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魇之夜 233
方相氏一边施法,一边紧张地额头滴下汗来,多少年的等待追寻只是为了此刻,他心中祈祷,求千万不要在此时出什么岔子,只听得那木雕之像发出一阵崩裂之声,有一闪烁白光的物体从塑像缺口处豁然现身,被那竹简中射出的缎带之光牵拉出来,现身在冰雪结界之中。
那东西形体模糊,方一现身,口中便发出尖锐叫声,凄苦无比,她身上的白色光焰四散而去,似乎将行消失在空中一般,形体逐渐变小,方相氏吃了一惊,疾速结印,自浮空竹简上射出无数股黑色之气,结成一片幕布,罩住方才现身的那浮现白光之物,那物的尖叫之声方才停歇下来,随着黑色幕布一同坠落而下。
木雕之像中传出之前那女子的慌张之声,她急促问道:“夫君,发生了何事?女儿她怎么样了!”
方相氏急奔向那幕布坠落之处,一边奔走一边说道:“她魂魄应该是沉滞于幽冥之处太久,刚一现世,难以适应阳气熏灼。如若不是我及时施法,方才只怕要出现变故,现在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说罢,方相氏将幕布掀开一角,紧张向内看去,说道:“幺妹,你没事罢?”
那黑布之中露出一个年幼女童的脸来,她头上两个发辫,双眼溜圆,脸颊鼓鼓,模样颇为可爱,只是脸色苍白无比,不似生人,模样和之前方相氏亡故之女一模一样。
方相氏看得清楚,顿时老泪纵横,那女童咧嘴一笑,喊道:“爹爹……”还未等她继续说话,方相氏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放声大哭。
方相氏痛哭半晌,怀中那女童也呜咽不止,最后低声说道:“爹爹你抱我太紧了,此间光线好亮,我只觉得头有些疼。”
方相氏放开怀中的孩子,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说道:“你魂魄刚刚还阳,对外界之环境多有不适应,待我为你法术加持,随后便好了……”
说着他掀开那幕布一角,想看看自己孩子魂魄全貌,但一望之下,登时呼吸停住,如坠冰窟一般,手指忍不住颤动起来。
但见得那女童头颈之下,魂魄之形赫然是一副半人半鸟模样,她脊背上长出一副鸮鸟双翅,羽翼雪白,没有一根异色羽毛,下半身则全是鹰鸟之形,双爪金黄,被方相氏一看之间,那女童脸上现出惭愧羞赧之色,两只脚爪搭在一起,头了低垂了下来,双手抱胸,翅膀紧紧收拢,只听得她低声说道:“爹爹,是不是嫌幺妹现在模样很丑?爹爹不要生气……”
方相氏见得自己女儿魂魄形状有异,正在又惊又怒,听得女儿如此一说,忍不住再次把她搂进怀中,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叫道:“这是何人所为……为何我的亲人死后魂魄也不得安宁,被什么邪术弄成这副模样,把人和飞禽的魂魄缝合在一处,连转世托生的机会都不肯留下么!”
此刻那木雕之像中传出刚才那女子的声音,只听得她凄然说道:“东蛮大鬼主和他手下都是精通邪术之人,落在他们手中的亡魂自然要派上用场,替他们卖命……我们一群人中,很多人的魂魄都被离散打碎,和走兽邪鬼熔合在一起,炼制成功的,被逼迫驱使着为他们做些坏事,至于那些炼制失败的,下场更是凄惨……”
方相氏听得此言,毛发倒竖,恨不得将牙咬碎,他仔细查看女儿魂魄形状的异常之处时,但见得人身和兽躯的形象的连接之处,有五六处各式符咒法印的痕迹,手法各异,时间新旧不同,显然不是同一人所为。
方相氏想起方才自己妻子所说,她们两人魂魄被摄入灵器之中,几十年中辗转不同人之手,在女儿魂魄上施术改造的巫师术士不知道有多少,她在期间受到的痛楚折磨难以估量,想到这里,他心如刀绞,说道:“是我来晚了,我对不住你们……”
他流泪愤慨一阵,重新用黑色幕布将女儿魂魄形状包好,再次施法,用光带将妻子的魂魄从那木雕之像中牵拉而出,此番不知道是方相氏法术消耗过大,还是他妻子的魂魄异常,花费的时间竟然有之前那次三倍有余。
待到终于将她魂魄刚从木雕之内释放而出时,一匹黑色幕布瞬间覆盖其上,将她包裹起来,缓缓落在地上。
方相氏施法成功,浑身大汗淋漓,他长嘘一口气,向着女儿勉强笑了笑,让她等待一会儿,自己走上前去,便要小心翼翼掀开那黑色幕布一角。
躲藏在其中的女子魂魄突然出声,低语说道:“夫君,我现在模样丑陋,你……你最好……有些准备。”
方相氏俯身蹲下,半跪在地,他说道:“就算你变成了厉鬼模样,也是我的娘子。”
说罢,他轻轻将黑色幕布掀起,饶是心中有所准备,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方才女儿魂魄形状还保留有一半人类模样,但妻子魂魄已然面目全非,腰腹以下已然不是人形,腹部被一团巨大蠕动的血肉所替代,那团东西如同圆球,尾鳍具备,獠牙阔口,俨然是一条水中巨怪的魂魄。
方相氏惊得目瞪口呆,难怪自己方才施术将妻子魂魄救出时如此费力,她竟然是同一条如此大的魔怪之物的魂魄缝合在一起,还未等他说话,那女子惨然一笑,说道:“让你看到我这般模样,也许还不如让我神魂皆灭的好。”
方相氏心中寒酸彻骨,泫然欲泣,他疾趋上前,将她上半身抱在怀中,说道:“能和你重逢,便是天大的幸事,我现在哪里还能奢求其他?你放心,无论如何,哪怕寻遍天下奇人异士,我都要让你和女儿的魂魄恢复原样,即使是要我去杀人夺宝,也在所不惜!”
两人相互对视,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方相氏一边流泪,一边嗬嗬傻笑,那女子端详了他一番,捧着他的脸呜咽说道:“你老了许多,头发全都花白了,这些年想必过的十分辛苦罢……”
惊魇之夜 234
正当两人头抵在一起之,有无数言语想要倾诉之时,那木雕之像的裂隙之中突然响起窃窃议论之声,方相氏正要和妻子说些知心言语,被那些亡魂吵得颇不耐烦,怒从心头起,转头厉声喝道:“你们再吵,我便将尔等尽数诛灭!”
那木雕之像中的动静登时停止,片刻之后,一个人声壮着胆子问道:“大仙,你们既然家人团聚了,是否也应该信守诺言,将俺们这些亡魂也放了出来?”
方相氏眉头一皱,厉声喝到:“尔等难道未曾见到我方才施法,如何劳心费力,我为何要消耗自身元气,将你们释放出来?”
那些亡魂听闻此言,纷纷喧嚣吵闹来,齐声抱怨,千百人同时言语之中竟夹杂有诟詈之声,显然是群情激愤。
方相氏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转身朝向那边,浑身散发出杀气,他切齿说道:“竟然敢辱骂我?救你们出来是费事,但毁掉你们却并没有多难!”
方相氏的妻子脸上显出哀伤之色,她伸手拉拽住方相氏手臂,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里面的虽有凶恶之辈,但其余的大多也是苦命之人,和我一样,我不忍心他们的神魂便这般烟消云散了,还请夫君住手罢。”
方相氏见妻子如此言语,不由地停下脚步,但雕像中众多的亡魂此刻已然按捺不住,更多地人声对着方相氏大呼小叫,纷纷喝道:“你这背信弃义之辈,我等先让你家人魂魄出去,不曾想你竟然言而无信!”
众人喧嚣声中,有一个女子之声显得格外尖利刺耳,只听得她高喊道:“那外面之人说要救他家中两人出去,中间却又夹带另外一人,怎么就不能把我等也牵拉出去了!”
此言一出,周围亡魂纷纷发出疑惑之声,有人问道:“你看到还有第三个人的魂魄被救走了?我怎生没有觉察?”
方相氏听闻此言,也是吃了一惊,难道真的有其他人等的神魂也脱困而出?他疑惑转头望向旁边妻女,女儿面孔上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妻子和他目光对视之时,却突然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神。
方相氏心中疑虑,升起了不安的感觉,莫不是那木雕之像仍然未被消灭,还在暗中作祟,要图谋加害自己和家人,想到此处,警惕之余,心中升起一股冰冷的怒意。
他闭上双目,运起神通,观察周围气息和法术流动的情况,片刻之后就觉察出异常之处,他疾速睁开双眼,左手一伸,指尖探出几股红色丝线,钉在妻子腹部巨鱼的唇吻之上,手指舒展时,那怪鱼魂魄登时被丝线传来的巨力撬开口齿,露出了嘴中的模样。
但见得那怪鱼魂魄的口腔之中,竟然藏有一个男子魂魄形状,那人披头散发,浑身粘液淋漓,上肢缩短,好似退化为鱼鳍模样,腿部却是又细又长,一直向鱼腹之内延伸而去。
那男子见得怪鱼口齿张开,看得方相氏的模样,脸上现出惊惶之色,下意识用上肢遮挡住外界射来的光线,口中呜呜有声。
方相氏见得怪鱼魂魄中果然还藏着来历不明之人,又惊又怒,不顾的妻子在上面惊声尖叫,左手指尖连弹,射出的红线将那男子魂魄之形团团束缚捆绑,接着右手向着虚空中一探,一柄铁枪登时出现在他掌心,方相氏怒吼一声,挺着枪便向那怪鱼口中的男子魂魄刺了过去。
方相氏妻子尖叫出声,却是无法喝止方相氏行动,眼见得那铁枪枪尖便要刺入那男子的脑袋,方相氏妻子拼命俯身下去,用双手抓握住刺来的枪尖,烟雾升腾之处,她魂魄之形的左手已然被铁枪的法术之力消融殆尽,只留下空空的左腕。
方相氏见状大吃一惊,慌忙撤回铁枪,丢在一旁,他惊惶问道:“娘子,你这又是何苦?这怪物口中的魂魄,定然是方才的雕像妖物施展的诡计,想要潜伏起来谋害于我,你却又为何要回护他?”
方相氏妻子的魂魄之形受损,剧痛无比,脸色惨白,在幕布之下的躯体轮廓也飘忽不定,如同朝雾一般,似乎随时便要散开,她嗫嚅了两下,不知是否由于痛苦缘故,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相氏的女儿见如此变故,却不明白爹爹为何要伤害母亲,惊得目瞪口呆,害怕之余,在旁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方相氏急火攻心,心中痛楚无比,也不顾得安抚旁边大哭的女儿,转而厉声朝着那怪鱼口腔中的男子魂魄喝道:“你究竟是谁?潜伏在这里意欲何为?是不是那观音木雕妖物派你过来偷袭我的?”
那被红色线绳困住的男子魂魄此刻却抬起头来,望向方相氏,目光不再躲闪畏惧,他虽不说话,眼神之中却露出一股愤怒和蔑视之意。
方相氏端详着对方的面孔,突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一时之间却有想不起来,隐隐中似乎觉得情形不妙,心中不安之意越来越浓。
正当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之际,那旁边的木雕之像残躯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还是方才出声的那女子之声,只听得她慢条斯理说道:“外面那位大仙,你问那怪鱼口中的人是谁?他姓甚名谁,籍贯何方奴家并不清楚,但被关进这木雕体内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你的娘子,就一直都是以夫妻相称的,你可知晓?”
方相氏听闻此言,如遭雷击,他脸色突变,连连后退,若不是左手手上还有线绳牵拉,他几乎便要摔倒在地。
方相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心神恍惚,他猛然咬舌,用痛楚之感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转过头去,对着那木雕之像,勉强站稳怒喝道:“你这幽魂野鬼,敢在我面前中伤我家娘子,不怕我将你拖出来炼化你的残魂么!”
木雕残躯中发声的那个女子似乎被方相氏震慑住,噤声不言,但沉默片刻后,随即故态复萌,撒泼尖声叫道:“大仙就是要把奴家魂魄凭空抹去,咱也要拼命说上一次实话!你家娘子和她腹中怪鱼里藏着的那人,就是以夫妻相称,不光是奴家一人知晓,你问问和她相熟的游魂野鬼,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惊魇之夜 234
正当两人头抵在一起之,有无数言语想要倾诉之时,那木雕之像的裂隙之中突然响起窃窃议论之声,方相氏正要和妻子说些知心言语,被那些亡魂吵得颇不耐烦,怒从心头起,转头厉声喝道:“你们再吵,我便将尔等尽数诛灭!”
那木雕之像中的动静登时停止,片刻之后,一个人声壮着胆子问道:“大仙,你们既然家人团聚了,是否也应该信守诺言,将俺们这些亡魂也放了出来?”
方相氏眉头一皱,厉声喝到:“尔等难道未曾见到我方才施法,如何劳心费力,我为何要消耗自身元气,将你们释放出来?”
那些亡魂听闻此言,纷纷喧嚣吵闹来,齐声抱怨,千百人同时言语之中竟夹杂有诟詈之声,显然是群情激愤。
方相氏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转身朝向那边,浑身散发出杀气,他切齿说道:“竟然敢辱骂我?救你们出来是费事,但毁掉你们却并没有多难!”
方相氏的妻子脸上显出哀伤之色,她伸手拉拽住方相氏手臂,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里面的虽有凶恶之辈,但其余的大多也是苦命之人,和我一样,我不忍心他们的神魂便这般烟消云散了,还请夫君住手罢。”
方相氏见妻子如此言语,不由地停下脚步,但雕像中众多的亡魂此刻已然按捺不住,更多地人声对着方相氏大呼小叫,纷纷喝道:“你这背信弃义之辈,我等先让你家人魂魄出去,不曾想你竟然言而无信!”
众人喧嚣声中,有一个女子之声显得格外尖利刺耳,只听得她高喊道:“那外面之人说要救他家中两人出去,中间却又夹带另外一人,怎么就不能把我等也牵拉出去了!”
此言一出,周围亡魂纷纷发出疑惑之声,有人问道:“你看到还有第三个人的魂魄被救走了?我怎生没有觉察?”
方相氏听闻此言,也是吃了一惊,难道真的有其他人等的神魂也脱困而出?他疑惑转头望向旁边妻女,女儿面孔上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妻子和他目光对视之时,却突然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神。
方相氏心中疑虑,升起了不安的感觉,莫不是那木雕之像仍然未被消灭,还在暗中作祟,要图谋加害自己和家人,想到此处,警惕之余,心中升起一股冰冷的怒意。
他闭上双目,运起神通,观察周围气息和法术流动的情况,片刻之后就觉察出异常之处,他疾速睁开双眼,左手一伸,指尖探出几股红色丝线,钉在妻子腹部巨鱼的唇吻之上,手指舒展时,那怪鱼魂魄登时被丝线传来的巨力撬开口齿,露出了嘴中的模样。
但见得那怪鱼魂魄的口腔之中,竟然藏有一个男子魂魄形状,那人披头散发,浑身粘液淋漓,上肢缩短,好似退化为鱼鳍模样,腿部却是又细又长,一直向鱼腹之内延伸而去。
那男子见得怪鱼口齿张开,看得方相氏的模样,脸上现出惊惶之色,下意识用上肢遮挡住外界射来的光线,口中呜呜有声。
方相氏见得怪鱼魂魄中果然还藏着来历不明之人,又惊又怒,不顾的妻子在上面惊声尖叫,左手指尖连弹,射出的红线将那男子魂魄之形团团束缚捆绑,接着右手向着虚空中一探,一柄铁枪登时出现在他掌心,方相氏怒吼一声,挺着枪便向那怪鱼口中的男子魂魄刺了过去。
方相氏妻子尖叫出声,却是无法喝止方相氏行动,眼见得那铁枪枪尖便要刺入那男子的脑袋,方相氏妻子拼命俯身下去,用双手抓握住刺来的枪尖,烟雾升腾之处,她魂魄之形的左手已然被铁枪的法术之力消融殆尽,只留下空空的左腕。
方相氏见状大吃一惊,慌忙撤回铁枪,丢在一旁,他惊惶问道:“娘子,你这又是何苦?这怪物口中的魂魄,定然是方才的雕像妖物施展的诡计,想要潜伏起来谋害于我,你却又为何要回护他?”
方相氏妻子的魂魄之形受损,剧痛无比,脸色惨白,在幕布之下的躯体轮廓也飘忽不定,如同朝雾一般,似乎随时便要散开,她嗫嚅了两下,不知是否由于痛苦缘故,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相氏的女儿见如此变故,却不明白爹爹为何要伤害母亲,惊得目瞪口呆,害怕之余,在旁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方相氏急火攻心,心中痛楚无比,也不顾得安抚旁边大哭的女儿,转而厉声朝着那怪鱼口腔中的男子魂魄喝道:“你究竟是谁?潜伏在这里意欲何为?是不是那观音木雕妖物派你过来偷袭我的?”
那被红色线绳困住的男子魂魄此刻却抬起头来,望向方相氏,目光不再躲闪畏惧,他虽不说话,眼神之中却露出一股愤怒和蔑视之意。
方相氏端详着对方的面孔,突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一时之间却有想不起来,隐隐中似乎觉得情形不妙,心中不安之意越来越浓。
正当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之际,那旁边的木雕之像残躯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还是方才出声的那女子之声,只听得她慢条斯理说道:“外面那位大仙,你问那怪鱼口中的人是谁?他姓甚名谁,籍贯何方奴家并不清楚,但被关进这木雕体内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你的娘子,就一直都是以夫妻相称的,你可知晓?”
方相氏听闻此言,如遭雷击,他脸色突变,连连后退,若不是左手手上还有线绳牵拉,他几乎便要摔倒在地。
方相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心神恍惚,他猛然咬舌,用痛楚之感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转过头去,对着那木雕之像,勉强站稳怒喝道:“你这幽魂野鬼,敢在我面前中伤我家娘子,不怕我将你拖出来炼化你的残魂么!”
木雕残躯中发声的那个女子似乎被方相氏震慑住,噤声不言,但沉默片刻后,随即故态复萌,撒泼尖声叫道:“大仙就是要把奴家魂魄凭空抹去,咱也要拼命说上一次实话!你家娘子和她腹中怪鱼里藏着的那人,就是以夫妻相称,不光是奴家一人知晓,你问问和她相熟的游魂野鬼,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惊魇之夜 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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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相氏的妻子脸上显出哀伤之色,她伸手拉拽住方相氏手臂,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里面的虽有凶恶之辈,但其余的大多也是苦命之人,和我一样,我不忍心他们的神魂便这般烟消云散了,还请夫君住手罢。”
方相氏见妻子如此言语,不由地停下脚步,但雕像中众多的亡魂此刻已然按捺不住,更多地人声对着方相氏大呼小叫,纷纷喝道:“你这背信弃义之辈,我等先让你家人魂魄出去,不曾想你竟然言而无信!”
众人喧嚣声中,有一个女子之声显得格外尖利刺耳,只听得她高喊道:“那外面之人说要救他家中两人出去,中间却又夹带另外一人,怎么就不能把我等也牵拉出去了!”
此言一出,周围亡魂纷纷发出疑惑之声,有人问道:“你看到还有第三个人的魂魄被救走了?我怎生没有觉察?”
方相氏听闻此言,也是吃了一惊,难道真的有其他人等的神魂也脱困而出?他疑惑转头望向旁边妻女,女儿面孔上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妻子和他目光对视之时,却突然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神。
方相氏心中疑虑,升起了不安的感觉,莫不是那木雕之像仍然未被消灭,还在暗中作祟,要图谋加害自己和家人,想到此处,警惕之余,心中升起一股冰冷的怒意。
他闭上双目,运起神通,观察周围气息和法术流动的情况,片刻之后就觉察出异常之处,他疾速睁开双眼,左手一伸,指尖探出几股红色丝线,钉在妻子腹部巨鱼的唇吻之上,手指舒展时,那怪鱼魂魄登时被丝线传来的巨力撬开口齿,露出了嘴中的模样。
但见得那怪鱼魂魄的口腔之中,竟然藏有一个男子魂魄形状,那人披头散发,浑身粘液淋漓,上肢缩短,好似退化为鱼鳍模样,腿部却是又细又长,一直向鱼腹之内延伸而去。
那男子见得怪鱼口齿张开,看得方相氏的模样,脸上现出惊惶之色,下意识用上肢遮挡住外界射来的光线,口中呜呜有声。
方相氏见得怪鱼魂魄中果然还藏着来历不明之人,又惊又怒,不顾的妻子在上面惊声尖叫,左手指尖连弹,射出的红线将那男子魂魄之形团团束缚捆绑,接着右手向着虚空中一探,一柄铁枪登时出现在他掌心,方相氏怒吼一声,挺着枪便向那怪鱼口中的男子魂魄刺了过去。
方相氏妻子尖叫出声,却是无法喝止方相氏行动,眼见得那铁枪枪尖便要刺入那男子的脑袋,方相氏妻子拼命俯身下去,用双手抓握住刺来的枪尖,烟雾升腾之处,她魂魄之形的左手已然被铁枪的法术之力消融殆尽,只留下空空的左腕。
方相氏见状大吃一惊,慌忙撤回铁枪,丢在一旁,他惊惶问道:“娘子,你这又是何苦?这怪物口中的魂魄,定然是方才的雕像妖物施展的诡计,想要潜伏起来谋害于我,你却又为何要回护他?”
方相氏妻子的魂魄之形受损,剧痛无比,脸色惨白,在幕布之下的躯体轮廓也飘忽不定,如同朝雾一般,似乎随时便要散开,她嗫嚅了两下,不知是否由于痛苦缘故,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相氏的女儿见如此变故,却不明白爹爹为何要伤害母亲,惊得目瞪口呆,害怕之余,在旁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方相氏急火攻心,心中痛楚无比,也不顾得安抚旁边大哭的女儿,转而厉声朝着那怪鱼口腔中的男子魂魄喝道:“你究竟是谁?潜伏在这里意欲何为?是不是那观音木雕妖物派你过来偷袭我的?”
那被红色线绳困住的男子魂魄此刻却抬起头来,望向方相氏,目光不再躲闪畏惧,他虽不说话,眼神之中却露出一股愤怒和蔑视之意。
方相氏端详着对方的面孔,突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一时之间却有想不起来,隐隐中似乎觉得情形不妙,心中不安之意越来越浓。
正当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之际,那旁边的木雕之像残躯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还是方才出声的那女子之声,只听得她慢条斯理说道:“外面那位大仙,你问那怪鱼口中的人是谁?他姓甚名谁,籍贯何方奴家并不清楚,但被关进这木雕体内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你的娘子,就一直都是以夫妻相称的,你可知晓?”
方相氏听闻此言,如遭雷击,他脸色突变,连连后退,若不是左手手上还有线绳牵拉,他几乎便要摔倒在地。
方相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心神恍惚,他猛然咬舌,用痛楚之感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转过头去,对着那木雕之像,勉强站稳怒喝道:“你这幽魂野鬼,敢在我面前中伤我家娘子,不怕我将你拖出来炼化你的残魂么!”
木雕残躯中发声的那个女子似乎被方相氏震慑住,噤声不言,但沉默片刻后,随即故态复萌,撒泼尖声叫道:“大仙就是要把奴家魂魄凭空抹去,咱也要拼命说上一次实话!你家娘子和她腹中怪鱼里藏着的那人,就是以夫妻相称,不光是奴家一人知晓,你问问和她相熟的游魂野鬼,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惊魇之夜 235
那木雕之像内的众多亡魂沉默一阵,然后有人低声议论,似乎在附和承认那女子所说之事一般。
方相氏听得那些亡魂如此言语,惊得浑身颤抖,他艰难转头望向自己妻子魂魄,眼神中皆是震惊之色,对方却是将头低垂下去,不敢和他的目光接触。
方相氏沉默片刻,挣扎说道:“这……这定然是在你亡去之后,和我阴阳相隔,孤苦无依所致,若是你和这人……你们被困在一起,相伴既久,如同宦官和宫女结对食一般……如果是这般情形,我……我并不介意,我,我会想办法将你们的魂魄分开……”
“哈哈哈哈,”那木雕之像中的女声又大笑起来,说道:“我说大仙,你虽然神通广大,能打败那雕像妖物,但怎生心智如同幼稚孩童一般?你说这两人是太监宫女对食?哈哈哈,这怎么可能?”
方相氏听闻此言,安静下来,他闭口不言,半晌后方才问道:“娘子,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相氏的妻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呆滞,脸上带着惊惧凄惶神情,喃喃说道:“造化弄人,这都是天意……”
方相氏心中闪过无数中怀疑猜测,怒火隐然便要抑制不住,正不知道向谁发作之时,藏在怪鱼口齿之中的那男子突然开口,说道:“你不用逼问季兰,来问我便是。我和她在生前便已经相好,死后魂魄纠缠在一处,即便是沉沦在阴暗殂谢之地,也一起同甘共苦,哪怕幽囚百年也毫无悔恨!”
方相氏听得此人这番言语,暴怒而笑,喝道:“住口!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娘子同甘共苦,看我现在便让你魂飞魄散!”
说罢,他左手一勒,指尖上射出的红线紧紧嵌入那男子魂魄形体之内,将他束缚得眼凸口张,舌头从口中伸出,表情痛苦万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住手!”方相氏妻子大声惊呼,她握住那被灼烧掉手掌的手腕,哀求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过,还请夫君看在我们往日情谊的份上,答应我一次,饶过他罢!”
方相氏怒极而笑,眼泪却流了出来,他半晌后才说道:“好,好。你果然承认了……我在外面拼死厮杀,挣得的军饷一文都不舍得乱花,全都拿回家交于你,你却背着我去偷人……在你和女儿死后,我为了找到你们的魂魄,苦学凶险道术,冒险出入黄泉地府,通幽入冥,几次险些魂飞魄散,不能回到阳间,旁人冷言嘲讽,忌惮排挤我都不放在心上,没想到你却是和这个男子的魂魄纠缠在一处,还以夫妻相称……我几十年来,我不曾正眼看过别的女人一次,每晚入睡前心心念念得都是你,你却如此对我……你果真是好的很!”
方相氏妻子此刻也哭了出来,她哽咽说道:“我是对不起你,是我不知廉耻……可是,可是在那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你的音信了,我千方百计托人打听你的行踪,回来的人都说是你随军进入蕃界,遭了埋伏吃了败仗,十有八九是惨死在他乡了……我夜夜哭泣,不肯相信,但等了你一年都不见你回来,军中也没有音信,只得认命了……我为你设了灵堂守孝,女儿太小,我怕她伤心也不敢告诉她实情……”
“所以你便耐不住寂寞,”方相氏眼泪流出,但口气冰冷,他缓缓说道:“和这人勾搭在了一起?”他伸手指向被红绳困住的那男子,此刻方相氏终于想起,此人是和自己同村而居的一个外姓鳏夫,貌丑而腿瘸,自己竟然会输给如此平庸之人,愤怒之余也令他倍感羞辱。
想到此处,方相氏忍不住厉声喝道:“我那时是受了重伤昏迷,并没有死!……这人有哪一点比得上我?你究竟是如何想的?音信不通……为什么不能多等我几个月回来!”
方相氏的女儿见得父母争吵,吓得瑟缩成一团,在黑色幕布中不停发抖,小声啜泣起来。
方相氏此刻也顾不得安慰哭泣着的女儿,他望向自己妻子,恨恨说道:“我只是不曾想到……你竟然如此软弱!连几个月都不肯多等我!”
方相氏妻子垂泪说道:“你说我不肯多等你几个月,我在那之前苦守了一年半,没有你丝毫音讯,每天都度日如年,哪里知道何年何月是个头……你说我软弱,可你知道乱世中我带着女儿,每日一人种田、挑水、织布、浆洗衣物,每日连糊口都无比艰难,出去卖布时,还要应付村中镇上无赖轻薄之辈的言语调戏,我有多难你可知晓?”
方相氏沉默不语,他知道妻子所说之言不虚,没有自己饷银补贴家用,那一段时间她是如何自己撑下去的,简直不敢想象。
“那一日,女儿突然高烧,咳嗽不止,家中无钱无药,我心急如焚,求遍了邻居,只有他,”方相氏妻子向着怪鱼口中的那男子指了一指,说道:“愿意出钱相助,帮忙请了大夫抓药回来,若非如此,女儿早已经性命不保……”
方相氏沉默不语,妻子叹了口气,抹泪继续说道:“几个月后,附近山中的盗匪半夜来袭,抢劫村庄,村民惊散奔逃,我和女儿躲在地窖之中得以幸免。那伙强盗未曾抢到钱财,便放火焚烧庄稼泄愤……虽然后来村人奋力扑救,火势未曾将所有田地都烧了,但我们家那几亩地上的麦子,已经颗粒不存了……”
方相氏闻言一惊,握住那红色丝线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这般情况下那妻女岂不要被饿死?但他依然忍住未曾说话,静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看着那麦田里浓烟四起,红色的火苗忽明忽灭,”方相氏妻子说道:“让我汗流浃背,但我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大半年的辛苦劳作都化成了泡影,自己和女儿下一年的口粮都没有着落,这一次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熬不过去了。我木然回到家中,看着疲倦熟睡中的女儿,苦笑一声,便用布条在房梁上打了个结,伸头挂了上去。”1343418
惊魇之夜 236
“正当我踢倒凳子,气息断绝,痛苦万分之时,那绳结却突然断裂,我摔在地上,半晌才清醒过来,看得候元他手持柴刀,蹲在我面前,旁边还有正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儿,我心知是他救了我,苦笑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种的地被烧了?就算现在卖地也来不及了,我们娘俩只怕活不到明天春天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留在这世上再受些苦?’”
“他站起身来,说天无绝人之路,为了女儿我也应该撑下去,随后他让我看他背来的两口布袋,里面都是他自家的存粮,都交给我,随后他又说自己的麦田只叫贼人烧了一半,剩下的庄稼就交给我来收获,待到秋天打下了粮食,也够我和女儿两人勉强糊口的了。”
方相氏妻子见丈夫依然沉默不语,继续低声说道:“我当时问候元,你把存粮和庄稼收成都给我,你自己又怎么办?他大笑一声说,自己在大英县还有个富户亲戚,明天便过去投奔他,虽说是不能混得大富大贵,但吃饱穿暖是没有问题。”
“他留下布袋,第二天便上路动身了,直到第二年开春耕种之前才回来,靠着他给的粮食和庄稼,我和女儿所幸没有饿死。但后来才知道,候元他在大英县并没有什么富户亲戚,他徒步百余里走到那里去,有机会便给人做做短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沿街乞讨,我不知道他拖着一条瘸腿,是怎么熬过那个冬天的……”
方相氏听闻此言,依然沉默无声,他左手上的红色丝线慢慢松开,被他捆住的那男子魂魄稍稍得脱,大声喘息咳嗽起来,神态颇为痛苦。
他妻子低声说道:“你方才说我是软弱之人,但你可知道我还活着之时,一人带着孩子有多为难。我也想有个依靠之人,有个知冷知热的男子在身边,你离家如此之久,我还以为你真的回不来了,一个人着实熬不下去了……”
方相氏听得此言,茫茫然不知所措,眼前一片漆黑,心中百感交集,愤怒、耻辱、不甘和悔恨如同虫蚁一般撕咬着内心,周围的一切好似消失了一般,恍惚间只觉得地面旋转不停,自己这几十年来的辛苦努力和等待又是为了什么?
良久之后,妻子的呼唤之声令他回过神来,他抬眼望向面前之人,妻子望向自己,又低头看看怪鱼口中那人,眼神中有哀伤关切之意,那男子魂魄依然俯卧在怪鱼口中,被红色绳线团团捆住,行动不得。
方相氏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对妻子说道:“若是能够离开此地,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他的妻子低头垂泪道:“我现在变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也心中愧疚,不知道出去以后如何面对你。也许还是让我魂飞魄散,来的更好罢……”
“我不许你如此!”方相氏咬牙说道:“我要带你离开此地……然后找到能人相助,把你魂魄从这怪胎之形上剥离出去。至于这人……”他望向怪鱼口中的那男子,说道:“施术剥离之时,能不能幸存下来便看他自己的运气了,如果他魂魄还能侥幸不灭,那便让他自行离开,我……我可以不追究之前的事情!”
方相氏的妻子听得他如此言说,眼中泛出泪花,表上表情不知是悲是喜,她正要开口说话,那怪鱼口中之人却突然说道:“为何要让我离开?该离去的人是你才对!”
方相氏听闻此言,勃然大怒,他左手重新抬起,扯动丝线,指节间格格作响,喝到:“你这无耻之辈,我饶你魂魄不灭,便是给你天大的便宜,你竟然还如此厚颜,得寸进尺?”
那人魂魄之形的咽喉被红色勒住,依然奋力挣扎,开口说道:“你虽说是季兰名义上的丈夫,可这些年来,一年之中你在家的日子能有几天?她与人争执、遭遇欺辱时你为她出头过几次?幺妹生病时你又在哪里逍遥快活?冬日滴水成冰时,你又哪里知道她从何处去挑水?匪盗来袭时是谁为她通风报信?她平日的种种艰辛你又知道多少,多少次都是我在暗中相助她,你这丈夫做得却如此容易!”
“住口!”方相氏暴怒吼道:“我在前线杀敌,为国尽忠,挣饷银贴补家用,只恨家中无人,被你这般卑鄙小人趁了空子!”
“你说的好听,为国尽忠,”那男子魂魄虽说被绑着,但眼神中却毫无畏惧之色,他怒视着方相氏,说道:“我之前的妻子就是死在匪灾之中,她却不是被贼人所杀,而是被官兵侮辱而死,‘贼来如梳,兵来如蓖,官来如剃’,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抢平民钱财以自肥,杀无辜百姓以冒领军功,你们所作所为和那些流寇没有什么差别!”
方相氏猛然勒紧手中的红色线绳,怒喝道:“你妻子遭到横祸,那是别人军纪散漫,他们奸饮掳掠,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军十几年来,从来也没侵犯过什么妇人!”
那男子被勒的喘息困难,但他依然挣扎说道:“铁骑一过,茹毛饮血,尸骨狼藉,你在那官军之中,坐视旁人为恶无动于衷,你……你一样不也是共犯之人!”
方相氏回忆起这些年来,自己在军中果真是杀戮过重,攻下被吐蕃占据的边塞之城后,城里百姓的汉人男子也被自己一部以降敌之罪名尽数屠戮,至于那些人的妻女之辈,结局便更是凄惨。
念及于此,他被对方说得怒火攻心,但一时之间又无从反驳,正在暴怒之际,只听得那人魂魄又开口说道:“你性情凶狠,杀戮过重,季兰本性柔弱善良,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之人,跟着你只会遭遇不幸……现在我和她的魂魄纠缠在一起,莫说是巫师术士,便是神仙来了,也不可能将我和她分开!”
方相氏正在愤怒之际,听得那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再也忍耐不住,头上青筋跳起,厉声喝道:“神仙做不到的事情,便让我来做!”
说罢,他暴喝一声,手上用力,红色丝线一紧,将那男子魂魄躯体生生向外拖曳,只听得那怪鱼之形口腔中发出裂帛之声,随后那男子魂魄被红线拉了出来,摔落在地上,身躯之上发出嗤嗤之声,冒起了白烟。1345029
惊魇之夜 237
方相氏的妻子望见这般情形,突然脸色惨白,显出惊惧悲伤之色,她俯下身去,竭力想伸手握住那男子的魂魄之形,却是碍于腰腹累赘,行动不便,未曾触摸到他。
方相氏见得妻子这般模样,心中升起醋意,忍不住喝到:“他魂魄又未曾消散,你又何必如此惊惶!”
方相氏妻子浑身颤抖,放声哭道:“那些人把侯元的魂魄固定在河妖魂魄的口中,替代了妖物的舌头,你将它们魂魄连接之处扯断,他和那妖物魂魄只怕都要崩坏离析了……”
“这人和河妖都死不足惜……”方相氏见得妻子伤心,更加妒火中烧,说道:“那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突然住口,猛然想起一事,男子并非藏匿其中,而是和那怪鱼的魂魄连接在一起,而自己妻子和那怪鱼和魂魄也拼接在一处,若是怪鱼魂魄不存,那自己妻子岂不是也要被牵连累及?
想到此处,他只觉得寒意遍体,悔恨莫及,忍不住双手颤抖,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
他话音未落,但见得躺在地上的那男子魂魄脸孔如同碎纸一般剥落分裂开来,逐渐扬起在空中,身躯也四分五裂开来,眼见得他魂魄将行消散之际,那人奋力转身朝向方相氏的妻子,面容上现出一抹笑意,柔声说道:“和你相处这么多年……我不后悔……只恨没能过上几年平安日子……”
说罢,那人的魂魄在冰晶结界中烟消云散,如同未曾存在过一般。
紧接着下一刻,那怪鱼魂魄的模样也开始变得模糊不定,它疾速摇动尾鳍,似乎甚是痛苦,咆哮几声之后躯体开始向内塌陷而去,原本庞大的形状越缩越小。
方相氏见状惊得手足无措,空有一身本事却是无法阻止这般情况,他飞扑上前,抱住妻子魂魄,大声喊道:“怎会如此……我不是有意为之,我不是要故意害你……”
方相氏妻子渐渐镇定下来,她惨然一笑,留泪说道:“那日我被东蛮和吐蕃人烧死之际,是侯元在临死之前扑在我身上,还想为我遮挡一番,因为他的这般强烈执念,所以死后我和他两人魂魄纠缠在一处,这也算是孽缘了……我生前所做这些事情,是我愧对了你。”
方相氏眼见得她魂魄形状动摇不定,好似随时便要消散在怀中,他哭喊道:“我连自己妻女都保护不了,是我对不住你,我求你留下来,勿要再离我而去……”
说话之间,原本在妻子腹部的那怪鱼魂魄已然消失不见,她魂魄之形恢复成常人模样,窈窕轻盈,俨然便是方相氏记忆中那个人,光影荡漾之间,她艰难低头望向自己身躯,握住方相氏的手,勉强笑道:“临别之前总算变成了正常模样,能让你再看到我之前的样子,就算给你留个念想罢,别恨我……”
说罢,点点白色荧光自她口中冒出,有如飞蛾一般升腾上去,人类身躯的魂魄之形渐次而散,在方相氏哀求声中无影无踪。
旁边的女童看得目瞪口呆,忘记了哭泣,半晌后好似明白过来一般,掀开身上的黑色幕布,冲到方相氏近前,抓住方相氏衣袖,大声问道:“娘亲呢,她去了哪里?爹爹你把娘亲弄到哪里去了,快把她还给我!”
方相氏跪倒在地,顾不得女儿在一边对自己推搡,如同傻了一般无所反应,他双手抱头,弯腰下去,伏在膝盖之上,蜷缩成一团,发出受伤野兽一般的嚎叫之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相氏从昏沉之中醒来,好似全然不记得刚才之事,只觉得浑身冰冷,半空中有丝丝雨点落在自己头脸之上,他茫然抬起头来,左右四顾,却发现天色阴沉晦暗,自己跪倒在一处瓦砾堆之上,近处残垣断壁,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焦臭之气刺鼻无比,远处零星有几个人来回奔走,试图打水救火,自己身旁碎瓦中插着一把断剑,断剑旁边的浅坑之中卧着几具焦尸,其中一具身材短小,俨然是孩童模样。
方相氏惊觉不对,回忆这便是当初自己挖掘出女儿尸骸的地方,为何自己又现身在此处,重温这梦魇一般的情形?
正当他惊骇之际,旁边一个人手提木桶,沙沙地走了过来,方相氏转眼看时,只觉得来者面目模糊,在黑夜中怎样也看不清他五官。
手提木桶的人逐渐靠近,一边走一边慢吞吞说道:“魏将军,怎么样,若是能重新来过,只怕你还是救不了她们罢?”
方相氏悚然翻身站起,连连摇头,厉声喝到:“你是谁,为何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刚刚将妻女魂魄从那妖物手里救了回来,我们一家人马上便能团聚了!”
那手提木桶之人冷笑一声,说道:“魏将军,不要自欺欺人了,方才你又将你娘子杀死了一次,令她魂飞魄散,彻底从三界六道消失了,你难道忘记了么?”
方相氏脸色惨白,之前的经历闪电般浮现在脑海之中,想起妻子魂魄消散之前的音容笑貌,难受得几乎站立不住,踉跄之下,用手扶住那柄断剑方才站稳。
手提木桶之人又靠近一步,说道:“你身负夜叉血脉,性情凶狠,杀戮过重,易招天谴,你娘子本性柔弱善良,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之人,就算她活着,跟着你只会遭遇不幸,有横死之祸。”
方相氏听闻此言,只觉得有些耳熟,想起之前的经历,竟然无从反驳,伤心之余,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人见得方相氏流泪,继续说道:“你这般煞星魔裔,活着只会给身边至亲之人带来灾难,令他们生前死后都不得安宁,若是为你妻女着想,你早就应该自刎速死了!”
方相氏听得此言,木然将断剑从瓦砾中拔出,缓缓举起,横在自己脖颈之上。
那人望见方相氏如此举动,低声说道:“如此之后,便没有这般恩怨纠缠,生离死别之苦,寂然不知,撤手而去,如同坠入梦中,之前一切便能都放下了……”1346697
惊魇之夜 238
方相氏将眼一闭,双手握住剑柄便要向脖颈间抹去,对面那人见状,模糊不清的脸上似乎露出一抹笑容。
但见得方相氏下一刻突然暴喝一声,断剑一挥,寒光乍现,将面前那提桶之人一斩为二,那人半截身躯摔倒在地,压在木桶之上,他兀自口中惊叫,说道:“你……你怎会这样?”
“我刚才铸成大错,让妻子魂魄消散,”方相氏手持断剑,森然说道:“但我女儿还在,为了她我也不能做出那懦夫之举,自行了断!”
话音未落,周围景色大变,方相氏又回到之前的冰晶封印之内,他凝神看时,自己女儿的魂魄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两片黑色幕布在场,远处那尊木雕之像的残躯已然四分五裂开来,原本其中的成百上千亡魂早已不知去向,四个兽首驱邪巫祝静立在场,一动不动。
方相氏隐约之间觉得不妙,他强迫自己抑制悲伤之意,望向被自己斩断的的那半截人躯,但见得那半人之形面露惊恐之色,身上发出嗤嗤白烟,形体正快速在消散之中。
方相氏心中疑惑,自己女儿的魂魄方才还在,此刻却是去了哪里?焦躁之余,忍不住高声呼喊女儿的名字,正在此时,只听得周围冰层发出细微格格之声,转瞬之间那声音越来越大,周围冰峰结晶开始显出条条裂隙,最后轰然巨响中,逐渐崩塌倾倒下来。
方相氏吃了一惊,自己所设的结界竟然开始崩坏,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转瞬之间冰峰轰然而坠,一片烟尘寒雾之中,方相氏从冰晶碎块之中跳跃而出。
他还尚在空中之时,隐约察觉地面之上便见得地面之上似乎有异,在冰峰炸裂之处留下的一片深坑之中,白雾缭绕,似乎藏有一巨物,在发出橙红之光,陷坑之侧山石格格作响,探出无数突兀险峰,山势嶙峋险恶,遍布刀刃。
方相氏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感觉不妙,他在空中疾速施法,黄金四目的图腾面具出现在脸上,身着玄衣朱裳,执枪扬盾,枪尖下指,准备要和那深坑中突然出现之物恶斗一场。
正当此时,方相氏只觉得头顶悲风阵阵,冰冷刺骨,急忙抬头看时,成千上百的怨灵面孔乌压压出现在上方,聚拢一处如同滚滚黑烟,一个个咧嘴而笑,正朝着自己急扑而来,那些幽鬼亡魂躯体奇形怪状,一如自己方才所见之妻女模样。
方相氏越发觉得不妙,这些东西何时从那破碎的木雕之像中逃脱而出的?自己为何一无所知?但此刻并非后悔时候,他大喝一声,运起神通,举枪而荡,所触亡魂如同波开浪裂,惨叫间化为飞灰。
正当方相氏大开杀戒之际,突然听得众多亡魂喧嚣叫嚷之中有一个细微的女童喊声,听得她急促呼喊“爹爹”,方相氏悚然一惊,向上望去,但急迫之际,又哪里能从如此多魂魄之中找到女儿的踪迹,他无奈之下,也只能将铁枪掣回。
仅仅这犹疑片刻之际,那无数亡魂乘隙而入,呼啸而下,先后扑在方相氏身躯之上,如同黏胶一般缠住他躯干四肢,千百亡魂纷纷围拢过来,如同漩涡下坠一样,更多的亡魂压在方相氏头顶,从不同方向望向他,魂魄之面上表情各异,纷纷说道:“大仙,你方才好生威风,现在却是形势逆转,为我们玩弄于股掌上了罢?”
方相氏勃然大怒,正要开口之际,那些亡魂张口咬住他躯干四肢,吸附他的生机元气,于此同时,被众多亡魂一压之下,方相氏半空坠落之势更加急促,眼见得便要撞击在那刀山之上,急坠之间瞥见那山峰之上倒挂无数尸体,个个肠穿肚破,其下血流成河。
一个亡魂在方相氏耳边冰冷嘘气,低声笑道:“戕害无辜之人,坠落刀山,尔魂魄不散,历经百千万劫,穿肠破肚之苦,永无休息之时……”
方相氏听闻此言,作色暴喝道:“上天对我不公,令我蹉跎困顿,颠沛流离,骨肉分离,现在谁又能审判于我!”
说罢,他口中诵咒,四五张符箓从怀中飘出,护住他足下和身躯两侧,如同金色盾牌一般,铿锵铮鸣声中,怪岩刀刃纷纷被撞击得折断崩落,方相氏也被众多亡魂挟裹着,坠落于地面之上。
方相氏此时双手被束,难以结印施法,缠绕在自己身躯之上的亡魂愈来愈多,眼见得形势越发不妙,他凝神默诵咒语,大喝一声:“驱邪巫祝何在!”
碎裂冰块之中发出格格响声,方才那四个兽首巫祝闪电般现身而出,掠至方相氏身侧,举起手中兵器,向着困住方相氏的众多亡魂攻了过来。
几名巫祝施法猛击之下,外围的千百亡魂顿时如鸟兽散,方相氏身躯上压力顿时一轻,正当他要挣扎举起双臂时,那四个巫祝攻击之势毫不停歇,重击在他身躯之上,将贴身缠绕方相氏的亡魂打得粉碎,也一并击伤及他筋骨要害。
方相氏惊骇不已,强忍剧痛,厉声诵咒喝止巫祝法身行动,但咒语念出毫无作用,巫祝攻击之势更加凌厉,如同要置他于死地一般。
方相氏头上冷汗冒出,连连遭受重击之下,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他趁着亡灵束缚之力减弱,挣扎开来,疾速向远方奔走而去,方才奔出数丈,那鸡冠头颅的巫祝在他身后张弓,射出连珠之箭,箭矢拖曳紫色光芒没入他的后背。剧痛之下,方相氏登时扑倒在地,黄金四目的面具也从脸上消失不见。
方相氏值此一番消耗,力气不继,头上冷汗冒出,这四个巫祝非但不肯听从自己号令,攻击时法力也无匹强悍,和之前自己所召唤之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思量之际,听得身后有步履之声,那四个巫祝慢慢踱步上前,方相氏惊骇之余,转头向后看去,但见得四个巫祝的头颅,不知何时由兽首都变幻为那观音雕像的头颅,正在一起朝着自己微微而笑。
方相氏登时明白过来,咬牙说道:“果然是你……”
“不是我还有谁?”刚才引弓的那个巫祝走到近前,蹲下身来,丢开弓箭,握住方相氏发髻,将他头脸提起拉近,笑吟吟说道:“方才你精神恍惚,又哭又笑,和家人生离死别的,给了我大把时间从容恢复,若非如此,我哪里能慢慢破开你所设的结界,反败为胜呢?”13484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