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去俄罗斯背包旅行时,在圣彼得堡跟一位神交已久但未曾谋面的中国网友小柯约了一回酒。
早年间在网上结识时,他的网名很怪,叫“镇恶柯察金”——他解释说自己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喜欢江南七怪的老大柯镇恶,毕竟大家都姓柯;后来在俄罗斯留学三年,他又跨国刨出了一位姓柯的俄罗斯名人,也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的主角保尔·柯察金。
好吧,不必较真,世界人民都知道保尔·柯察金并不姓柯。
和我一样,小柯也深度喜欢旅行。当年他在网上读过我的很多游记,彼此交流甚多,就自称是我的铁粉。
毕业后留在圣彼得堡自己做生意的小柯说:既然老非你要来俄罗斯旅行,必然会来圣彼得堡;圣彼得堡那可是我的地盘,在下必尽地主之谊!
怕我不接招,小柯还给我埋了一个诱人的钩子:非哥,你忍着点口水,我指定带你去圣彼得堡的夜店看看俄罗斯大妞啊!
那还犹豫啥呀,我赶紧回复:不见不散!
为了掩盖“口水”,我又补了一句:是你开的店吗?这么说小柯你在俄罗斯做生意,已经开始大举进军色情业了?
小柯回复:别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圣彼得堡的这款夜店大部分都有黑帮背景。我看过你写的亚美尼亚游记,里面提到过,在俄罗斯的莫斯科、圣彼得堡这些大城市,最有名的黑帮就是亚美尼亚帮和阿塞拜疆帮。
2,
在圣彼得堡跟小柯见面、吃饭、喝老米乐啤酒咱就不说了,反正你们也不感兴趣——咱们直奔主题,单说圣彼得堡的夜店和俄罗斯大妞。
话说苏联解体,“休克疗法”之后的俄罗斯经济下滑严重,俄罗斯人的贫富分化加剧,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一度很艰难。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合法化的各种夜店必然大量涌现,以至于圣彼得堡夜总会的数量迅速漫过了饱和线。
夜店多、饱和竞争下导致的消费走低、再加上俄罗斯女孩又很漂亮,所以中国游客到了圣彼得堡,通常都会去当地的夜总会坐坐。
小柯说:非哥,咱就不去街面上那些个伸手直接拉客的夜店了,我带你去一个有仪式感的!
确实很有仪式感,跟美国大片拍摄的此类场景很相似——小柯带我走进一条黑灯瞎火的街道,拐弯抹角地来到一扇紧闭的厚重的大铁门前,然后他伸手敲门。铁门上拉开了一道书本大小的小窗口,里面一位满脸胡须的壮汉扫了我俩一眼,叽里咕噜地跟小柯对了几句俄语。
俄语我可是一句都不会,我只注意到壮汉的脖子上有纹身,还挂着一条大金链子,心想:果然地球是平的,这个标准装扮在美国、在俄罗斯、在欧洲、甚至在中国,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啊!
门开了,按照电影情节我以为还会有搜身呢,结果啥也没有,就这么一路扎进去,在一个豁然开朗的大厅里找到了一个卡座坐了下来。
大厅里灯光昏暗,只有舞池中央的几根钢管之处有特别明亮的追光。追光之下有俄罗斯女孩轮番上去跳舞,那场景其实跟欧洲合法的脱衣舞厅没啥区别,都是同样的春光和同样的艳丽。如果有区别,那就是在这里跳舞的,都是艳丽的俄罗斯女人;而在欧洲各国舞厅里跳舞的,有一半都是艳丽的乌克兰女人。
我问小柯:貌似这也没啥新鲜的呀,干嘛进来的时候搞得那么神秘?
小柯说:情色环节跟大街上其它的夜店确实没区别,但这种夜店多多少少都会涉毒,所以门口多了一道盘问环节。
我大吃一惊:这么说,人家放你进来是因为你是个瘾君子?
小柯哈哈大笑着直摆手:我哪敢碰那个东西呀!非哥你想多了,人家放我进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有钱!怎么着,看中哪一个了?我给你点过来!
其实都不用点,你一个大老爷们到这里来自然不是为了“吃斋念佛”,所以人家俄罗斯女孩跳完一曲舞蹈之后,就会主动走到你所在的卡座,迅速跟你打成一片……
从夜店里出来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按说开门就是做生意,做生意不都是要笑着讨好客人的吗?比如说里面的俄罗斯女孩,那可实在是过度友好热情了。但是,自打进门那一刻起,夜店里看门的俄罗斯男人、上酒的俄罗斯男人、以及负责收银的俄罗斯男人,就没有一个冲我们笑过。
我问小柯:为什么在店里,俄罗斯女人对咱们都非常热情,而俄罗斯男人对咱们都非常冷漠呢?
小柯冲我点了点头:非哥走遍天下,眼光果然敏锐!这么说吧,接下来你在俄罗斯的旅行,不敢说绝对,但大概率上你都会遇见同款场景,也就是俄罗斯女人会对你热情友好,而俄罗斯男人会对你有所排斥。原因其实是同一个,还特别有意思!至于原因到底是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了,你自己品,反正我就等着看你的游记,看你的答案!
好家伙,卖关子就卖关子吧,你居然还给我布置作业?
3,
旅行时你带着一个特定维度的“作业”边走边想,其实是很有意思的。
因为这时候你不但会关注目的地的自然风景、人文风景,还会在一路之上聚焦于某个特定的维度。
好吧,我的俄罗斯之旅,就聚焦了这么一个维度——看看俄罗斯女人和俄罗斯男人,在面对中国游客时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在圣彼得堡入住的是一家民宅——注意不是民宿,就是某个俄罗斯家庭在某个小区富裕出来了一套房子,把它扔到旅行网站上出租。在我这个只玩自由行的背包客眼中,入住民宅的好处至少有三个:其一是很省钱;其二是住在当地人生活的小区,更能够真切感知和切入当地人的生活;其三是里面有灶具冰箱以及锅碗瓢盆,可以自己做饭。
这家民宅给我送钥匙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对待我虽然都很友好,但还是有隐隐约约的区别。
女主人热情地给我介绍着房间里的物件,事无巨细地告诉我怎么开电视,怎么开燃气,淋浴按钮哪边是热水……
男主人脸上带着礼节味道的微笑,但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只是当我留意客厅墙上挂着的一组相框,看到照片的主角是一位胸前挂满勋章的苏联军人,并面带赞许地点头时,男主人才开口:那是我的父亲,他参加过二战,跟着部队一直打到了柏林。
我肃然起敬地伸出了大拇指。
女主人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哈哈,老爷子在柏林被子弹打断了两根手指,还好再没受过伤,活着回来了。我们老是跟他开玩笑,说这套房子就是他那两根手指换来的!
男主人问了一句:你来自哪个国家?
我答:中国。
男主人点了点头,像是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我们曾经跟你们很友好。
我知道他说的其实是苏联,我点了点头。
然后男主人耸了耸肩欲言又止,并就此缄默。
女主人则继续热情:中国啊,到我这里住过的中国朋友可不少呢!在你之前入住的就是两个中国女孩,很漂亮的女孩子,每个人都拿着自拍杆;我还提醒她们说,圣彼得堡的冬宫是个巨大的博物馆,现在不让带自拍杆进去参观了……
4,
结束圣彼得堡之旅后,我的下一站是谢尔盖耶夫。
话说谢尔盖耶夫至今仍保留着俄罗斯乡村的传统特色,其中的圣三一大修道院是俄罗斯最古老的大修道院之一,极具童话色彩。
在圣三一大修道院参观时,我注意到教堂的一角有一位极具艺术气质的俄罗斯大妈,在那里支着画板写生创作。
我走过去看了看她的画,结果就攀谈了起来。
这位俄罗斯女画家气质上虽然很严肃,但聊天时却很温和。
她告诉我说,俄罗斯是一个颇具艺术质的国家。
我点头。
她告诉我说,俄罗斯的文学、诗歌之所以很厉害,是因为俄罗斯天气寒冷的时间很长,以前冬天的时候大家不得不闷在家里,贵族们不想无所事事,就开始写作和写诗,慢慢形成了整个社会的创作风气,变成了俄罗斯人的习惯。
我点头。
她又笑着对我补充说,俄罗斯男人爱喝酒,也跟俄罗斯的冬天很长有关!
我也笑了。
她说:你来自中国呀,我知道中国的古典绘画很厉害,中国的古典园林也很厉害!据说中国现在的发展非常快,应该是非常快的,因为我在俄罗斯越来越多地遇见了中国游客。说到旅行,我也很想去中国看看!
我热情地回应说:中国欢迎你!
参观完圣三一大修道院,我打车回酒店。
好吧,不是只有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喜欢侃大山,至少我遇见的这位俄罗斯出租车大爷,虽然英语一般,但也很健谈。
俄罗斯老者的嗓门很大,但他说的英语夹杂着大量的俄罗斯“嘟噜”,想要听懂的话还真不容易。
但下面的几个频道,我算是勉强能听懂。
他说,我们以前是苏联,现在是俄罗斯,苏联曾经帮助过你们中国。
我点头。
他说,我儿子说中国现在很有钱,我有点不相信。你们要是真有钱,为啥还需要我们的帮助呢?
我不置可否,心想:我还是善良一点吧,不反驳了。反正你怕是不知道中国有个广东省,更加不知道广东省的GDP以及俄罗斯的GDP。
他后来还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话题”:美国可不是好东西!俄罗斯、中国、朝鲜应该一起跟它斗!我们带着你们,跟它斗!
我点了点头,心想:斗肯定是要斗的,不过谁带着谁,这事可就不好说了。
下车之后我暗自好笑——今天遇见了两位岁数不小的俄罗斯人,一男一女所言的内容,还真是颇有差别。
5,
我的俄罗斯之旅的最后一站,是莫斯科。
在莫斯科,我又拥有了一个可作对比的切片式的经历,那就是被人要烟。
你知道,欧洲烟民无论男女,都有问人伸手要烟的习惯——比如说我在意大利的罗马火车站外吸烟,也就是吸了一根烟的功夫,却被来来往往的烟民伸手足足要走了我半盒烟!
在红场一侧的商业街溜达时,一位俄罗斯女人伸手问我要烟。
当然她也没有带火——我给她点烟时,俄罗斯女人问:你来自哪里?
我答:中国,北京。
烈焰红唇的俄罗斯女人笑了:我去过北京,令人惊奇的城市!
走之前她冲我热情一笑:谢谢你的烟!
顺便说一下,俄罗斯的女烟民可真不少。
还必须顺便说一下:下图是老非的原创照片,拍摄于莫斯科红场一侧的商业街,被网上各种盗用。
去基督救世主大教堂参观,在临河一侧的广场上吸烟时,我又被一位俄罗斯男人伸手要烟。
当然他也没带火——我给他点烟时,俄罗斯男人问:你来自哪里?
我答:中国,北京。
穿着皱皱巴巴西装的俄罗斯男人冲我扬了扬手里的烟,那意思其实是“谢谢你的烟”。
然后他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写在最后:
俄罗斯之旅结束时,我基本找到了小柯留给我“作业”的答案。
小柯说得没错——“俄罗斯女人会对你热情友好,而俄罗斯男人会对你有所排斥,原因其实是同一个,还特别有意思!”
这个答案就是“钱”。
展开来说,就是中国不但富强起来了,而且经济实力已远超俄罗斯;随之而来的是中国人越来越有钱,到俄罗斯旅游的中国游客也越来越有钱。
通常说来,全世界的女人都更关注眼前的生活,而不太关注从前以及现在的历史与政治。
所以,中国游客来俄罗斯旅行,能让夜店里的俄罗斯女孩、圣彼得堡民宅的女主人挣到钱,能友好地跟人家聊上几句,或者送上一根烟,人家自然会对你无暇他顾,并热情友好。
但是,全世界的男人虽然也想挣钱,但雄性荷尔蒙驱使他们比女人更关心国际和国家大事、政治、历史以及战争。
面对越来越多的中国游客,越来越有钱的中国游客,不少俄罗斯男人会去回望历史,然后再看看当下的现实。
这时候,知晓历史和现实的俄罗斯男人,在自尊心的驱使之下,面对中国游客难免就会在心里有些反酸:中国曾是苏联的“小兄弟”,我们曾是你们的“老大哥”;中国曾是一穷二白的国家,我们曾是能跟美国掰腕子的世界一极;中国曾接受过我们的武器援助,我们曾帮助中国推进了工业化的进程……现如今,很明显有了“易位相处”的味道,我们开始需要仰望你们……
也就是说,有不少俄罗斯男人在面对中国人时,既怀有“俄罗斯民族曾经辉煌的自尊心”,还怀有“曾经的优越感”,又被当下的现实对比所挤压,确实是心有不甘而又无可奈何的。
在这种心理作用之下,俄罗斯男人对中国游客在心理上有些冷漠或排斥,就不难理解了。
当然,以上分析并不代表俄罗斯人的全部;但这个现象,至少以老非我的旅行见闻来看,还是有点普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