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真事:校长大张飞!


校长张大飞的脖子爆青筋,两手掐着腰,貌似农村泼妇:年轻人,不讲武德!动手就动手吧!还撕我家孩子裤衩干啥!
然后一变笑脸,漏出夹杂着韭菜叶的后牙槽子:下不为例!下午为例!这次我就放过你们!

张大飞校长在我们眼里就是个窝囊类型,谁欺负他和他家孩子都行!虽然他长着一脸的横肉,可从来没有胆量动我们村子孩子一个手指头。
原因好像是因为他是外地人,上海人,上海知青,没有返回城留了下来,据说是把回城名额给了他大儿子。还有传说,他能力不行,回城里怕混不下去。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是体育老师出身,没有多少文化,据说他是那批知青里文化最低的。成天鼻涕拉瞎,头发炸炸着,一点也不整洁,鼻涕通常直接抹袖子上,袖子锃亮,和我们农村人没什么区别。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二儿子智力多少有些问题,总之就是说不上来,比我们一般孩子反应慢。我们总欺负他儿子。
张大飞嗜酒如命。每天早上我们都能从他呼吸中感到一股酒气,没有睡醒的眼睛,一天稀里糊涂的。
他和我们吹牛说,当初学校咱两位老师竞争校长,一名女老师,一名是我!我为了当这个校长,经常帮村里人收庄稼,去地里捡豆子,来拉拢人心,一干就是一上午,那女老师咋能赶上我的体力!最后我如愿当选!
张大飞最大的爱好和毛病就是吹牛。
他和我们吹牛,当年他带过的学生,用火车给他运酒喝,一瓶酒好几十呢!他和我们吹牛,说曾经一棒子打死一只熊瞎子,救了一个上山砍柴的学生。
他的牛皮可以吹上天,我们也只当听个乐。
冬天,他负责给我们生炉子,中午帮我们热饭,然后拿起书本糊里糊涂的给我们上课,他爱喝酒,喝醉了就直接趴桌子上睡觉,不管我们。
有一次我们集体逃课,出去上山打雪仗,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脾气,把炉子一脚踹翻了,教室里直冒烟儿,然后几个男同学又帮他生炉子!
他重重的将讲台底下藏着的酒瓶子摔到了地上,脸上透着昨天晚上的酒气: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你们爸妈交代!然后,似乎眼睛喷溅出几滴眼泪。
从那天起,不怎么见校长喝酒了。从那天起,我们被吓到了。谁也不敢再和校长皮实了,那天是他第一次和我们发火:玩雪我不反对!怎么上山也得我打招呼,你们知道山上有什么野兽!能吃人!
总之,我们学习稀里糊涂,张大飞也没给我们上过一节正常完整的课,不是大声的训斥我们,就是课堂上响着他的呼噜声。
考试我们普遍跟不上,他带过的学生,参加中考的只有5人,只有我和另一个同学考上了,一个读高中,一个中专师范,也有同学在背后埋怨他。
最后村子的学校解散了,他被安排到镇子里的学校做后勤,也没有看到谁组织校友会叫上他。
一次,一帮学生回校聚会在学校大门照相,刚好张大飞在校园收拾卫生。张大飞尴尬的搓着双手,和别的老师吹牛皮:那帮拍照的,中间的高个子那个,他哥哥当年我教过!

再回到家乡,张大飞据说退休了,回上海大儿子家养老去了。
那年春节校友聚会。乱套了,在村子里念书的校友有,在县城念书的校友也有。(当年农村学校和县城学校合并)
刚好碰到我们当年在村子里上学的一个大师哥,比我大几岁。也是张大飞手下出来的。这位师哥是个农民,在家种地。
校友们都是推杯换盏,只有他一个人闷闷的抽烟,大口的喝白酒。张大飞的二儿子从上海刚刚赶到饭店,被这位农民大师哥拽到了自己的旁边。
同学们挨个向张大飞的小儿子敬酒,表示一下尊重。农民大师哥一大口喝了一大杯白酒,然后眼里泛着光:
那时候我们调皮,经常被张大飞训,啊,被你爸爸训,被打一巴掌,踢几脚是经常事,从来没有家长敢找你爸爸理论的,而且越是这样孩子越和张老师关系好。
记得,我们那时候中午吃不饱饭,你爸爸就自己在学校操场上种土豆,冬天在炉子上给我们烤土豆!
那时候咱们的学校是中心学,每个村子孩子离学校远,赶上下大雨回不了家,我们就去你家炕上住一排。我那时候还尿炕,你爸爸就给我烤裤子,那时候你爸爸喝酒喝的凶,睡着了,给我裤子都烤糊了!
师哥噗呲笑了:那时候你爸爸最爱吹牛皮,和我们说,他曾经一个人打死了一只熊瞎子,最后我们才知道,那是我们上一届的学生上山砍柴,你爸爸一个人上山刚好看到了,上去把熊瞎子引到自己的身边,救了那个孩子。听村子老人说,熊瞎子追的你爸爸满山跑,给你爸爸吓出毛病了,烙下了喝大酒的毛病。
说真的,咱老师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给我们教出几个大学生,可你们知道么,我们那时候念书,你爸爸就是拿命在给我们扛!自己的公粮不舍得吃,蒸的大白馒头挨个给我们分!
那时候穷的,俺们哪能捞着大白馒头吃,每周五就盼着你爸爸给我们蒸大白馒头,那馒头都这么大!师哥用手比划着,然后用力的吸允这快烧手的烟屁,他骄傲的翘着的二郎腿,后来明显发抖。
俺小时候那阵子没了妈,那阵子我家办丧事,我经常在你家蹭炕头儿,你爸爸第二天晒被子和我说,就差一个天津了,就画一张中国地图了……
你爸爸当年对俺们不薄,我却没去上海看过他老人家一眼,俺也没给他买瓶子白酒。俺……内疚的慌!
师哥端起酒杯,眼泪突然喷溅了出来,霹雳啪拉砸进酒盅里:那年代,能吃饱穿暖和就不错了!谁还能顾得上书本儿啊!
师哥突然笑了:还记得,你爸爸冬天和我们在雪地里摔跤,我们一大帮给你爸爸埋在了雪地里。然后疯狂的往你爸爸脖子里灌雪,然后拿雪球追着你爸爸打。
你爸爸眼睛当时被打懵了,和我们大声嚎:年轻人不讲武德!雪球里也不能夹煤核儿啊!
你爸爸走的那年,我们那届学生去了不少,我那时候忙乎秋收,手里也紧!我……师哥端着酒杯,手颤颤巍巍,不知道是酒水还是眼泪喷溅到了桌子上。然后一仰脖子,干了一杯,然后跑去卫生间,不见他回来。
如今,我的孩子都上高中了,回想起校长张大飞可以用粗糙两个字来形容。
讲真话,那个时候,不记得张大飞校长给我们讲过些什么人生大道理和梦想理想之类的,几乎都是一些对不上路子的牛皮,和逻辑紊乱的故事。
但,丝毫不影响我们这帮穷孩子对他的尊敬和怀念。
没吃过苦的人,没有权利指责那些上课还喷着酒气的老师。
没用过心的教过学生的老师,永远也理解不了,那炉子上一个烤熟的土豆,一片烤馒头,抑或是师哥的地图,对我们那帮穷山沟的孩子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最后,用师哥的一句话结尾:我们那时候,咱们老师怼我一下子,我也少不了一块肉!要是一天不吃老师的烤土豆,我就浑身难受。
此文向张大飞致敬。
向那些在苦难中,在外人的非议中,仍乐此不疲的老师们致敬!
最后说明一下,张大飞是我们给校长起的昵称。
张大飞当年竞争校长,竞争失败的那个女老师,其实是我们校长的媳妇,也是上海人。记得一次,我们几个道远的,下雨回不去家的孩子,在他家炕头睡一排,校长喝酒后在炕梢儿呼呼大睡,她和我们解释说,你们张校长南方人怕冷,喝酒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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