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魇之夜 226
他沉思片刻,不得要领,转眼望见胡寺院内树上吊死的紫衣尸骸时,仔细辨认一阵,脸色微变,他依稀记得这般衣饰都是僧侣之中修为辈分极高者所着,尸身之下遗留的器物模样奇怪,但能看出皆是伏魔所用之物,却不知这些秃贼为何死得如此凄惨?
方相氏摇了摇头,眼中射出精光,冷笑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是何来历,今夜都要葬送在我的手上,这里的一切秘密和瑰宝,都是我一人所有!”
正说话间,他无意中瞥见远处乱石之中,一株横斜而倒的粗壮之木,见得那树冠中吊挂十几个亡者头颅,不禁微微一怔,又见得树下垂吊一个人形躯体,渗出殷殷紫色血迹,在狂风中摇摆不定,包裹其外的树木花叶模样有些眼熟,似曾相识一般。
方相氏念头飞转,随即顿悟,冷笑一声,说道:“原来是那大殿之中的藤蔓之妖,没想到又在这里遇到了……那被吊挂的人,定然是刚才那世子了,他碰上那厉害妖物,今夜的运气终于用完了……也好,省的我再出手杀他。”
正当此时,半空中轰然巨响,无数根木雕手臂断裂飞出,远远坠落在地,缠斗之中两人稍稍分开,但见得朴容萨满脸是血,身后双翼上被洞穿出无数裂痕,气息不定,似乎极为疲惫,对面那木雕之像被三五根黑色锁链刺入身躯之内,行动受阻,背后舞动千条臂膀也折断了小半,似乎无法继续复生长出。
那木雕之像伸手用力拉扯没入身躯的锁链,却是徒劳无功,它表情甚是痛苦,咬牙说道:“不曾想到你如此难缠……若是逼迫我露出真身,只怕现在的你根本招架不住!”
朴容萨喘息片刻,冷笑说道:“你终究是人类制作出的木偶玩具,虽受香火祭祀,术士法力维持,但又哪里能及得上天地生成的魔神之属!”
那木雕之像拖曳着黑色锁链,突然狞笑说道:“天地间最可怕的不是魔神之属,而是人心之恶呀,你竟然不知晓这等道理……”
朴容萨冷笑着打断它,说道:“那你临死之前便让我见识一番,如何?”
木雕之像并不答话,伸出一手,将手指塞入面部原本裂开的那道缝隙之中,用力向两侧拉扯,那木雕外壳顿时发出刺啦的崩裂之声,裂隙从面部渐次延伸至胸腹,其中紫色光华滟潋波动,法力气息激荡喷涌而出。
朴容萨冷笑一声,握紧手中的黑色锁链,说道:“怎么,你敌不过我,变想要自爆么?”
“当然不是要自爆,”那木雕之像突然笑道:“七层纱的事情,我已经知晓,自然也知道如何对付你!你原本的模样,可是要比现在丑陋许多!”
朴容萨脸色一变,低声喝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木雕之像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自己头颅,说道:“我吞了那些曳落河的脑子,他们所知所想,我又焉能不晓得?”
它看着朴容萨脸色再变,似乎更为得意,说道:“他们那其中一人还猜到了你的名字,要不要说出来听听?”
朴容萨脸上泛出怒意,她怒喝一声,牵拉着那黑色锁链向上冲去,似乎极力想将那木雕之像拖入云层之中,对方沉身下坠,用力相抗,躯体上的裂隙渐渐扩大,紫色光焰收敛黯淡,那雕像裂隙中现出蠕蠕而动的血肉之物,却看不清到底是何东西。
正在此时,两者下方传来一声嗤笑,但见得下方飞沙走石之中显出一个模糊人影,身躯周围法力鼓荡不已,气息骇人。朴容萨和那木雕之像都是微微一惊,在场之人原本只剩下堪布朱古一人,那番僧已经虚弱不堪,此刻焉能屹立在风暴中心,那现在来的却又是何人?
还未等两者反应过来,地下那人双手一扬,平地间骤起奔风暴雨,顺着自地面卷向天空的飓风飘扬而起,冲向缠斗之中两者,登时之间朴容萨和那木雕之像身躯周围都为雨水所包围,两者间对视一眼,心中都隐然感觉不妙,瞥见雨水之中隐然有莹光闪耀,好似是一枚枚鸡卵大小的白色晶石,漂浮在四处空中。
那木雕之像猛然醒悟,急促说道:“莫非是那个家伙,他居然还没死?”
话音未落,旁边一枚晶石爆裂开来,寒气乍现,凝为霜雪,朴容萨和那木雕之像身上顿时覆盖一层冰花,行动之间似乎凝滞受阻,两者都是一惊,那木雕之像对朴容萨大喝一声,说道:“暂且住手,待我杀死下面那个人再说……”
朴容萨低头一望,突然冷笑一声,不退反进,疾速迫至对方近前,劈手抓住那木雕之像的肩膀,张口一吸之间,紫色烟气从那木雕之像头颅上的双目之中喷涌而出,源源不断没入她口齿中。那木雕之像大吃一惊,厉声喝道:“这时候了,你当真不顾死活了么!”
下一刻,更多燃爆之声在朴容萨身前身后响起,她身躯瞬间被厚厚冰层覆盖,涌动之中的紫色烟气也凝结为冰柱,朴容萨在冰层之中挥动双翼,冰块内部现出细小裂纹,正待她继续用力之时,更多的白色晶体炸开释放寒气,雨水凝结,转瞬间将她冻结在一方巨大冰棺之内,再也动弹不得。
那木雕之像见这般模样,心知不妙,它千百条臂膀同时收拢,然后猛烈向外弹出,手心之中射出万千条金色光线,意图破冰冲出重围而去,但瞬时间气旋暴作,风雨四起,咫尺莫窥,密密麻麻的晶石飞击在它躯体之上,寒气呼啸凝结,那木雕之像射出的金色光线逐渐黯淡下去,终于被封在巨如山峰一般的冰块之内,不能行动。
朴容萨和木雕之像先后被封印,两块巨大冰晶被方才那几条黑色锁链牵拉在一起,依次向着中那云层空穴之中飞扬而去,随即便进入那上下颠倒的波斯胡寺之内,接着那云层气旋越转越快,乌云中心的那道口子似乎有要合拢关闭的趋势。
堪布朱古在远处惊得目瞪口呆,不想到方相氏复生之后如此了得,似乎同时制住了半空之中的两个魔头,却又不知道朴容萨被冰封之后,进入那云层之中又是要去什么地方,还能否重回人间?
惊魇之夜 227
方相氏在地上昂头望向半空,见自己偷袭得手,缓缓将手臂放下,喘息连连,嘴边却露出笑意,说道:“方才让我吃了这般苦头,现在加倍奉还给你!”
他见得云层孔隙闭合,那中央的空穴越来越小,却也不禁生出疑惑之意,方才那新出现的魔物执意要将木雕拖入云层之中,莫不是有自己的算计?若是在那异界之中,那东西另有神通,破开自己法术,重新杀了回来,那自己刚才岂不是心机白费?
想到此处,他悚然心惊,觉得不能就此善罢甘休,必须将方才那两只妖魔彻底歼灭方才心安,于是顾不得身躯疲乏,奋起余勇,低头凝神屏息,诵咒结印,瞬时之间地上黑水泛滥,涌浪转盛,洄洑旋转,下一刻大风雨自地面黑水中而起,冲向天空那巨大云团,源源不断汇入那残破的颠倒波斯胡寺之中,雨滴中间间杂无数白色晶石,灼灼闪亮。
堪布朱古在远处被冰封困住,行动不得,但感应到方相氏再施法术,周围大风雨暴起,四野晦暝如漆,不复知东西,脚下雨水暴涨没及胸口,自觉几欲覆溺,他心中叹息一声,知道那人屠是要对朴容萨赶尽杀绝,惟恐她能从云中复返而回。
片刻之后,半空之中的那团乌云被寒气冻结,竟是停止了旋转之势,原本要合拢而闭的空穴之处早已凝结成冰坨,那云层变为一团实体,如同一座漆黑山峰一般悬停在空,好似随时便要坠落而下一般。
方相氏见这般情形,满意一笑,低声说道:“妖魔想要逃回异界,残喘复生?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说罢他俯身蹲下,双手插入黑水之中,口中念念有词,借着猛然站起身来,双手上举,在头顶合拢一拍,黑水水面波浪翻滚间,豁然有声,左右两边分别各有一柄冰晶巨斧破开水面,旋转飞舞,直上半空,旋即没入那云层之中。
良久之后,那乌云中出来几声闷声巨响,歘然惊迸,如同建筑崩塌一般,接着云层裂开缝隙,两座巨大冰峰带着杂物先后坠落下来,在地上砸出深深巨大陷坑,又反弹而起。
那沉重坠落之势震得堪布朱古耳鸣胸闷,几乎要呕吐出来,他强忍不适之感,向坠落之处探寻情况,却并未察觉到有朴容萨的任何气息,心中忍不住惊慌起来,大声喝道:“赤线人屠,你把我们家郡主怎么样了!”
方相氏懒得理他,待到烟尘稍稍散去,先来到一处陷坑之侧,观望其中的情形,但见得厚厚冰层之内,朴容萨还是保持方才的姿态不变,但身后的黑红色斗篷却消失不见,原本双目中闪烁的绿色荧光也黯淡下去。
方相氏见得这般模样,心中顿时生出警惕之意,他飞速转移身形,来到冰棺另一个方位凝神看去,果然见得朴容萨身后现出一若有若无的淡紫之色的光晕,有如人形,范围巨大,已然脱离开朴容萨身躯,从她身后浮游而出,似乎正要向着冰棺最薄弱之处移动而去。
方相氏见得那淡紫色人形背生双翅,头有犄角,心知这便是那附身朴容萨的邪物力量,他得意冷笑,说道:“若不是我谨慎起见,将你从异界拖了回来,几乎便要让你得逞了!”
方相氏靠近巨大冰棺,双手结印,手势变幻连连,一边吟唱道:“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有神。有天下者祭百神……”
吟唱完毕,他一手迅疾探向那冰棺之壁,手指似乎不受阻碍一般插入冰层之内,接着便是手掌手腕,片刻后整条手臂也已经没入其中,那条手臂在冰棺之内延展伸长,不多时便探到那淡紫色人形附近,眼见得便要触到对方。
与此同时,冰棺之中发出细微格格之声,那淡紫色的巨大人形似乎极力扭转头颅,向着方相氏这边看来,但动作迟缓无比,若不仔细观察,几乎留意不到那人形的行动,方相氏见状冷笑一声,低声说道:“你现在在我的掌控之下,休想再翻起什么风浪了!”
他手指疾速一探,触碰到了那淡紫色光晕,五指指尖上涌出无数细小符文之咒,咒语在冰晶之内自行移动,如同绳索一般将那光晕人形束缚而住,接着他翻腕一握,瞬时之间,那原本巨大的淡紫色光晕人形疾速收缩,越变越小,收敛于方相氏掌心之内,最后竟在冰棺之中消弭无形。
方相氏见这般模样,握拳将手臂从冰层之中抽回,将那手掌在面前打开之时,眼见得手心中一个紫色的晶莹之珠滴溜溜旋转不停,珠子表面光焰四射,诡异的法术气息喷薄欲出,将四周方圆十余丈的空间搅动出波纹状的紊乱气流,似乎随时都要从其中变幻出骇人力量一般。
方相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惊叹一声,说道:“果然不是凡品,非一般人所能制御,不过……这东西竟然有些眼熟?之前在哪里见过?”
他一边说,一边从五指指尖弹射处极细红色丝线,将那紫色珠子层层包裹封印起来,然后握在手心。
方相氏凝神思索片刻,暂时未曾想起这珠子来历,他索性吐出长舌,将手心中那物卷入口中,吞下肚去,转头望向另一处陷坑,说道:“先解决掉另一个麻烦,这珠子的事情,之后慢慢拷问潘老儿便是!”
说罢,他一脸狞笑,转身朝另一处巨大冰峰走了过去,留下冰棺之中的朴容萨不顾,在他心中,这吐蕃女人附身魔力即失,根本毫无威胁,留她在冰棺之中被慢慢冻死便是。
片刻之后,方相氏驻足停留在那木雕之像被封印之地,昂首观望,那座冰峰之上寒意森然,白雾萦绕,看不清其中情形,他举手一挥,飙风骤起,将白气吹拂干净,露出那冰封的本来面貌。
但见得那数十丈之高的冰雪山峰之内,困着方才那尊木雕之像,雕塑面上表情狰狞扭曲,千百条臂膀伸向不同方向,似乎在竭力挣扎脱困,有些手掌中心的眼睛圆睁,向外射出金色光线,却都被冰封寒气冻结在内,道道光线在冰晶之中长短不已,有如实体一般,折射映照出璀璨之光。
惊魇之夜 228
方相氏啧啧称叹,观望一阵,脸上露出得意笑容,低声说道:“你这土偶木雕,刚才操纵旁人羞辱于我,妄自号称为神尊,现在又如何,没想到我能死而复生罢?你还不是一样困在我的手上,哈哈哈!”
正当此时,那木雕之像面上眼珠一转,望向方相氏,口中竟然发出声响,声音透过厚厚冰层传出,嗡嗡沉闷,只听得它说道:“你这……卑贱……夜叉后裔,偷袭于我……脏脏阴险之辈,待我出去,定然将你折磨……”
说罢,它面孔上双目闪耀深紫之色,面庞上那道裂隙格格作响,似乎在渐次扩大,背后千手手心上的眼睛迸发出灼热之光,在冰层中被冻结的那些光束似乎有延长之趋势,缓慢之间一寸寸向着外界扩展而去。
方相氏见状,发出一声惊叹之声,鼓掌说道:“在这般情形之下,你还能顽抗如此,着实令我惊异不已,值得赞赏,你似乎不是一般的泥塑土偶,好似真的有些许魔神之能!”
那木雕之像咬牙说道:“你休要得意,片刻之后,便要你……笑不出声!”
方相氏收敛笑意,阴沉说道:“你刚才说想要折磨于我?现在是你被困在我所设结界之中,如同砧板上之鱼肉,由我来折磨你还差不多罢?”
他一边说话,一边疾速结印,借着探出二指,向着冰峰内一指,冰层之内白光连闪,瞬息而灭,接着那木雕之像身躯之下发出汩汩之声,冰晶之内竟然现出无数气泡,如同滚水将沸一般,那些气泡自冰峰之底不断涌出,在冰晶中移动自如,刚一碰触到木雕之像,便消失无形。
那木雕之像脸上突然现出狰狞痛苦之意,闷声吼叫从冰峰之层中传来出来,但见得随着气泡升腾,雕像背后的千百条手臂断裂开来,渐次化为齑粉,从那手心之眼上射出的金色光线,也渐渐黯淡下去,归于寂灭。
那木雕之像嚎叫不止,方相氏双指一错,冰峰中的气泡停止涌出,他笑着问道:“我且问你,这滋味如何啊?”
那木雕之像脸上显出痛苦之色,咬牙挣扎良久,方才说道:“好……好手段,不过……不过你不要太得意了!”
方相氏嗤笑出声,突然跳上那冰峰一处突起之处,居高临下望着那被困在冰晶中的木雕之像,抱胸低头说道:“阁下都这样了,难道说还有什么反败为胜之机么?请恕我见识短浅,实在想象不到尊驾能有何妙手?”
“夜叉……后裔……”那木雕之像突然抬头狞笑出声,说道:“你哪里知道人心之恶……待到你我同归于尽之时……我便让你见识一番……”
方相氏脸色微变,冷哼一声,他向下伸手一挥之间,一柄冰晶结成的鬼头刀从他右臂之上凝结成形,随着他手臂挥舞之势没入脚下的冰峰之内,那冰刀在冰层之内荡漾起道道波纹涟漪,顺滑从那木雕之像头颈之处斩过,血光迸射处,那木雕之像已经人首分离,头颅在冰晶内翻滚坠落片刻后凝结不动,定在半空,面孔上还保持着狞笑表情。
方相氏似乎出了一口恶气,右臂上的冰刃收敛而回,他望向那木雕之像,狠狠说道:“现在看你还如何能和我同归于尽?”
正当他要再低头仔细查看冰峰之中的情形之时,远处突然出来一声异响,但见得那藤蔓之妖用枝条束缚吊挂的那人形躯体,突然之间摆动起来,此刻狂风渐歇,按理说那东西应该停止摇晃才对,方相氏眯眼观望,疑惑自语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世子竟然还未死?”
他说话之间,更多的枝条藤蔓从树上探了出来,一根根缠绕在李雪笠身上,层层包裹,如同一个绿色巨茧一般,方相氏皱起眉头,思量方才在大殿中道隐子那三个弟子中招之后的模样,按理说这么长时间了,李雪笠被那藤蔓之妖附体,早就应该血肉被食光,神智被夺走才对,怎能负隅顽抗如此之久,莫不是他身上藏有盐粒?
方相氏抬眼再看之时,那巨木树冠上数十个人头也纷纷围拢到李雪笠被困之处附近,瞪眼观望,眼神之中都有惊异不解之色。方相氏见状,低声骂道:“我还道它有多厉害,那藤蔓之妖莫不是个废物?怎生连个凡人也解决不了?”
“那世子身上血脉异于常人,”冰峰之中的那木雕之像头颅突然发声,它盯着方相氏,眼中露出恶意,切齿嘲笑说道:“他和你一样都不是寻常人等,只不过你们俩各自血脉贵贱不同,有如天壤之别,就好似珠玉和瓦砾之差一般!”
方相氏低头望向冰封中的那木雕断首,额角上青筋跳起,刚要说话,只听得远处燃爆有声,火光莹然,转头看时,但见得方才那绿色树茧突然熊熊燃烧起来,焰火顺着束缚住李雪笠的藤条蔓延到树冠之上,枝叶中悬挂的亡者头颅见势不妙,纷纷嚎叫出声,周围枝叶中瞬间绽放出数百朵鲜红之花,一起对准火焰燃烧之处,喷射出阵阵血雾。
但树冠之上的火势好似根本不受影响,反而越烧越旺,火苗蔓延极快,顺着树枝滚滚而下,片刻之后将树干也吞噬其中,冲天火光之中只听得无数亡者头颅的悲哭之声,夹杂着那红花花蕊中发出的厉声啸叫,树枝催折的噼啪断裂动静,焦臭味道和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方相氏看得吃惊不已,他还在犹豫是否要出手帮助那藤蔓之妖灭去火焰之时,只听得轰然巨响一声,那粗壮树干已经经不住酷热的烈焰焚烧,折断倒伏下去,整株巨木变为一堆焦炭,不停有火星从残骸之上迸射而起,噼啪作响。
方相氏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世子今夜能活到现在,竟然不是靠的运气?”
方相氏脚下那木雕断首哈哈大笑,说道:“之前你在大雄宝殿之中,为那藤蔓妖物枝条插入五官之中,但未曾被其附身,靠得不也是这般血脉异常之缘故么,怎么那世子就不能如此了?”
惊魇之夜 229
方相氏回忆起方才之前的种种,又想到自己夺来的那神之盔甲后来被李雪笠披挂而上,这人身上果然有古怪之处,想来之前格杀灾兽鹿妖的左庚素收摄杀之律,定然也和李雪笠脱不了关系了,自己竟然被他蒙蔽了这么久?
想到此处,方相氏脸上显出恚怒之意,双拳紧握,牙关咬紧,底下那木雕断首冷笑说道:“是不是在后悔,未曾趁他昏迷不醒之际,早些下手除掉他?”
“闭嘴!”方相氏冷哼一声,双手结印下指,寒光闪动之处,冰中气泡汩汩而动,那木雕断首在冰层之中随即炸裂为齑粉,方相氏阴沉说道:“你这妖物,说这些还不是为了惑乱我心智,好令我分神,拖延时间?我历经沙场如此之久,又斩妖除魔数十年,你这点伎俩我岂能看不透?”
方相氏俯身蹲下,仔细观望那木雕之像的残躯,自言自语说道:“方才那紫色珠子,在这雕像体内应该也有一颗罢?若是能得到此物,什么世子和巴卧和尚,统统不在话下!”
“噢?”那冰层之中的无头木雕之像突然发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来取走那东西如何?”
方相氏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雕像妖物此刻还能继续发声,定然是它元神未曾被自己摧毁,但看它口气,似乎在诱使自己伸手进入冰晶封印之中一般,如此一来,他心中反倒生出些许忌惮之意,莫非那木雕之像还有什么诡计不成?
想到此处,方相氏跳下冰峰,后退几步,双腿左右交叉,半跪在地面之上,右手令于地书,步“艮方罡”,由兑宫向艮宫书“敕令射鬼”四字,又月厌方书老龙讳符,口中默念:“秘旨,荡秽,右手剑诀阳日斩去雨头,阴日斩去鬼脚!”
随着他起身,左右两手虚空斩出,那木雕之像封印在冰中的右肩和左脚从躯体上分离开来,紫色烟气从木雕断裂处蔓延而出,在冰晶之内缓慢扩散移动。
方相氏看得这般模样,微微一笑,低声喝到:“土偶木雕,现在看你还能有什么本事!”
正当他再次蹲下,准备在地上书符祭出更多秘术之时,突然听得面前冰峰之内出来一声低泣,似乎有人在说:“住手,你伤到我们了!”
方相氏听闻这般动静,抬头望向冰封中的那无头木雕,嗤笑道:“怎么,现在才知道求饶,未免太晚了一些罢?快些安心受死罢,随后我还要去杀掉那个世子!”
但见得那木雕之像胸腹之上的一处缝隙格格作响,裂缝越来越大,好似有无数东西在其体内拼命挤压,想要夺路而出一般,方相氏见得那木雕躯体有异,加速施咒,皱眉说道:“怪异之物,令人作呕,我这就让你神魂皆灭!”
正当此时,那木雕躯体上裂隙之处突然有物一闪,露出一只眼睛,但见那目连连眨动,一女子声音从那木雕腹腔之中传来,但听的她说道:“夫君,难道你就这么狠心?”
方相氏本来正欲低头书符施法,听得冰峰之内传来这般声音,浑身巨震,他慢慢将头抬起,望向对面冰晶之内,但见得那木雕躯体两三指宽的裂隙之处,露出一个女子的小半张脸,女子的眼神迷茫,低声呼唤道:“夫君,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相氏见得这般情形,如遭雷击,他呆若木鸡,跪在地上,双手勉强撑地,浑身颤抖起来,口中说道:“是你?你怎么会在此处?”
那缝隙之中露出的女子面孔并不回答,只是隔着厚厚冰层,呆呆望向方相氏,眼眶发红,眼中泪水莹然,口中呜呜有声。
方相氏猛然之间站了起来,脸色突变,咬牙切齿说道:“你这木雕妖物,死到临头了,竟然敢变幻我娘子的模样戏弄于我,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说着,他双手一扬,地上黑水旋转而起,围绕着他身躯旋转不停,雷电在漩涡之中向外射来,照映着方相氏脸色狰狞无比。
那女子见方相氏这般模样,眼眶中泪水滴落下来,只听得她低声说道:“那一日,你不在家中,乌蛮人其中一部引着吐蕃军士杀了过来,将村中大半人砍死,又将剩余之人赶入宗庙之中,锁死大门,纵火焚烧取乐,我和女儿都葬身火海之中,孤魂无依,一直到今日在有机会重见天日……”
方相氏闻言一愣,双手停止舞动,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旋即咬牙怒喝道:“我不相信你这妖物所言,我一直在寻找我娘子和女儿的魂魄所在,三界之中渺无踪迹,为何偏偏是今夜,会现身在着木雕泥塑的体内,你定然是它变幻出来蛊惑我的东西!”
那女子脸孔凄然,苦笑一声,说道:“东蛮部落俗尚巫鬼,那伙放火劫掠的人之中有两个术士,他们将被害之人的灵魂拘禁起来,炼成灵器献给部落大鬼主,我们娘俩的灵魂早就不在三界六道之内了,更不用提托生往替了……”
方相氏脸色发白,他垂下双手,连连后退,脸色表情阴晴不定,时而惊喜激动,时而皱眉紧锁,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女子继续说道:“后来那部落大鬼主为下属背叛所杀,篡权者又为敌对之人所败,部落的灵器也随之被人掠夺而走。我们娘俩的魂魄和千百之人一起,不知经历过多少颠沛流离,来到现在这个地方,方才有机会和夫君相见一面,却不想你却要对我们痛下杀手,难道真的要我们魂飞魄散么?”
方相氏听得那冰峰之中的声音,双目圆睁,双手抱头,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周围的景物好似都消失了一般,自己茫然无措,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犹疑之际时,那道缝隙之中突然又传出一个声音,只听得有稚嫩童声说道:“爹爹,爹爹,是你在外面吗?快救我出去……”
惊魇之夜 230
方相氏听得这个声音,脸色变得煞白,他嘴唇颤抖,却是说不出话来,猛地向前迈出一步,又停在原地,抱着头颅蹲在地上,手指插入发髻之内,内心之中痛苦无比。
木雕之像中的童声见方相氏并不回答,呼唤之声越发焦急,只听得她说道:“爹爹,这里面好黑,幺妹害怕……那一日,便是有许多坏人把我和娘亲抓到黑屋里,想点火烧死我们,爹爹快些将我放出去好不好?”
方相氏听得此言,忍不住站起身来,向前迈出一步,颤抖着伸出手去,探向那冰峰表面。
正当此时,后面有人低声急促喝道:“住手!”
方相氏闻言一惊,他方才精神恍惚,竟然不察有人出现在身后,若是来人心存恶意,只怕自己此刻要遭遇不测。他一惊之间,冷汗涔涔而下,急忙转身看时,但见得李雪笠站在不远之处,一身残破盔甲,血污遍体,后面的那尊冰棺不知何时已被破开,原本困在内的朴容萨被他抱在怀中,双目紧闭,嘴唇发紫,似乎还未曾转醒过来。
方相氏转眼望向远处那藤蔓之妖,那物早已被烧成一堆残骸,李雪笠何时脱身来到近前,又用什么方法击碎冰棺,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此刻冰峰之内,那木雕中间传出的童声呼唤越发急促,李雪笠望向那被封印的木雕之像,又将目光移向方相氏,沉身说道:“那妖物极擅长操纵人之心智精神,我劝你不要靠近,以免中计。”
“闭嘴!”方相氏厉声吼道:“这是我的家事,是我的娘子和女儿,天人相隔数十年,你不知道我找寻她们多久了!”
李雪笠急促说道:“之前在大殿之中宴饮,你曾提及过你的妻女之事,这些妖物若有耳目,岂能不知道你心中所思所想?你几十年未曾寻找到的事物,为何偏偏今夜便自行现身在你面前?这未免也太巧合了罢!”
“你方才也听见了!”方相氏双眼通红,回身向着冰峰一指,吼道:“她们的魂魄是被拘禁在东蛮大鬼主的灵器之内,辗转经过无数个巫师术士之手,最后被吞进这木雕妖魔体内。若非如此,以我行持符箓通幽入冥的本事,能设章醮往上界、达地府,这么久怎么会找不到她们魂魄之所在?”
李雪笠余光望向冰峰之内,听着那女童呼唤之声,看着方相氏,说道:“我也希望你们能真的一家人重聚,但今夜之事诡谲万分,魔怪环伺,多少人死于非命……你是否还记得之前大殿之中,道隐子刚刚谈起炼师那年少弟子失踪之事,不久之后便有妖物变怪发声,故意用那何幼玄的身份引诱人去后山?”
方相氏闻言一愣,也想起了之前道隐子那几个弟子去后山探查之事,眼中狂热之光顿时一黯,他转头再次望向冰峰,面对那女童的呼唤之声,疑惑问道:“你……你真的是幺妹吗?”
“爹爹!”那声音从木雕体内再次传出,只听得她大声叫喊,声音中似乎有了哭腔,说道:“爹爹你难道不认幺妹了吗,你是在外面打仗太久,忘了我的模样了么,你不要我了么?”
方相氏听得毛发倒竖,心中如同刀割一般,恨不得扑上前去和女儿相认,却又疑虑万一那是妖物设下的陷阱,自己又如何应对?两难之下,他大喊一声,用手将头上一缕头发扯了下来。
李雪笠见他这般模样,也忍不住叹息一声,牵动腹部伤口,顿时额头上冷汗冒出,他一手向下摸索,从伤口中抽出三五条细长干枯藤蔓,丢在地上。刚才李雪笠拼死从那藤曼之妖囚笼之中逃脱而出,已经精疲力竭,若是此刻方相氏发起狂来,硬是要从那木雕之像之中去找寻自己妻女,估计自己也拦不住他。
正当方相氏进退两难之际,那女童之声停止抽泣,呜咽说道:“爹爹你在外面打仗,娘便在家中织布,还做些发糕面饼,让我上镇上卖了赚钱……爹爹你回来以后,知道了便夸我能干,让我骑在你脖子上,学给你看我在街上怎么售卖……我就一手挎篮,一手拢嘴,大声喊‘卖糕,卖糕,好吃赛过紫龙糕喽……’”
那稚气女童之声从冰层之中传来,方相氏听后,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掩面呜咽道:“这就是我的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说着,方相氏跪爬向前,抱住那冰峰一角,老泪纵横,一边哭,一边连连用头撞击冰面,神情癫狂,口中连连说道:“乖孩儿,你不要害怕,我这就将你们救出来!”
李雪笠抱着朴容萨,向前走去,高声说道:“太仆令,你切勿激动,里面到底是不是你的家人,现在断言还太早,你贸然行动,只怕是要掉进了那妖物的陷阱!”
方相氏突然回头,望向李雪笠,眼神由悲怆变为愤恨,逐渐闪动凶狠之光,只听得他冷冷说道:“你我之前还是敌人,你怎会如此好心,关心起我的安危来了?你定然是嫉恨我能和亲人团聚,不安好心!”
李雪笠顿时为之气结,他皱眉摇头说道:“幽明异路,阴阳两隔,亡者和活人在现实中相见,本来便是匪夷所思之事,历来未曾听闻,只恐其中有不吉之兆。更何况现在面前便是一尊鬼魅妖物,变幻莫测,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让你踏破铁鞋无觅处,偏偏在现在便找到自己家人?”
“你闭嘴!”方相氏双目通红,转身向着李雪笠迫近几步,握拳切齿说道:“你这王公贵族,养尊处优,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艰辛挣扎的苦楚,荒年歉收,食不果腹,遇到兵匪侵扰,颠沛流离,动辄生离死别……里面就是我的亲人,逝去多年,魂魄为恶人所拘,不得安宁,你竟然敢阻止我和她们相见!”
李雪笠看得方相氏泪流满面,说话间手舞足蹈,神情凶狠,如同要和自己拼命一般,知道自己再阻拦下去,方相氏兴许便要即刻暴起发难,先向自己猛攻了过来。
惊魇之夜 231
但在权衡之下,他依然咬牙说道:“我并非那不知民间疾苦之人,你若能和死去的亲人亡魂相见,我自然也替你高兴。但现在,你故去的夫人和女儿声音,出现在这般诡异妖物体内,定然事有蹊跷,也许我等应该先将那木雕妖物歼灭之后,才看看那说话之人,是否真是你的家人,这才是稳妥之计。”
方相氏眉头一动,正要说话,突然听得那冰层之内女童之声哭泣道:“爹爹你若再不拉我出来,幺妹便要困死在里面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方相氏闻言大惊失色,急忙扭头朝着冰层内看去,但见得那木雕之像胸腹上裂隙出好似露出一只小手,胖乎乎的指头上还缠绕着一段焦黑的红色线绳,那绳子末端在孩童指尖微微摇晃。
方相氏一见那一截红绳,再也忍不住,掩面放声大哭起来,朝着那冰层方向急奔过去,眼见得双手便要伸进那冰峰之内。
李雪笠见情形危急,担心方相氏没入冰峰之后情势有变,为那妖物所乘,他将朴容萨向怀中一揽,疾速冲着方相氏奔了过去,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先阻止方相氏那般行动。
方相氏手指将要触摸到冰层表面,见得冰面上反射出李雪笠迫近的身影,他突然生生停住,整个人如同鬼魅般转身过来,面向将要奔走至近前的李雪笠,双手快速结印,然后猛然一扬,狞笑说道:“阻拦我骨肉相见的人,都要去死!”
李雪笠在急奔之中见得方相氏突然停住,转身狞笑,心中一惊,暗道不妙,眼见得他双手在胸前结印时,生生停止脚步,双臂抱起朴容萨,极力向后跳跃而去,瞬间便倒退而去十余丈。
急退之中他突然见得眼前一花,只觉得面前风雪暴作,半空之中似有物疾坠,他心惊之余,听声变位,连连躲闪,一枚枚冰锥从半空那团云层之中飞速射下,发出铮铮之声,每枚都有合抱之木粗细,不停追逐着他后退方向,隆隆砸了下来。
李雪笠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抱着朴容萨左右闪避,冰锥碎裂在地面之上,激起万千结晶,弹在他头脸之上,火辣辣生疼,正在闪避之时,一团巨大白雾寒气从乌云之中呼啸卷下,瞬间把他包围而起,那团长条状气旋在滚动中凝结为一团冰龙之形,身躯盘旋将李雪笠困在中央,令他无路可退。
李雪笠见周围寒意森然,那条冰龙的躯体越来越粗,盘旋收紧,留给自己的空间越发狭小,他心知朴容萨尚且昏迷未醒,难以再承受一次这般冰封之术,自己若是被冻结在其中,也只怕要窒息而亡。
他当下将舌尖咬破,浑身筋肉绷紧,努力回忆起方才从那藤蔓妖物手中逃生的过往,刹那之间血液疾速冲入他脑海之中,满色赤红,浑身关节格格作响,一股黑色烟气自他后背肩膀处缓缓升起,数息后李雪笠浑身被橙红色火焰覆盖,周围热力迫人,逼退了冰层挤压逼迫之势,只是那条冰龙外面为层层堆积冰雪覆盖,越来越厚,李雪笠一时之间也难以脱身出去。
此刻天地间作大风雪,光线昏暗,李雪笠只见得方相氏转过身去,并未对自己这边继续追击,似乎要迫不及待解开那座冰峰之中的封印,李雪笠急切之间,高喊阻止方相氏的行动,但那人又哪里肯听?
方相氏重新朝那座冰峰走了过去,行动之间竟然似乎站立不稳,跌跌撞撞起来,他趴在如镜面一般的冰晶表面,一会儿呵呵而笑,一会儿唏嘘流泪,不断呼喊自己女儿的名字,须发之间都被霜雪覆盖,显得苍老无比。
片刻之后,他擦了擦脸上泪水,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口诵咒语,向冰峰内走了进去,行动时如同毫无阻拦一般,身躯顺滑切进那冰雪结晶之内。
方相氏进入那冰峰之中,向着那木雕之像所在方位迈步而行,如同在水底之中行走一般,身躯周围带起一阵阵荡漾的波纹涟漪,眼见得离得那木雕之像越来越近。
随着他迫近那木雕之像,脸上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声打断呼唤自己的那女童之声,说道:“幺妹,你听爹爹的话,先不要讲话,和你娘找地方……先躲藏起来,如果里面有那般地方的话……爹爹救你出来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做。”
那女童之声委屈的喔了一声,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好像被人捂住了嘴巴,没有继续发声,转而被雕像体内其他嘈杂呼喊的人声所替代,方相氏稳了稳心神,缓缓迫近那木雕之像,身后发出阵阵水波搅动之声。
方相氏在离得那木雕之像三五丈远的地方站定,此处在自己施法结界之内,对上那木雕妖物的话应该有些许优势,但若非方才趁它和对头死斗之际偷袭得手,自己并没有十足把握将它制住,现在自己冒险进入结界之内,又距离它如此之近,倘若这妖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尚有其他能耐未曾施展,那形势的确吉凶莫测。
方相氏深吸一口气,左手掐玉文,右手持令,随后怀中出现一面功敕旙,他低声诵咒道:“存九幽十狱皆白光朗照,阴魂返汝残,阴魂赴我旙,北斗天蓬尺,玄武开幽关,三魂无散失,气魄莫顷残,趁此金符力,摄汝赴灵旙……”
说罢,他将那功敕旙向地上一插,轻轻摇晃,自那木雕之像之中发出的噪杂人语之声突然沉寂下来,里面千百魂魄如同被方相氏的法术催眠安抚了一般,不再发出动静。
方相氏轻嘘了一口气,离开那功敕旙所在方位,眼神凌厉起来,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瞬间身上衣饰变幻,身着青赤白黑黄五彩丝带游光护身符,头戴熊皮头套,他左手持矛,右手继续结印,四个虚影之像同时出现,分别为上半身蒙虎皮者,冠雄鸡者,若鹄头者,若驴头者,四个半人半兽之像皆是驱邪巫祝打扮,围绕着那妖物远远站定,分别手持弓箭、石斧、净瓶和大锤,和方相氏一起,将那木雕之像困在中央。
“木雕魅祟,蛮凶流尸,”方相氏低声喝到,“慎尔固伏,化兹灵殳,既正既直,惩凶除恶,莫我敢当!”
说罢,方相氏将手一挥,向着那木雕之像逼了过去,那四个驱邪巫祝同时踏步上前,准备随着方相氏一同发动攻击。1338296
惊魇之夜 232
方相氏率先将矛刺出,深深没入那木雕之像胸口,透背而出,原本静止中的木雕之像突然手足抽搐起来,胸腔之中之中发出嘶嘶的痛苦之声,残肢似乎要舞动起来,只是迫于重重冰层压迫,难以移动。
方相氏一击得手,后退一步,留神观望那妖物是否能垂死反扑,见得它似乎依然被自己的冰封之术镇压,将手一挥,旁边那四个巫祝先后出击,弓箭不停射入那木雕之像后背,左右两侧的巫祝扑上前去,锤斧相击,将那木雕左右躯干砸得一片狼藉,最后一名巫祝手持净瓶,移动至那木雕之像上方,将符咒之水浇了下来,那雕像之上登时木纹色变,腐蚀凹陷下去,雕像上发出阵阵嗤嗤响声。
在这般过程中,那木雕之像身躯扭曲,体内不断发出凄厉嚎叫之声,残存的手足极力挣扎,却是未曾移动半分,似乎始终被方相氏法术压制,无能为力一般,良久之后,声息渐消,四个巫祝之像停下攻击,转头一起看向方相氏,沉默无声,似乎在询问他意见一般。
方相氏沉默不语,看得那木雕之像躯体零散,四肢尽数被劈砍凿断,躯干也裂出无数缝隙,木屑飘散而出,随即被冰封在半空之中,静止不动,唯有那如云似雾的一片片紫色烟气,弥散开来,环绕左右。
方相氏沉吟片刻,左手一张,细小黑色符咒之文连成一串,从他五指指尖发射出去,在半空中纵横交叉,如同一张渔网一般,扩张开来,由高到低慢慢垂落,将那弥漫四处的紫色烟气尽数罩住,然后缓缓收拢。
不多时之后,又是一枚紫色的水晶之珠在他掌心滴溜溜旋转不停,发出的紫色光焰映照在方相氏脸上,令他如同戴了一副面具一般。
方相氏端详一会儿,将这第二颗珠子也吞进肚中,眼见得那木雕之像躯体破碎,潜藏它身躯之中蕴含魔力之物也被自己夺走,此刻它应该难以再掀起什么风浪,不由地心中安定下来,接下来自己亲人的魂魄随即便可以从那妖物体内解放而出,想到此处,他不由地心潮澎湃,呼吸急促起来。
饶是如此,多年以来和妖物缠斗的经验令他还是不敢大意,他凝神诵咒结印,在这冰峰结界中分出部分法力,继续维持那四个驱邪巫祝的法身形象,令其保持戒备之态,如果万一仓促有变,自己还留有后手以迎敌。
施法完毕后,他摇动方才的功敕旙,那木雕之像的体内登时嘈杂声音再起,如同有千百人一起叫喊一般,似乎有无数活物想从那木雕躯干上的裂隙内拥挤而出,那残破雕像登时发出格格崩裂之声,若非外间有坚固冰层挤压,那木雕之像的躯壳只怕要瞬间爆裂开来。
方相氏在千百人的呼喊声中听不到自己妻女之声,心中不由地焦躁起来,手持功敕旙厉声咆哮道:“你们这些亡魂听着,困住你们的妖物已然被我杀死!你们现在都给我闭嘴,我是来找自己妻女的,若是我能将她们平安救出,兴许能将你们放出了,能给尔等一条往生之路!若是你们再这般吵闹喧嚣,想争抢夺路而走,休怪我心狠手辣,将你等尽数诛灭,我的手段可比那妖物厉害,不信的话便试试看!”
说罢,他举旙诵咒,木雕之像体内的千百人声齐齐尖叫,似乎极为痛苦一般,方相氏停下施法,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闭嘴,先让我找到自己家人!”
木雕之像里面的众多亡魂登时噤声,似乎极为畏惧方相氏手段,方相氏等了片刻,见无人胆敢反抗,冷哼一声,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靠近那木雕之像的残躯,放下功敕旙,柔声说道:“娘子……幺妹……你们还在吗,方才有没有伤及你们?”
那木雕之像内部一片寂然,方相氏等待心中忐忑,良久之后,一个怯生生的女童之声传了出来:“爹爹,我还在这里……只是刚才你好凶,我有些害怕。”
方相氏听得动静,喜出望外,连声安慰她说道:“好孩子,爹爹那是对外人如此,爹爹什么时候对你凶过?你可记得我何时曾打过你?”
“爹爹确实未曾打过幺妹。”那女童想了片刻,笑了出来,说道:“爹爹最喜欢我了……那现在爹爹能救我出去么?”
方相氏听得此言,忍不住擦了下眼泪,强忍心酸说道:“我这就想办法救你出来,你娘呢?她在哪里,是否也平安无事?”
“我和幺妹在一起,”方才的女声响起,说道:“只是在这里面,通路崎岖狭窄,只能望见外间光亮,身躯却是极难出去,身后似乎有何物牵拉住我们一般,移动间甚是困难……”
“妖物的咒术还未曾完全消除,”方相氏心中了然,说道:“但不妨事,暂且忍耐片刻,我这便施法把你们解救出来!”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一边吟诵咒文,一边轻轻摇晃功敕旙,一圈圈的水波之纹从那旙周围荡漾开去,触及到那木雕之像时,波纹在那处变得静止不动,层层叠加累积起来,然后逐渐渗入那雕像体内。
方相氏吟唱片刻,从怀中逃出一卷竹简,扬在半空,那竹简自行舒展而开,其上的篆字莹莹发光,浮现在空,方相氏缓缓将功敕旙向前舞动,不多时之后,竹简上篆字发出的荧光交织在一处,如同缎带一般,在空中伸展盘旋,配合着那旙的挥舞之势,下探入那木雕之像的躯体裂隙之中。
不多时后,方相氏嘘了一口气,面上显现紧张神情,说道:“幺妹,我找到你了,你不要惊惶,稍微忍耐一下,我先拉你出来。”
刚才那女子之声急忙地应了一句,低声嘱咐着那女童什么,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显然也是情绪激动。
方相氏见状,便小心翼翼地将功敕旙向后拉动,方才如同缎带的荧光开始绷紧回掣,如同牵拉住什么物体一般,一寸寸向外收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