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莹死的时候正是黄昏、窗外夕阳如血。临死前，她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冲着丈夫微笑了一下,尽管她很想说声谢谢,但实在没有力气了,一滴晶莹的羽珠通了出来。在与绝症顽强抗争了大半年之后，2003年的春天,她靠在爱人温暖的怀抱里安详离世。
成都市三医院血液病房一片静寂。张佐熙轻轻地为爱人抹上眼睛，平静地抚摩着她渐渐变冷的脸,他并没有流泪———他的泪水已经流干了。
01
1997年12月20日,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纷纷扬扬的雪花让很少下雪的成都变得灵性又诗意。一切都在不经意中,23岁的张佐熙与一个叫张莹的女孩相恋了。
那时,张佐熙刚中专毕业,他没有去从事所学专业,而是怀抱吉他走上了舞台,成了成都演艺圈里的一名歌手。他凭自己良好的艺术感觉和超强的模仿能力,在蓉城舞台上站稳了脚跟。
那天夜里,他在演艺厅演出,舞台正对面是吧台。穿过喧嚣和热闹,他看见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是一个美丽女孩的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灵动无比。当视线相对那一瞬间,姑娘低下了头。从那一刻起,张佐熙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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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叫张莹,是这家演艺厅的调酒员,她是一个苦命的女孩,两岁时,父母离异,她在成都外婆身边长大。姑娘的调酒技艺出奇的好,是很多酒吧的红人。
张佐熙基本上是带着诚惶诚恐的忐忑坐到吧台前的,他不敢正视面前这个女孩。
一杯鸡尾酒轻轻地呈现在他的面前。蓝色的基调,色泽从上面下,淡蓝、水蓝、翡翠蓝,最上面是爽朗的蔚蓝,简直就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在他目瞪口呆中,张莹笑吟跨地说:“这杯酒叫蓝色妖姬,送给你。”
幸福就这样呼啸而来,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他脑子里一片空日,窘迫中,他竟然很弱智地问:为什么要送给我?”
张莹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的歌。"张佐熙不假思索:“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唱。”话一出口,他就脸通红,太唐突了。天天唱意味着什么,人家又不是你的女朋友。
这个时候,张佐熙才鼓足勇气仔细打量这个女孩,她起码有1.65米高,很飘逸的长发如瀑飞泻,—双眸子好像永远浸泡在亮亮的浅水里……张佐熙的心瞬时被她填满了,心间升腾起一股燃烧的激情。
张佐熙说到做到,三天后,他把张莹带进了一家卡拉0K厅,要给她开一个“独唱音乐会”。他那天情绪非常好,—口气唱了20多首歌,让张莹觉得幸福极了。演唱完毕,他要了两杯咖啡,很认真地吩咐侍应生:“加盐,我要喝成咖啡。”
在张莹惊愕的目光中,他自己动手,往咖啡里加上一勺子盐。
“你喜欢喝咸咖啡?太不可思议了。”张佐熙看着她的眼睛,讲起了一个“咸咖啡/的故事:一个出身卑微的男人邂逅了一个高贵的女人,他鼓起勇气请她喝咖啡。在咖啡馆里,男人要了一杯咸咖啡,他说:“小时候,家住在海边,我老是在海里泡着,海浪打过来,海水涌进嘴里,又苦又咸。现在,很久没回家了,咖啡里加盐,就算是想家的一种表现吧。”
女人微打动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男人在她面前说想家。这以后,她带他去遍了城里的每家咖啡馆,每次都是她说:“请拿些盐来好吗?我的朋友喜欢咖啡里加盐。”
故事中的人结婚了,男人在临终前告诉女人:“还记得第一次请你喝咖啡吗?当时我很紧张,竟然说要杯咸咖啡。没想到竟然引起了你的好奇心,这一下,让我喝了半辈子的咸哪啡。如果有来生,我还希望能娶到你,只是,我可不想再喝加盐的咖啡了,你不知道,那味道有多难喝。”女人哭了,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有人为了她,能够承受这样的一生一世的痛苦……·
张佐熙讲完,喝了一口咸咖啡,看着张莹的眼睛认真地说:“为了你,我愿意喝一辈子咸咖啡。”
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张莹眼睛模糊起来了。第二天，张佐熙带着张莹去了都江堰边的一片小树林。那里的白桦树直直地伸向蓝天,张佐熙拿出小刀在一棵很大的树上刻下了“莹莹"二字。他边刻边说:“刻你的名字,刻你的名字在相思树上,刻你的'名字在我生命树上,爱情就这样真真切切地来了。”
1999年夏天,他们在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由于没有房子,加上张佐熙要全国各地跑场演出,他们没有举行仪式。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张莹开始留长头发,她笑道:“我想做你的古典新娘,让我们的爱情和长发一起飞扬。”
张莹从小就离开了父母,与爹娘的感情很淡,她不知道父亲在哪里,也从来没有打听过。“亲人”这个词对她很陌生,当爱情突然降临的时候,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她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和温暖包裹着。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如此关心体贴她。
02
婚后,由于经济状况不好,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并不滋润。张佐熙是串场的歌手,待遇不高,花销却很高。张莹一点都不埋怨他,永远都有一张灿烂的笑脸。张佐熙出道不可谓不早,唱歌的时间不可谓不长,几年下来,他猛然发现自已落后了,和自己一起打拼的歌手有的已经走红全国了,而自己连一首原唱歌曲都没有,还在原地打转转,频繁穿梭在歌舞厅夜总会里。他很懊恼,也很伤心,有一段时间,他都不想唱歌了,连过歌舞厅都要绕道而行。
张莹为了维持家里的生计,她四处去找工作,干过调酒员,也去过街道办事处的计生办工作过。后来,她爱好上了网络,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网站当上了“掌门人”受到了很多网友的拥戴。这让张佐熙有了些许不平衡,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然还不如女辈，非常没有面子。终于他们之间爆发了一次最激烈的争吵。
等丈夫把气发完,张莹才冷静地开口:“你唱过的一首闽南歌一直鼓励着我: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万个零,不如一个一。
张佐熙沉默了。
这时,张莹捧起丈夫的脸,端详详着,鼻子里涌上了酸酸的感觉:“熙熙,你永远都是我心中最优秀的。我是被你的歌声骗来的,我把整个生命都交给了你。等你以后出成绩了,你带我去拉萨,在世界最高的地方给我唱一首你自己写的歌,好吗?”
张佐熙落泪了,使劲点了点头。他抚摩着妻子的长发,爱怜地说:“头发又长了……..”
张莹为他擦拭着泪花,擦着擦着,她的泪也流了下来。“我的长发是为爱情留的,头发越长,我们的爱就越长。”
那夜他们相拥着,聆听对方的心跳,直到缕缕阳光透过窗户……
03
正当张佐熙决定重新从困境中站起来,他们携手朝着梦想迈进的时候,一场灾难降临到这对小夫妻身上。2002年5月,张莹从广州回来,她觉得身体很虚弱,以为是旅途劳顿,没有当回事儿。可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她发起了高烧。张佐熙连忙把她送往成都市三医院。当血液化验报告出来后,医生严肃地告诉张佐熙:“她得的是白血病。骨髓增生纤维化,这是一种很罕见的病,一般得病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像她这样的很少见。”
张佐熙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他甚至听不见医生后来说了些什么。当张莹来问他病情的时候,他无力回答,苍白的睑上挂起了一丝惨淡的笑。牵着她的手,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如此冰凉。
医生说张莹已经失去了造血的功能,必须住院,尽快找到相同的骨髓,做骨髓穿刺手术。敏感的张莹早就从丈夫的眼睛里知道了一切,她脸上丝毫没有透露出什么。在华西医院血液科复查的时候,当时她无意中听到医生与张佐熙的谈话,她没有半点惊诧,转身就回了家。
她躺在床上,眼睛迟滞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深夜时分,她异常冷静地问丈夫:“我想知道还能活多久,有一个月时间吗?熙熙,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还记得吗?”“带你去拉萨,在世界最高的地方给你唱情歌.....张莹点点头。张佐熙一抹眼泪，抓住妻子的手:“走,明天我们就上拉萨!”
第二天,这对苦命的夫妻坐飞机来到了世界最高的城市。由于高原反应，两人都觉得有些胸闷头疼,但张佐熙依然坚持背着莹莹走向他们心中的圣地。
2002年6月12日，一个英俊的四川小伙子背着他美丽的爱人来到布达拉宫的广场上，他让爱人端坐在夕阳下,拿出一把雪白的象牙梳子给她梳理乌黑的长发，爱人一身素缎的偏襟长裙,手里拿着一朵清香的栀子花。她好生妩媚好生幸福。小伙子唱起了《至少还有你》: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04
从西藏回来后，张莹的心情好多了,病痛似乎已从她心间抽离。一天，张佐照在网上看见了她发的一个帖子:本来从西藏回来后，我就应该了无遗憾了。不知怎的这两天晚上睡不着眼前老是浮现一个男人样子很模糊，应该是我的父亲。这些年来,我一直装着毫不在乎,其实我很想他，每天都梦见他。我想看看爸爸，想听听爸爸声音,想让他叫我一一声女儿。
写者无心，看者有意。张佐熙发誓要找到张莹的父亲，帮她完成这个心愿。经过多方打听,张佐熙得知张莹的父亲在石家庄，他已经有了另一个家庭,过着很普通平静的生活。“莹莹,你想你的父亲吗?”“你想见到他吗?"张莹点头。“你的父亲在石家庄，我带你去见见他，好吗?"眼泪刷地滚落下来，张莹紧紧地拥抱着丈夫，却没有言语。
就这样，张佐熙又带着爱人去了石家庄,并很顺利地找到她的父亲。当阔别24年的父女相见的那一瞬间,父女俩都显得很平静，岁月已经抹平了很多东西。张佐熙看到，张莹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移动过，他知道，张莹在父亲的脸上寻找自己的影子。张莹的父亲并不知道女儿患了绝症,他对女儿说:“到家去住几天，愿意吗?”张莹点了点头。于是,父亲带着女儿女婿回家了。
在父亲家里，父亲并没有叫她一声“女儿”，只是很随便地讲起了张莹小时的一些往事。张莹很愿意听，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她偷偷地往嘴里塞药。这个细节让父亲看到了，他悄悄问张佐熙。在父亲的一再追问下,张佑照告诉了父亲实情。
父亲全身战栗起来，那是一种灵魂的悸动，是一种从心底漫上来的大痛苦大悲哀。两天后与女儿告别的时候，父亲眼睛有些潮湿，手依然在颤抖。这时候，张莹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你为什么不叫我声女儿，我等了24年了呀!"
这时，父亲先冲着张佐照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感谢你照顾我的女儿。你是一个好小伙......”:说完，他扭过头，看着女儿轻轻地唤了一声“女儿......爸爸对不起你! 这辈子都欠你的。”
父女俩抱头痛哭起来,这一声“女儿”来的太晚了，她足足等了24年，在地听到生命时钟倒计的时候,才姗妍来到.......
05
2002年7月5日,张莹正式住进了成都市三医院血液病房。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已经失去骨髓移植的机会,病魔随时威胁着她的生命。这时，她无法下地走路，一直是由张佐熙背上背下。为了照顾张莹，张佐熙几乎放弃了自己的工作,不仅用光了积蓄，东拼西凑的7万元钱也花得所剩无几。
由于要化疗，必须要剪掉留了多年的长发。张莹泪汪汪地看着护士，几乎是哀求她们不要下剪刀:“我知道我是绝症，治不好的。从结婚那天起，我就开始留长发,这是我和丈夫爱情的见证物，求你们不要剪掉，我要带走它，化成一朵烟花，让它灿烂一回吧 ......”.
听到这话,张佐熙鼻子一酸，冲出病房,跑到大街上痛哭起来....头发还是被剪掉了,一个好心的护土把张莹的秀发留了下来，替张佐熙保存了起来。
那些夜里,张佐熙时时被一阵压低的哭声惊醒。张莹蒙着被子在哭泣那是一种揪心的声音，是一个等待死亡的人灵魂的悸动。他替她擦拭眼泪,不料，张莹紧紧抓住他的手:“我死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为你也为我。等有空的时候，就对着星空唱歌，我听见就不孤单了。”此时，张佐熙突然想了起来，他和莹莹结婚以来，一直忙着东奔西跑地演出，还没有举行过结婚仪式，张莹还没有穿过婚纱，还没有体验到做新娘的滋味。他问张莹:“想穿婚纱吗?我们把结婚仪式补办起来，让你当一回最幸福的新娘好不好?”
“不知道身体争不争气，我能不能站起来。“话虽这样说但她还是一脸的灿烂。张佐熙立即筹办婚礼，用十万火急的速度操持起来。根据张莹的治疗情况，医院建议婚礼定在2002年12月26.27.28日这三天比较合适。届时，医院将派出救护车和医务人员送张莹到婚礼礼堂，一且出现意外就近抢救。
12月27日下午,张莹戴上口罩和帽子，在朋友的搀扶下走出了病房。一路上，张莹的脸因为兴奋而渐渐发红，但同时又流露出些许紧张。短短10多分钟的路程，张佐熙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行程。
3时，张佐熙终于在王府井商场门口等来了他的新娘。张佐熙蹲下身子，背起张莹走上了舞台。
婚礼现场因为张莹的到来而分外火爆。在这近百名歌手朋友的见证下，张佐熙为张莹唱起了《爱你一万年》。泪水在张莹脸上肆意流淌。台下的观众也深受感染,几个女孩早已泣不成声.......
刚开始20分钟，张莹咳嗽起来。医院怕她出现意外,准备把她带回病房。这就意味着，她这辈子永远不能穿婚纱戴婚戒了。她有了些许难过，在离开现场的时候，她抓过了话简:“其实，早在3年前,我就当上了幸福的新娘。我的婚纱是他用爱编织的，我的结婚戒指是他用心镶嵌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当女人的幸福，我庆幸我嫁了一个好老公。本来我们说好牵手到老,50年后再去青城山看夕阳，去神学院教堂聆听悠扬钟声，可我先走一步了。我死后，我愿意变成一 只蝴蝶,永远停留在他的肩头.......”
台上、台下没有掌声， 没有音乐，有的是眼泪和压低的抽泣声。
06
两个多月后2003年2月 10日下午6点，美丽如诗的张莹带着全身心的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遗憾没有痛苦,她走得很安详。
张莹走后张佐熙很长时间都无法从悲哀中释怀，他不敢回家，也不敢上网。他没有把张莹的骨灰埋葬，他不愿意让温软的妻子与冷冰冰的泥土和黑暗为伴。他学会了喝酒，喝大量的酒，夜夜买醉，在四溢的的啤酒泡沫里麻醉自己。他不想唱歌了，不想弹吉他了,不想见朋友了，他变得很颓废，头发和烦躁一起疯长。
一天早上，他从噩梦中惊醒，来到镜前照，他竟然认不出自己了。蓬乱的头发下一张蜡黄的脸,眼神混沌游弋，他冲着镜子努力地笑了一下，他不寒而栗，这是微笑吗?张莹说过全身心的微笑才最美。微笑是一个人生活态度最直观的表现。
那是他们刚结婚不久，有一次，张莹见丈夫情绪低落,知道他又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为了让他开心起来她问了一个问题:“你早上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张佐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洗脸呗。”
“错。”
张佐熙想了想，又答:“上卫生间。”
张莹还是摇头，“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情应该是睁开眼睛对着世界笑一笑。”
“我现在还能微笑吗?我还能全身心地微笑吗?”张佐熙突然意识到不应该这样活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会让张莹伤心的。他决定振作起来，他剪掉了蓬乱的长发，怀抱起心爱的吉他，重新开始了脚踏实地的演唱生活。多少次，他透过台下一双双热切欣喜 的眼睛和挥动的鲜花,看到了妻子张莹正笑吟吟地向他招手.......
2003年冬天，他猫在长沙的一个招待所里，写出了一首歌《烟花》。他要用这首歌来安葬妻子,用这首歌来祭奠妻子,用这首歌来见证他们的生死爱情。
2004年3月20日，张佐熙从海口飞回成都，又回到了这个承载了他太多悲喜的地方。他在新都龙凤山公墓为张莹买了一块地，那是一个栀子花飘香的地方，张莹肯定喜欢。当把骨灰下葬的时候，他把张莹那乌黑的长发绕在了骨灰盒上。他轻轻地对张莹说:“亲爱的，本来我要带走你的长发,但你没有长发就不美丽了,就不能做古典女孩了......”.
如今的日子里，张佐熙总要在演出后,夜未央时,对着满天繁星，唱起那首《烟花》:你是佛前一枝莲，沉睡五百年，今生今世化为蝶，停靠在我肩。没有誓言,不寄来生，只有点点相思积淀。做你的红颜，烟花正灿烂....
人们都相信，他的肩头真停留了一只蝴蝶，在聆听他的歌声，在聆听知心爱人的真正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