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推理故事——《暗示》

  自序

  前阵子封城在家,无所事事之余心有所感,提笔记之,原名为《未完成的书稿》,几经修改,更名《暗示》。

  《暗示》是一个关于现实与家庭的故事,记录的依然是我们普通生活的点点滴滴,你或许会从中发现自己或身边某些朋友的影子。与如歌之前写过的故事不同,《暗示》是一部不到3万字的短篇小说。这也是如歌第一次尝试写短篇,发现所耗精力不比长篇更少,同时为了追求结构平衡和文字简洁不得不放弃更多的细节描写和可能衍生发展的情节。取舍之痛苦,难以言说。即便如此,如歌对这个故事仍毫无信心,思量许久,还是决定发出来博诸位小伙伴一笑。

  《暗示》这个故事或许你看到一半,就已猜到结局,不过没关系,你一定猜不到结局的长篇故事正在酝酿中,希望下半年与您见面,就是《夏日的谎言》的第二部《若有光》,那是一个发生在秋天的故事。

  最后想说的是,经历了疫情期间的百业萧条和不久前的五五断更节,如歌愈加感到网文阅读平台的重要性和读者对作者支持的难能可贵。感谢从《血在烧》开始一直支持鼓励如歌的同学,感谢天涯莲蓬鬼话一直以来提供如此包容广博的平台,让我们有了难以忘怀的发帖和追更的日日夜夜。

  真诚地感谢你们!


  引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洒在地毯上,微风顺着敞开的轩窗钻进来,掀起白色的窗纱。床前的矮柜上摆放着一捧硕大火红的玫瑰,馥郁的暗香沁人心脾。戚歆予慵懒地靠在床头,想起昨夜的欢愉,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微笑。

  浴室的水声停了。隔了片刻,贾青云套着衬衫走进来,边走边系扣子,来到戚歆予跟前,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给前台打电话了,早餐一会儿就能送来,吃完再走吧。”她说。

  “车里有饼干,路上对付一口就行,晚了怕赶不及上午的会。”

  “那也别急,慢点开车。”

  贾青云有些歉然:“晚上还要和李总讨论合同,今天不能陪你了。”

  “那我待到晚上再走,反正退房时间截止到晚上。”

  “你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

  “那你找个人陪我?”

  贾青云手伸进她的睡衣里掐了一把,她笑着拿脚踢他:“你快走吧,你走了我马上叫人来陪我。”

  贾青云扑上来捉她的脚,没捉住,反被她一脚踢中胸口。贾青云哎呦一声,倒退几步跌倒在地,以手掩胸,面色痛苦。
  “你怎么了?”戚歆予感觉自己并没用多大力气,不禁吓得呆住。

  贾青云笑着站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故意吓你的。”

  戚歆予自知上当,气得抓起枕头扔过去,贾青云接住,问:“你真的晚上回去?”

  “这里的房费含一日三餐,六千多块钱一天啊,不吃回来怎么行?我决定不吃早餐了,一会儿去吃自助餐,这里的自助餐有龙虾。”

  “看你能不能吃回六千块钱的。”贾青云拎起公事包,向门口走去。

  戚歆予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打针了吗?”

  “呀,你不说还真忘了。”贾青云走回来,从公事包里拿出一盒针剂。

  “药在身上带着还能忘,你这记性真够可以的了。”

  “一个月才打两次嘛,忙起来就忘了。”
  贾青云撩起衬衫下摆,露出腹侧皮肤,戚歆予熟练地拿出酒精棉给他擦拭,将预装式注射器静置了一会儿,拔掉安全帽,按在刚刚消过毒的地方,听到咔的一声轻响,她在心里默数,数到三十,又咔的一响。她没有立刻抬手,仔细确认了注射器的观察窗口全部变成黄色,才抬起注射器。

  “还有最后一针,就解脱了。”贾青云把剩下的一支针剂放回包里。

  “那也要小心,平时不注意控制,胆固醇就算降下来也会反弹的,严重了会引起急性心梗。回家想着把针放冰箱里,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有保质期的。”

  “好。”

  “吃饭时别喝酒啊。”

  “我戒酒一年多了你不知道?”

  “牛羊肉也不能吃。”

  “嗯。”

  “还有蛋黄、奶油、猪肝、鱼籽,都不能碰。”

  “知道了——”答应的声音已在门外。

  循着响起的马达声,戚歆予走到露台,注视着贾青云的车消失在蜿蜒的林间公路中,她才把目光移到别处。昨晚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没有看清周围的景物,只知道这是一家建在湖畔湿地的度假村。

  蓝天澄净,满目青葱,茂盛的树林挡住了湖泊。视野中偶尔闪过一角屋檐,那是一栋栋原木搭建的度假屋。不远处矗立着大风车,白色的风页在苍翠的树冠间缓缓转动,一座欧式钟楼的尖顶映着朝阳闪闪生辉。耳边传来阵阵“丁零丁零”的脆响,不知哪栋屋檐下挂了风铃。

  戚歆予倚着栏杆盘算接下来的几天如何度过,这次的休假是以前些日子不小心流产的惨痛代价换来的,不好好地犒劳一下,实在对不起自己。

  门铃响起来。

  应该是服务生来送早餐了。戚歆予转过身,准备去应门,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把刀。

  一把狭长的刀,静静地躺在露台的地板上,锋锐的刃口闪着幽幽的光。

  她迟疑地走过去,慢慢在那把刀前蹲下,发现刀身上凝着细微的水珠。

  她缓缓抬起头,透过落地玻璃的倒影,她看到了一捧硕大火红的玫瑰,鼻端清楚地闻到馥郁的暗香。在她头顶上方,是一扇敞开的轩窗,白色的窗纱正随风舞动。
  01

  方也把车停进车位,熄火后,并没有急于下车,而是从兜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后摇下车窗,呼出的烟雾瞬间被车外的气流带走。他静静地靠在座椅上,享受着一天中最安宁的时刻。每天下班后在车里单独待上十几分钟,什么都不干,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已经成了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

  方也自己都觉得奇怪,都这时候了,不是应该绷紧全身的每一根神经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吗,自己怎么还能坐得住?可见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

  这种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方也努力回想,脑子里却一片混沌,唯一清晰的是妻子那张俏丽的面孔。五年的婚姻生活没有在妻子身上留下时光流走的痕迹,她的笑靥仍如当年初见时美好,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曾经以为这种美好会随着岁月的增长不断累积下去,如树的年轮,历久弥新。可是人生就像一场宿醉,酒醒之后方知真味。
  方也把头埋进双臂,岔开的手指用力抓紧自己的头发,头皮传来阵阵刺痛,他感到全身的热血涌上头顶,不禁发出愤懑地低吼,却丝毫无法抵消内心的痛楚。他抡起拳头砸向座椅、砸向车门、砸向仪表盘、砸向风挡玻璃、砸向扶手箱……砸向车内一切能触碰到的东西。

  终于,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车喇叭立刻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回荡在空旷的地下车库中,分外刺耳。远处,一名身穿制服的保安循声望过来。

  他坐直身体,努力平复情绪,对着倒车镜整理好凌乱的头发,系上因用力发泄挣开的衬衫纽扣,拿起放在后座的挎包,开门下了车,在那名保安的注视下锁好车门,若无其事地走进电梯间。

  随着按键上的数字不断跳动,方也彻底平静下来,走出轿厢时,整个人又恢复成往日低调含蓄甚至有几分怯懦的样子。

  走廊内阒静无人,他走到自家门前,深深吸了口气,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的那一刻,嘴角挂上了谦卑讨好的笑容……
  看到身穿便服的栗少辉走进咖啡馆站在门口四处张望,戚歆予合上笔记本电脑,冲对方招了招手。后者径直走到她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见她面前的杯子空了,喊服务生续杯的同时给自己要了杯拿铁。

  “怎么样?”她问。

  “没有指纹。”栗少辉从怀里取出一只细长的牛皮纸袋。

  “什么?”

  “准确地说,这上面只有你捡起它时留下的指纹,没有其他人的。重要的是,刀身有明显的擦拭痕迹,证明它不是被人无意中遗落的。而且——”
  栗少辉从牛皮纸袋里露出一截刀柄,那里刻着一个云朵般的纹饰,说:“它可能是这把刀的主人的花押,或许含有某种寓意,不过仅凭这些,无法找到刀的主人。对了,这事别跟人说啊,私自找局里的法医鉴定案件之外的物品是违规的,要是上头知道……”

  戚歆予没注意对方后面又说了什么,她蹙起眉,感觉情况比想象中复杂。

  “喂——”栗少辉敲了敲桌子。

  “嗯?”戚歆予从走神中惊醒。

  “你说是在露台捡到的?”

  “实际上卧房和露台中间就隔着一道玻璃门,落地的。”

  “记得你提到发现它的时候,上面还有露水?”

  “那周围没有水源,昨天也没下雨,所以我猜可能是夜晚凝结的露水。”

  “你们的床距离玻璃门多远?”

  “大约两米吧,或许不到。”
  栗少辉从牛皮纸袋里露出一截刀柄,那里刻着一个云朵般的纹饰,说:“它可能是这把刀的主人的花押,或许含有某种寓意,不过仅凭这些,无法找到刀的主人。对了,这事别跟人说啊,私自找局里的法医鉴定案件之外的物品是违规的,要是上头知道……”

  戚歆予没注意对方后面又说了什么,她蹙起眉,感觉情况比想象中复杂。

  “喂——”栗少辉敲了敲桌子。

  “嗯?”戚歆予从走神中惊醒。

  “你说是在露台捡到的?”

  “实际上卧房和露台中间就隔着一道玻璃门,落地的。”

  “记得你提到发现它的时候,上面还有露水?”

  “那周围没有水源,昨天也没下雨,所以我猜可能是夜晚凝结的露水。”

  “你们的床距离玻璃门多远?”

  “大约两米吧,或许不到。”
  戚歆予脸色煞白,一想到昨夜有人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偷窥自己,不禁毛骨悚然。她不知对方在门外站了多久,昨晚上床时她只拉上一层窗纱,而且室内有夜灯,单薄的窗纱挡不住视线,人在外面会把屋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随即,她想到另一件事,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

  “怎么了?”

  “昨晚窗户是开着的。”

  “窗户在哪儿?”

  “就在玻璃门旁边。”

  “但他没进来。”

  “可是……他为什么站在那儿?”

  栗少辉沉吟一下,问:“告诉你老公了吗?”

  “没有,怕他担心。”

  栗少辉看看她的脸色,小心地道:“你觉得,会不会是那个人?”

  戚歆予摇了摇头,低声说:“那个人死了。”
  02

  窗外的晨曦勾勒出妻子身体动人的曲线,方也忍不住伸出手去,顺着妻子光滑圆润的肩头移到胸前。妻子轻轻嗯了一声,仍沉浸在睡梦中。他把手向下伸去,妻子忽然夹紧了腿。他固执地把手插进妻子两腿中间,却一下子顿住,内裤里垫着厚实的护垫。妻子将他的手拿开,翻过身,用夏凉被裹紧了身体。

  方也懊恼地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妻子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站起身走进浴室。

  兜头而下的冷水彻底扑灭了燃烧的欲火。初升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间隙映在浴室的瓷砖上,白花花的晃眼,如同五年前那个秋天的早晨。

  那天和往常一样,袁大可巡视领地般走进销售人员的办公室,不同的是,他身后跟着一个头扎马尾的年轻女孩。
  “这位是新入职的同事。”袁大可环视了一圈,目光停在方也身上,“先跟着你吧,多教教她。”

  方也抬起头,女孩拘谨地站在他面前,像刚出校门没见过世面的毕业生,身后的阳光白花花的晃眼。逆着光,方也看到了一张青春姣好的面容。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但他并不知道日后对方会成为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当时他正纠结于上一段感情中,况且,十岁的年龄差足以将他们分成两代人。

  平时,她喊他师父,他叫她丫头。除了工作,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倒是公司里的大群单身同事,无不对她虎视眈眈,尤以金小贝为甚。
  金小贝是另一组销售队伍的负责人,与方也率领的团队全方位竞争,两组人马同为公司业务基础的保障,二人也都是日后接替袁大可的热门人选。袁大可鼓励他们的竞争,并当着二人的面许诺,年底用业绩说话,谁的业绩好,他走后的位置就是谁的。

  方也见过金小贝看丫头的眼神,眼睛里带着钩子,恨不得将对方的衣服全部剥光的那种。除了淡淡的反感,方也对此并不以为意,与前妻的情感纠葛早已将他折磨得疲惫不堪,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其他。

  不过与此同时,方也还是明显觉察到身边的变化。当他清晨走进办公室,会发现前晚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办公桌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当他忙起来顾不得中午打饭时,会有人悄悄把午餐放在他的案头;当他胃病发作疼痛难忍时,会有人及时把胃药和温水递到他的手边;当他加班加点赶制计划书时,会有一个身影在孤灯夜影中默默陪伴着他。当他完成手里的工作准备下班,对方也刚好起身离座。
  电梯里,他问,白天的工作没完成?

  她脸红低头,我太笨了。

  他知道她不笨,相反,她很聪明。但他从来没有对她的做法予以回应。

  两人在下行的电梯中默默无言,出了公司,互道晚安,顶着星光背向而行。

  终于,在圣诞节的前一周,方也结束了与前妻的爱情长跑。那晚,他喝高了,陪伴他的,只有丫头。

  “金小贝想调我去他的组。”

  “他看上你了。”

  “我知道。”

  “金小贝条件不错,父亲是国企的工程师,母亲是通讯公司的二把手,也是咱们公司的重点客户,他是家里的独子,重要的是,他单身。”
  “我不想去。”

  “你不想找个条件好的?”

  “就是因为条件太好,心里不踏实。而且,他太年轻了。”

  “年轻不好么?难道你要找个暮气沉沉的?如果能让我年轻十岁,我愿意用任何代价去交换。”

  “回到和嫂子刚认识的时候?”

  方也默然不语。

  “你和嫂子因为什么分的?”

  “说不清,也许是性格不合吧,到一起就吵。”

  “那你们当初就不应该在一起。”她举起杯,“来,庆祝你重获自由。”

  方也有点尴尬,岔开话题说:“你应该答应金小贝的,以后你肯定会后悔。”

  “错过你我才会后悔。”

  方也一惊,抬头看去,她面颊酡红,人已微醺,望向自己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那晚,方也在对方幽怨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Loser!戚歆予暗暗骂了一句。

  得知施一男的死讯是在一周之前,而彼时他已经死了三个月。

  “因为疫情。施先生的一个客户是输入性病例,去年年底他和客户一起吃饭、洗浴,感染了,结果那个客户治愈了,他却没挺过来。”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戚歆予看向面前这个叫王丹的女孩。

  “我是志愿者,疫情期间被分配在铁东区商务酒店。”

  戚歆予看过新闻报道,铁东区商务酒店是疫情期间政府临时征用的隔离酒店之一。
  “当志愿者很辛苦吧?”

  “开始还好,住进来的人不多,不到十个观察对象。负责照顾他们的一共四个人,一个是防疫指挥部的领导,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再加上我这个志愿者。平时每隔两个小时给酒店消一次毒,一日三餐不需要我们做,区里统一配送。我们用酒店的餐车推到房间门口,敲门让他们自己取,吃完饭他们把饭盒还有房间里的垃圾放在门外,我们再来收走,大家都尽量互不接触。后来人越送越多,每送进来一个人都要经过严格检查,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比如走廊、地板、电梯、脚踏垫、扶手……都要重新彻底消毒。最多的时候同时住进来二十八个人,负责他们的还是我们四个,就有些忙不过来了。”

  “为什么不多招些志愿者?”

  “没人愿意来。指挥部领导曾打算招几名清洁工,帮我们分担保洁消毒工作,结果来了几个人,在酒店门口往里一探头就走了,连门都不敢进,可能是看到我们穿的防护服被吓到了。”

  “佩服你的勇气。”戚歆予由衷地说。

  “没想到后来会这么严重。我今年大四,过年没回老家,本想趁着假期打工挣点钱的,谁知突然爆发了疫情,打工的地方关停了,看到社区招募防疫志愿者就报了名。当时没想那么多,早知这么危险我也未必敢报名,到了后期是咬着牙掰着手指数日子坚持下来的。我要是走了,剩下他们三个人就更忙不过来了。”

  王丹略带羞涩地讲述,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神采,戚歆予依稀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越是知道危险才越显得你们这些志愿者的难能可贵了。”

  “主要是时间一长,有些观察对象从疑似转成了确诊,大家的情绪就有些崩溃了。我们有一个微信群,为方便大家及时沟通和报体温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群里发牢骚、表达不满,甚至刁难我们采购各种非生活必需品,只有施先生很特别。”

  “佩服你的勇气。”戚歆予由衷地说。

  “没想到后来会这么严重。我今年大四,过年没回老家,本想趁着假期打工挣点钱的,谁知突然爆发了疫情,打工的地方关停了,看到社区招募防疫志愿者就报了名。当时没想那么多,早知这么危险我也未必敢报名,到了后期是咬着牙掰着手指数日子坚持下来的。我要是走了,剩下他们三个人就更忙不过来了。”

  王丹略带羞涩地讲述,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神采,戚歆予依稀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越是知道危险才越显得你们这些志愿者的难能可贵了。”

  “主要是时间一长,有些观察对象从疑似转成了确诊,大家的情绪就有些崩溃了。我们有一个微信群,为方便大家及时沟通和报体温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群里发牢骚、表达不满,甚至刁难我们采购各种非生活必需品,只有施先生很特别。”
  “特别?”戚歆予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很多认识施一男的人都这么评价他,当初自己也是被他身上散发的特别气质迷昏了头,才跟他走到一起的。

  “他很安静,在群里一句话也不说,平时就待在房间里,给他送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提任何要求。因为观察大家的情绪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所以我就有点留心。一次送午餐时我特意问了他一句,有什么需要没有。他犹豫了一下,问能不能帮他买些稿纸。我很奇怪,告诉他房间里有便签纸,要是想记事可以用那个,如果是给我们留言可以直接打电话或者微信。他说要写很多字,房间里的便签已经用光了,他不习惯用手机写。”

  “他要写什么?”

  “他说在写一本小说。”

  戚歆予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当年的施一男站在自己面前。那时的他才华横溢,且意气风发。可惜,最终还是被岁月磨灭了青春和热情,在日复一日的俗世冗杂中归于平庸。她承认,他是个好男人,他比任何人都关心在乎自己。但对婚姻来说,好男人未必就是好伴侣,她要的不仅仅是关心和在乎。但这些,都不是她出轨的动机。

  “施先生的状况一直很好,第十三天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没事了,马上就能解除隔离了,偏偏最后一天出现了发热症状,送到医院很快就确诊了。临走时他把书稿托付给我,说如果他这次回不来了,让我转交给你。不过很遗憾,他没有写完。其实还有……”

  对方说了什么,戚歆予没听清楚,她发现自己最近经常走神,问道:“你刚才说还有什么?”

  王丹从包里取出一个U盘:“还有一个遗憾,由于特殊情况,所有病人最后接触的物品都不能保留下来,这是我赶在他确诊之前整理的,原稿已经销毁了。他最后说,怀念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但是我不愿回忆那段时光,戚歆予在心里说。她把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看到书中主角的名字叫方也,就知道施一男写的是自己的故事。

  施者,方人也。
  03

  方也没有想到,和金小贝翻脸竟来的这么快。

  圣诞夜,公司包下了市内一家娱乐会所的顶楼举行年会。漫长的聚餐结束后,方也终于找到机会跟如愿荣升的袁大可独处了5分钟,那是极其不快的5分钟,也是改变了他此后人生轨迹的5分钟。

  “恭喜你,老大。”

  “谢了老弟,我这次升迁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尤其是你带的小组,业绩考评第一。这个功劳有你一份,我会记住的。”

  “老大别这么说,是您领导有方,实至名归。”

  “这可不是我说的,刚才老板在祝酒词里也特意提到了你。能让老板记住你的名字,这不容易,前途可期。”

  “可是,年中的时候您……”

  “我就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件事。确实,当时我承诺过,你和金小贝谁的业绩好,谁接我的位子。但是,这次提金小贝是老板的意思,我也替你抗辩过,奈何形势比人强啊。”

  “怎么说?”

  “你也知道我们公司是做通讯设备的,服务对象以电信运营商和各大企业为主,金小贝的母亲和姨夫都在通讯公司担任要职,我们公司未来的发展离不开对方的帮助。面对这种局面,如果你是老板会怎么做?”

  方也低头不语,感觉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袁大可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别怪老板,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未来你还要在金小贝的主持下开展工作,心态不调整过来很难与他相处。不过也别心灰意冷,金小贝不会待太久的,顶多两年。他的志向是去海外事业部开拓欧美市场,只是他太年轻,需要在国内镀层金,否则出去后很难服众。两年很快的,忍忍就过去了,我保你到时这个位子还是你的。”

  “两年后我就三十六了,超过公司规定的中层干部选拔年限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所谓干部选拔年限只是内部流传的说法罢了,不必当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得劝你一句,我们公司是政府参股的企业,而且是业内顶尖的企业,这种企业国内也就这么几家,你一定要想好,一旦离开就回不来了。”

  方也愤怒得像一只充满了蒸汽的高压锅,若不是有“一旦离开就回不来了”这个限压阀罩着,估计早就炸了。想到将来要在金小贝手下忍耐两年之久,就让他觉得生不如死。况且,两年之后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袁大可的保证还不如放屁,今天有了金小贝,明天就能有个银小贝,后天就能有个铜小贝……像他这种有身家背景的人太多了,唯独自己什么背景都没有,有的只是当炮灰的命。

  独自端着一杯红酒,方也倚在天台的栏杆上。繁华都市的夜景在脚下延展,璀璨的灯火映衬着北方冬夜里的星星,既梦幻又寂寥。这注定是个失意的夜晚。

  有啜泣声传来。方也转过头,天台的角落里藏着一个窈窕的身影,一袭黑色长裙令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光看背影没认出来,直到走过去看见侧脸,方也的心怦然一动。

  “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蓦然回身,方也看到她脸上的泪水把妆都冲花了,裸露的肩背和手臂布满寒栗,但她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怎么哭了?”

  “我妈又住院了。”

  “哦,什么病?”

  “医生说这次和以往不同,不能光靠吃药压着了,一定要做手术。”

  “她得的什么病?”

  “我爸前年在工地上得了矽肺,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再也打不了工了。”

  “那你母亲……”

  “我还有个弟弟在读书,全家都指望我的工资。”

  “哦……”

  “我不想离开公司,离开这里我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

  “那你继续干下去就是了,又没有人要你离开。”

  “金小贝刚才找我了。”

  “他找你干什么?”

  “让我离职。”

  “凭什么?公司又不是他的,就算升了经理也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再说你干得的好好的,他凭什么让你离职?”

  “上次我妈住院的时候,我找他借过钱。”

  “他用这事要挟你?”

  “嗯。”

  “还给他就是了。你暂时没有,我先拿给你,告诉我多少钱?”

  “他不要我还钱。他说要么我跟他好,要么让我自动离职。”

  限压阀打开了。

  方也默立片刻,转身回到大厅,找到正在跟袁大可私语的金小贝,顺手抄起桌上的一瓶酒砸了下去……

  那种感觉又来了,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戚歆予早上出门,顺手拎起厨房的垃圾袋准备带下楼去,刚出电梯,一个人就站在轿厢门外,冲她伸手说:“给我吧。”

  她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自己手中的垃圾袋,袋子里有几个大号饮料瓶子,同时认出这个人是小区内的一名保安,平时除了工作也利用业余时间捡废品。

  小区有四十几栋楼,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生活垃圾,其中不乏可以回收卖钱的物资,比如饮料瓶、包装纸箱之类的。之前扔垃圾的时候曾经碰到过这名保安,给过他几次东西,有一次是自己没有来得及使用就过了期的面膜,也随手给了他,每次对方接过去的时候都会说声谢谢。

  同样的场景出现过多次,她就没在意,很自然地把手上的袋子递了过去,对方照例道了声谢,接过袋子转身离开。

  向前走出几步,戚歆予突然发觉不对劲,对方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下楼,为什么每次都能准确地等在这里?以往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因为每次下楼时,电梯里都有其他人同行,今天电梯里只有自己,这就显得很突兀了。急忙回头看去,早已不见了那名保安的身影。

  走在街上,感觉愈发更强烈了。由于疫情刚刚结束不久,在家里憋疯了的人们终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解禁,怀着错过春节期间亲友聚会的巨大遗憾,纷纷呼朋唤友涌上街头,开始报复性地消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拥堵的车流和汹涌的人潮,几乎每个人都被身边的人裹挟着向前挪动脚步。她无法在茫茫人海中分辨目标,但她确信,有人在尾随自己。

  这种感觉很熟悉。那是她刚离婚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无论下班途中、逛街购物、和朋友聚餐,总觉得身后有个影子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一回头就不见了。刚开始以为是错觉,后来有一次她走着走着突然转身,刚好看到一个头戴兜帽的人迅速躲进路旁的商铺。她追过去,对方撒腿就跑。穿着高跟鞋的她自然追不上对方,但从对方的身形和跑路的姿态认出,是她那不愿接受现实的丈夫。

  她直接找上门去,施一男却躲在屋里不敢见她。她只好请当警察的同学栗少辉帮忙调取了沿街的监控录像,把打印出来的视频截图贴在那个曾经的家的大门上,她还用记号笔在截图上写了大大的Loser!隔着门,她警告施一男,要是继续纠缠自己就会报警。
  从那以后,生活恢复了平静。

  可是最近,这种感觉又回来了。令她恐惧的是,这次跟踪自己的人不再是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前夫。
  04

  方也离职了,和他一同离职的还有丫头。尽管方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动手打人的真正原因,但人们还是从两者的关系和金小贝恨恨的目光中察觉到了端倪,于是,方也在年会上当着老板和全体员工的面砸场子的壮举由不满于职场竞争的泄私愤演变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爱情传奇。

  打了金小贝的当晚,丫头就跟着方也回了家,是丫头主动提出来的,这次方也没有拒绝。

  第二天,方也就把家中所有关于前妻的痕迹清理一空,包括挂在墙上的婚纱照、床头柜上的大头贴、过往的影集、手机相册里的自拍……只有抹去上段感情存在的证据,才能迎来新的开始。

  或许由于疏忽,他漏下了一张最初与前妻相识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头戴棒球帽,脑后扎着马尾,在阳光炫目下的学校操场中浅浅地笑。

  丫头的出现使方也一扫往日生活的灰暗,似乎内心深处也变得色彩斑斓起来。因为年轻,方也体验到了和前妻在一起时从未经历过的感受。每天早上睁开眼睛,他都感觉自己的生命仿佛倒退了十年,整个人充满活力。

  两人相差十岁造成隔代的新鲜感,最初令方也无所适从。方也的长相不老,甚至可以说英俊,和丫头走在街上颇为般配,但他总觉得自己像带个孩子出门。走累了就吊在他肩膀上,或者要他背她。方也不好意思,她就一下子跳到他背上,他只好顺势托住她的腿。

  丫头的脾胃弱,却爱吃冰激凌,不给买她就拽过他的胳膊,撸起袖子一口咬上去,像小狗一样叼着,摇来摇去就是不松口,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方也受不了路人的目光,只好妥协。在丫头去买冰激凌的时候偷偷查看自己的胳膊,上面有一圈细密整齐的牙印,不疼,痒……

  由于心神不宁,戚歆予做菜的时候丢三落四,不是放错了调料,就是临下锅时发现某样食材没有改刀,赶紧切完扔进锅里,又忘了沥干水分,结果烧开的热油被冷水一激,四处飞溅,在手上胳膊上烫出好几个水泡。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道红烧海参做完,戚歆予累得瘫倒在椅子上。因为丈夫的胆固醇高,平时的食谱她都盯得紧紧的,医生说可以吃鱼,但丈夫素喜红肉,嫌鱼虾腥气,所以只好以素食为主。时间一长,贾青云对整天吃香菇、玉米、麦片和各种豆制品深恶痛绝,经常引用《水浒传》里的那句名言:嘴里淡出个鸟来。

  戚歆予是做文字编辑的,知道鸟在古语里是多音字,除了表达寻常意义的长尾飞禽外,《辞海》和《汉语大词典》还收录了另一个含义全然不同的读音。每次听丈夫这么说,她都去掰他的嘴,你什么时候嘴里又长了一个鸟,我看看和下面的一样不一样?

  她发的是另一个音。

  贾青云笑着打开她的手,你们文化人看着斯文,其实心里更污。

  今天为了犒劳丈夫,她特意丰富了食谱,不但有三文鱼和海参,还做了贾青云最爱吃的牛肉。这是她特意跑到五芳斋的退休厨师长那里,死磨硬泡地用一只镯子交换的中草药烹制牛肉的秘方,已经在砂锅里文火慢炖了一下午,整个厨房弥漫着诱人的清香。

  果然,贾青云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你做牛肉了!不怕我胆固醇高了?”

  “加了中药,炖出来的肉低热量低脂肪低蛋白,对你降低胆固醇是有好处的,否则怎么敢给你吃?”

  “什么都低那不跟木头一样,还有什么吃头?”

  “你尝尝就知道了。”

  贾青云笑嘻嘻地得寸进尺:“可不可以喝点酒?”

  戚歆予拿出准备好的干红:“一杯。”

  “今天怎么这么优待我?”

  “今天不是你签约的日子么?”

  “还以为你不关心我的工作呢。对了,你怎么知道今天是签约的日子?”

  “舅舅中午给我打的电话。怎么样,签约顺利吗?”

  “唉,一波三折。李总本来属意另一家公司的,也怪我们之前的情报工作不到位,原来那家公司有李总的小舅子参股,差一点儿这个合同就泡汤了。最后多亏了你舅舅亲自出面,搞定了李总。”

  “舅舅说本来不打算出面的,但考虑到他下个月就退休了,到时候人走茶凉,再说话也没人听了,就拼着最后一次脸面帮你拿下了这个合同。”

  “我在公司里能做到现在的局面,全靠你舅舅的帮助,你说应该怎么谢谢他?”

  “一家人谢什么?我妈娘家那边的孩子都是男孩,只有我一个女孩,从小舅舅就疼我,拿我当闺女,他不帮我帮谁?不说这个了,吃饭。”

  “好,吃饭。”

  看着丈夫大快朵颐的愉悦样子,戚歆予心中犹豫数次,终究不想破坏气氛,没有告诉他最近发生的困扰。
  05

  第二年夏天,方也和丫头举行了婚礼。

  过去的大半年里,方也依靠往日积攒的人脉开了间小公司,依旧以通讯设备为主,这是他熟悉的领域。恰逢通讯行业刚刚度过市场低迷期,方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于是趁机换了房子,还有车。

  中间抽空去了丫头的老家,在辽西的大山深处,交通不便、经济落后,自小在城市里长大的方也却处处觉得新鲜。他包揽了丫头父母住院看病的所有费用,还花钱给丫头的弟弟换了一所更好的学校。

  丫头的父母都是质朴的老实人,不会说什么,但笑容里的挚诚是掩不住的。方也能感觉到,丫头一家人对自己是感恩的,虽然花钱时有点肉疼,但心情很畅快。

  由于是二婚,方也原本不打算举办婚礼,但想到这是丫头的第一次,人家这么年轻就跟了自己,总不能委屈了她,也就咬着牙拿出了剩余的积蓄。

  婚礼很隆重,方也邀请了原来关系不错的公司同事,没想到金小贝也托人送来了红包。丫头的旧日姐妹拿这事打趣,她气得直抹眼泪,要把红包退回去。方也没有让她这样做,表现出一个成熟男人的大度,心底颇为自得,尽管职场落败,但自己在情场上赢回了一局。

  洞房夜,丫头定定地瞅着方也,忽然说:“你是我的。”

  “嗯。”

  丫头又说:“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你说过一遍了。”

  “以前我不敢相信会嫁给你,今天终于确定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

  “羡慕什么?”

  “羡慕我嫁给你。”

  “不会吧?”

  “你知道企划部的兰兰今天为什么没来参加婚礼?过去你们的关系一直挺好的。还有咱俩敬酒时小芳看你的眼神。”

  “兰兰今天没来吗?我没注意。还有小芳的眼神怎么了?”

  “你真不知道?”

  “我都没听懂你说什么。”

  “她们都喜欢你。”

  “别胡说。”

  “女人对这种事的直觉最准了。我进公司不到一个星期就看出来了,小芳在暗恋你,但她不敢向你表白。”

  “为什么不敢?”

  “虽然那时候大家都知道你感情出了问题,但你毕竟还没离婚,而且你是领导,整天一脸严肃的样子,大家都怕你。”

  “兰兰呢?她的办公室和我们隔着一层楼呢,你怎么打探到她的心思?”

  “隔着一层楼她都知道你中午没吃饭,特意大老远的打了饭给你送过来,意思还不明显吗?”

  “我记得都是你给我打的饭。”

  “第一次是她打的,当时你忙得头也不抬,她把饭放在桌上就走了。之后这个工作我就承包了,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和我抢,而且我离你最近,她想抢也抢不过我。”

  丫头咯咯笑起来:“今天晚上她俩不知有多伤心呢,说不定现在正借酒浇愁呢。”

  “真的假的?”

  “你有女人缘,自己不知道而已。尤其是你专注工作的样子,特别吸引人。”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遇见你我有多幸运,也是我们一家人的幸运,没有你,我的家就散了。”

  待到丫头甜甜睡去,方也轻轻起身,来到阳台上,点了支烟,从钱包夹层里取出当初遗漏的那张照片,就着打火机的火苗徐徐点燃……

  午觉醒来,戚歆予感到头昏沉沉的,胸口也有点憋闷,坐起来待了一会儿仍不见好,忽然想起昨天有个快递到了,在小区门口的快递柜里,由于当时拎着刚买的好几兜菜,腾不出手,就没拿上来。她换了衣服,打算顺便下楼走走透透气。

  户外微风轻拂,阳光大好,头昏脑涨的感觉消退了不少。经过小区中间的带状花园时,戚歆予的心莫名地一沉。她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装作给花草拍照的样子,偷偷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把镜头越过自己的肩膀对准了身后。果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就跟在自己身后大约七八米远的地方。

  戚歆予猛地转身看去,那人一惊,快速闪到路旁的花木背后。明媚的阳光和熟悉的环境极大地驱散了内心的恐惧,她咬咬牙,硬着头皮朝对方走去。未到近前,就见枝叶乱摇,一个瘦削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中。但一瞥间,她认出了是那名之前等在电梯门口找自己讨要废品的保安。

  她再也忍不住了,顺着对方逃走的路径一直来到小区物业中心,不理会工作人员的询问和阻拦,粗暴地推开一扇扇门挨屋找。工作人员追在她身后,她全然不顾。

  终于,她推开了二楼某个房间的门,那名保安赫然在座。对面墙上显示着无数格监控画面,全部是小区住宅的电梯监控。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每天都乘坐的那部电梯,因为这部电梯的监控画面被放大了摆在中间。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跟踪我?”她冲对方大声质问。

  旁边站起另一名保安,像是队长,向她解释说:“今天早上,小区内发生一起高空抛物事件,差点砸到一对路过的母子。我们有责任查找事主。”

  “我是事主吗?你们跟踪我就能找到事主了?”

  保安队长示意了一下,有人调出一个监控画面:戚歆予走进电梯,一手拎着几兜子菜,一手拎着一瓶红酒,时间是昨天下午。

  戚歆予莫名其妙:“这算什么?”

  保安队长从旁边拿起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满是碎玻璃,从玻璃形状和相对完整的商标能看出,是一个红酒瓶子。

  “商标是一样的,抛物地点就在你家单元楼下。”

  “商标一样不代表就是同一瓶酒。没错,我昨天的确买了瓶酒,但还没喝完为什么要扔?就算要扔我也是拿到楼下扔到垃圾箱里。对了,我每次下楼扔垃圾,你不是都知道吗?”戚歆予怒目面向瘦削保安。

  保安队长接过话头:“你买的酒没喝完?”

  “还剩多半瓶。”

  “在哪儿?”

  “在我家。”

  “能去你家看看吗?”

  厨房很整洁,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各种厨具摆放整齐。

  “昨天吃完晚饭,我收拾餐具时,顺手把酒放在旁边的窗台上了。”戚歆予伸手指向厨房唯一的窗户,不禁愣住。

  窗开着,窗台上空空如也。

  “这里什么都没有。”保安队长走到窗前,探头向外看去,楼下的方砖上残留着一滩暗红色的痕迹。

  “酒瓶的落点就在下面,距离符合高空抛物的特征。”保安队长做了个弧线下落的手势,总结道,“可能是你无意中碰掉的。”

  戚歆予说不出话了。早上天麻麻亮的时候,她渴醒了,到厨房的冰箱里找饮料喝,喝完就继续去睡回笼觉。虽然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但她不记得自己曾靠近过窗台。

  她站在厨房中间,看看窗户,又扭头瞅瞅冰箱,两者相隔六七步远,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你们说的那对母子什么时候从楼下经过的?”

  “四点二十五分,天快亮没亮的时候。当妈的去早市摆摊,儿子腿有残疾,帮妈妈一起推车。走到楼下,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酒瓶子,只差半米,就砸在儿子脑袋上了……”

  戚歆予又有了恍惚的感觉,只看到保安队长的嘴在动,耳朵里却听不到声音。她使劲晃了晃头,才清醒过来,对方的声音在继续:“……人家没要求赔偿,找物业的意思就是让我们提醒一下业主,要加小心,东西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太危险了……”

  “打住!掉下去的酒瓶是谁扔的现在无法确定,不能因为我家少了个相同品牌的酒瓶就认定是我扔的。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没扔过。”

  保安队长眼中闪出凛然的气息:“那就只好报警解决了。”

  戚歆予拿出手机,瞥了一眼旁边的瘦削保安,说:“我来吧,正好还有一件事需要报警解决。”
  大浪袭来,无数家像方也这样的小公司纷纷破产倒闭。好在方也觉悟早,提前做了些准备,他退掉了租来作办公室的写字楼,辞退高价挖来的员工,让丫头在家里接电话,自己开着车四处跑业务,仿佛又回到之前在公司打工的日子。

  即便如此,依然抵不住大势所趋,行业竞争愈演愈烈,方也手中的订单急剧流失,守在家里的丫头经常连续几天接不到一个电话。为了保住仅存的订单,他不得不付出加倍的努力和时间。

  本已打算戒酒的他被迫再次端起酒杯笑脸迎人,往往一回到家,不是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就是栽倒在沙发上烂醉如泥。只留下丫头默默地收拾善后,将他洗漱干净换了睡衣扶上床去,等到他酣然入睡,再独自去吃早已凉透的晚餐。

  “哪天去看场电影吧。”

  “好,忙过这几天就去。”

  ……

  “城南新开了一家火锅店,什么时候去吃?”

  “最近喝酒喝得胃疼,吃不了辣,你和闺蜜一起去吧。”

  ……

  “天太热了,去海边游泳吧。”

  “等我出差回来再说。”

  ……

  “我和闺蜜逛商场,发现有两款衣服特别适合你,什么时候有空去试试?”

  “这几天在谈一个单子,实在抽不开身。我的尺码你知道,你看着买就好,无论买什么我都喜欢。”

  ……

  “老公,你这次出门要走好几天,我能不能去闺蜜家住?”

  “为什么?”

  “你不在家,我一个人住着害怕。”

  “让你闺蜜来咱家住就是了。”

  “不行,咱家的床只能咱俩睡,我不想让别人睡。”

  “会不会给人家添麻烦?”

  “不会的,我闺蜜单身,巴不得有人给她作伴呢。”

  “那……好吧。”

  夜阑人静,归心似箭的方也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小区,顺利签单的喜悦使他迫不及待想与最亲密的人分享。来到楼下,他习惯性地抬头仰望,却没有看到那缕熟悉的灯光。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寥寥寒星默默注视着自己。

  “高空抛物要有证据啊,有当时的监控录像吗?”栗少辉说话慢条斯理,但身上的警服给人以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监控录像有,拍到了酒瓶子掉下来,不过没有向上仰拍的探头。”保安队长的背不自觉地往下弯,他没想到这么点事,竟惹得戚歆予一个电话叫来了两名市局的刑警。

  “没证据在这儿瞎呛呛啥,酒瓶子我们带回去化验,等指纹检测结果出来,该谁的责任谁承担。你们要是误会了就给人家业主道歉,当事人都没追究,你们跟着起什么哄?”长年和栗少辉搭档的小武也是戚歆予的老相识,自然知道向着谁说话。

  “好好,我们等结果。”保安队长连连点头。

  栗少辉转向戚歆予,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高空抛物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但是他——”戚歆予指着瘦削保安说,“至少在半个月前就跟踪我了。最近我每次下楼,你都等在电梯门口,借口要我手里的垃圾袋,你要是不在监控里监视我,怎么会知道我什么时候下楼?又能每次都那么准确地等在电梯门口?”

  “我……没监视你。”对方躲避着她的目光。

  “就知道你会抵赖,幸好我当时拍下来了。”戚歆予冷笑,从手机里找出发现对方跟踪自己的照片。

  栗少辉皱着眉没言语,小武则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人家高空抛物,你们拿不出证据,人家说你们跟踪,可是拿出实在证据来了。解释一下吧。”

  瘦削保安不知所措,眼睛看向队长。

  保安队长有些踌躇,说:“是我让他留心观察这位业主的。”

  “原因呢?”小武问。

  尽管不愿开罪警察,犹豫片刻后,保安队长还是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画面中央是一个身穿蓝地白色碎花长裙的女人,背对监控蹲在花丛前一动不动。时间是夜晚,路灯昏暗、花木阴森,女人的身影朦胧晦涩,令人看了很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女人慢慢抬起手臂,她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像是一把刀,朝地上刺了下去,但被她身体挡住,看不到刺的是什么。接着,又刺了一下。隔了一会儿,又刺一下……监控拍的是小区内的某个角落,四处无人,只有画面中的女人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突然间,女人似乎受了惊吓,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动作有点大,肩上背的白色挎包刮在旁边的护栏上,撕出一道口子。女人没有理会,径直走出监控画面,只见一只血肉模糊的小狗倒在地上抽搐。

  “那个人……不是我。”戚歆予感到全身冰冷,手脚止不住地发抖。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她身上的蓝地白色碎花长裙。

  戚歆予拼命地摇头,渗出冷汗的手攥紧了身上的扎染布长裙。扎染布是白族特有的工艺产品,这条裙子是她去年在大理旅游时买的,大理城乡随处可见这种蓝地留白、清雅朴素的身影,可是一旦离开云南就几乎看不到有人穿这种服饰,因为其他地方根本买不到。

  “这是上周一夜里拍的。”保安队长说,“我们早在一个月前就接到居民举报,说小区里有人虐杀小动物,第二天我们也确实发现了小动物的尸体。一共三次,前两次是流浪猫,这次是小狗,监控都拍到了,需要看看吗?”

  栗少辉沉默半晌,问:“有拍到正脸的吗?”

  保安队长摇头:“没有,三次都是背影,对方可能知道身后有监控。”

  “光凭一件衣服能看出什么来,同样的衣服还不有的是人穿?”小武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说的是,有可能是巧合。”保安队长随口附和,眼睛却看着戚歆予。

  “那个人不是我!”戚歆予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转身跑出门去,不顾栗少辉等人的呼唤,一直跑回家,疯了似的冲进衣帽间,翻箱倒柜地寻找。很快,在衣柜的角落里找到了监控视频中的白色挎包,她颤抖着把它拿起来,包的侧面赫然一道二寸来长的口子。
  07

  方也终于抽出时间陪丫头看了一场电影,由于连日的奔波劳累,他没看到一半就睡着了,这就使接下来吃的火锅变得索然无味。不过丫头没有跟他抱怨,也没有使小性子,知道他是为了生活。

  方也颇感歉疚,心里盘算了一下近期日程安排,发现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做,心里一热,脱口说,我们旅游吧,去海南。

  丫头从最初的惊诧中醒过来,跳起来抱着他就亲了一口,欢喜得像个孩子。回到家就开始查机票、订旅馆,兴奋得觉都睡不着。欢快的情绪感染着方也,他仔细想想,两人认识到现在,还从来没有真正地出去玩过,走得最远的一次是回丫头的辽西老家。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即将出发的前一天,甲方打来电话,说合同出了问题,导致第三方的基建无法施工。方也在丫头的满腔失望中匆匆赶赴现场处理,机票只好延期。

  合同的修改很不顺利,增补条款迟迟通不过论证,方也的旅游大计被迫一推再推。眼看距工作结束遥遥无期,他实在无法每天面对丫头期盼的眼神,于是想了个折中办法,让丫头和她的闺蜜一起去海南,闺蜜的机票他出。丫头尽管有些不情愿,还是接受了。

  不算出行和落地,这次旅游的日程是八天。丫头每天都会发来她的自拍,随时在手机上分享她的所见所闻,每晚睡前都会和他通一个多小时的电话。虽然遗憾自己不能陪她同行,不过当他看到照片中丫头灿烂的笑脸,也替丫头感到开心。躺在床上,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

  日子一天天过去,方也一如既往地忙碌,在他出门去外地时,丫头就去闺蜜家住,俨然成了惯例。每次外出住进宾馆,到了晚上丫头都会准时打来电话,问候对方的同时,聊聊当天发生的趣事或网上看到的新闻,然后互道晚安,各自安寝。

  慢慢的,聊天的内容变少了,毕竟每一天都差不多,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有时,方也因为白天累了一天只想早点上床睡觉,通话时无精打采,还不时打个哈欠。丫头感觉到了他的敷衍,于是,电话越来越少。后来,干脆不再打了,只等他从外地回来,她才从闺蜜家赶回来与他团聚。

  一次,方也提前完成工作,想给丫头一个惊喜,临到家的时候才给对方打的电话。结果等到深夜,丫头才满脸通红地回来,见他在黑灯瞎火的客厅里坐着,也不开灯,不由得有些嗫嚅,小心地凑到跟前,问:“你生气了?”

  “你喝酒了?”

  “待着无聊,跟闺蜜喝了一点儿。”

  “我不到七点给你打的电话,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我以为你累了就先睡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刚到酒吧,闺蜜不让我走……”

  “以后别去你闺蜜那儿了。”

  丫头愣了一下,没说什么,默默地转身去卫生间洗漱,直到上床,她都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又回归了正轨,丫头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连电话都没给闺蜜打过,和方也之间也是有说有笑。

  生活没有变化,但方也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丫头的笑容背后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郁结……

  戚歆予再次失眠了,上次失眠还是和施一男离婚的时候。难以入睡的痛苦和煎熬感迫使她从床上坐起来,床头柜上放着白天取的快递,是通过海外代购的睡眠片,她已经吃了两片,换做以前吃一片就能睡到天亮,但今天丝毫不起作用。

  她下了床,从床头柜里拿出医药箱,翻找有助睡眠的药物。安眠药是没有的,如今这种药物受到管制,没有处方药店根本不会卖给你。翻了半天,她找到一板去痛片,抠下一粒就着温水咽下去。

  书房的门开了,贾青云从里面探出头:“还没睡?”

  “嗯,吵到你了吧?”

  因为已经签完合同,后续的项目开始大规模跟进,作为负责人的贾青云每天都要忙到凌晨两三点钟才能上床,每晚睡眠不超过四个小时。即便如此,他仍能保持旺盛的精力,天一亮就满血复活般地投入新的工作,这是戚歆予最羡慕的一点。

  “怎么了?”贾青云看到了医药箱。

  “头有点疼,睡不着。”

  “感冒了?”贾青云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关切地用手背探她额头的温度。

  “没有,你去忙吧。”她把头扭开。

  贾青云扳过她的脸,仔细端详:“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她实在不想让丈夫在事业最关键的时刻因为自己分心,但心中的疑惑和白天遭受的委屈令她忍不住掉下泪来。

  贾青云吓了一跳:“到底怎么了?”

  她扑进丈夫怀里,把近期有人跟踪自己和今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监控里的女人不是我,虽然穿的裙子和我一样,长得也跟我很像,但真的不是我。”

  “不是没拍到正脸吗,怎么说长得和你很像?”

  “我是说背影,还有身高,都和我差不多。”

  “那有什么?身高背影相似的人多了,谁能肯定那就是你?”

  “可是她哪来的那条裙子?和我穿的那条一模一样。扎染是大理白族的特色工艺,离开当地根本看不到,我还特意上网搜了一下,网上也没有卖这种裙子的。她是从哪儿买的?”

  贾青云笑道:“许你去大理,就不许别人去大理了?现在去云南旅游的人这么多,导游都靠推销这些东西挣钱,有人买了同样的裙子不是再正常不过么,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就算她也是在大理买的,但怎么会这么巧,她出现在监控里的时候刚好也穿了这条裙子?”

  “巧合嘛,要不是这样,保安也不会怀疑你了。”

  戚歆予从衣柜里取出白色挎包:“这是我前年去欧洲旅游时,在比利时的一个小镇上买的,不是什么国际大牌,就是因为款式独特和风格小众才买的,国内肯定没有卖的,那个女人怎么连它都有?那个小镇叫什么名字我都忘了,难道她也去过?还有,这个口子我根本知道什么时候划的。”

  一想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巧合,她的手脚就一阵冰冷。

  贾青云看着包上的裂口,皱眉说:“我觉得你想多了,毕竟你是在监控里看到的,不是拿在手里对比,顶多是相似,一定会有区别的。”

  戚歆予说出心底最深的疑虑:“可是有一个背影和我相似的女人,穿着和我一样的裙子,背着我以前背过的同款挎包,出现在咱们小区里,这种巧合性有多大?”

  这个问题贾青云也答不上来。

  “你相信我吗?虽然这次流产是被街上的一条疯狗追着咬导致的,我心里恨死了这些猫猫狗狗,但是真的让我拿刀杀死它们,我还是不敢。”

  “我当然相信,你平时看到老鼠都吓得尖叫,怎么会半夜深更地跑出去虐杀动物?别想那条疯狗了,它后来不是被人打死了么。”

  “还有那瓶红酒,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掉到楼下去的,我想得头都疼了,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贾青云把她揽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那就别想了,管它是怎么掉下去的,反正也没砸到人。再说,现在也不确定掉下去的那瓶酒就是咱家的,栗少辉不是拿去化验指纹了么,等结果出来就知道了。你也别怪那些保安,他们接到举报不能不处理,恰好看到你和监控里的女人穿着一样,就对你留心了。相信我,一切都是巧合。”

  纵然有丈夫的安慰,她依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力交瘁,似乎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巧合解释,但似乎又过于牵强。她感到自己最近精神有些恍惚,注意力很难集中,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她靠在丈夫怀里,把近期发生的事情仔细地想,一个场景从脑子里跳出来,对了,那把刀!
  08

  方也发现,丫头不再黏着他了,他说什么,丫头从不反驳,让做什么,也立刻去做。这让他略感轻松的同时,隐隐有些不安。丫头还年轻,年轻最耐不住寂寞,每天早上自己出门之后,丫头就要独自待在家里一整天,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时间长了,换成自己也会憋出病来。

  方也在心中发誓,等把手里的项目忙完,一定腾出时间多陪陪她。可是眼下,又要出差。临行前,他对丫头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去闺蜜那儿住吧。

  丫头眼睛亮了一下,轻声问,可以吗?

  我让你去的,有什么不可以?

  丫头平静地点头,说好。

  方也有些失望,他以为丫头会很兴奋,至少也要雀跃一下的,可是没有。

  这次的项目时间有点长,十五天。当晚住进宾馆,丫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方也很高兴,和她聊了将近二十分钟,因为要洗澡,他主动挂了电话。

  此后,每天晚上的同一时间,丫头都准时打来电话,首先是一成不变的问候,然后聊些网络上的新闻。他听得出,丫头在故意找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包括女孩子很少会去关心的西甲和英超,只是临时补课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她经常把球员和球队搞混。通话快到二十分钟的时候,丫头都会礼貌地说声,晚安。

  这样的通话持续到第五天,方也忍不住说,没必要这样,打电话不是例行公事,主要是我不在你身边,担心你的安全。

  丫头在电话里笑着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之前你不认识我,我还不是平平安安地长到了二十多岁?

  方也无言以对。

  自此,丫头每天不再打电话过来,所有的问候都变成了微信上的一行留言:今天安好,勿念。

  方也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半天,终究一个字也没打出来。他长叹一声,收起手机。

  项目结束的那天,他没有通知丫头,没想到一进家,发现丫头正在厨房炒菜,听到门响,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你今天回来,马上就好,你先洗手吧,准备吃饭。

  方也这些天积攒的不快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当晚,方也亢奋地释放了储备已久的精力,丫头却没有表现出同等的渴望,她默默地承受,默默地收拾干净,然后默默地转身睡去。

  那一刻,方也猛然醒悟,她只是在尽妻子的义务。

  在那之后,方也每次出差回来不再通知丫头,丫头有时在家,有时不在。丫头不在家的时候,他也没再给她打过电话。他站在楼前,仰望自家的窗口,曾经无论多晚,那里都会亮起一缕温暖的灯光,把自己的心照亮。如今灯灭了,心也有了阴影。

  与此同时,行业竞争愈发激烈了。方也这样的皮包公司很难再接到像样的订单,而来自银行的各种催款通知每个月都能及时准确地联系到他,有房贷的、车贷的,还有当初被人忽悠购买的所谓理财产品和储蓄型的商业保险。

  初秋的夜里,方也醉倒在路边,枕着潮湿的寒露和车流的呼啸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路边的长椅上,丫头坐在一旁摆弄着手机。

  “你在乎过我吗?”见他醒来,丫头问。

  方也被问蒙了:“我整天忙成这样,不就是为了你吗?”

  “57个。”丫头说。

  “什么?”

  丫头把手机递到面前。他认出那是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有57个未接通记录。

  “我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你一个也不接?”

  “看清楚,你是打给谁的。”

  方也揉揉眼睛,看清了,自己拨打的全部是前妻的号码。

  “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你在乎的是你的工作和你的前妻,还有你自己。”

  方也气得想发笑:“难怪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

  丫头平静地看着他,说:“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句话很适合你自己。”

  方也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迸裂的一刹那,他感到破碎的是自己的心。他终于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贾青云看着面前这把狭长的刀,锋锐的刃口在他眼中映出幽幽的光。

  想起当时的情景,戚歆予依然不寒而栗:“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站在门外看着我们?还拿着刀?”

  “或许……”贾青云谨慎地措词,“根本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怎么没有?刀就在这儿。”

  “也许是谁无意中落在那儿的,比如在我们之前入住的房客。”

  “如果是这样,刀上应该有他的指纹,谁会没事把自己的指纹擦掉?这上面只有我捡起它时留下的指纹。你不知道,当时露台的窗户是开着的,他要是半夜钻进来……”戚歆予吓得不敢再说下去。

  “我觉得你想多了。退一步说,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他怎么知道那天晚上我们会去度假村?这件事除了你我,任何人都不知道。”

  “他一定是偷偷跟在我们后面的。”

  “你不是查了度假村的监控么,发现有车跟着我们吗?”

  “查了,没有。”

  “有人在咱们住的那栋房子附近出入吗?”

  “所有度假屋都只在门前安了监控,其他地方没安,知道这点的话,就很容易避开。”

  “那是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度假村的安保措施很严密,虽然没安那么多监控,但24小时都有人巡逻,要是有外人混进来,肯定会发现的。别自己吓自己了,睡吧。你最近思虑过多,对身体不好,明天我抽时间陪你去医院看看,开点安神的药。”

  戚歆予勉强躺下,不安地问:“真的没有这个人?”

  贾青云替她盖上被子:“相信我,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你也早点休息。”她攥着丈夫的手舍不得松开。

  贾青云在她额上重重一吻:“你先睡吧,我手头还有个文案,忙完就睡。”

  这一夜,戚歆予噩梦连连。先是梦到一群浑身是血的狗疯狂地追咬自己,她拼命奔跑呼救,那个瘦削保安就站在旁边阴恻恻地笑;然后又梦到身穿风衣头戴兜帽的施一男跟踪自己,可是潜意识中她感觉这个人不是施一男。她无论怎样设法都摆脱不了对方,正在焦急时,迎面走来一个女人。到了近前,女人抬起头。她惊愕地发现,这个女人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身上穿的衣服和肩背的挎包也和自己一模一样。突然间,她感到腹部一凉,接着看到女人手里握着一把狭长的刀……

  戚歆予啊的一声惊醒,浑身汗出如浆。窗外天光大亮,看看时间,已将近中午。手机闪着信息提示灯,点开一看,是丈夫的留言,说已经帮她约好了医生,下午两点,在医院碰面。
  09

  丫头的闺蜜方也以前只见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在刚结婚的时候,谈不上熟悉,倒是闺蜜对他的过往如数家珍。

  “如果是我,才不会找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男人,诶,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年龄大当然也有优势,成熟稳重,收入稳定,尤其像你这样经历过感情的,懂得体贴、照顾别人,不过……”

  “不过什么?”

  “现在的社会变化太快了,变化快就意味着人的思想更加复杂。不同年龄、不同经历、不同背景的人,看待同一个问题就会得出不同的答案,因为你不知道每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原来我以为非常了解她,几乎随时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后来就慢慢地猜不到了。我只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陪她,她却说我不在乎她。”

  “那你真的在乎她吗?”

  “不在乎她的话,我就不会来向你请教挽回的办法了。”

  “那你喝醉的时候为什么想到给你的前妻打电话,而不是打给她?”

  “我……可能按错了号码。”

  “也许你真的是按错了号码,但至少证明,你还没有忘记那个女人。你的意识深处,仍认为那个女人才是你最亲近的人,她不是。”

  “这样说你或许不信,但我实在不知怎么表达——如果面对某种特殊局面,需要用我的生命去换取她的生命,我绝不会逃避。对于前妻,我不会这样做。”

  “我相信你说这句话是出自真心,也相信你对她的好,但你说了,这是特殊局面,生活中会经常出现这种让你做出舍弃生命的选择吗?如果不出现这种选择,她怎么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竟这么重要?”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说的。”

  “这就是你这个年龄的男人的特点了,你们把人生阅历化作了城府,你们自负,愿意承担责任,宁可把痛苦埋在心里也不向别人诉说,你们相信口说不如行动,可是你的行动呢?就是没日没夜地加班工作吗?就是让她拿着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去消费购物吗?你以为这样就满足了一个女人的所有需求?你们男人为什么喜欢泡吧踢球打游戏?C罗梅西的球踢得再好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吗?打游戏除了花钱能给你身边的人带来什么好处吗?可是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你就会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因为你需要这些填补精神上的空虚。那么她的空虚呢,谁来填补?说到底,在婚姻这件事上,男人和女人的需求是不一样的。送你一句话,婚姻是需要经营的。”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真的明白?”

  “她是不是……近期没有住在你家?”

  “看来你真的明白了。但不是近期,自从上次你出钱让我陪她去海南旅游之后,她就没在我家过夜了。”

  “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抱歉,我答应过替她保密。不过对你来说,知道那个人的身份是早晚的事。唉,其实我一直希望你来找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晚才来。”

  “谢谢你肯对我说这么多。”

  “其实,遇到你是她的幸事,但她不懂得珍惜。”

  “到了这个时候,就不用安慰我了。”

  “对了,我收回开始说的那句话。”

  “什么话?”

  “如果是我,不会找你这么大年龄的男人。我把它换成——如果我是她,我会珍惜你。”

  “再见……”

  戚歆予不确定是医生开的药物起了作用,还是丈夫的那番话解开了心结,虽然她依旧对近期发生的事情持怀疑态度,但至少暂时摆脱了失眠的困扰,而且连续几晚都没做噩梦,这令她的精神恢复了不少。

  临近黄昏,外面飘起了牛毛细雨。这是她最喜欢的天气——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虽然时已仲夏,却不妨碍地处北国的她对江南春雨的向往。

  她没有打伞,随便套件夹克就出了门。想到那个讨厌的瘦削保安,她没有乘电梯,直接走楼梯下了楼,一路信步来到小区内的带状花园,除了几个匆匆避雨的路人,一个保安都没碰到。

  花园中间有一道仿古回廊,她在廊中条凳上坐下。细雨绵绵,落物无声。倏忽间,她想起和施一男办离婚手续的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雨。她迄今仍记得拿到离婚证书的那一刻,施一男瞬间失去生命般的木然神情,令她对期盼已久的自由和解脱的渴望大打折扣,甚至隐隐有点想哭。他对自己的爱太深,深到令自己产生了负罪感。

  但是自己已经把人生中最好的年华给了他,他却从曾经的惊才绝艳变得志大才疏,虽然经历过短暂的辉煌,最终还是一事无成。只要和他在一起,自己的心就会受到折磨,且这样的日子永远看不到尽头。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与其彼此将就,不如一别两宽。只是没想到,他死了,原来一个人的生命这么脆弱。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悲伤的情绪逐渐漫延全身。

  雨渐渐大了,隐约间传来人声,似乎朝回廊走来。沉浸于伤感中的她不想和陌生人碰面,起身避到一旁的廊柱后面。刚站好,来人就进了回廊,先在原地抖落衣服上的雨
  水,随后,从兜里拿出香烟,点燃一支抽了起来,似乎在等雨停了再走。

  戚歆予探头看了一眼,不禁皱眉,是前几天打过交道的保安队长。她对此人没什么好感,犹豫着要不要冒雨离开,忽见对方抬手打了个招呼,接着,雨中又有一人快步走进回廊。这人低头缩肩,手里打着一把黑伞,看不到长相。

  戚歆予待不住了,不想被误会偷听人家讲话,她竖起夹克护住头,准备跑回家去。脚刚抬起来,身后响起保安队长的声音:“这几天都没下楼。”

  另一个人道:“确定吗?”

  戚歆予的脚步一顿,感觉这个人的声音非常熟悉,只是说的字太少,混在雨声中一时没听出是谁。

  保安队长说:“电梯里有监控,我不错眼珠地盯着呢,你放心吧。”

  对方说:“你现在出来了,有人看监控吗?”

  戚歆予身子剧震,她认出了这个声音,却不敢相信,她小心地收回脚步,再次悄悄探出头去。那人已收起了雨伞,站在回廊边上看向外面的天。戚歆予一阵目眩神迷,果然是自己的丈夫贾青云。

  “监控室24小时不离人,你家单元的电梯是重点监视对象,我已经交代下去了。”

  “把上次那个保安换了吧,找个机灵点的。”

  “我已经把瘦猴调去看地下车库了,之前用他是因为他平时在小区里捡废品,很多人对他有印象,脸熟不容易产生疑心。没想到这么没用,上来就被发现了。”

  “现在让谁盯着她呢?”

  “用别人你也不放心,一旦发现她下楼,我就亲自跟着她,有什么事情也好第一时间打给你。”

  “那些猫狗的尸体处理了吧?”

  “早就埋到城外了,别说其他人,就是让我再找都找不着了。”

  “最近我要出门几天,你帮我多留心。”

  “放心,这里有我。”

  贾青云沉默片刻,从钱包里取出一沓钞票递给对方,对方没有推辞,顺手揣进兜里。
  戚歆予浑身冰冷,心脏缩成了一团,剧烈地跳个不停。毫无疑问,他们二人口中的“她”,指的就是自己。看来之前的怀疑是对的,这些保安果然在监视自己。幸亏今天是走楼梯下楼的,否则一进电梯就被对方发现了,还有那些猫狗的死,似乎也另有隐情……可是,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要买通保安监视自己?
  10

  方也凝视着对面墙上百叶窗的影子,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叶映在浴室瓷砖的釉面上,白花花的一片,如同自己五年来苍白的人生。

  “你好了没有?我要上厕所。”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

  “好了。”

  方也关掉淋浴器,拿毛巾擦着身体,开门走出浴室。披着睡衣的丫头与他擦肩而过,对他赤裸的身体视而不见,径直走进卫生间。

  “一会儿我要下现场,顺利的话下周能回来。”他隔着门说。

  “哦。”

  “我去吃早点,你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

  “你去吃吧,不用给我带。”

  “那我吃完就直接走了,八点二十的火车。”

  “嗯。”

  方也穿衣服期间,丫头回到床上继续睡觉。收拾完毕,方也拎起公事包,出门前把湿毛巾送回浴室,经过卫生间时迅速朝纸篓扫了一眼,纸篓里有一块新丢弃的雪白的卫生巾。

  下了楼,方也在临近的早市买了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让摊主用塑料袋装好,他拎着食物走回到小区对面的一辆微型面包车前,从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车门坐进去。他一边吃着早点,一边盯着自家小区的大门口。

  他不担心被熟人发现,自己的车此时正停在小区内的地下车库,这辆面包车是找朋友借的,挂的是外地牌子,车身玻璃贴着深色太阳膜,除非有人把脸趴在玻璃上,否则很难看到车里的情况。

  时间过得很慢,方也并不着急,他把座椅调到舒适的位置,点上香烟慢慢等待。可是一直等到中午,身上的烟都抽完了,依然没动静。他想去买烟,却不敢离开,最近的超市在两百米外,且不在自己的视线中。

  捱到下午,方也饿得虚火上升,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光了,幸好车里有几瓶矿泉水让他勉强充饥,但也不敢多喝,附近没有公厕。

  就在以为白等了一天的时候,丫头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他一下子振作起来。丫头站在小区门口四下张望,似乎在等出租车。

  趁着这个空档,他仔细打量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依然如五年前初见般青春美好,楚楚动人。一身黑色的吊带裙令他想起那次改变了彼此命运的公司年会,那天晚上她穿的也是一套黑色长裙。

  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丫头开门上了车。方也调好座椅,发动面包车跟了上去。此时临近下班晚高峰,他有些担心在拥挤的车流干扰下会跟丢目标,没想到丫头乘坐的出租车一路错峰而行,向城外开去,这就大大降低了跟踪难度。

  一小时后,出租车下了公路,拐进一条僻静的林荫道。方也不敢跟的太近,好在这条路虽然曲折多弯,但没有岔路,即使对方脱离视线也不会跟丢。

  穿过一道门后,林木越发茂盛。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块湖泊,湖畔的树林中隐约可见原木搭建的房屋。他跟着出租车停在一栋白色的平层建筑前,丫头下车走了进去,他迅速停好车,尾随过去。

  室内是装修豪华的餐厅,被竖起来的移动屏风隔成数个不同的用餐区域。他看到丫头一直走到里面临湖靠窗的位置坐下,那里是自助餐区,虽然面积很大,但用餐的人不多,丫头身边的几个位子都是空的。

  方也不敢靠近,便踱到与之相邻的日式铁板烧前,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丫头的座位。正在翻烤食物的光头厨师冲他做了请随意的手势,平时压根不碰这类食物的他耐不住此时的饥肠辘辘,随便拉张椅子坐下,准备边吃东西边远远地观察。

  身子刚坐下,就见丫头冲他招了下手,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方也一阵恍惚,多久没看到丫头这样冲自己笑了?随即意识到,难道她发现自己跟踪她了?

  疑惑间,一个男人的身影阻断了视线。他这才反应过来,正主儿来了!

  男人在丫头对面落座,两人低声私语,方也离得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所处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他依稀觉得这个背影有点眼熟。可是直到用餐结束,丫头挽着对方的手臂离开餐厅,他仍未想起这个男人是谁……

  贾青云打开门,把手中的雨伞挂在玄关的架子上,换了鞋走进客厅,看到浑身水湿的妻子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不禁一愣。

  “你下楼了?淋成这样怎么不换衣服?”他关切地问。

  戚歆予抬起眼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他来到近前。

  “你为什么要监视我?”

  贾青云怔住。

  “我看到你们交易了。”

  “什么交易?”

  “你和那个保安队长,在楼下的回廊里,你花钱指使他监视我,为什么?”

  “我……”

  “监控里的那个女人,也是你找来的吧?为什么要让她冒充我?”

  贾青云想把手搭在她肩上,被她狠狠地甩开:“还有那把刀,也是你放在度假屋露台上的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是找人监视我吗?你不放心我什么?怕我背着你在外面勾三搭四吗?还是怕我和施一男重归于好?不错,刚离婚时他纠缠过我,但那是他的事,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要是不放心,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施一男死了,三个月前在那场疫情中死了。怎么样,现在你放心了吗?”

  贾青云静静地看着她。

  “说话,你说话啊——”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戚歆予的泪水不争气地淌下来:“不信任你我怎么会为了你跟他离婚?不信任你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可是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求求你,告诉我,好吗?”

  贾青云在她身边坐下,缓缓开口道:“还记得在度假村的第二天早上吗?咱俩打闹,你无意中踢了我一脚,一下就把我踢倒在地上了。”

  戚歆予不知他为什么提起这事:“记得,但我当时没用多大力量……”

  “如果是以前,你能用同样的力量能踢倒我吗?”

  戚歆予茫然摇头。

  贾青云解开衬衫纽扣,赤裸的胸膛上有一处结痂不久的刀疤:“那天你正好踢到这里了。”

  戚歆予愣住:“怎么弄的?”

  贾青云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你不记得了吗?”

  戚歆予伸手轻触刀疤,似乎有种熟悉的记忆从指间传递到内心,忽然,她触电般的缩回手:“难道……”

  贾青云轻轻点头:“在度假村的那天晚上,你梦游了。”

  戚歆予感觉自己听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梦游?”

  贾青云叹了口气:“那不是第一次了。”

  戚歆予都要疯掉了:“我梦游过很多次?”

  “我不知你什么时候得了这个病症,第一次发现是半年前。当时你睡得好好的,半夜里忽然从床上起来,去衣柜里找东西。我很奇怪,问你干什么,你像听不见我说话一样,根本不理我。结果你找到了那条扎染裙子,还有那个白色的包。你穿上裙子,背着包,直接开门出去了。我赶紧穿上衣服追出去,当时我就隐约觉得你可能在梦游,不敢打扰你,只好偷偷跟着你。好在你下楼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就回来了,继续上床睡觉。我一直守到天亮,等你醒了,发现你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试探地问了你几句,你完全不记得夜里曾经出去过。”

  戚歆予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从那以后,你隔一段时间就会梦游一次,时间没有规律,但你每次都穿同样的裙子、背着那个包,每次都走固定的路线,我也每次都跟着你。直到有一天,一只流浪猫出现在你面前,挡住了你要走的路,你蹲下去看那只猫。我以为你说不定会被唤醒,没想到你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把刀,一下就把猫捅死了。我吓坏了,不知你什么时候带了把刀在身上。好在之后你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剩下的路线走完就回家睡觉了。我想把刀藏起来,怕你一不小心弄伤自己,但我咨询过这方面的专家,他们都劝我不要这样做,说人在梦游时要是找不到熟悉的东西,潜意识里就会感到危险,更容易发生伤害自己或他人的行为。还警告我绝不能在你梦游时试图唤醒你,否则后果是一样的。对了,还记得那瓶红酒吗?”

  “高空抛物?”

  “那天你梦游回到家后,去厨房的冰箱里找饮料,饮料拿出来了你又看到了窗台上的红酒,就走过去喝了几口,然后突然把瓶子顺着窗户扔了出去。当时我在你身后,却来不及阻止你。”

  戚歆予艰难地看向他胸口的刀疤:“你这里?”

  “我们到度假村的那天夜里,你突然起床去开衣柜,因为有医生的嘱咐,所以出门前我特意带着扎染裙子和那个包,入住的时候提前放进了衣柜。你换了裙子拿起包从露台走了出去,我在后面跟着你。但由于换了环境,你找不到熟悉的路线,显得很焦躁,四处乱走。眼看走到湖边了,我怕你失足掉下去,赶紧把你拦住,结果你就——”

  “是我刺伤的你。”戚歆予的泪水再次流淌出来。

  贾青云搂着她的肩膀,说:“你回到房间就睡着了,我思前想后,觉得你带着刀实在太危险。这次还好伤的是我,万一日后不小心伤到你自己或者其他人,后果就严重了。于是我擦掉刀上的血迹和指纹,打开露台的门扔了出去,没想到第二天又被你捡回来了。”

  戚歆予泣不成声:“怎么办?我怎么会得这种病,能治好吗?”

  “我对医生说了你的经历,医生认为可能是你当初离婚时被他跟踪骚扰,加上前阵子遇到疯狗导致流产,受到了刺激造成的。梦游症在医学上说是一种睡眠障碍,但很多心理学家认为它是一种心病,目前没有什么有效的药物,最好的方法是靠亲人的陪伴、用时间去化解。知道我这些天为什么睡的那么晚吗?其实我根本没睡觉,就在你身边看着你。”

  “那你……”

  “别担心,缺点觉我会抽时间补回来。不过白天我还要工作,不在你身边,只好委托小区的保安帮忙照看你。没想到你这么聪明,那个叫瘦猴的保安一下就被你识破了,你不但闹到他们的办公室,还把栗少辉他们给喊来了。”

  想起当天的情景,戚歆予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后怕:“可是当着栗少辉他们的面,这些保安还在演戏。看监控的时候快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闹鬼了,世上怎么会有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

  “保安没有恶意,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的,其实这也是医嘱,担心你知道了会加重心理负担。”

  戚歆予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丈夫:“你不会离开我吧?”

  贾青云把她拥进怀里:“等我这几天忙完了,就天天在家陪着你,我会用我的一生来治好你。”

  戚歆予紧紧拥抱着贾青云,如同拥抱着自己的整个世界。可是不经意的,她的脑子里却闪过那个故事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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