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肝硬化转肝癌,熬了四年还是去了,临去前,拉着大姐的手,对我们姐妹说:“你叔,我死了也不要叫他来,他死了,你们,也都不许去!”
01
小时候,我家和叔叔关系很好,直到那年夏天。
那一年,姐姐8岁,我7岁,叔叔家的弟弟也是7岁,妹妹是5岁。
一个炎热的午后,我和姐姐还有叔叔的两个孩子一起玩,弟弟提议,去村外的河里抓小蝌蚪,我们河两岸都是田地,平素跟大人去田里的时候也会抓蝌蚪。
弟弟提议去河边玩,姐姐说,不要去,妈妈会打屁股,但弟弟还是坚持要去,我和弟弟妹妹没有听姐姐的建议就去河边玩了。
没想到我们在河边玩的时候,妹妹不小心掉了下去,我和弟弟就去拉,都被冲了下去,这个时候,爸爸过来了,跳下水把我救起来,再去救弟弟妹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姐姐看到我们要去河边玩,就回去告诉爸爸妈妈,但当时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妈妈喜欢去别人家里聊天,爸爸喜欢去打牌,姐姐找了一大圈才找到爸爸,说我们几个去河边玩了,爸爸就赶紧来河边找。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仅仅救起了距离岸边最近的我。弟弟妹妹是在离村里几十公里的下游找到的。
见到弟弟妹妹没有呼吸的身子,叔叔婶婶哭得昏了过去,我爸一边哭一边打自己耳光。叔叔婶婶大哭过去,就找我爸,质问我爸:“为什么你闺女你能救起,我孩子你就不能救?那不是你亲侄女侄子吗?”
我爸解释了情况,叔叔却不依不饶,把我爸揍了一顿,我爸躺地上,任凭叔叔的拳脚打在身上,一动不动,任叔叔发泄他的怒火悲伤。
我爸少年习武,后来也一直保持着练习武术的习惯,叔叔则身量单薄,要论打架,叔叔绝不是爸爸的对手,但爸爸却任由叔叔打骂,直到鼻青脸肿,爷爷终于过来了,拿着棍子打叔叔:“你个混蛋,你是想咋,想你哥也去死咋的,要是能救,你哥会不救孩子吗?”
从那以后,叔叔婶婶对我们一家就横眉冷对,从前一大家人的和谐气氛再也没有了。
02
当时婶婶因为已经生育一儿一女,已经做了绝育术,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孩子,虽然极度悲痛,人总得往前看。
爷爷和叔叔婶婶决定,让婶婶去做绝育恢复术,但叔叔也没有钱,爸爸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之感,到处借钱,出了手术费的一大半给叔叔。
之后婶婶又生育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出生后,叔叔婶婶对我们的态度也逐渐恢复,起码表面看起来还是和谐的一家人。
直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我爸才明白,叔叔从来没有放下对爸爸的恨,他心里从来没有原谅爸爸没能救回他孩子的命。
我妈妈一直生的都是女儿,那个年代又特别重男轻女,所以我爸妈就是游击队员。生了姐姐和我和妹妹之后,爸爸妈妈暂时停止生育,但也一直在逃避做绝育术,因为他们找个看相地说,要晚几年能得男孩。
直到我十几岁,我妈再次怀孕,整个孕期也是东躲西藏,直到孕八个月,当时风声很紧,连亲戚家也不敢住了,不但会去亲戚家搜寻,还会拖累亲戚罚款,我妈就躲在爷爷家的一块玉米田里,那块田比较大,离村子也比较远。
没想到还是被干部抓到了,做掉了,我的弟弟就那样还没有看世界一眼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八个多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因为这个事,我爸妈悲痛至极,也对要儿子一事彻底死心,主动去做了绝育手术。
但后来一些风言风语,开始在村里流传,说举报我妈妈的藏身之处的就是我的叔叔。
因为妈妈要藏起来,奶奶会给我们做饭,爸爸还要悄悄地给妈妈送饭,而几年来和叔叔关系已经似乎恢复正常,我爸也没有隐瞒叔叔关于妈妈的藏身地,怕孩子乱讲,对孩子们都是隐瞒着的。
当时妈妈被抓,爸爸也曾疑心过有人举报,但想想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开始是在邻村亲戚家住,趁着午夜回到爷爷的玉米田里住,爷爷那块田有好几亩,一直搭一个草庵子在地中间,玉米长高了,低矮的草庵子完全看不见了。
邻居们只知道妈妈外出亲戚家住了,没有人知道妈妈偷着跑到田里住了。
爸爸只是自认倒霉,直到风言风语越来越厉害,有人告诉爸爸,听说是叔叔举报我妈妈,我爸就不淡定了,找到叔叔,当面质问,没想到,叔叔直接承认了:“你失去一个没成形的孩子就受不了,我失去两个活生生的孩子的滋味你能体会吗?”
我爸直接抽了叔叔几耳光:“侄子侄女是我不愿意救吗?你以为我不伤心难过?如果可能,让我的命去换侄子活过来都可以,你竟然能做到这等残害亲人之事!”但叔叔死不认错。
这之后,我爸妈和叔叔婶婶多年断交,互不往来,见面也不打招呼。
03
后来爷爷去世,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爸爸还是放下了对叔叔的怨恨,找家族长辈主持,希望能和叔叔一起把爷爷的葬礼办得圆满,但叔叔坚持,说爷爷奶奶的葬礼一人负责一个,如果我爸主办爷爷的葬礼,他就不参加,大有和我爸势不两立之态。
爸爸觉得亲兄弟闹成这样,连父母的葬礼都办不圆满实在丢人,也对不住死去的父亲,就请村长出面反复劝叔叔,最后由我爸贴补他一部分钱才肯配合演出一场圆满的葬礼之戏。
在爸爸主动放下矛盾示好下,爷爷葬礼过后,我家和叔叔家也算是勉强恢复了交往。
我爸后来生病了,肝硬化,后来转成肝癌,经常住院,叔叔却从来没有去医院探望过,更不会借钱给我们。
婶婶在背后和人说,我爸要是不行了,看我妈怎么求她,还说我爸妈辛苦建的新房早晚还是她儿子的,意思是我妈还得求着她儿子给我爸打幡摔盆。
我们农村的风俗,没有儿子的就得侄子打幡摔盆,百年后,田产房产由侄子继承。虽然随着社会进步,有个别没有儿子的家庭选择让女儿女婿打帐摔盆,但由侄子打幡还是主流。
所以叔叔婶婶一直等着看我妈的笑话,不但对我爸的病情丝毫不担心不关心,反而等着我爸死。
这话传到我爸妈耳朵里,我妈就上门告诉婶婶:“放心,我们两谁也用不着你儿子打幡摔盆,你儿子想打幡摔盆啊,只能等你们两口子死的那天了!”
经过这一次事件,我爸彻底对叔叔寒了心,不止一次地安排我们姐妹几个:永远不要和叔叔家来往,等他们百年后,就不要娘家了。不要为了要个所谓的娘家在叔叔婶婶面前低眉顺眼,忍气吞声。
04
到处借钱看病,爸爸熬了四年,还是熬不过病魔,爸爸临终前,把我们几个叫到床前,抓着大姐的手,眼光扫视我们几个:“你叔,我死了,不要让他来,来,也赶出去,以后他死,你们,都不许去!”
我们哭着向爸爸保证。爸爸的葬礼,我们没去叫叔叔,叔叔也没有来。是我们姐妹自己打的幡。
叔叔越来越老了,他似乎意识到了,这辈子和我爸的恩怨中,他是有责任的,他开始向我们示好,不止一次拿着礼物看妈妈,但妈妈都把他拒之门外。
后来,每年去给爸爸上坟时,往往能看到爸爸坟前已经有了刚烧不久的纸灰,我们知道叔叔烧的。他在爸爸去世五年后,就开始给爸爸上坟,一般会在我们上坟的时间之前。
我们知道他是后悔了,后悔年轻时不懂包容,误解爸爸,爸爸并没有故意不救他的孩子,他却故意举报让爸爸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叔叔临终前,堂弟联系我们,希望我们姐妹能去看看叔叔,说叔叔想见我们,想对我们说,他对不起爸爸。
大姐依然义愤填膺,安排我们谁也不许去。结果我们都没有去,叔叔离世的时候也是带着遗憾的吧。
堂弟希望我们去参加葬礼,大姐依然拒绝了,堂弟找到我妈妈,跪在我妈面前:“大娘,我爸把咱们两家这些年的矛盾都告诉我了,他说都是他年轻时不懂事造成的,他非常希望我们两家能够和好如初,他到那边也好见大伯。如果大伯活着,他应该也会希望我们两家和好如初,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
05
后来,在妈妈的动员下,我们都去参加了叔叔的葬礼,妈妈去了爸爸的坟前,把这事告诉了爸爸。
她说,她了解爸爸,对这个弟弟是有恨,但更多的还是爱,一辈子,爸爸都想和叔叔和好,只是亲情总也得不到相当的回应,叔叔老了,亲情终于在他内心里苏醒,如果爸爸还在,也一定会同意的。
血脉亲情是镌刻在骨子里的,很多亲人之间的矛盾都是复杂的,所谓爱有多深,恨有多深,亲人之间的矛盾,往往都是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
父亲的遗愿也是对于当时的叔叔的表现来说的,而后来叔叔的变化如果父亲有知,应该也是欣慰的,我相信,妈妈的选择没有错,父亲泉下有知,应该可以含笑了吧。
文/张小蝉原创
图/来自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