪,在所有遇到的妖物和人类之中,着实令我印象深刻,你这般顽强不屈也算值得赞叹,在你临覆灭之前,便让你看到我的本体,如何?”
方相氏听闻此言,咬牙冷笑,咳嗽半晌,方才开口啐道:“你这妖物肮脏丑陋之躯,又有什么可看的,我只恨自己刚才未能斩草除根,彻底将你杀死!”
“能将我彻底杀死的,”那木雕头颅的巫祝笑道:“恐怕只有那全盛之时的魔使,你终究还是有一半的人类血统,既然是人类,便要被七情六欲所折磨,你的心灵便逃不出我的掌控之手!”
说罢,那巫祝手腕一扭,逼迫着方相氏头颅朝向深坑之中,此刻缭绕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深陷巨坑之中那物的本来面目,但见那下面庞然之物乃是一个形同核桃仁般的大脑,硕大无朋,分为左右两边,颜色灰白,表面凹凸不平,上面覆盖一层透明薄膜,薄膜上筋络和血管密布,那巨物下端延长出一根长长的经脉脊索,如同巨蟒一般,慵懒地向四处甩动,轻轻撞击在岩壁之上,引得碎石簌簌落下。
这暴露在外的巨大脑髓如同有生命一般,正不停的缓慢跳动,肉体收缩和舒张之间喷云吐雾,云气之中竟然似乎藏有似人非人的魂魄之形一般,变幻不定。
方相氏看得目瞪口呆,倏忽间回忆起之前曳落河所说,那仆固忠志突然发狂,用人类和妖物的新鲜脑子摆成一排,祭祀这木雕之像,以求将其神通唤醒,又想起这木雕之像在危急之时想用手撑开雕像身躯上的裂缝,有些活物似乎在裂纹缝隙中蠕蠕而动,一闪而过,原来竟然是这种东西,不过却未曾料想,这妖物的本体如此巨大。
方相氏为此妖物的诡异气魄所摄,沉默半晌方才问道:“这……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那木雕头颅的巫祝笑道:“只怕我也不能回答你。我只知道自我产生意识之时,躯体便是这般模样,只不过那时候身躯较现在小上许多……至于我为何变成这般神通广大,原因只有一个,我以人类和妖物头脑之中的恶意为食……”
说罢,那巫祝用手一点,下方那巨大脑仁突然蠕动起来,灰白色的沟回褶皱向外翻出,露出藏匿在其中的千百人类和妖物之形,但见得那些东西躯体惨白,毛发尽脱,四肢退化,五官消融,如同肥虫一般附在那脑髓之上扭动,现在如同听得号令一般,自头颅处向空中射出一缕缕光线,颜色形态各异。
那巫祝一手抓住方相氏发髻,一手在空中指指点点,冷笑说道:“这些自脑中射出的灵光,都是不同人等的魂魄形态,你且看,黑如漆者,有曲如钩者,有拉杂如粪墙者,有混浊如泥滓者,有城府险阻、千重万掩者,有脉络屈盘、左穿右贯者,有如荆棘者,有如刀剑者,有现金银气者,甚有隐隐跃跃、现秘戏图者……人心幽暗曲折,在我这里简直无所不包、无所不括!”1350717
惊魇之夜 240
那妖物说的起兴,也不管方相氏是否留意在听,滔滔不绝继续道:“若是你问,这世间之人就没有心性纯良之辈么,也有,魂魄清澈如水晶者,百中无一。这样的人我吞下之后,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所以我一般遇到都尽快除掉。”
“至于你这样的杀伐果决,罪孽深重的半人半妖之辈么?”那木雕头颅的巫祝终于望向方相氏,狞笑说道:“简直是我最好的养分……还有你身躯之中藏匿的那两颗珠子,我都迫不及待要将它们和你的魂魄一同炼化了!”
说罢,还不待方相氏反应过来,四个巫祝同时发力,将他身躯向着巨大陷坑之中抛了过去,方相氏被掷在空中,向着下方那庞然大物疾速而坠,苦于被那木雕之像施加在自己胸腹上的封印所制,法术难以施展,仓皇之下,向着怀中伸手探去,摸出了贴身所携的最后几张符箓,想要扬起在空中。
正当此时,他已然摔落在那脑仁之上,那巨物表面的薄膜凹陷下去,将他身躯吸住,接着周围橙红之光一闪,方相氏身躯没入之处变成一汪岩浆之池,炽焰喷涌,旋即将他整个身子吞没进去。
山崖之上观望的那四个巫祝脸上同时显出笑意,喃喃自语道:“除掉了今夜最棘手的一个人类术士,夺回了方才丢失的魔神之力……我看现如今,还能有谁阻挡我去到那大殿之中!”
话音未落,那大脑上的岩浆之池突然熔岩沸腾涌动,方相氏从其中竭力挣扎而起,但见得他下半身已经尽数消融而化,上半身靠着几张符箓幻化而成的铜缕玉衣护住,尚未被灼烧而焚,但见得他神情痛苦,举手高声喊道:“幺妹,你在哪里……我快坚持不了多久了……你若是在……就应一声罢!”
方相氏在那熔岩之中反复扑腾数次,竟然尚未气绝,山崖之上那四个巫祝一起默然静观,其中之一开口说道:“在身受重伤,法术被封印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到现在,此人的求生之欲有如此之强?这不免会耽误那水晶之珠的炼化进程。”
“他还有心愿未了,”另一个巫祝低声笑着说道:“那便让我来送他最后一程。”
说罢,他伸手一指,半空中聚拢为一团的亡魂纷纷躲开,昏沉幽冥之中渐渐现出一片空隙,其中一个形容伟壮的六翅猛鬼带着一只白色鸮鸟之形的魂魄,俯冲下来,然后骤然停在四个巫祝面前,将那鸮鸟双翅抓住展开,拎在半空之中。
那鸮鸟羽翼之内便是一个女童魂魄,但见得她神情惶恐不安,脸有泪痕,正是方相氏的女儿,那四个巫祝其中之一望着她,缓缓说道:“你父亲正在下面遭受折磨,只有你能令他解脱,少受些苦,现在让你下去见他一面。”
那女童听得方相氏在下面厉声而吼,心中惊惧,她颤声说道:“你是想要杀死我爹爹对不对?让我下去诱骗他?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要听你们的!”
四个巫祝对望一眼,都是冷笑一声,另一个木雕头颅发声:“既然这女童不肯听令,来硬的便是,速战速决,用不着这般啰嗦。”
“那个方相氏只剩下半条命,不足为虑。”方才施术的巫祝说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他体内藏着的那两颗水晶珠子,方才见他施术封印,手法颇为精妙,若是硬将他神魂身躯吞噬,封印珠子的术式遭到破坏,只怕是引起什么后果,难以预料……”
“你过于小心了。”另一个巫祝说道:“都现在这般局面了,任谁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赶紧拿到那两个珠子才是正事,我们之后还要去大殿里走上一遭。”
唤出方相氏女儿魂魄的巫祝摇头道:“暂且等待我片刻,小心驶得万年船……”
说罢,他盯着方相氏女儿魂魄,口中诵咒,那女童的眼神不由自主和他对上,再也转移不开,那巫祝眼中射出两道紫光,女童眼神登时现出一片迷茫,眼眶中的瞳仁渐渐消失不见,只留有一片空白,脸上神情由惊惧悲戚变得麻木冰冷。
那巫祝对面前的六翅猛鬼点了点头,那猛鬼双手一松,女童魂魄振翅向下飞去,不多时便迫近那巨大脑仁表面,来到了方相氏身躯所在位置。
方相氏正在岩浆烈焰之中挣扎求生,突然见得女儿魂魄飞至,惊喜万分,高声呼喊道:“幺妹,你果然还在……不要恨爹爹,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那女童魂魄振翅绕着方相氏头顶飞了两圈,在空中呼喊道:“爹爹,你周围的光焰太吓人了,我没法靠近!”
方相氏顿时明白是自己护身符箓射出的法术所致,也顾不得自身安危,将头顶的防护之术解开,登时外间熔岩热气涌入,灼烧得他头晕眼花,须发将焚,肚腹之中如同要冒出火来一般难受。
那女童魂魄倏地一下落在方相氏肩头,蹲下侧过身来,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未曾言语。
方相氏只道是女儿惊慌恐惧,心中一酸,抱着女儿后背,颤声说道:“我就知道你魂魄尚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幺妹,你听着,我只怕今番没法活着离开此处了,但一定要拼死让你逃出去……你若是能够出去,便去京城崇玄馆,去找一个叫庞斗枢的,他是我唯一钦服之人,一定能帮上你……”
方相氏正在不停言说,突然觉得脖颈之间一紧,如同被绳索勒住一般,气息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紧接着那女童魂魄倏忽一转,来到他背后,她双手指间现出无数条红色绳线,发力猛拉之间,紧紧嵌入方相氏脖颈之中,她魂魄身形竭力后仰,用两只脚爪死死蹬住方相氏后背,使出的蛮力之巨,根本不是一个孩童魂魄所能为之。
方相氏心头一紧,他用双手拼命拉拽那勒住自己的红色绳线,挣扎呜咽嘶声说道:“幺妹……这是为什么……”
那女童魂魄冷冰冰回答道:“你害死了我娘亲,幺妹恨你。”1352211
惊魇之夜 241
方相氏在生死之际,原本还可以用余力反击,但终究下不了那般狠心,让自己女儿魂魄也烟消云散,最后无奈之下,他黯然想道:也罢,死在自己女儿手中便是,想到此处,他双手一松,慢慢垂了下去,不再挣扎,脸上现出苦笑,静静等待自己死期来临。
正当方相氏身边护体结界渐次崩坏,他也将行被勒死之际,背后的女童魂魄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但见得她眼中黑色瞳仁再次出现,看着眼前被自己勒住的方相氏,脸上现出惊恐之意,她急速松开手中的红色绳线,转而抱住方相氏肩膀,贴住他的面颊,放声大哭起来。
方相氏在昏沉之中,感觉道脖颈间压力一松,又听得女儿在耳边大哭起来,心中了然,挣扎笑道:“不愧是我的孩子……那木头妖物想操控你……也没有那么容易!”
女童紧紧抱着方相氏,哭到:“我不要爹爹死,我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方相氏强打精神,低声急促说道:“我方才不是说了,我走不了了!我让你去京城找庞斗枢,你千万要记得!”
“我不要!”那女童魂魄大声哭喊道:“我要爹爹和我一起走!”
说罢,她奋力振翅,两只脚爪抓住方相氏肩头,竭力向上飞去,以她灵魂之形,孩童之躯,却不知为何能产生偌大巨力,将方相氏从身下的熔岩之池中拖起,带着他残存的半个身躯向空中飞了起来。
方相氏被女儿魂魄拖在空中,看着脚下那不停跳动的巨大脑仁,又抬头望向悬崖边上那四个静默而立的巫祝之形,心中一片酸楚,泫然欲泣,低声说道:“傻孩子……我明明让你自己想办法逃走的……”
正当他自语之间,半空之中光影一暗,接着传来尖利啸叫之声,方才抓住女童魂魄的那六翅猛鬼,正张牙舞爪,急速飞扑而至,他躯体庞大,骨骼如铁,探出的利爪如同利刃一般,好似下一刻便要将方相氏父女划为两半。
那女童魂魄见得之前抓住自己的猛鬼扑至,吓得流出泪来,但依然咬牙闭目向上飞去,眼见得那猛鬼要伸爪下击,方相氏身躯上残留的一片符箓飞射出去,如同利剑一般将那猛鬼一劈为二,余势不衰,继续向上呼啸而去。
女童魂魄觉察有异,惊叫一声,睁眼看时,但见得方相氏身躯周围仅剩的几张符箓也飞离而去,在空中化为刀剑模样,射向站立在悬崖边缘上的那四个巫祝人形。
在符箓刀剑即将临身之际,那四个巫祝身影一闪,随即消失不见,避开了方相氏的攻击。
女童魂魄抬头望见这般情形,兴奋的高声呼喊,说道:“爹爹你真厉害,将他们打退了,坏人不见了!”
方相氏此刻胸腹间剧痛无比,方才竭力发出一击,木雕之像施加在他身上的法咒正反噬肉身,身上的法器符箓也已经用尽,却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他见女儿兴奋望向自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一定要……把幺妹送出去……”
那女童魂魄精神一振,奋力向上飞去,离得悬崖边缘还有十丈距离,眼见得便要离开此地,她不由地露出了笑容,觉得希望就在眼前一般。
正当此时,下方那巨大脑仁连接着的脊索突然甩动一下,声音爆响,空中炸开一团白气,那脊索如同在原地消失了一般,下一刻出现在空中,长如巨蛇一般的形体卷住方相氏父女二人,倏地向下拉了回来。
两人在空中发出惊呼之声,随即见得那脑髓表层裂开一道缝隙,缝隙处露出满口利齿,方相氏身躯和女童魂魄瞬间没入其中,利齿轰然合拢,两人的惊呼声音仅仅响了片刻,便寂然无声。
片刻之后,那四个巫祝身形重新出现在悬崖边缘,方才施术唤出女童魂魄的那巫祝叹息一声,说道:“没想到那方相氏的女儿……竟然能脱离掌控,最后还是需要用强硬手段,真是功亏一篑啊。”
另一个巫祝说道:“夜叉后裔的血脉,果然有奇特之处,刚才是小觑了他们。”
第三个巫祝有些不耐烦,说道:“既然那夜叉后裔已死,两颗珠子重新到手,现在也无须耽搁了,快些去往大雄宝殿罢,杀死剩余人等,拿到其余的珠子,这才是正事。”
几个巫祝之像正在自言自语之际,突然听得远处有崩裂坍塌之声传来,扭头一看时,但见得之前困住李雪笠的那条冰雕之龙崩塌开来,李雪笠和朴容萨站立在碎冰之中,身躯之上燃起一层橙色的火苗,两人正凝望向这边,神色中皆有警惕之意。
“哦?”第四个巫祝盯着李雪笠,笑了出来:“那方相氏的法术失去力量维系,没法困住那人,又让这家伙捡回一条性命?”
第一个巫祝沉默不语,它端详李雪笠了一会,眉头皱起,慢慢说道:“我开始觉得那个人是个麻烦了,寻常人等没有理由三番五次不死,一直活到现在的,必须认真处理他,现在我等便全力出手,务求将他杀死在这里!”
其余三个巫祝一起晒笑道:“你是不是过于小心了?那人虽然血脉有异,但好似根本未曾觉醒,只怕他连那个夜叉后裔也敌不过,我们怕他作甚?”
“有一件事我一直心中存疑,”第一个巫祝慢慢说道:“行瘟使者那人,做事一向缜密,极少有出纰漏之时,为什么今夜在此地,会出现一个巫妖血脉的后裔?虽然那人还不曾觉醒,但我总觉得他隐约是个威胁。按理说,行瘟使者不该犯这般错误。”
“行瘟使者?”第二个巫祝冷笑道:“我们不应该信任那个人……我们和他也只是相互利用而已,等到所要之物到手,未必要继续留着那人的性命。”
“根据其他人生前的记忆,”第三个巫祝伸手指了指自己脑袋,继续说道:“行瘟使者此人身手极好,非常难缠,而且他诡计百出,并不容易对付。”
“待到水晶之珠全部到手,”第四个巫祝说道:“我们就是完全体的魔神之躯,哪里还用得着顾忌一个凡人,任他多么狡诈强悍,在力量悬殊面前都是无足轻重。”
其余三个巫祝之像都点了点头,几人相视一望,同时开口说道:“那现在,便是去下面,抹杀掉那巫妖后裔,杜绝后患。”
说罢,四个巫祝一起盯住李雪笠,脸上现出狰狞笑意,身形一闪之间,几人从山崖之上疾奔而下。1353666
惊魇之夜 242
李雪笠见得对方行动有异,且来势杀气腾腾,心知刚才和那木雕之像妖物缠斗的方相氏此刻只怕凶多吉少了,他心中一凛,对旁边的朴容萨说道:“你快到后面,救出堪布朱古师傅,我现暂时抵挡那四个家伙一阵。”
朴容萨刚刚昏厥之中转醒,手足尚觉得使不上劲,也未曾来得及问李雪笠,他之前是如何从那藤蔓之妖的束缚之中逃命而出的,但此刻情势危急,来不及闲谈,也只能按照李雪笠指挥行事。于是她一甩发辫,咬牙发足向后面狂奔而去,力争在那四个妖物来临之前将堪布朱古救出。
李雪笠望着不断迫近之中的四个巫祝之像,深吸一口气,稳稳站定,今夜之中几番恶斗,经历无数离奇际遇,又数次死里逃生,自己信心在不知何时也提高了许多,原本认为不可战胜的妖物也倒在了自己脚下,若是能全力施展,自己也未必不能阻拦下面前的这些木雕妖物。
想到此处,他只觉得身体之中血液流速加快,身上伤口痛楚之处好似渐渐察觉不到,浑身骨骼在闷声作响,肌肉绷紧,身体如同在渴求战斗一般,这般变化,也让李雪笠暗自心惊不已。
四个疾奔向李雪笠的巫祝之像,在奔走途中发觉李雪笠身上的法力气息突然暴涨,背后光焰大增,都不由地一怔,相互一望,正要说话时,但见得李雪笠头顶之上玄力乍现,虚空之中现出若有若无的紊乱气流,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突然出现一般,都不由地放慢脚步,脸上出现了疑惑警惕之色。
“原本以为那人能力有限,且只剩下半条性命,”第一个巫祝迟疑说道,“掀不起多少风浪,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原来是他依靠自己的力量,才从那冰雕中逃生而出的?”
第二个巫祝说道:“记得方才他和花妖对峙之时,用元神之力辟开一道符咒之门,里面伸出一条巨人手臂,还发出凌厉一击,几乎让那花妖不能招架,这事情非常古怪。”
第三个巫祝皱眉说道:“我今夜吃的妖物头脑之中,它们记忆有如此一事,有些妖物首领密谋寻找一副旧主骸骨,那骨头是被上古天神封印之物,蕴含可怖蛮荒之力,莫不是此人和那枯骨有些什么关系?”
“如果有关系那便最好,”第四个巫祝高声叫道:“除了外道魔使的水晶之珠,还有这什么枯骨之力,一并归于囊中,我等的力量神通会达到什么地步?几乎不可想象!”
第一个巫祝停下脚步,其余巫祝之像也一起站定,四人好似沉思半晌,第一个巫祝说道:“如此一说,便有必要召唤本体出来,全力以赴对付那个巫妖后裔!”
四人同时点头,转眼望向李雪笠,脸上露出莫测笑意。
李雪笠见对方突然在奔袭途中停下,低声商议,边说边不停打量自己,正在疑惑不解时,突然听得远处轰然巨响,红光闪烁,一处山峦塌陷之地雾气翻滚涌动,白雾之中隐约有巨物隆隆升起,慢慢转向自己的方向,云气之中隐隐发出骇人的压迫之势。
李雪笠心惊不已,凝神观望,提防戒备,但见得云雾稍散处,露出了那巨大脑仁和脊索的形状,那庞然之物在空中漂浮,如同城堡一般大小,遮蔽天光,撕开乌云,摧蹋拦路山峰,正缓缓向自己方向移动而来,李雪笠见得这般怪异情形,如同噩梦中出现的事物一般,不由地现出难以置信之色。
后面的朴容萨和堪布朱古也惊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但都是知道情势不妙,那木雕之像之前所展露的力量,和现在那空中之物所发出的气焰相比,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在如此恐怖威压之下,自己这边三人只怕难以和它抗衡,两人心中难免升起一股寒战之意。
地面上四个巫祝之像昂首观望,看着那巨大脑仁拖着脊索,慢慢从自己头顶飞过,都露出了得意笑容,第一个巫祝之像低声说道:“正所谓狮子搏兔,全力以赴,这般局面下,我们势在必得而已!”
正当那巨大脑仁凌空飞过之时,突然在空中停滞下来,拖曳垂落到地面的那脊索突然抬高升起,又重重击向地面,摧折了成片巨木树丛,似乎颇为烦躁。
那四个巫祝之像脸色一变,异口同声说道:“为何感觉有些奇怪?”
话音未落,但见得周围天光突然黯淡下来,似乎所有微弱光线都在向着那脑仁表面一处汇聚而去,正当众人隐约觉察不对之时,那遍布经络血管的大脑表面,一团圆形焰光爆裂而炸,余烬四散,隐藏在那处沟回褶皱之下的妖物和人类之形惊惶蠕动而走,眼见得那火光爆炸之处的大脑褶皱裂开一道缝隙,一个漆黑的残破人形挣扎探出身躯,在半空中大口喘息,身子摇摇晃晃,颇为狼狈。
地面上的四个巫祝之像抬头观望,第一个巫祝冷笑说道:“那个夜叉,竟然扛得住炼化业火,还未曾断气?”
探出的那人形之躯正是方相氏,但见得他头脸胸腹之上皮焦肉烂,被熊熊烈焰覆盖,仅存一目,身上肌肉皮肤如同熔蜡一般不停掉落下来,不少地方已经露出骨骼内脏,眼见得他气息奄奄,摇摇欲坠一般,只是他双手紧紧握拢,捧在胸前,独眼之中露出倔强不屈的神色,目光完全不似将行倒毙之人。
第二个巫祝嗤笑道:“都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了,他还想干些什么?苟延残喘数息,又有什么用处?”
正说话间,方相氏双手向空中猛地一举,手掌一送之间,一团形如鹅卵石的白光向空中飞射而去,迅疾无比。
地上四个巫祝同时“哦”了一声,接着又发出一声冷笑,但见得半空中那脑仁脊索疾速而甩动,瞬间便抽打在空中,眼见得便要将那团白光击打下来,却不料那团白光在空中突然折返变向,避开了那条脊索的重击之势,又在空中如同飞鸟俯仰之状,行踪不定,迅疾如电,接连躲开那长长脊索的再次抽击,竟然朝着西北方向远遁而去。1355355
惊魇之夜 243
地上的第一个巫祝脸色阴沉下来,他抬头望向方相氏时,发觉那夜叉后裔右手指尖之上射出一条极细的红色丝线,一直延伸向幽暗夜空之中,眼见得那团鹅卵形的白光脱离了脊索的攻击范围,方相氏手中的红色丝线方才“啪”的一声断裂开来,垂落风中。
其余三个巫祝也转头望向方相氏,脸上都有愠怒之色,方相氏也望向这四个巫祝之像,双手无力垂下,被身下蔓延而出的业火灼烧得痛苦无比,皮肉继续掉落,身躯几乎变成了一具骷髅之形,他无法开口,但眼神之中却露出得意欣慰之色,似乎在嘲笑对手一般。
第二个巫祝咬牙说道:“竟然被这将死的夜叉杂种摆了一道,让他放女儿逃走了?”
第三个巫祝沉吟说道:“我听闻之前他让女儿去找崇玄馆的庞斗枢,那魂魄逃遁的方向是北偏西,定然是往京城去了。”
“庞斗枢?”第四个巫祝思索说道:“据说那崇玄馆前五之人,都有魔神之能,并不好对付,却不知道这姓庞的人类,能排上多少位次?”
“没听说过此人名号,暂时不知,”第一个巫祝缓缓说道:“但如果是个棘手之人,那便十分不妙,在大事即成之前,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不要再横生枝节……”
说罢,他伸手一指,之前盘踞在那脑仁上方的众多亡魂之中,有半数魂魄眼眸之中顿时闪烁起幽绿火光,口中獠牙外露,外形也似乎扩大了一倍,躯体轮廓变得清晰起来,如同飞在空中的实体之物一般。
那第一个巫祝昂首高声说道:“迅捷善飞者,把刚才逃走的女童亡魂给我抓回来,立功者重赏。”
那千百亡魂其中出现变化的一半,同时诺了一声,呼啸向着远方而去,行动时掀起暴风如旋轮,地上无数林木随风回靡,摇晃不止。
“你也听见了,用不了多少时候,”第一个巫祝重新望向方相氏,它伸出两指,一错之间,方相氏身躯上的业火之苗小了下去,他高声说道:“这些亡魂便会将你女儿抓了回来,我要它们在你面前慢慢将她魂魄撕碎,届时再将你炼化成灰,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怖绝望。”
方相氏脸上那剩下的一目中神色不变,他在业火中望向四个巫祝,虚弱地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仅存的半边脸庞上突然露出一抹微笑,只见得他突然抬起双手,手心向内,右手小指勾住左手小指由上向下外旋转,二名指压住大指,双手中、食指向上,做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静止不动,嘴唇嗫嚅几下,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
地上四个巫祝昂首观望,不明白方相氏意欲何为,正在纳闷之间,但见得方相氏火中残躯突然炸裂开来,飞扬而起,如同破碎炭块一般从半空掉落而下,落在了那脑仁的表面,慢慢没入其中。
见得方相氏终于死去,第一个巫祝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那方相氏藏着的两个珠子,已然进入我们本体之内了罢? ”
第二个巫祝凝神观望片刻,说道:“那是当然,那两个珠子现在已经沉潜至本体深处,马上便要和第三枚珠子汇合在一处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再将它们夺走了,如今便是需要再耐心等待几个时辰,将那珠子的力量尽数化为我等所用。”
第三个巫祝发出笑声,说道:“既然那夜叉杂种已死,那便没有人再干扰我等,现在还不下去将那巫妖后裔杀死,以示庆祝?”
第四个巫祝低声说道:“且慢,方才那夜叉临死之前,结出的古怪法印,又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之意,他似乎对我等派出抓捕他女儿的亡魂追兵,表现得并不在意一般?”
第一个巫祝说道:“方相氏临死之前的举动,的确有些古怪,让我看看他脑中所想之事,到底是些什么?”
说罢,他双目之中方出两缕光线,直射向方相氏方才燃爆之处,和那处脑仁表面连接在一起,然后闭上双眼,呈冥思之状,只听得他口中突然说道:“方相氏临死之前在心中默念咒文是:‘铁罐鼎炉,上帝敕赐,能明斯秒,神仙并济,超拔幽灵,同登净地,敬录数书,不可思议。”
其余三个巫祝之像同时摇头,说道:“这咒语又是何意?”
第一个巫祝沉默片刻,继续闭目凝神,仿佛在探查方相氏临死之前脑海中所思所想一般,突然之间他脸色大变,睁开眼睛说道:“这混蛋夜叉杂种,他竟然胆敢如此!”
其余三个巫祝凝神望向它,但听得第一个巫祝怒喝道:“那夜叉杂种……他最后的咒语法印是倒施而行,乃是解封印之术!”
其余三个巫祝之像脸色同时大变,第二个巫祝猛省,急促说道:“难道是他一直在忍耐,等待炼化业火将刚才被施加的摩罗咒印去掉之后,才有所行动?”
还未等几人有何反应,头顶之上悬浮的那巨大脑仁突然停止收缩舒张,其内发出沉闷的爆裂之声,如同闷雷滚动天际,接着那悬垂在地的粗长脊索猛然抽搐,接着如同发疯一般向周围撞去,崩石毁林,地面震颤,下一刻那脑仁周围飓风飙扬,天空中云气四散,原本漂浮在大脑上方的千百亡魂一起发出悲哭之声,形体同时缩小下去,最后消失不见,附着在脑仁褶皱凹陷之处的人类和妖物之形,也都一个个躯体僵直,如同失去生机一般,纷纷从那脑仁表面掉落而下,坠落之势如同雨点一般。
地面之上四个巫祝脸上现出惊惧之色,面面相觑,第一个巫祝大声喝道:“若是再不当机立断,只怕是难以压制那东西了!”
四个巫祝之像同时点头,几人跳上脊索之形,身躯瞬间没入其中,但见得四个光点沿着脊索向着半空那脑仁方向疾速移动而去,不多时便先后没入其中消失不见。1356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