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推行的那几年,在经济浪潮的冲击之下,社会治安水平出现了一些下降。
连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也不乏小偷小摸的事情发生。
有一天,一一辆公交车上,来了一位身材高瘦,皮肤黝黑的老者,不过他穿着干净整洁,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夹着一个公文包,看上去很像一个待遇优厚的知识分子。
老人拄着拐杖,看上去行动不便的神态吸引住了车上一高一瘦两个男子的注意,不过他们贼溜溜的眼神说明,他们盘算的,不是什么好事。
老人落座不久,两名男子突然站起身来,急着要下车。
谁知矮个男子突然大喊一声,用手捂着自己的腰间,疼得直接跪倒在地。高个男子回头一看,迎面碰上一双犀利的目光,老人看似柔弱可欺,实际将他们的勾当看得一清二楚。
高个子心知不妙,干脆破罐破摔,仗着自己年轻力气大,想直接用拳头解决问题。
谁知没等他的拳头打到老人,老人举手一握,高个反而感到手腕像被钳子夹住一样,动弹不得,手筋又酸又痛,和同伴一样当场丧失了反抗能力。
万不得已之下,两名窃贼只好乖乖交出一个钱包:这正是他俩刚刚从老者身上摸走的,几乎还不到一分钟时间。
小偷还了钱包,老者便放了他俩一马,让他们安然下了车。可要是他们在50年前遇到这位老先生,恐怕能够留条命爬着回家,都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
辣手废盗贼
50多年前,在上海郊外的一处麦田里,天色已经又暗又黑,一个个子瘦小的盗贼正跪在地上,面对两名年轻男子苦苦求饶。
小偷被捆着按倒在地,本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结果听到对面男子提出,要以自己不再吃偷盗这碗饭为代价放过他,立刻鸡啄米一般捣头谢个不停。
还没等小偷高兴多久,只见其中一人亮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往他脚上狠狠划过,脚筋当即被挑断一根。
锥心的疼痛让小偷痛得晕了过去,可两名肇事男子却满不在乎地起身,解开小偷的手铐之后,就这么让这个终身不能再正常行走的可怜人趴在麦田里,再也不管他的死活。
这两位年纪轻轻,却如此狠心的男子是国民党军统特务、侦缉队长沈醉和他的助手陈金标。
这名不识相的小偷因为多次在京沪铁路上对国民党南京政府的大官要员下手,使得沈醉面对屡屡前来法院大吵大闹的“中央委员”们不胜其烦,才招来如此残酷的报复。
沈醉的做法,在今天看起来惨无人道,目无法纪;但在那个动荡年代,却是精明能干、“头脑灵光”的“好办法”。
当年的沈醉也不可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国民党侦缉系统里面,多的是有比他更残忍的办法对付小偷。
上海侦缉队大队长李连福有一项“绝技”:抓到小偷之后就用石头把对方中指和食指关节活活砸断,从此便彻底断绝了他再做“三只手”的可能。
西安侦缉队长陈志强的做法更绝,他因为受到遭窃豪绅大官的压力,干脆把小偷的眼睛用石灰弄瞎。
甚至于因为垂涎小偷丰厚的赃物、捏造罪名杀人灭口分赃的惨事,沈醉也屡见屡闻,毫不新鲜。
不过沈醉自视和这些专管鸡鸣狗盗的侦缉队并不处于一个水平线上,在他背后,有一位强大狠毒得多的靠山,正要把自己提拔到更为“关键”的岗位上去。
少年堕落路
那位藏在沈醉背后,几乎决定了他前半生的人,就是国民党特工之王、军统实际掌门人戴笠。
说起来,沈醉并不是和戴笠、蒋介石一样的浙江人,他和后来建立新中国的毛泽东才是同样的湖南湘潭人。
沈醉没能跟着毛泽东走,缘自一趟上海之行。
1932年秋天,沈醉正是血气方刚的18岁少年,对于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也是满腔热血。他在学校里和高年级同学一起大闹学潮,结果被校方毫不留情予以开除。
被迫走上社会的沈醉做出了一个自然而然,却让他后来极为后悔、称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决定——前往上海,投奔在那里的姐夫余乐醒。
单纯的毛头小子沈醉只知姐夫余乐醒头脑聪明,是留法高材生,当时极为难得的理工人才。而且他向来思想倾向革命,曾经在欧洲加入过共青团旅欧支部,是标准的进步人士。
实际上,余乐醒的革命热情有余,而韧性却严重不足,在“4·12政变”之后,他对共产党的信念产生动摇,私拿黄金逃离组织,成了事实上的脱党分子。
沈醉来时,余乐醒已经投靠了一位“讲义气”、“会做人”的新主子:戴笠,当上了复兴社华东区长,实际上,余乐醒负责整个复兴社的特务训练系统。
复兴社,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军统。
沈醉一见到姐夫,就吵着要他介绍自己参加“革命工作”,结果这份“革命工作”,竟然是充当复兴社的联络员。
单论头脑机灵,沈醉并不亚于姐夫余乐醒,可他刚刚走出校门,思想极为单纯,城府深沉的戴笠只需略施小计,就笼络住了沈醉的感情。
戴笠向来杀人不眨眼,凡是挡在他和主子蒋介石面前的,不管是汉奸、民主人士、共产党、甚至国民党内部异见人士,也的确对他又恨又怕,却无计可施。
这么一个魔王,给沈醉的第一印象,确实好得出奇。
向事务缠身来来去匆匆的戴笠,如今满面春风、温柔耐心地和沈醉天南地北地聊天,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末了分手之际,戴笠还直接从口袋中掏出一百元大洋,让囊中羞涩的沈醉去附近的天堂杭州痛痛快快玩一场。
多年以后,已经能够洞察世事人情的沈醉才反应过来:“当时复兴社刚成立不久,他急需要有自己的人手和心腹,可是当时的工作人员都各自有自己的一套打算,思想很复杂,有些人资历比他还老,而我则是初出茅庐,年轻、单纯、可塑性大,完全有可能培养成他的忠实门徒。”
其实沈醉除了头脑聪明、满腔热血之外,还是个十分重感情的人,戴笠如此待他,他便迅速堕落到了对方的设计之中,一步一步通往军统的高位,也一步一步迈向反动的深渊。
如果不是还有另一只手死死拉住他,沈醉最后能不能善终就很难说了。
浪子慈母
沈醉自小习武,身体素质异于常人,成为军统特务之后,许多特务只能偷偷摸摸在暗中进行的活动,沈醉出马却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戴笠为了让这么一个有勇有谋的良将能够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力,在军统内部对沈醉偏袒到了“溺爱”的程度,要钱给钱要权给权自不必说,就连戴笠亲生儿子和沈醉起了争执,戴笠也能当着沈醉的面对他狠狠教训一番。
对于戴笠如此的“知遇之恩”,沈醉除了自鸣得意之外,对来自戴笠的指令,已经几乎丧失了分辨对错的能力。
沈醉在军统中向来以“年纪最小、资格最老”著称,升迁速度无人可比,仅仅28岁就当上了军统总务处少将处长,权势之大,仅次于戴笠和另一位副局长郑介民。
不过到了这个位置,沈醉身上却没有官气,外表十分儒雅,如打牌、抽烟、喝酒、贪污受贿、玩女人等恶习丝毫不染,这在当时的国民党官场上极为罕见。
在背后始终提着沈醉,让他出军统淤泥而不染的那只手,来自母亲罗裙。
罗裙本是知书达理、擅长诗词的标准闺中小姐,是清末民主人士创建的著名团体“南社”成员,沈醉之名,就是母亲依照李清照词中“沉(沈)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所取。
罗裙丈夫早逝,她含辛茹苦独自谋生的同时,对儿子的培养和教诲从不落下,后来沈醉直到晚年,还记得不少母亲当初教自己背诵的古诗词,也还能自己提笔,即兴赋上一篇。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终究有一天,沈醉除掉了一位向倭寇出卖情报的叛徒,戴笠对此大加赞赏、给予大量赏金,从此他杀人就再无心理负担。
沈醉不幸误入军统歧途越来越深,手上的罪恶也越来越重,在蒋介石和戴笠的指示之下,甚至一度打算在大街上制造车祸假象,暗杀宋庆龄,幸而未能得逞。
但另有不少民主人士和共产党员的牺牲,恐怕就和沈醉难脱关系了。
沈醉一心沉迷于戴笠的“厚恩”和各种花言巧语,对自己的罪行毫无愧疚之心,却唯独不敢让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一个人可以不做官,但要做人!”罗裙只以为儿子当的是普通国民党官员,一次又一次对沈醉耳提面命这句话。
有一次,罗裙去寺庙上香归来,撞上一辆汽车,她看车中有一人神似沈醉,便高呼儿子的小名,谁知对方用上海话破口大骂“侬瞎了眼了”,罗裙便不再吭声。
回到家里的罗裙将此事告知沈醉,沈醉当即背后冷汗直冒,无地自容:母亲怎会认错自己的儿子呢?可沈醉当时是在执行绑架任务,又怎能让母亲知道内情!
可惜沈醉当着母亲的面唯唯诺诺,转身接到戴笠指令,便又立刻出门绑架、杀人。
母亲的愤怒
1946年3月17日,决定了沈醉罪恶前半生的戴笠坠机身亡,蒋介石将军统局改为“保密局”, 由毛人凤担任局长。
沈醉知道,靠山一倒,自己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第二年,毛人凤一纸调令,让沈醉出任国防部保密局云南站站长。
毛人凤知道,沈醉毕竟还不算毫无底线之人,他交给沈醉一个重要任务:监视同为戴笠“三剑客”的另外两大特务徐远举和周养浩。
沈醉在监视他们期间,还意外见证了著名烈士江姐在徐远举残酷折磨之下毫不动摇信仰的凛然大义,不禁心中生出久违的正义之心,阻止了徐远举对江姐进行突破底线的羞辱。
可惜留给这群魔鬼的时间已经不多,国民党的败绩一溃千里,来自毛人凤的指令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疯狂。
蒋介石要在逃离大陆之前孤注一掷,暗杀所有反对他的人。
这份名单上有住在沈醉一墙之隔的邻居,民革成员、原国民党陆军大学校长杨杰将军。沈醉二话不说,召集特务前来家中布置计划。
谁知等到沈醉自以为一切布置妥当,便解散手下只等行动时机,阳台外的门帘拉开,走进一个人,顿时让这位凶神面色惨白,跪倒在地:母亲罗裙并未离家,一直坐在阳台上看书,把沈醉多年来学到的“本事”听了个清清楚楚。
沈醉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的怒火:“我多年来一直教导你:一个人可以不做官,但要做人。…你把杨先生杀了,明天你的儿女们问你,谁把杨伯伯杀了?你怎么回答?…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见人?…我不要你这个儿子,我马上走。”
可惜的是,最终毛人凤还是派杀手,将杨杰暗杀于他北上参加政治协商大会之前。
彻底改造
国民党彻底败亡之后,沈醉阴差阳错,在起义的云南省主席卢汉的通电上签了一个名字。
不过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对卢汉十分配合,不仅提供了自己掌握的所有军统特务、机关、装备,还帮助逮捕了穷凶极恶的徐远举和周养浩。
1960年11月28日,经过功德林改造,彻底脱胎换骨的沈醉,作为第二批特赦人员释放,也是前两期特赦人员中唯一的军统要员。
那些他过去曾经迫害过的民主人士和共产党员,对他既往不咎,相见一笑泯恩仇,给了他很大的鼓舞,他便安心当他的中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文史专员,撰写了大量有关军统黑暗内幕的宝贵资料。
在建国之初,沈醉的亲人大多流亡海外,包括为他生下最多子女的前妻粟燕萍、被他亲手抱上飞机、死在台湾未能让儿子给自己送终的母亲,这也算是对他前半生罪孽的最好惩罚了。
沈醉家中留在大陆的,只有小女儿沈美娟。此后父女相依为命,渡过了沈醉最后安宁祥和的三十年岁月。
这位当年在上海滩捉小偷强盗不亦乐乎,让他们闻风丧胆的侦缉队长,晚年还摇着自己的拐杖得意地对沈美娟说:靠这根拐杖,他能轻松撂倒七八个壮汉。
本文开头的电车窃案,主角也正是这位传奇特务。
不过如今的小偷小摸,不过是社会治安中一些小小的插曲,远不需要当年他在上海滩那样大动干戈,弄得血雨腥风了。
回到单位后,沈醉笑着对朋友说起这件事,惹得对方也哈哈大笑:“这个扒手太没有眼色,居然扒到他老祖宗的头上来了,真是小偷遇到了大偷。”
1980年,因为当年在卢汉起义通电签名之事被发现,沈醉得以将身份从“战犯”改为“起义将领”,并享受副部级待遇、连任第五、六、七届全国政协委员。
1996年3月18日,沈醉因肺癌病逝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