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个最孤独的故事,孤独深处,开出一朵绝望的花


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有些抑郁了。
所以本周原本不想更新,但是小河说,有广告商预约了次条广告,已经排了好久的队了,还是老客户,诚意满满的,所以还是更新一下吧。
状态不好,不想写故事,那就随便和大家聊聊吧。
聊什么呢?
聊聊孤独吧。
什么是孤独?
这个很难讲。
古人讲,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这里的“愁”是孤独吗?
大概不是的。
少年很难理解孤独,年少轻狂,青衫白马,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有什么好孤独的呢?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更多是表演罢了。
孤独是一种很难捉摸的感觉。
某个大晴天,你一个人,走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中,天上是湛蓝的天空,丝丝缕缕的白云,周围是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麦田,周围安静极了,也美极了,你掏出手机拍照,拍了一张又一张,却不知道发给谁。
你怅然若失,开始慢慢往回走。
这就是孤独了。
孤独多是失意者。
我很小的时候,就很能理解这种孤独之美。
我五六岁那年,在牡丹江下面一个叫共和的小村子,住了一段时间。
当时我太姥爷还在,他是满族人,老猎人,一辈子杀死过不可计数的猛兽,年老后却因为某些事情封枪了,经常躺在藤椅上,看着远处的大山,默默无语。
我喜欢躺在小木屋上。
松木板钉成的小木屋,结结实实,弥漫着松木的清香,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我就躺在上面,看着远处的青山。
好多人都不知道,大山的颜色会变化的。
尤其是大晴天,游过一朵浮云,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山上,大山是墨绿色的,随着太阳从云彩里钻出来,大山墨绿色渐渐转到暗绿色,再到翠绿色,有一种时空转换的恍惚感。
我很爱看这些,能一口气看几个钟头,一度让我姥姥很担心,怕我被狐仙谜了,养不活。
她就找了一个老光棍,成天带我出去玩。
老光棍养了一匹白马,珍若性命,他不舍得骑马,成天跟在马后面跑。
他就带我去溪水里捉鱼,东北溪水白亮亮的,从小山上流淌下来,极冷,仿佛一条小白龙。
我们就用一个类似漏斗的东西捉鱼,他在前面用个棍子敲敲打打,把鱼赶过来,我用那个漏斗扣住鱼,比较多的是柳根子,滑不溜丢的,没有鳞,比较像泥鳅,却比泥鳅漂亮。
这鱼可以焖酱,很好吃。
这里有大片大片的滩涂,就是沼泽地,沼泽地里有很多天鹅。
我们捉鱼累了,就躺在溪边,看着远处的天鹅。
老光棍跟我说,他以前打过一只天鹅。
天鹅很肥,也很笨,所以它飞起来要使劲扑腾翅膀,要助跑,所以人只要提前埋伏好,等它慢慢飞起来时,轰一枪,就给它打下来了。
他当时打死了一只天鹅,后来那只天鹅的伴侣飞过来,哀鸣着,徘徊在死去天鹅的身边,不吃不喝,也跟着死掉了。
老光棍把它们俩埋在了一起,从此再没有打过天鹅。
他说,天鹅是很深情的鸟。
我当时就想,他年轻时是否也有过这样决绝的爱情?
他应该也很孤独吧。
再后来,我去了微山湖畔,我姑姑家。
我姑父当年以全省前二十名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并担任学生会干部,和我姑姑是同学。
后来,因为某一个事件,被打回原籍,终生不可录用。
我爷爷勒令我姑姑和他分开,我姑姑坚决不从,最后和家里决裂,退学和他回到了原籍。
我姑父家是渔民,他就回去打渔为生。
现在我们说贫穷,好多年轻人很不理解,想着这年头哪有多么穷的人啊!
其实啊,好多人根本不理解贫穷。
什么叫贫穷?
我姑姑家那里,每年汛期,大水漫过来,他们家的屋子都要被淹一两个月,等大水退了,再回去。
那被淹的时候怎么住呢?
就在比较高的地方,随便搭个棚子住。
很不可思议吧,他们为什么不去高处建一个房子呢?为什么每年要过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呢?
我也不知道。
我姑姑是最小的孩子,从小很受宠爱,她喜欢诗词音乐,喜欢绘画,她的钢琴弹得很好,以前在大学时是曲艺社的骨干。
嫁过去之后,她就成了一个渔夫的女人,她每天很早起来,和姑父出去打渔,划船,拉网,拖着沉重的船桨,每天很晚才回来。
她很快变成了一个黑壮的女人,头发里都是鱼鳞,说话粗声拉气,像个男人,像男人一样蹲在凳子上吃饭。
有时候我看看她,觉得她像一个陌生人。
有一年,大概是中秋节,我姑父已经离开很久了,她收到了一封信。
那封信是她大学时最好的闺蜜寄来的,她那个同学后来去了国外,最后定居在德国,住在一个童话般的小镇上,信里有许多照片,她一张张看,看了很久。
晚上,我就听见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低低地哭,哭了很久,是那种极压抑又绝望地哭声。
我在外面听着,很难过,想安慰安慰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就那样在黑暗中默默听了很久。
我想,她当时一定很孤独吧。
再后来呢?
有一年春天,我学校后的一条小路往前走,路旁是上千亩桃林,开满了桃花,红艳艳的,我心里有一些心事,乱糟糟的,胡乱走着,就发现路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蝴蝶的尸体。
是的,马路上几乎落满了蝴蝶尸体,有黄褐色的,有明黄色的,有粉色的,大的小的,各种各样的蝴蝶尸体,全都落在地上,密密麻麻的,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那一年,我刚念高中,学习成绩不好,足球踢得很好,刚开始胡乱写点儿东西,也没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对于女生也有了一些朦胧的喜欢。
当时,有个姑娘喜欢看我踢球,每次都要给我喊加油。
很多年以后,我听说她去世了,惊讶了很久。
同学说,她当时很喜欢我,给我叠过一千只纸鹤,还经常偷偷给我带一些水果零食什么的,可是我都记不清了。
记忆中,那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总是笑盈盈的,仿佛一只翩飞的蝴蝶。
可是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突然很难过。
我想,那个小姑娘,当时一定很孤独吧。
再后来,我去了北京,租在一个月租三十元钱的大杂院里。
有一天半夜,我睡不着觉,外面明晃晃的,披着衣服出去看看,发现外面下了大雪。
嗬,好大的雪!
我小的时候,家世还好,我父亲当时还在家,每次遇到这样的大雪天,他都要呼朋唤友,喝上一整夜的酒。
当时我们家还有个老厨师,还雇人在湖区养了野鸡,下雪天总要送来一对野鸡,这是吊汤的,所以每次大雪天,我们都要喝美味的野鸡汤,然后仿照古人对诗。
《世说新语》也讲过类似的故事,有一年大雪纷飞,我先祖谢安问众子侄,如何比喻这雪花,后来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一举成名。
我们家虽然没那么清雅,总归还是比较有文气的。
那一天,我站在窗外,看着满地的大雪,突然感到一股痛彻心扉的孤独。
突然很想写一个孤独的故事,我写了很久,只写了几段话。
70年代,许多上海知青被下放到大兴安岭劳动。大兴安岭多白桦树,树皮软、白,晒干后有点儿像宣纸,好多知青爱用白桦树皮写信件、写日记,写情书。
笔直的白桦树。神秘的原始丛林。穿着旧军装的姑娘。
有个姑娘很喜欢普希金,一首《我曾经爱过你》,她抄了许多遍,却始终没有寄出去。
那时,日色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她说:“我母亲,就是那个写了一辈子信却从未寄出的人。所以,小鱼,我此生不会等任何人。”
孤独深处,开出一朵绝望的花儿。
这才是真正的孤独吧。
现在看看,当时写的故事,譬如《鬼藏人》,总是有很欢快的场景,自恋又喜欢斗嘴的小七,皮货店里人来人往,和瞎子在轰隆隆的火车上彻夜喝酒,汹涌澎湃的人群,应该还是因为孤独吧。
越热闹,就越孤独。
最近在写一个长篇故事,就是原来那个封门村改写的,想尽量写得热闹一些,加了许多欢脱热闹的人物,希望大家开心,也希望自己能开心。
孤独像大毒草,要斩断,不能总是如此落寞。
写到这里,小区池塘里有青蛙率性地叫,月光皎洁,一派和平。
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微山湖畔,也经常听到阵阵蛙鸣,铺天盖地的蛙鸣,仿佛浪潮一般,一波波打过来。
闭上眼,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我姑姑在房间里看着大学同学的照片,小声啜吸。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哭泣并非因为这封信。
那时候,我姑父去了深圳创业,很快成了巨富。
成为巨富后,他给我姑姑留了一封信,要和她离婚。
小姑姑没有回家,她还是住在微山湖畔,一个人默默带大了孩子,后来在孩子认祖归宗后,在某一个寒夜,于微山湖边的歪脖子柳树上缢死了。
算一算,快有二十年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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