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嘎嘎穷。家里要是来个客人，就得管邻居借碗筷，借凳子，甚至借宿啥的。要知道，那个穷得直掉墙皮的年代，这种操作并不磕碜。相反，借碗筷的能力，决定着你在村子里的人缘和声望。
姥姥是村里的长辈，村里人都称呼姥姥为老祖。姥姥几乎轻易不和别人张口，一旦张口，村口人有求必应。
五舅结婚，姥姥提前和村里各家打好招呼，准备张罗碗筷、桌子、凳子以及各种婚礼置办用的营生。
我家老邻居搬走了，新来了一个邻居，成天闭门不出，据说是个外地来的文化人儿。姥姥打发我去借碗筷，并一再叮嘱和人家礼貌一些，并且给我带了一捧花生。
我捧着花生，敲开了邻居家的门。里面出来个书生气很重模样的大叔。我说大叔，我家过两天置办，向你家借碗筷。这是我姥姥给你家的花生。
大叔连连点头，突然皱了皱眉头：我家……好吧，你等着，我进屋子给你去拿。花生我就不要了，你拿回去！不一会，大叔拿着两个碗，其中一只碗还掉了茬，从碗的成色看，这对碗大约有年头了。
结婚当天，姥姥去邀请邻居大叔一家来吃酒席，被婉言谢绝了。姥姥回来直叹气：俺也不让你来随礼，就是招呼你领着孩子来吃口饭，啧啧啧，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婚礼结束了，姥姥去还碗，并且端着两碗鸡肉去了。大叔开门：啧啧啧，大婶子你是揍啥，还碗还给俺端来鸡肉干啥子！
俺不寻思你晚上就不用做饭了，叫你去吃，你也不去吃！姥姥看着邻居家孩子吃鸡肉吃得香喷喷，吃完还用馒头把碗抹干净。姥姥脸上乐开了花，想吃，哪天再给你炖，孩子，孩子瘦的好可怜人！
大叔领着瘦骨嶙峋的孩子过，没有其他人，大叔也不怎么和村子人走动，据说大叔是镇子里的老师。
一年后，邻居大叔要搬到山东去了，晚上和姥姥来告别：大婶子，俺家穷得啥也没有，就一条凳子你要不要！你瞅瞅做了一年邻居也没啥给你的，你这一年来还经常给俺家孩子送好吃的，俺过意不去！
过年，姥姥收到了一个山东寄来的包裹，一包山东小虾米，并塞着一张纸条：大婶子，感谢你给俺家孩子好吃的，俺真的没啥子报答你的，给你邮寄点虾米子。
姥姥盘腿坐在炕上哭丧着：这爷俩好生可怜！孩子从小没了妈，孩子吃不上喝不上，当年，咱家办婚礼，管他家借碗筷，他家就两幅碗筷，这个书呆子，把碗筷都借给咱家了，他爷俩啃了两天的馒头！
姥姥的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了炕席上。
那个年代的人朴实，到现在我还记得邻居大叔的样子，话不多，姥姥家柴干柴没啦，他过来给我家劈柴胡。姥姥大喊：俺家有儿子，还用着你嘞，后生！大叔乐了，没回答。姥姥拽着大叔吃口面条，大叔说，家里做好了。
我承认，那个年代真的是穷，每个家庭要是招呼多一些客人，接待能力是远远不够的，只能东借盆儿，西借碗儿。帮忙的也是帮完忙就回家，连口饭也不吃。
不过像邻居大叔这样的很少见，自己爷俩把唯一的两个碗借给我家，爷俩儿啃了两天馒头。姥姥说，这个书呆子！
我想，当时邻居大叔是怕不借给我家，我家误会吧。现在，再也找不到这样的邻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