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半晌没了反应,看着也不像有接话的势头,忙说:“我哥云游四处,是自由惯了的人。”
箫剑才笑道:“知我者,还是妹妹也。”
正自说笑,在乾隆跟前随侍的小厮过来福礼道:“各位主子,老爷让小的来请,说是要上街瞧瞧。”乾隆话都说了,我们自然也是起身随在那小厮身后去。
到了镇上,才知今日有庙会,大街上人来人往,摆摊的贩卖的满街皆是。有一群人用头具蒙着面,踩着高跷过来,场面很是盛大,却是透着几分混乱。辗转间却猛一记得这是怎样一个场面,会发生怎样一个故事,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紫薇,怕她有个闪失。肩头被人一拍,永琪问道:“怎么这么心神不宁的?脸色都白了。”
我心中发紧,慌忙扯过他的手,说:“永琪,我们劝老爷离开这里好不好。”他不解问:“怎么了,不是很热闹么?怕是老爷不愿早早回去呢。”
我只是焦急,又道:“那你去看着紫薇好不好,牢牢看着她。”他仍旧未解,眸子疑狐地打量我,“紫薇由尔康照顾着,我去多事什么?”我心绪不安,紧紧地随在紫薇身后。
乾隆兴致极高,福伦见势拉住一个百姓问道:“这里这么热闹是为何事?”那百姓也是笑眯眯地答:“今儿是镇上一年一度的丰收日子,每年的丰收日都有戏班子游街表演,恭贺丰收啊!”
乾隆听罢朗声大笑:“看样子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啊。”
一片欢笑中,我却实在是难以展颜,趁着大伙兴致冲冲地在观赏表演,我晃着一颗脑袋东张西望。不远处乾隆与紫薇耳语了几句,紫薇笑着过来,说道:“我和老爷去那边买几个茶叶蛋,你们在这里等着。”
我吓得一下拉住她,喊道:“我与你们一块走!”说着便要提步,却是被永琪使力扯住,“老爷没让你跟,你就不要跟了。”说话间用眼神示意紫薇,紫薇点点头,先走了。
我又急又怒,只在原地使力跺脚,尔康近步道:“平日不是总嚷着出来么?如今好好看表演罢!”
果不其然,话音才落,人群中已是动静大起,井然有序的表演队纷纷解下了袍子,抽出随身藏匿的长剑,百姓咋呼声此起彼伏,抱着头纷纷逃窜。
“不好!保护老爷!”鄂敏一声大喊,头先拔出了随身的佩剑,永琪面色苍白地护我和晴儿在身后,我万分焦急,在人群中寻着乾隆和紫薇的身影。猛一转头对上箫剑的眼神,见他又是慌张又是摇头的,仿佛心里一下有了怀疑,拿眼瞪向他。他侧过头来,看着我只是摇摇头,随后拔剑入了混乱的人群,尔康尔泰也不知何处寻来了剑,也是赶紧相随。
一片混乱,有人高声在问:“老爷在哪里?”只听紫薇答了一句,“老爷在这!”我循声一探,迈开步子跑过去,永琪在身后急急地唤我,我却是恍若不闻。一路跌跌撞撞,才瞧见紫薇与乾隆在茶叶蛋摊子前的身影,忙喊道:“老爷,紫薇,快过来!”
乾隆仿佛对那边的混乱丝毫没有察觉,茶叶摊子离得远着,他笑道:“小燕子,这茶叶蛋烫手得很,快过来帮我们拿几个。”我实在是着急,看了一眼摊上的夫妇,倒是一对慈祥和蔼的,只得勉强自己稍稍安了心,道:“老爷,那边出事了。”
乾隆一怔,问道:“出事了?”才一话落,老夫妇却是一脚踢开了摊子,乾隆手足无措,躲闪不急,被撒了一身的汤水。突如其来的场面让紫薇惊呼出声,我疾步上前,只见妇人抽过一把长刀,刀光在我眼前一闪,吓得我心头一紧。
“狗皇帝,拿命来!”随着妇人的一声大喊,老头也是拔剑逼近乾隆,乾隆面色大惊,一步步躲闪后退。紫薇叫喊着就要过去,我慌忙将她推开,快步到了乾隆跟前。然后,只觉胸口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瞬间便已蔓延至全身,耳边紫薇在喊:“小燕子!”
迷糊间,我看见永琪飞奔过来的身影,他又急又恨地看着我,身后的妇人拿刀就要刺,我慌忙喊出声,话至嘴边却只成了无力的呢喃,然后是一阵刀剑相接的声响,尔康尔泰都已过来,顷刻那队夫妇便已横躺在地,见永琪毫发无伤,一颗心缓缓安定。
乾隆扶我倚在他身前,臂膀使力环着我,急道:“小燕子,朕命令你不许有事!”紫薇哭着跑来,永琪拉着我的手,喃喃道:“小燕子,小燕子……”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紧紧拉着我的手,恍然间似有几滴温热打在手背上。
我眼睛半睁半闭,他们都过来了,紧紧地在我周围围了一个圈子,我对上一双双焦急的眼,丝毫使不上力气。他们慌忙地在问,不是不想回答,只是胸口的刺痛让我难以成言,我侧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那边杨知县领着侍卫过来,眼见此景,惊骇得直跪下道:“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乾隆怒吼出声,“太医!快救格格!”
看着胡太医一张一合的嘴,听不清在说什么,我的眼中湿意朦胧,像是隔了一层白雾,渐渐地看不清眼前的人,意识抽离之际,只听很多人在耳边唤:“小燕子!”有沉痛的,有焦急的。
恍惚间我似乎只能听见永琪的声音,他愈发使力地紧了紧我的手,掌心贴着他的胸口,还能感觉到他强而有力却又丝丝紊乱的心跳。永琪,我很痛,很累,我不能回答你,让我先睡一会吧。
入睡前,不忘去瞧一瞧紫薇,她看着我,一张小脸泪痕满布,终究还是没让她受伤,真好,真好。
老爷默了片刻,拍案而起,“让人将白莲教全数剿灭,不能留下一人!他们将朕的女儿伤成这样,朕要他们付出代价!”鄂敏急声应是,而后便退下了。
看人都尽数散去,老爷也有丫鬟伺候着回屋,我提步想走,被人拉住,转身却是永琪和尔泰,他往四处看了看,低低道:“紫薇,我要去看小燕子!”看着眼前急迫的两人,我点点头。
推开屋门,永琪急忙地大步至榻边,抱起还在昏迷的小燕子,紧紧地搂着。尔泰也上前道:“这样会不会碰到她的伤口?”永琪闻言缓缓地放平小燕子,喃喃自责:“我怎么让她伤成这样,早知就该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小燕子犹自在疼痛中,眉头皱得很紧,我探手往她额处,还好,烧已退了。永琪面色沉痛,眸中已是湿意迷蒙,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愿松开。忽有一阵推门声,我慌了一跳,忙看过去,尔康带着一身的疲惫进了屋子,将门关紧。
我迎上问:“老爷已经歇下了么?”他颌首说:“已经歇下了。”顿一顿,看向榻边的永琪,“今晚不会过来了,不用慌。”
永琪仍自守在榻前,对一切都置之未理,尔康问道:“小燕子怎么样?”我叹道:“还在昏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喝不进药。”永琪抬首问:“药呢?”
“还在案上搁着。”我用手挨了挨,“还有热气,只是小燕子没有知觉,根本就喝不进药,我一直想不到办法。”
永琪一扬手道:“把药给我。”我忙端了药递过,他接过药碗,含在口中,贴着小燕子的唇就给喂了下去,咋一看我大吃一惊,而后便也安下心来,这样喂药的确是个有效的法子。
深叹口气,转眸却见尔泰略有伤痛的模样,此情与他,实在有些残忍,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尔康清清嗓子道:“今日的行刺实在是蹊跷。”
尔泰闻言侧过头来,也附和道:“老爷的行踪那样隐秘,怎么就被白莲教知道了?”我瞧着尔康有所思的神情,惊道:“你的意思是有内应么?”
尔康不语,只是微不可见地用手搡搡我,瞥向门外,我会意,看了一眼尔泰,跟他出了屋子。
庭院里有一阵箫声,透着丝丝哀痛和悲伤。箫剑一袭青衣,凛凛地立在风中,他横箫吹奏,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怕是听闻脚步声愈近,箫声戛然而止,他转过身来,后背靠着亭中的一根柱子上。
他问:“小燕子还好么?”
我道:“没事了,也喝了药,少爷和尔泰正看着她。”他点点头,面上含了一丝笑意,我又问:“你不去瞧瞧么?”他笑道:“既然有他们看着她,我就安心了。”
尔康未置一语,我有些讶异地看他,他看似思虑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今日的行刺与你有没有关系?”我一惊,料不道他会这样一问。箫剑倒是面色如常,拿着箫的手背到身后,一笑道:“尔康,什么意思?”
尔康默了片刻,道:“箫剑,你是个聪明人,不必我拐弯抹角地拿话来试探你,今日我瞧你慌张的样子就存了怀疑,我相信小燕子是你的亲生妹妹,但你那模棱两可的身世,我是绝对不信的。”
箫剑沉静片刻,轻笑出声,“既都是聪明人,就不要说糊涂话,弑君可不是小罪,箫剑贪生,怕是承担不起。”
尔康也是笑笑:“不说糊涂话,你与我说的却都是糊涂话,箫剑,我不好糊弄,请你老实说了,既是知己好友,便不该有所隐瞒。”我也是怔怔地看着箫剑,他敛了笑意,凝眸看着尔康。
尔康试探着问:“你有仇人?”箫剑显然是身形一震,尔康却是愈发冷静,直言道:“你对我们有所隐瞒,你用一个‘假面具’来与我们打交道,你的过往,不是不能言,而是不敢言。”
箫剑面色有些发白,却是极力维持着自身的镇静。尔康更像是成竹于胸,“你的仇人是我们都亲近的那个人么?”
箫剑神色沉痛,默默了半晌,面色恢复如常,终是颌首道:“是。”千百个念头在我脑中旋转而过,我惊道:“是老爷!”他只是看着我,沉默未语。尔康质问道:“所以今日的行刺与你有关?”
箫剑却是摇摇头说:“做了我就会认,今日的事与我没有半分的关系!”话罢冷冷笑道,“也许是他仇人太多,人人都想要了他的命。”
尔康面色一紧,紧声道:“小燕子知道这件事?”箫剑一手握拳,狠狠地砸向身后的梁柱,“她知道,她不愿复仇,今日竟还为他挡下一刀!”我听罢却是欣慰一笑,“箫剑,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伤害老爷的。”
箫剑似笑非笑地说:“真不知道是你们家欠了我们家,还是我们家欠了你们家。”尔康上前,笑道:“你也是心有顾忌的,这些日子明明就有机会,他却仍是毫发无伤。”箫剑叹道:“我们家族就仅剩我和小燕子,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确实怕她会不开心,她如今这样,就很好。”
我忙接话道:“那就不要毁掉这样开心的小燕子了,箫剑,你试着放下,我知道那样的仇让你痛苦难言,只是你真的愿意让小燕子两难么?她那样爱永琪,你让他们日后如何自处呢?”
“所以,我在犹豫。”箫剑深深叹道,“可能就是命罢,由不得我自己。”
再也不必多言,愿意相信箫剑的宽容之心,尽管难以放下,终有一日,他能想的透彻明白,因为小燕子是绝不会伤害到老爷,这样想着心头宽慰了不少,这个秘密,就让它石沉大海吧。
因为小燕子的受伤,回宫的日子提前了,随行的还有箫剑,我却对他提不起戒心,莫名地愿意相信,那个秘密,我与尔康都是只字不提。
福伦雇了两辆马车,老爷有晴儿陪着,坐在前头的马车上,尔康尔泰是骑马随行的,所以马车里就只有我,永琪和小燕子。怕是到了山路,马车颠簸得厉害,永琪更紧地搂住怀中的小燕子,生怕她摔着。
我瞧着实在是有些不忍,忙道:“永琪,昨日你在屋里守了一宿,快补补眠吧,我来抱着小燕子。”永琪摇摇头,语中带着疲倦,“我不累,我要看她醒来,这样我才能安心。”
见势是拗不过他了,停了话不再言语,暗自默默道,小燕子,快醒过来吧,你当真舍得看永琪这样心痛,看我们这样为你着急么?
一个心思还未转完,只听几声微弱的咳嗽声响在耳边,带着惊喜看过去,小燕子紧闭的眼睛已经缓缓睁开,眸中尽是疲惫迷茫,我心头一跳,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燕子,小燕子……”永琪喃喃唤着,语中是无尽的喜悦,眸中的温热一滴滴地打在她的脸颊上。小燕子弱弱一笑,缓缓地扬手,抹掉永琪滚滚的泪,“永琪,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我不会哄人的呢。”
鼻头一酸,再也抑不住泪意,永琪听着她的话,却是泪意更甚,“小燕子,你要吓死我么?我们现在就回宫,宫里有那么多太医,你会很快好的。”小燕子艰难地侧过头看我,笑问:“紫薇,你没事么?”
“没有没有。”我握上她伸来的手,暖着她冰凉的手心。
注:
1. 白莲教:中国历史上上最复杂最神秘的宗教,源于南宋佛教的一个支系,元明清三代在民间流行,因教徒谨葱乳,不杀不饮酒,故又名白莲菜,后逐渐演化为民间社群组织白莲教。清乾隆年间,其教又起,教主安徽刘松,被捕充军甘肃,又谋反,事败被杀。其次刘之协,等人再起,号召教众,谋起兵覆清,事发,先后被杀。而官吏大肆搜索,株连甚多无辜。于是荆州、襄阳、四川、陕西、甘肃等处之余众,以官逼民反为词,纷纷揭竿而起,蔓延达五行省,时称川楚教徒之役。清军与之战,无功,乃行坚壁清野之策,然白莲教之根株,仍未净绝。(剿灭白莲教的另有其人,也不是在江南剿灭的)。
2. 天地会:天地会,清代民间秘密结社之一。以拜天为父拜地为母得名。又名洪门。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僧人郑洪二,化名万云龙,在福建创立天地会,倡议反清复明,白日诵经礼佛,夜间聚众赌博,累聚银钱,预谋起事,子郑继,部下陈彪、陈丕、张普、张狗(破脸狗)、卢茂、李少敏、赵明德等。
燕子受伤后的事只能用别人的角度去写,所以,番外又来了
下章是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