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没想到我去爬个金山岭长城，居然都遇见了一位穷游妹子。
穷游妹子的装备很齐全，自己挑了一个避风的烽火台露营，只需从垛口望出去，就能看见蜿蜒长城的日出日落。
这个垛口距离长城的主景区颇有距离，再加上专门等落日的游客不多，所以到了落日时分，垛口上就剩下老非和女孩两个人了。
随口聊了聊天，女孩说自己穷游去过很多地方，下一步计划玩一个大的，从成都出发走川藏北线到拉萨。
我说：我去过9次西藏。
女孩瞬间瞪大了眼睛：都说西藏是一生必去的地方，雪域高原能净化人的心灵，那么，西藏真的值得去一次吗？
我淡淡一笑：你说的这两点，恰好就是网络上写西藏最常用的两个标题，什么“一生必去”，什么“净化心灵”。我的建议是：别当真，也别信，去什么地方只需要问问自己。
女孩追问：怎么说的我不管，就问西藏值得去一次吗？
我就点上一根烟，跟她讲了5个我所经历的小故事。
1，
邻家乖乖女高考完毕，问她妈要钱买户外背包和装备，嚷嚷的内容呢，跟你说得如出一辙，就是什么苟且啊远方啊，什么净化心灵啊人生必去啊；目标就是跟闺蜜结伴，一起去西藏旅行。
毫无疑问遭到了她爹妈惯常的镇压：不行，绝对不行！高反了怎么办？再说了，藏民日常都是带着刀的！
乖乖女直接出卖了我这个积年的背包客：我问过非叔，非叔说啦，那是人家的日常工具罢了，跟我爸随身带个指甲刀是一个意思！
一通混战按下不表，她妈最后的底线是：登山包可以买，你可以去爬箭扣长城！
然而乖乖女夏天的时候还是去了拉萨。
因为敌方铁板一块的阵营里，这回有人倒戈——据说妈妈打电话找她姥姥拉吵架赞助的时候，她姥姥说：好啊！去拉萨好啊！
原因是老太太信佛，知道大昭寺里面有个等身佛。
要命的是姥姥还补了一句：要不是我自个岁数大了，登山包得买两个，我也想去呢！
2，
我第5次进藏时，给我批假的公司某高管非要跟着。
这家伙是个富二代，毕业于海外名校，一表人才。事业上不算纨绔，做人却足够花心。
他听说拉萨是颓废派艳遇的天堂，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得去一次。
我说：艳遇啊？艳遇需要你费那么大的劲么？！你就别折腾了，晚上开上你的小跑车去三里屯啊，多的是艳遇，有钱的没钱的都有！
他“黄氏一笑”——对，就是狷狂邪魅然后满脸我很帅我很帅的那款笑——拢了拢发型说：艳遇为辅，天堂为主，我主要是想去荡涤灵魂，亲近圣洁……
只好带上这个货一起到了拉萨。
到拉萨他还没来得及荡涤灵魂呢，就晕天昏地荡入了不认爹妈的状态——高反了。
这家伙咬紧牙关到布达拉广场上拍了张照片，就打车直奔机场回北京了。
后面老非再去西藏，问他：要不要跟我去荡涤一下？
他语速快到发型都来不及拢了：去去去！去个茄子！
3，
早年间去西藏旅行的外国游客也不算少，有集结成团的，有户外骑行的，还有徒步的和玩摄影的。
我就曾在冈仁波齐转山的时候，遇见过一对日本情侣，因为高原反应，他们两个不但差点没有转下来，而且都快出现生命危险了。
等我们在玛旁雍措再次相遇时，他们已经缓过来了。
我问：你们为什么要来西藏旅行？
日本女孩的汉语还算凑合：我看到很多“一生必去”的旅行文章，几乎每一篇都有西藏。
我说：在我看来，旅行从来都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只是生活的调味品。没有一个旅行目的地，非要用生命为代价来去丈量。
女孩看了一眼冈仁波齐，心有余悸地给男孩翻译了一下我说的话。
然后，女孩和男孩嘀咕了几句日语，一起冲我点了点头。
4，
有一年我自驾青藏线，在靠近唐古拉山口的时候，路上有一个藏族女子，冲我们扬起双臂挥舞，看样子是要拦车。
停车，摇下车窗。
藏族女子摆着双手说：你们开慢一点么！前面的路上有冰，滑着嘛！
她不是想搭车，因为看她的装束，看她的额头，很显然是一位要磕着长头去拉萨朝圣的人。
老非注意到她的双手沾满了砂土。
和她一起的几个磕长头的同伴，都在做着同一件事：在路基下捧起一大把砂土，走到马路上，沿着车辙撒下去，一趟又一趟。
他们全都面带着微笑。
打眼望过去，他们已经撒出来了两道长长的车辙。
车辙向上延伸到没有结冰的路面，再往上不远，就是公路的顶端——唐古拉山口。
我们在唐古拉山口停车，看风景，拍照。
同伴是第三次走青藏线了，她有个习惯——每次在唐古拉山口停步，她都会去捡几袋子垃圾；她在冈仁波齐、纳木错、珠峰大本营也都会这么干。
我也加入了捡垃圾的行列。
山口在雪线以上，风很大，我们一边哆嗦着一边捡。
地上有很多垃圾，并且什么东西都有。
磕长头的藏人陆陆续续地到了山口，坐在路旁休息。
看我们在捡垃圾，他们都笑了。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藏人，摇着转经筒念了一段经文；另外一个年轻的藏人，拿出一大把风马，使劲抛向了空中。
风马是纸做的，可以自然降解。
山口下开过来一辆越野车，沿着藏人们撒满砂土的车辙，不用怎么减速就上了山口。
车上下来两位衣着光鲜的游客，看样子是一对情侣。
他们走到山口视野最好的地方站定，望着美到了极致的旷野与雪山。
男人放开嗓子喊：我爱你！
女人放开嗓子喊：我爱你！我要嫁给你！
爱情口号跟风马一样，快速散去，都不需要自然降解。
然后他们往回走，女人上车前，向外扔了几个零食包装袋。
我们在风中瑟瑟发抖，藏人们也准备继续磕长头向前，我们一起停下来盯着他们看。
男人下车，把扔掉的包装袋全都捡了起来，紧走几步，把它们扔进了老非手中的垃圾袋。
我冲他点了点头。
他冲我竖了个大拇指，又冲藏人们说了一句：扎西德勒！
唐古拉山口上就出现了好几句“扎西德勒”。
5，
老非有一个多年的驴友，结识于N年前的网络世界——那时候旅行网站上只有文字，没有图片；别说手机拍照了，数码相机都还没上市。
他和老非一样，对自由行深度沉迷，且都有写游记的习惯。
纯文字交流后的结识，能沉淀下来的肯定是交情不浅。
他的文字很欢乐，自己又很拢人，就认识了很多人。
他很喜欢“云卷云舒”这个词，说是一看见这个词，立马就能想起自己赖在拉萨晒太阳。
他十数次进藏，遍游中国，一不小心就把游记择吧择吧出了一本书，给我打电话：老非啊，我用了你文章中的一句话作为封面，你没意见吧？
我答：有！
他说：呃，有哇！好哇！书已经印出来了，我回头给你寄一本，免费啊！不用谢啊！对了，好久没去西藏了，春节咱去拉萨窝冬好不好啊？
我答：好。
然后他就组了一帮背包客，老非就第9次进藏找他了。
半年之后，他出了意外，过世了。
再然后，受他所托，一个进藏的驴友把他的一部分骨灰洒在了纳木错。
结语：
故事讲完了，长城烽火台上的穷游女孩若有所思。
我收拾好相机，就此别过。
怎么回答“西藏值得去一次”这个问题呢？
我的答案是：雪域高原没有洗涤功能，更不是消毒液；天堂也不在人间，所以没有什么地方是“一生必去”。
去西藏你可以看见壮丽的云天，虔诚的信仰；但如果早些年，你也可以去拉萨的巴尔普路转一圈，能看到两大排密密匝匝的玻璃门发廊。
所以，无论你去哪里，看什么以及截取什么安置于内心，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你的心灵是否干净，跟去不去西藏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所以你想去，就去。
你不想去，也没有关系。
最后，诗和远方可以有，但大概率上，作为小人物一枚，你我都逃不过占据人生主调子的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