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捐助2146学生的老人跳楼自杀,做14年好事抵不过一个恶人



1992年的春天,红安县华安镇的熊家河村,花开了、草绿了。
某天,一个老人手拿着相机正对着美景拍照。突然,他看见镜头里出现了一间破旧的房屋。
老人眉头皱了一下,把镜头拉近。
他看到房屋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个女孩,女孩一只手拿着木棍搅动身旁药罐里的药汤,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手里拿着的书。
药汤沸腾了,女孩也浑然不觉,直到药汤溅起,烫到女孩的手,女孩才不由尖叫了一声。
听到叫喊,老人疾步走到了女孩跟前,查看女孩受伤情况,并看了眼女孩看的书。
书是课本。
爱学习的孩子谁都喜欢,处理好女孩的烫伤后,老人坐了下来,与女孩细细攀谈。
他这才得知,因为父亲去世,母亲卧病在床,女孩已经辍学很久了。
听了女孩的话,老人心里不由一阵苦涩,他拿出兜里的钱,把去除路费后的一百元钱全给了女孩,他希望女孩重返教室,继续读书。

离开女孩后,在返程的路上,看天边夕阳沉沉地落下,老人心情愈加沉重,他不禁想起了前段时间看到的一个放猪女孩。
“余生短暂,何不利用自己有限的光和热,为山区的失学儿童出一把力?”想到这,老人眼睛不由一亮,心情也变得豁然开朗。
老人是谁?后来,他助学了吗?助学路顺遂吗?

老人叫江诗信,说起来,他也曾是个苦孩子。
他1935年出生,祖籍湖北省郧西县。幼年时,他的父亲因参加革命不幸牺牲,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可是,就连这悲苦的日子也没有长久,在一次逃难中,他与母亲失散了。
幸好,有人看他可怜,把他送到了孤儿院。
1949年5月,他被党组织送进了部队,之后,转业到武汉市洪山区水产局下属的严西湖渔场做保管员,1985年,因疾病缠身从渔场离职回家休养。
不出意外,他的一生会一直这样下去,平淡的如沟渠里的死水。
但也许是江诗信从心里厌倦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离休后,他便自费去复旦大学学习摄影。

当时,包括他自己,没有人能够想到,江诗信的余生会因为摄影而改变。
1992年的春天,学习摄影后,江诗信以“家乡巨变”为主题到自己的原籍郧西及革命老区红安进行摄影采风。
山区的自然风光和家乡的变化,让江诗信的心情很是舒爽,他走走拍拍,不知不觉,就到了陈家沟。
正是放学时间,一群孩子从远处走过来,又说说笑笑地从江诗信跟前走过来,看着他们,江诗信不由得笑了起来,他随手拿起相机拍下了孩子们可爱的模样。
刚拍几张,江诗信就注意到放学孩子的后面,跟着一个赤脚、衣衫褴褛的女孩。
女孩没有背书包,她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鞭子,身后跟着几头猪。
她跟在放学的孩子的后面,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浓浓的失落感。
“你怎么不上学?”江诗信问女孩。
“我爸死了,妈妈走了,家里只有我和哥哥,没有钱上学。”女孩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女孩说的话,女孩的模样,让江诗信的眼圈不禁一红,他说:“我这里有八十块钱,你拿着,跟哥哥一起回学校上学吧。”
把钱给放猪女孩后,江诗信又接着朝前走。


山区风光旖旎,到处都是红花、绿叶,还有彩色的蝴蝶随意地飞。
美景,让江诗沉郁的心情渐渐晴朗起来,拿着相机不时取景。可拍着拍着,江诗信愣了,他在镜头里看到,葱茏的树林中,立着一间低矮、破烂的房子。
“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么破的房子?”江诗信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随手把镜头对着房子一点点拉近。
这一看,他就看到了开篇中提到的那个熬药的女孩。江诗信产生了帮助失学儿童重返校园的想法。了解江诗信的人,都清楚他的性格:犟。他认准的事,谁劝都没用。
做善事积福德。帮助贫困孩子上学是天大的好事,所以,江诗信的家人虽然体恤江诗信的身体,担心他累着,但对他的助学想法都没有反对。
可是,江诗信不仅为助学倾尽了家财,耗尽了精力,助学,还让他丢了性命。


从1992年开始,江诗信就像有人形容的,不是奔波在去山区的路上,就是在山区里走访学校和失学孩子的家庭。
这一奔波就是14年,足迹遍及鄂、豫、陕3省15个县市的600多个村庄,徒步28万多公里。
穿坏 100多双草鞋,个人捐资7万余元,帮助230多位贫困孩子重返课堂。
江诗信身高1米7,体重却连50公斤都不到,两颊深陷,整个身子看起来特别单薄。
瘦,是因为他体弱多病,也因为累。怎么不累呢?
举个例子吧,1996年六月,连续奔波70多天的江诗信累倒在洪山县双河村的村外,当被人搀扶着站起来时,有人看他脸色苍白,说话困难,就要背他去县医院看看。
但江诗信惦记着要给贫困的孩子送救助款,说什么都不愿去医院,村民们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到附近的乡卫生院。
医生说,是劳累,和身体常年积存的慢性病把江诗信打倒的。这是身体给江诗信发出的预警,换旁人,也许早就放弃助学,回家休养了。

可江诗信却在医院写下酝酿已久的遗书,他说:“不管哪一天,如果我突然离开人间,请我的家人们不要太难过,这一切都是我选择的,我没什么遗憾,只是希望你们能接着完成我未竟的事业,让贫困的孩子和我在世时一样受到援助。”
上天垂爱善良的人,虽然江诗信病情严重,但输了几天液后,就渐渐转危为安了。
新疾旧患,让江诗信的家人对他的身体很是担心,他再要出门助学,就开始拦着了。
可江诗信他放不下山里的那些孩子,每次一想到山里的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盼着他给送救助学款,江诗信就想着身体只要一天能动,就不放弃助学。

那天,1999年农历12月的某一天,郧西县的天空飘着大雪。
听闻祖师殿村的张斌和张秀凤两兄妹又辍学了,虽然外面还下着雪,江诗信还是没有犹豫地拿起了陪伴自己多年的“爱心包”,装好钱,塞上干粮,就要出去。
“外面下着雪呢,等雪停了再去不行吗?”江诗信的老伴李玉珍用身体挡住门,儿女也在旁边对父亲好言相劝。
可江诗信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推开老伴,打开门,就朝外走。

他走了,老伴心里的委屈上来了,她眼睛含着眼泪说:“他心里只有贫困的学生,没有自己,也没有家人,这么多年,他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尽到过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了吗?他的工资都拿去助学了,家里大小开支都要我来负担……”
老伴埋怨江诗信,不是没理由,也不是她不通情理,是江诗信自从走上助学的道路,就不仅没有为家庭带来过帮助,还给家里带来了拖累和负担。
他家住顶楼,到了雨季就漏雨,可作为丈夫,江诗信没有时间对房屋进行修理。
两个孩子上学、工作、婚姻的几个关键节点,江诗信也都是在大山里,没有对子女提供过哪怕是象征性的帮助。
比如女儿江丽中考这事,江丽考试成绩584分,成绩完全可以上重点高中,但由于缺乏自信,只报考了中专,这成为了江丽一生的遗憾,可江诗信对此没有半点安慰,还说:“你们就算是生活在天堂了,你看看山里的孩子是怎么过的?”
但说到底,江诗信后半生最对不起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自从助学,江诗信的生活就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每天他只吃两顿饭,饭菜常年就是两个馒头,一枚鸭蛋,他也从来不买衣服,就穿别人给的旧衣服。他这样做,目的很简单,省钱,助学。
可穷困孩子有学上了,他却因营养不良,身形瘦削,面色黧黑,两颊深陷,手臂与脖颈上的皮肤粗糙松弛,毫无健康的光泽。
常年患有口腔溃疡,却不舍得去医院花钱看病。为助学,江诗信对自己节俭到极致,很多人就想当然地认为这样的人会做好事不留名,一生追求默默无闻。
但江诗信不,他从来不刻意保持低调,有人问他助学情况,他就说,有媒体对他报道,他就跟媒体竭力配合,他这样,是为出名吗?
不,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说:“我并非闲极无聊,我只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唤醒人们的良知,引起社会的反响。请伸出你友爱的手,帮助更多的孩子走进学堂,告别愚昧,走向光明。”
江诗信朴素的信念和行动感动了很多人。

2004年10月,江诗信被中央组织部授予“全国老干部先进个人”称号,市、两级也多次为他颁发荣誉。
因为助学,江诗信成为武汉人心中的“希望老人”。
众人拾柴火焰高,在志愿者和市主管部门的帮助下,“江诗信爱心助学志愿者协会”也得以成立,江诗信被选为会长。
做会长,表面看很风光,但殊不知,它更代表责任大,压力重。协会的力量比江诗信单打独斗大了很多,但随着助学名单上的名字每天都在增加,协会的资金总是入不敷出。
对此,江诗信很是着急,变得比原来更加节省。

出差,可以报销的车费他自己负担;参加市里表彰会,住宾馆时,听说一宿400元钱,就怎么也睡不着,不停给人念叨:“太贵了,这够一个贫困学生一学期的生活费了,我睡不着。”
同时,他也开始想方设法拓宽捐款募集渠道,尝试将自己拍摄的数百张乡村儿童的生活照片举办摄影展览,以扩大影响,吸引市民关注。

他这招确实有用,一个女摄影师看着一张照片就不肯离去。
那是一张三姐弟的合照,最大的女孩13岁,身穿一件大人穿的旧外套,外套的胸前还有一个明显的破洞;中间的男孩光着膀子,上身什么也没穿;八岁妹妹穿着一件用别针系在一起的旧衬衫。
女摄影师叫郭玉萍,看着照片,她问江诗信:“山里的孩子真的这么穷吗?”
“确实是真的,这三个孩子我只有能力资助其中的两个,那一个,”没等江诗信的话说完,郭玉萍就神情激动地打断了他:“江老,你看我来资助剩下的那个孩子行吗?”
张春英是汉阳造纸厂的一名退休女工,看了摄影展后,含着热泪要求捐助三名儿童。
洪山区政府的干部也纷纷加入进来,通过江诗信,与300名失学孩子结成了稳定的“对子”。
国信武汉分公司,不仅70名员工与失学儿童建立一对一助学帮扶的对子,公司还捐出35万元为郧西县三官洞村新建校舍,购买教学设备。

华中科技大学成立了“江诗信爱心接力小组”,准备将助学活动一届一届传下去。
爱心人士多了,协会的力量更大了,但江诗信的工作强度却没有减少,他依旧事事亲为,把每一笔助学款送到孩子们的手上。
但同样地,他也开始感到身心俱疲,为此,2005年,江诗信向主管部门提出辞去协会会长的申请,但因为没有合适的会长人选,主管部门没有同意江诗信的申请。
沉重的压力让江诗信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以致最终别人眼里的小事,成了压垮江诗信的最后一根稻草。

2006年10月27日,江诗信正在家中翻看助学名单,一个自称武昌区纪委书记的男人走进了江诗信的家中。
他说他有一笔捐款给协会,要江诗信提供银行账户。
江诗信就带他到楼下的协会办公室,在办公室,江诗信没有找到账户,就给出纳打电话,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笔记录账户,江诗信平常惯用的爱心包就放在侧面的桌子上。

包里有江诗信上午刚从银行取得7000元爱心款。
男人看了看包,随手拿起来,问江诗信:“包这么旧了,你怎么也不换个新的?”
江诗信随口回答他:“它结实,不用换。”专心记账号的他,没有注意到男人手里的动作。
直到男人走后,江诗信才发现包里的钱不见了。
江诗信对此很是气恼,他一边把头朝墙上撞,一边大哭,哭过又不断地抽烟,人以可看见的速度迅速憔悴。
最后,虽然他向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对此案也开始立案侦查,但是,这事在江诗信的心里也就此打了结。
他向协会的上级主管部门,洪山区团委提出派人来查账,问助手宋功友如何弥补亏空。
一边哭着说:“钱在家里都被骗了,别人会不会说我老糊涂了?我一心做好事,为什么偏偏来骗我?我是个名人,被骗了,别人会怎么看我?……”
或者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是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就是自言自语,埋怨自己怎么就轻信了那个男人。

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他的老伴李玉珍看着他,也跟着越来越揪心,尤其听到他向人打听吃什么药,怎么死后,就更加害怕,时时刻刻开始注意他的行踪。
但江诗信的弦绷得太紧了,随时都有弦断人亡的可能,况且谁也不可能一天24小时时时刻刻盯着他。
11月21日,他在家中上吊,被老伴发现劝了下来。24日,老两口去女儿家,一眼没看见,江诗信就从十楼女儿家的窗户跳了下去,自杀身亡。
江诗信死了,追悼会上,他帮助过的学生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数千市民自发前来参加葬礼。
他走了,带着委屈,带着怨恨,带着对贫困学生无尽的担心,永远的离开了。
提到他的死,谁都感到痛心,同时对那个偷助学款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齿,纷纷要求公安部门查出此人,追究这个人的刑事责任。
此人要查,不但要查,也要对他追究法律责任。可是,就是把这人绳之以法了,又能怎样?

“希望老人”江诗信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有人说,江诗信的死是因为幼稚,是他太过相信人;有人说,他死,是因为他背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丢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有人说,他死,其实是被善良,被所谓的名声累死的。
也许是吧,但也许是更如江诗信的女儿江丽指出父亲精神压抑的实质所说的:“你是由于出名背上了名人的包袱,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不由自主按照社会的期许塑造自己,但其实你就是个普通人,你应该摆正心态。”
说到底,江诗信是被自己的善良绑架了。
他一直都在竭力地维持自己的善良人设,能力达不到了,他也不愿意承认,而这,跟滚雪球似的,压力随着责任越来越大,直到大到他无法承受,只能崩溃。
所以,做人善良,无可厚非,可善良也要根据自己的能力,不要对自己赶鸭子上架,超过自己所能承受的负荷。
超过了,善良,虽然还是善良,但更会是负担。
. END .
【文|杜萧染】
【编辑| 丹尼尔李】
【排版 | 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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