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与唐宋社会


引言 
中国以“礼仪之邦”闻名于世,注重交际礼仪更是古今常态。近年来,突破传统研究的“范式”,以“名片”本身为基本研究视角,以政治史、社会史研究中社交网络的构建问题为出发点,重新审视“名片”在国家礼制、官僚政治、社会生活等层面所展现出的丰富的文化特质,成为新的研究趋势。唐宋以降,随着国家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科技等领域实现全方位的飞跃式发展,“名纸”“门状”等新型“名片”兴起,彻底取代汉晋“谒”“刺”作为社会主流通名工具的地位,并与当时的社会生活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方面,“名片”是士人阶层政治价值的进一步彰显,是其通过科举制度分割国家政治权力的历史缩影;另一方面,“名片”作为官场交际礼仪的产物,其官民共用的现象是唐宋之际官方“礼制下移”的重要表现。本文拟以唐宋时期的“名片”为切入点,对其源流、形制、书写体例、交际功能,以及与社会生活的重要联系,进行初步的梳理与考察。
一、唐宋时期的“名片”

考诸史志典籍,唐宋时期使用的“名片”有“名帖”“刺”“谒”“名纸”“门状”等别称。“名帖”一称最早见于刘存《事始》,曰:“古昔削木以书姓名,故谓之刺。后世以纸书,谓之名帖。”刘存生于晚唐社会,但有唐一代其他传世文献则未见关于“名帖”的记载。南宋时,宋臣金人宇文懋昭《大金国志》亦录有“名帖”一说,曰:“进士参贺仪:外任官长初到任,如有管内进士参贺,并用名帖,具儒服。
子外躬揖问候,官长位前立答。于佐贰以下,并用客礼。”结合刘存、宇文懋昭两家之言,唐宋时期的“名帖”主要起到通传姓名的交际功能,属于传统“名片”的范畴;但由于其不作为当时主流通名工具的原因,未能获得长足发展,亦不常为史志典籍所载录。
(一)“名纸”对“刺”的继承性

“名纸”与“刺”一脉相承,最初是贵族官僚与高士名流之间交际往来的媒介。古昔“削竹木书姓名”以为“刺”,其源头已不可考,最早“投刺”的记载是关于东汉初年的名士井丹。《太平御览》引《高士传》云:“井丹,字太春,扶风人也。博学,故京师为之语曰:五经纷纶井太春,未尝书刺候谒人。”
东汉桓灵以来,《后汉纪校注》《后汉书》等传世典籍频繁出现官员、名士交际时“投刺”“怀刺”等示敬礼仪的记载,应是“刺”在社会交际中扮演的角色、发挥的作用愈发重要的结果。魏晋官场尤盛行一种称作“爵里刺”的通名工具,顾名思义是标识有官员姓名、乡里、官爵等个人信息的“刺”。
《三国志·夏侯荣列传》载:“弟荣,字幼权,幼聪惠文帝闻而请焉,宾客百余人,人一奏刺,悉书其乡邑名氏,世所谓爵里刺也,客示之,一寓目,使之遍谈,不谬一人。”1974年,江西南昌晋墓出土“爵里刺”1枚,其行文书“中郎豫章南昌都乡吉阳里吴应年七十三字子远”。可知“爵里刺”是应官员的交际需求而出现的标识有个人信息的“木刺”,不仅包含姓名、乡里、官爵,有时还书明字号和年齿。

(二)“门状”对“谒”的继承性
“门状”继承了“谒”官场通名、奏事的政治功能,以及有明显官僚阶层烙印的书写体例。“谒”是古代诸多“名片”的源头。《史记·张仪列传》载:“张仪于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
这是古代参见尊贵者而先自通姓名的滥觞。秦汉魏晋以来,官员日常交际、公务往来时以“谒”通名、奏事的官场习俗日渐流传开来;凡下位者拜访上位者,如朝觐君王、参拜王侯、请见长官等,皆可“上谒”“奉谒”,以求通传。
新中国成立后的考古发掘中,数次出土了魏晋时期“谒”的实物,如连云港西郭宝墓出土西汉中晚期“谒”2枚、尹湾汉墓出土西汉晚期“谒”10枚、长沙东牌楼出土东汉末年“谒”、安徽朱然墓出土东吴“谒”3枚等。从这些考古实物看来,相较于“刺”使用场合较为随意,主要用于官员交际、应酬的功能特点,“谒”适用于更为正式的政治场合,更加注重官场“公事”上的交接往来。

二、“名片”与社会生活
古代官场交际之风炽盛,其背后却经常充斥着官员企图获取名利的欲望之心。既往已有学者指出,汉晋官场流行的“上谒”“投刺”之仪,实则是先秦时期人们正常的交际行为发生“变异现象”后,士人、官吏开始为了取得仕进途径上的多助而热衷于交际的表象化。唐宋之世,随着隋朝诞生的科举制度日趋成熟,以及继承于“刺”“谒”的“名纸”“门状”等新型“名片”获得长足发展,官场交际中投送“名片”的初衷,进一步由“昆弟世疎,朋友世亲”的情感表达向“飞黄腾达,扶摇直上”的政治诉求倾斜。
(一)“名片”与科举制度
科举对于古代国家政治权力的重新分配,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唐宋以降,随着科举制的兴起与蓬勃发展,官僚政治获得进一步发展,官僚体系渐趋庞杂的同时,各官僚集团拉结朋党、相互引援的现象愈演愈烈;广大士人阶层也通过科举制度,分割国家的政治权力,政治价值愈发明彰,成为官僚集团争相拉拢的对象。

(二)“名片”与“礼制下移”
所谓“上行而下效”,唐宋官场广泛流行的投送“名片”的礼仪习俗,很快为社会民众所争相模仿,敛呈“名纸”、投送“门状”等交际行为日渐成为新的社会风尚,是下层社会主动联结上层社会的重要途径;同时,以及第士子热衷“投刺”风月场所的妓女为典型代表,“名片”又逐渐形成从“上”到“下”、从“良”至“贱”的流通渠道。如此,“名片”及投送“名片”之仪渐趋“下移”,从而促进了整个社会阶层的“交际”互通,也是唐宋之际官方“礼制下移”的一个重要表现。
唐宋士人入试前后,要向达官显贵、豪门望族以及名宿先达“投刺”通名自是常态,前文已有讨论。值得注意的是,传世文献中还有及第士子“投刺”风月场所的记载。冯贽《云仙杂记》云:“长安平康坊,妓女所居,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其中,时谓此坊为‘风流薮泽’。”

王定保《唐摭言》又云:“裴思谦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诘旦,赋诗曰:‘银缸斜背解鸣榼,小语偷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红笺名纸”本是科举放榜后及第士子谢恩“主司”之仪,而“投刺”于风月场所的妓女,应是其附庸官场交际风尚的结果。
结语
“名片”及围绕投送“名片”所展现出来的一系列文化特质,是考察唐宋时期国家礼制、官僚政治和社会生活的一个全新视角。本文对唐宋“名片”的源流、形制、材质、称谓、书写体例、投送礼节、交际功能等进行系统梳理后,分别从科举制度和礼制下移两方面探讨了“名片”与社会生活的密切联系。
其一,唐宋蓬勃发展起来的科举制度,实现了古代国家政治权力的重新分配,广大士人与各官僚贵族集团之间频繁的“名片”往来,是当时政治价值愈发明彰的士人阶层打破固有的权力分派模式,开始分割、占据国家政权的历史缩影。其二,“名片”是战国、秦汉以来官场交际往来、应酬答谢、慕名申敬等的重要媒介,很长一段时期里为统治阶层所专属,而唐宋“名片”的风行致使其出现官民共用和趋于简化的现象,是当时官方礼制整体“下移”的重要表现,从而促进了整个社会阶层的交际互通和文化资源的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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