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修车,不小心把院子里的酸菜缸打碎了。姥姥大声吼:后生!你打碎它干啥!恁没长眼睛啊!从此,半个月姥姥没和舅舅说上一句话。按理说,一口旧缸,也不至于让姥姥生那么大的气。舅舅赶紧上镇子里给姥姥买了一口新缸,可是姥姥看都没看一眼。
妈妈说,那口缸,是姥姥年轻时,一个邻居送的。那时候家家都很穷。一颗白菜都是好东西。白菜还舍不得吃,得拿荤油炒。
那时候,新搬来的邻居,两口子都是教员,刚要结婚,就重新把家里的障子夹一下。那时候是规矩,结婚没钱,就把院子简单拾掇一下,做一床大红被子,就算是结婚了。
姥姥是个爱串门子的老太太,东家去完去西家,以前上一家邻居的障子是半开放式的,也就拦住了一半,留一半,邻居家知道姥姥腿脚不好,特意给姥姥留着串门子的。
这两口子这么一夹,姥姥不干了。姥姥寻思这帮后生,不让我这个老太太串门子咋地!为此姥姥气了好几天,半年没去人家串门子。结婚邻居来借碗筷,姥姥蹲在外屋地的烧火凳子上:没有!俺家还得吃饭哩!最后,还是借给了人家。
给邻居弄懵了!邻居两口子是文化人,找到我妈问,咋的了,我是哪方面做得不够好,让老太太生气了!我们刚来的时候,老太太又是给我们扫院子,又是给我们送鸡蛋,怎么这几天不乐哈。
我妈就和他们说,老太太愿意串门子,你们把障子夹起来,老太太很生气,老太太以为你们不愿意让她去你家串门子。
邻居两口子乐了:我们马上拆!我们也不知道啊!老太太愿意串门子!两口子并且拿着一块猪肉上门来道歉。姥姥头也没抬。两口子放下就要走,姥姥喊着,拿回去,俺家不缺!
最后,没几天姥姥的气顺过来了,就去邻居家窜门子,邻居把姥姥让上了炕。姥姥教邻居孵化小鸡。看姥姥拿笔在墙上画道道儿,邻居教姥姥认识数字。一到春节,我俩两家就是谁家有好菜,就端给谁家。
没几年。邻居的父母岁数大了,要回山东,邻居要搬走了。邻居好几天不得劲,拉着姥姥的手:俺舍得谁,也舍不得俺大婶子!俺肩膀疼你给我俺针灸,俺家缺啥,你给俺家送啥!俺这一走,这辈子就见不到你了!俺家也没啥……给你留30块钱,给你留下一口酸菜缸!
姥姥说,钱俺不要,把缸给俺留下,俺要腌酸菜!邻居起大早走的,没让姥姥送。两口子悄悄地把酸菜缸,搬到姥姥家院子里了,里面装得满满的酸菜。
姥姥说,我说,这两口子这两天忙乎啥,原来是给俺腌酸菜!邻居还给姥姥留了一张纸条,大概意思就是,姥姥是山东人,他两口子是东北人,姥姥不会腌制酸菜,所以,两口子给姥姥腌制点酸菜,也算是留个念想。
自从姥姥家的酸菜缸打碎了,姥姥再也没有腌制过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