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胡乔木致何新论学信札 (十通)


点击蓝字 关注我们
1980——1990年代錢鍾書致何新及胡喬木論學書信十通

钱锺书
【第一通】

钱锺书先生信劄之一
何新同志:
  奉書感愧。數年前承惠顧,老而健忘,竟追憶弗及。當時交臂失英雄,亦因足下善刀而藏,真人不露相。凡夫俗眼,遂不能識瑰寶耳!
  大文籀讀,甚佩心細學博,謹璧還以便自藏。
  《癸已類稿》卷十三有《桃符桃茢考》,或足資採擷。
  拙著蒙稱道,甚慚惶。今年五月香港《廣角鏡》社出版拙撰《也是集》一冊,派人帶來四十本,為友好索盡,僅自存一冊,未由呈教通人,尤所疚憾。
  草此復謝,即頌
  近祺!
鍾書敬上
三十一日夜(1984.10)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第二通】

钱锺书先生信劄之二
何新同志:
  今夜歸來,得你專寄大譯和大文,並讀尊書,十分感愧。俟會畢事稍閑,當細看所贈譯著,先此道謝,並退還“師”的頭銜。草草即致
  敬禮!
錢锺書
十五日夜(1985.3)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第三通】

钱锺书先生信劄之三
何新賢友:
  上周復一信,並增訂一注,想塵玄覽。
  現又增訂一注,見另紙,請費神剪貼。瑣屑惹厭,自笑亦自愧耳。然所增皆中國無人知,西方亦未見有人道者,以此自解耳。“愛略脫”宜從俗作“愛略特”,兄言是也,亦請改定為荷。匆此即請
  編安!
  尊事忙,不勞賜復
錢鍾書上
楊絳並候
二十五日夜(1985.5)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第四通】

钱锺书先生信劄之四
何新賢友:
  上周得惠示大稿,匆讀一過,極啟發心思。以無可參末議者,而拙著《圍城》將第四次重印,急於校訂錯漏字,遂未作復為歉。頃奉手書,知遠出方歸,想極賢勞。尊稿似已付手民,故未將校樣寄回;如仍需要,當掛號付郵耳。草復即頌
  撰安!
錢锺書上
星期四夜(1985.7)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第五通】

钱锺书先生信劄之五
何新同志:
  奉書益增慚惶,適以事忙,遂稽作復。
  大文讀竟,讀書既能找縫隙,又能填空缺,甚佩,璧還並謝。
  垂詢拙稿,手邊空空如也。香港今春出版《也是集》(港方代編),皆三四年來在國內發表過之文章。現想自編一集,因將“舊文四篇”改訂,只改就“中國詩與中國畫”一篇,字句及內容皆有改進,頗有新發明。然此文若與兄發表,則終有炒冷飯之譏(儘管冷飯中加了雞絲火腿等),又手邊只有原稿一份,故甚愧不克如命。
  國慶假期,或可晤談,倘兄賞顧,來書訂期,當在舍恭候。草此即頌秋安!
锺書上
楊絳同候二十三日(1985.9)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第六通】

錢鍾書先生信劄之六
何新同志:
  得電話後,知兄意頗急切,故今日擠出時間將大稿匆讀一過,以塞賢者虛懷下問之意。海內外學人以稿本送閱者頗多,我實因精力學力兩者皆不夠,一概敬謝不敏。現勉強為之,不知安道,置之度外可也。
  尊稿中用訓詁闡發,乃兄歷來論文得心應手之技。時發新諦,益智開竅,不必吹求。
  我所不甚解者,乃兄之大綱原則。兄所標舉之方法,實即以語言學(linguistics)之概念推演於神話研究而已。例如表層結構、深層結構顯然即在Chomsky《論語法》之“Surface Structure”與“Deep Structure”。以語言學概念原理應用於神話研究,Levy-straugs,Mythology(神話學)以來,西方已成習見常談。
  兄非“閉門造車,出而合轍”,明曰“引入一種新方法”,則似宜於何處“引來”,在原出處已不甚“新”等等,交代幾句。而“我認為”云云,實則已成“一般西方學者之認為”矣。
  “隱事”與“故事”之為“深層”與“表層”,則更不待Chomsky語言學之推演。自古以來闡釋神話,即如圓夢解謎然,分“面”與“底”,所謂“言在於此,意在於彼”,老古董神話學家Max Muller所謂“diaphor”(兩層語,如比喻Metaphor之分本事物、與借喻之事物二層)。實質上似亦不能為“新”。故我認為帽子太大,不甚切實。
  不直陳詞,請鑒諒。草此即致
敬禮!
錢鍾書
二十八日夜(1985.12)
  *此信所評指《一組古典神話的深層結構》文,刊《文學遺產》1986年第1期。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第七通】

钱锺书先生信劄之七
何新同志:
  奉讀來書,極佩深思好學,旁通匯貫。所示諸論皆持之有故。唯字根可據以究字義,而字義不全本字根,未可操之過切(參觀拙著265頁)*。《說卦》“健也”、“為圓”,乃描述“天”為物之特徵,非釋“乾”為字之音義。尊論極細緻,但於“本名”一概念,似稍執著。原始人“本名”恐僅指“顛”上之物,未必即具“斡”、“乾”、“環”等“宇宙”涵義也。昔人以《老子》“不如守中”釋為藏“史”。“史”“本名”意亦難限於一端,恐亦如後世所謂“侍史”,“小史”之打雜差,兼眾職者。司馬談、遷父子即已兼天時與人事矣。
  事冗學荒,妄言之而妄聽之,聊答虛懷下問之意。臨行匆匆,不尽,即頌
  近佳
鍾書上
十五日夜(1986.1)
  *指《管錐編》。此信所論乃指何新考據二篇:“釋乾坤”、“釋史”。收入《諸神的起源》一書(第一版,三聯,1986)附錄。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第八通】

钱锺书先生信劄之八
何新同志:
  得信甚愧。前承惠寄大譯,未能復謝。幸恕某事冗人老,勿責望也。未對原文,僅瀏覽譯本一過,流暢可喜,殊徵功力。
  貴友垂詢故典,自愧簡陋,寒舍又無藏書,未能交卷。“鶴語天寒”憶庾信《小園賦》有“鶴語今年之雪”句,請查倪璠《庾開府集注》此句下注文,當得來曆。“佛狸”乃北魏太武帝小名(參看《宋書•臧質傳》)等,蘇詩所詠太武在泅水建佛寺事,則不知出何記載。似蘇子由親至其地,閱故世傳說,請查淮泗方志或能得之。“黃須鮮卑”(系兄紙上批)或系曹操子彰,或系東晉明帝,請查《三國志》、《晉書》本傳。《易》、《左傳》等引語,請查開明《十三經引得》,我無其書也。原件附還,即致
敬禮!
錢鍾書
星期四夜(1987.4)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第九通】

錢鍾書先生信劄之九
何新同志:
  得信並法繪,沒想到你那麼多才多藝!我去冬起血壓偏高,服藥近一年,終未平善;醫囑我省事少會客等等,故惠贈大著,未及復謝,歉歉!
  我那篇文章雖有一些自己的見解,已成陳跡,不值得你去評述。你從前要它去發表,只有一個好處,就是把稿費資助那位同志的學費*。你可寫文章的題目很多,何必用拙著呢?“五綴”“七綴”之名,在陸放翁詩裏就看見過,可惜我因為是習見的詞,沒有把出處記下來。草此復謝,即問
  近安!
錢锺書
二十六日(1987.8)
  (參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1984年間,我在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學報作編輯,曾主持發表錢锺書先生《中國詩與中國畫》一文。此文錢先生拒收稿費,遂慨然將此費用用以資助編輯部中一工作人員的學費。
  【附錄】胡喬木辦公室轉來錢鍾書給致胡喬木信及喬木批文
  錢鍾書先生致胡喬木信
  喬木同志:
  小除夕承撥冗枉顧,又獲暢談,極快極慰。賤軀不足為慮,血壓必能漸降;前日有西班牙友人貽彼國所製降壓靈藥三種,弟則“某未達,不敢嚐”仍依照北京醫院指示而已。
  何新同誌文已於今日細看一遍,遵示以鉛筆批識於稿上,獻疑求疵,欲為他山之石,想其不致誤會為潑冷水也。
  此文用意甚佳,持論甚正,詞鋒亦利。然涉麵廣、戰線長,不免失照傳訛,如尊示Spengler國籍,即是一例*。
  弟愛其才思,本朱子鵝湖詩所謂“舊學商量加邃密”之意,欲其更進一步。其基本弱點似在於界劃不甚明晰,將“現代主義”與“存在主義”等量同體,遂欠圓妥;蓋就涵義論,“現代主義”廣於“存在主義”,而就形成之時間論,“現代主義”又早於“存在主義”。
  另一弱點,則今之文史家通病,每不知“詩人為時代之觸須(antenna)”(龐特語),故哲學思想往往先露頭角於文藝作品,形象思維導邏輯思維之先路。而僅知文藝承受哲學思想,推波助瀾。即就本文所及者為例,海德格爾甚稱十六世紀有關“憂慮”之寓言(Cusa-Fable),先獲其心,將其拉丁話全文引而稱之(見《存在與時間》德語原本第一版197-8頁,按所引為G.g.Hygiuuo之《寓言集》);卡夫卡早死,並未及見海德格爾、薩德爾,Dostoevsti之NotesfromtheUnderground,二人皆存在主義思想家現世讚歎,奉為存在主義之先覺。蓋文藝與哲學思想交煽互發,轉輾因果,而今之文史家常忽略此一點。妄陳請教正。專此即致
  敬禮!
  錢鍾書上
  楊絳同侯
  十二日夜
  *此信是錢鍾書先生寫給胡喬木(時為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討論何新《先鋒藝術及現代西方文化精神的轉移》一文(刊《文藝研究》1986年第1期,並收入《藝術現象的符號文化學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版)。斯賓格勒,德國人。因草字德、法形近,原稿未錯,但《文藝研究》排字時誤植為法人。
  胡喬木於信上親筆批語:(何新同誌)
  鍾書同誌另告:對薩特應分前後期,後期較積極,曾後悔未領諾氐獎金以助進步事業。
【第十通】

钱锺书先生信劄之十
何新同志:
  前得來書,老病又苦右拇指牽痛,不便執筆,稽遲未復,甚歉。頃又得來書,並附白傑明大文,具悉一切。茲將我所親知者追憶奉告。
  數年前(已不記何年),喬木同志忽以大稿見示(云是第二次送其審閱之稿),言足下原作引“法國Spengler”語,渠將“法國”改為“德國”,而足下又恢復為“法國”,因疑足下引論西方著作,未必正確,要我一看。我即稍瀏覽,提了些意見。例如大稿說“憂患意識”(原文是否如此,記憶不清),乃Heidegger首先提出。我批語指出Kierkegaard早在1844年有專著論此。即以大稿交還喬木同志。下文如何,喬木同志當有答復。我所知者,僅此而已,足下可直接向喬木同志問詢也。
  草此即致
敬禮!
鍾書
五月十九日(1991年)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2021-12-27)


点击下方“阅读原文”查看更多
↓↓↓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