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贺氏八部在臣服突厥时期,已经出现了部落联盟的萌芽机制


随着唐朝的建立,契丹各部相继依附于唐朝。武德年间有内稽部、孙敖曹部等,贞观年间松漠部落相继脱离突厥羁縻,转而投附唐朝。
从贞观二年摩会部背离突厥投附唐朝,后有乙失革部、曲据部等附唐,到贞观二十二年松漠部落的主体大贺氏八部归服唐朝,至此契丹主体部落完全接受唐朝羁縻管理。
大贺氏八部在臣服突厥时期,已经出现了部落联盟的萌芽,虽然后来随着突厥的衰败而脱离其统治,但各部之间联合行动的机制依然发挥着一定的作用,只是其约束力还比较薄弱。
一、唐朝对窟哥等部的羁縻促成大贺氏联盟的初步形成
大贺氏八部附唐之前,契丹松漠部落中最先脱离突厥统治转而附唐的是摩会部。从摩会部能够单独脱离松漠部落,选择自己的发展路径,也可以看出这一时期契丹松漠部落的联合更多的是延续了讬纥臣水十部的协商机制,大贺氏八部“不得独举”的约束机制并不适用于摩会部或“征发”之外的事情。到曲据部附唐更加显示了松漠部落之间较为松散的联合性质。

无论曲据部是贞观二十年还是二十二年归附唐朝,都说明了曲据部附唐是在贞观十八年、十九年唐太宗伐高句丽之后的事情。史书称“帝伐高丽(高句丽),悉发酋长与奚首领从军。”唐朝强制契丹参与其军事活动,说明唐朝对契丹的政策已经具有主动纳入其统领的性质。
并有了“至营州,会其君长及老人等,赐物各有差,授其蕃长窟哥为左武卫将军”的定点经济交往与军政职官授予的事实,这种情况,愈加显示了唐朝主动羁縻契丹松漠部落的意图。
唐太宗会见诸多的“君长及老人”,一方面具有分化笼络契丹各部首领的意图,另一方面也说明契丹松漠部落之间的联合并没有一个可以在实质上超然其上的“君长”。当然作为诸“君长及老人”之一的曲据部首领或也在唐太宗的会见之列,因此在这种形势下,曲据部主动率众归于唐朝,一方面是松漠部落之间联合较弱的表现,另一方面也是唐朝主动羁縻笼络的结果。
可以说从摩会部和曲据部附唐就能够看出大贺氏八部“须议合”机制虽发展了讬纥臣水十部“相与议”机制,但也并不具有约束摩会、曲据等“八部”之外松漠部落的强制力,或是不具有统一各部选择发展路径等“征发”之外事情的权力。

唐朝的羁縻笼络政策自摩会部脱离突厥来降就已经显露,史书称“贞观二年,摩会来降。突厥颉利可汗不欲外夷与唐合,乃请以梁师都易契丹。太宗曰:‘契丹、突厥不同类,今已降我,尚可索邪?师都,唐编户,盗我州部,突厥辄为助,我将禽之,谊不可易降者。’”唐朝不惜与突厥发生矛盾冲突而接纳契丹降部的政策,与隋朝对契丹“别部四千余家背突厥来降。……勑突厥抚纳之”的政策相比,主动性更为鲜明。正是在这一政策的影响下,契丹各部纷纷附唐。
随着曲据部的附唐,大贺氏八部也在其后选择了归服唐朝,史书称“未几,窟哥举部内属”。窟哥以大贺氏八部代表的身份举部归服唐朝,是在摩会、曲据等部相继附唐的影响下,唐朝羁縻笼络政策的形势下,作出的决定和采取的行动。
根据《旧唐书》是以“窟哥等部咸请内属”来记载大贺氏八部附唐一事,可以判断“附唐”应是在“八部”的纷纷要求和行动下而实现的。此处以“窟哥等部”称之,表明“窟哥部”为诸部之一;“咸请内属”,表明是诸部共同之举。从中可以看出,包括窟哥部在内的大贺氏八部具有独立请求“内属”的权力,窟哥只是作为其中的代表而突出。

当然也正是因为大贺氏八部之间具有“须议合”和“不得独举”等较为密切的联合机制,而得以实现“咸请”“举部”等一致的行动。因此,从大贺氏窟哥等部内属于唐的举动来看,这一时期“八部”之间的独立性还是比较强的,无论是从内部的协商机制上还是从对外交往的身份上,窟哥都不能以个人意志和身份统领各部。
也就是说契丹松漠部落附唐,不但摩会部和曲据部是各自行动,而且大贺氏八部也是在曲据等部影响下和唐朝羁縻笼络下的共同决定,而不是窟哥所能单独作出的决定。大贺氏八部归附唐朝的过程,一方面显示了契丹松漠部落联盟的松散性质,另一方面也显示了唐朝政策对大贺氏八部采取统一行动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大贺氏八部在唐朝对契丹羁縻笼络的形势下,选择主动归服唐朝,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化被动为主动的行为,是唐朝的政策促使了契丹的归服。唐朝对归服而来的大贺氏契丹,采取了一种较为灵活的羁縻策略——设置松漠都督府管理大贺氏八部。唐朝采取将契丹部落以羁縻府州的形式实施管理,并选取窟哥为松漠府都督,为使持节十州诸军事。

至此,由于唐朝都督府的建制,使得契丹各州(部)之上有了固定的统领机构——松漠都督府。于窟哥来说,唐朝在授其为左武卫将军之后,又以其为“左领军将军”兼“松漠都督”,封“无极县男”,赐姓“李氏”。表明唐朝以授予窟哥较高的职位、爵位和荣誉的方式,抬高其地位,从而实现对契丹各部的羁縻统治。
唐朝松漠都督府的建制,使得契丹各部的联盟核心初步形成,大贺氏首领的地位也相对超然于诸部首领之上,可以说,唐朝的羁縻统治一定程度上影响和推动了契丹大贺氏联盟的形成。
二、唐朝对“可突于乱政”羁縻的失败影响到大贺氏联盟的衰亡
窟哥之后,唐朝松漠都督府曾一度因为契丹的叛去而撤销建制。直到开元三年契丹“首领李失活以默啜政衰,率种落内附。失活即尽忠之从父弟也。于是复置松漠都督府,封失活为松漠郡王,拜左金吾卫大将军兼松漠都督。其所统八部落,各因旧帅拜为刺史”。李“尽忠即窟哥之胤”,契丹就是在其领导下脱离唐朝的羁縻管理。

虽然在唐朝的打击下,契丹选择依附于突厥,但又在尽忠从父弟失活带领下再次归附唐朝,却说明了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大贺氏联盟还是需要唐朝的支持。唐朝不但复置松漠都督府,以失活为松漠都督,而且封其为松漠郡王。无论是窟哥还是李尽忠等都未见被封为唐朝郡王的官爵,即使是窟哥爵位也只是无极县男。
在失活之前窟哥曾孙枯莫离曾在武则天时期封为归顺郡王,根据《册府元龟》记载李括莫离(即枯莫离)是在万岁通天二年十月被封为归顺王,或是在李尽忠—孙万荣之乱被平定后,枯莫离选择投附于中原政权而被武则天封为归顺(郡)王。李尽忠之后,大贺氏契丹联盟分化,其主体选择投附突厥,枯莫离部选择再次归顺中原政权而被封为王爵,转投突厥者后复附唐亦被封为王爵。

这说明唐朝对契丹的羁縻,即有乘机分化大贺氏联盟的策略,也有通过提高大贺氏首领地位的方式以笼络契丹的意图。作为与李尽忠—失活同为窟哥之后的枯莫离部在开元四年置为归顺州,直接归于营州都督府之下。
也就是说由大贺氏首领窟哥之后枯莫离一系所领的原纥便部弹汗州,被唐朝从松漠都督府的羁縻体系中分化出来。如此则就削弱了大贺氏首领窟哥一系在联盟中的实力,当然作为窟哥之后的失活一系也就失去了一部分支持者,从而间接地为可突于乱政的爆发提供了条件。
开元六年失活死后,从父弟娑固“代统其众,遣使册立”,唐朝继续以“册立”的方式认可契丹大贺氏的地位。然而在娑固时期,其地位并不是十分稳固,内部有一强大的势力与其抗衡,史书称“娑固大臣可突于骁勇,颇得众心,娑固谋欲除之。
可突于反攻娑固,娑固奔营州。”这种情况与唐朝分化大贺氏窟哥一系的策略有一定关系。又从娑固在危亡之际选择向唐朝求援,唐朝帮助娑固讨伐可突于虽然失败,但却可以看出大贺氏首领与唐朝关系维持较好,唐朝坚持了扶持大贺氏首领的策略。

也正是唐朝对大贺氏的支持,促使了可突于立娑固从父弟郁于为主,且“俄又遣使请罪”。大贺氏联盟整体上对唐朝羁縻统治的认可,证明了唐朝的支持是大贺氏联盟得以维持的一个重要因素。之后,唐朝“册立郁于,令袭娑固官爵,仍赦可突于之罪”。
唐朝希望保持与大贺氏首领的密切关系,以维持其对契丹的羁縻,这一策略并没有变化;然而却又没有对可突于乱政的行为作出更为有效的处理,只是赦免其罪,既没有约束也没有笼络。郁于之后,弟吐于代统其众,袭唐封官爵。
又因与“可突于复相猜阻”“不能定其下”而投奔唐朝。这次唐朝只是改封其为辽阳郡王,留宿卫;并没有像上次帮助娑固那样讨伐可突于。说明唐朝不但已经认可了可突于乱政的后果,而且默许了可突于乱政的行为。
后可突于立李尽忠弟邵固为主,唐朝继续承认并封官爵。而针对可突于再次乱政且不再遣使谢罪,唐朝依然没有采取有效的策略,甚至没有采取防范措施。唐朝之所以没有、也没能阻止可突于乱政,一方面是因为唐朝坚持了支持窟哥—失活一系的羁縻政策,而失活一系又逐渐丧失了在大贺氏联盟中的主导地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可突于的实力已经能够左右契丹政局而唐朝又没很好地重视这一因素。最终可突于之乱爆发,开元十八年“可突于杀邵固,立屈列为王”,率领契丹部落背离唐朝转投突厥。

在可突于之乱爆发前,唐朝是清楚契丹内部情形的。史书记载,可突于立邵固之后曾入朝贡方物,不为唐朝所礼遇,怏怏而去。左丞相张说即认为“两蕃必乱。可突于人面兽心,惟利是视,执其国政,人心附之,若不优礼縻之,必不来矣。”
由此可见,唐朝既知道契丹内部秉国政、得人心者是可突于,又明白可突于与唐朝关系并不融洽,需要“优礼縻之”。虽然张说之语表面是针对可突于朝贡事而言,但实际上透漏了唐朝在羁縻可突于乱政上的失策。
首先,可突于在每次乱政之后,皆是立大贺氏窟哥—失活一系为首领,第一次乱政后又遣使谢罪,即使在730年叛乱之前尚有入唐朝贡事,说明可突于既认可唐朝权威,又希望得到唐朝恩德和支持;其次,可突于虽然在契丹内部具有超越大贺氏首领的威望和实力,但却在与唐朝的关系上并不如大贺氏首领密切;再次,唐朝以积极笼络、扶持的策略对待大贺氏首领,而在对待可突于及其乱政方面则是消极被动,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此,从可突于叛离唐朝前的态度来看,唐朝具备羁縻可突于的条件;从可突于在契丹内部的地位和实力来看,唐朝应该积极主动羁縻可突于;从唐朝积极扶持大贺氏首领来看,唐朝希望维持大贺氏联盟的稳定。
然而,由于唐朝在羁縻策略上的失误——消极对待可突于乱政,积极扶持大贺氏首领——最终导致可突于之乱爆发。从结果上讲,大贺氏首领被杀,可突于另立新王,叛离唐朝,既是松漠都督府羁縻体系的瓦解,也是大贺氏联盟的衰亡。
总结
从大贺氏窟哥附唐,松漠都督府建制出现;到大贺氏首领失活再次附唐,松漠都督府重归建制;再到可突于杀大贺氏首领邵固,并另立新王转投突厥。
大贺氏联盟的兴起和衰亡,都与唐朝的羁縻是分不开的。窟哥以松漠都督节制八部十州,实现了联盟的稳固;枯莫离所领纥便部弹汗州从松漠都督府体系中分化出来后,大贺氏联盟的稳定就更加依赖松漠都督府体系的正常运转;唐朝不能针对可突于乱政采取有效的羁縻策略,使得松漠都督府羁縻体系最终瓦解,大贺氏首领丧失联盟长地位,大贺氏联盟衰亡。
从表面上看大贺氏联盟的兴起与衰亡与唐朝松漠都督府相始终,然而契丹真正确立并更替自己的部落联盟却是在摆脱唐朝羁縻统治的过程中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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