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拉萨八廓街的酒吧里,从来都不缺故事。
文姐坐在我对面,语气寡淡地叹了一口气:唉,老非,你说我的本命年真的会有一劫吗?
我放下啤酒,打了个哈哈:劫什么劫?劫财还是劫色?我可不信这个!
文姐笑着摇了摇头,但她的笑还没彻底展开就开始收敛——这一趟西藏之旅,她的笑基本上全都是这个味道。
文姐36岁,我以为她说的“劫”,是把她折腾得身心俱伤的离婚。
没想到文姐所说的“劫”,却是另外一件让她羞于启齿的事。
文姐数度欲言又止。
直到几杯红酒过后,文姐咬了咬嘴唇,红着脸说:我好像……唉!我大概是……喜欢上了那个出家人。
惊得我差点把嘴里的一大口啤酒给喷出来!
2,
我和文姐是在成都的宽窄巷认识的,距离坐在这里一起喝酒聊天,还没超过一个月的时间。
那个时候的宽窄巷刚刚开始大规模整修,巷子里有一家青年旅舍,很多打算走川藏线去西藏的背包客,都会在这里找人结伴包车。
我在青旅磨蹭了足足三天,才敲定了来自深圳的一对情侣。四个人包车最划算,我看着宽窄巷街头的成都人在打“血战到底”的麻将,对自己“三缺一”的现状暗自苦笑。
黄昏时分,文姐敲开了我的房门。
文姐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句古诗——“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因为她整个人看上去很挺拔,但面目却有点憔悴,甚至有明显带着苦味的一丝苍老;与此同时一目了然的是,年轻时这位女子,应该是颜值出众的。
我们在青旅的小院里聊了聊,彼此对照了一下各自计划的路线和时间,发现很是合拍,文姐就这样加入了我们的小团队。
3,
我们的路线是走康定和新都桥,转向道孚和炉霍,然后切入川藏北线,经甘孜、昌都,转邦达、然乌和林芝,最后到拉萨。
这一路,无论是在新都桥的居里寺、塔公寺,还是在德格的印经院、昌都的强巴林寺、巴松错的错宗工巴寺、达孜县的甘丹寺,我和那一对深圳情侣都是以采风和摄影为主,而文姐都是以静静地拜佛为主。
记得在然乌的村子里投宿,大家这一路走到现在都自信自己不会有高反,加上眼前美不胜收的景色,就一拍即合地喝了一点酒。
深深浅浅地聊了聊天,深圳情侣跑出去拍星空了。
文姐问我:老非,你怎么一个人出来旅行啊?
我答:我带我老婆已经来过三次西藏,这一次她去美国找她的闺蜜蹭吃蹭喝蹭玩去了,所以我落单,只好自己来走川藏线。
文姐淡淡一笑:你们这是志同道合啊,都爱旅行。
我点了点头,也是随口一问:文姐你呢?怎么也是一个人出来旅行?
文姐惨然一笑:我啊,我刚离婚,还来不及找老公呢!
虽然隐隐约约地能猜到,但文姐这么答,我还是顿住了——这个话题可真没法往下接。
文姐看出我的尴尬,摆了摆手说:坚决离婚,是我这些年干得最正确的事。
作为一个合格的聊天者,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转换话题。
并且人家背后的故事,老非我本来就既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旅行能使人变得轻快,选择放下——或许文姐出来旅行并选择西藏,也是想抓住旅行的这个功能吧。
4,
到达拉萨,深圳情侣的假期也临近尾声,他们两个巩固了爱情,现在要飞回深圳继续上班以及继续生活了。
我们去大昭寺转经路东南角的玛吉阿米餐吧吃散伙饭。
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的故事尽人皆知,使得这家餐吧的生意一直火爆。
深圳女孩念了一句仓央嘉措说过的话:“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我只记得仓央嘉措的一首诗,也随口背了出来:“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说:仓央嘉措之所以斩不断俗世的情缘,是因为当年他坐床升座的时间比较晚,已经14岁了,已经沾染了足够的俗世的烟火气。
大家聊了聊仓央嘉措,又聊了聊我们这一路的旅程。
尽兴而散,文姐走到吧台前买了一本《仓央嘉措情诗》。
5,
我住进八廓街青年旅舍的大通铺——这是我每次到拉萨旅行时的习惯,我特别喜欢在大通铺里跟各路同道山南海北地吹牛聊天。
文姐不习惯这样的喧闹,她住进了一家标准酒店。
在拉萨,我们各自去找自己感兴趣的地方玩,基本上只剩下两个交集:去不同的寺庙里听唱经,以及在酒吧里喝酒聊天。
当然了,游客们在拉萨的打卡活动区,主要集中在拉萨的东边,这里充斥着酒吧、脏辫、背包、西藏民族风以及波西米亚风的大喇叭裤……
在八廓街一座不起眼的小寺庙里,我们认识了一位年轻的扎巴——顺便说一句:到西藏的寺庙里,不要见到一个修行者开口就是“喇嘛”,要知道藏传佛教寺庙里的出家人,男性一般被称为“扎巴”,女性一般被称为“觉姆”,大部分的僧人还远远够不上“喇嘛”的级别呢。
这位年轻的扎巴长相俊朗,温文尔雅,与我们聊天时说话不紧不慢,让人如沐春风。
文姐没事就去这座寺庙里转转,要么她自己去,要么会拉上我,一来二去我们跟这位年轻的修行者就很熟了。
你应该能猜出来了——在酒吧里,文姐羞于启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吐出那句“我好像是喜欢上了那个出家人”,说的就是这位年轻的扎巴。
6,
在酒吧里,文姐坐在我对面,手里心不在焉地转着红酒杯。
我知道,文姐扔出那句话之后,一直在等我说上几句话。
以文姐来西藏旅行的前情和状况,出现这件事虽然令人吃惊,但却并不算特别意外。
我想了想,先开了一个玩笑:好吧,《西游记》里也有不少女妖精,看见唐僧之后都想和他成亲!
文姐一愣,差点没把酒杯里的酒泼我脸上:什么叫“也”啊!老非你说谁是女妖精!
我笑着喝酒,不搭话。
文姐脸一红,低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只是说我有点喜欢他了,又没想着要跟人家成亲。
我点了点头:人家已不是俗世之人,你何苦要去扰乱他的修行呢?再说了,假如他为了你放弃修行,我是说假如,那么他很快就得为了生活去奔波挣钱、养家糊口。真要变成那个样子,估计你又不会喜欢他了。
文姐点了点头,良久又叹了一口气:老非,你说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啊?
我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没啥问题,根本用不着去看医生!他作为修行之人,相由心生,所持是至善之道的话,当然就会变成美好的化身;你发自内心地觉得喜欢,恰好正是普通人对美好的向往。
听完这段话,文姐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眼圈泛红。
我继续:遇见美好,感受到美好,反而能激励你成为一个愿意亲近美好,愿意变得更美好的人。
说完我放下酒杯,抬眼一看,文姐已是泪流满面。
写在最后:
这是多年前的经历,那个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自然也没有互加好友的习惯。
这么多年过去了,文姐和我早已失去联系,不知道她后来是否还会去西藏旅行;而到现在,老非我已经9次去西藏了。
我不知道文姐的离婚是个什么样的经历,我没有八卦心,没有问过;我只知道在那段结伴同游的旅途中,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加上一点可以理解的脆弱;两者都一目了然。
我也知道,她选择出门旅行,是想主动调整好自己。
至于她所言的自己“本命年的劫”——我希望她的西藏之旅,能够帮她渡过生活中那一次苦味的“劫”;而我在酒吧里的那段话,希望能够帮她渡过情绪摇摆的“劫”,让她可以放下过往,走向美好。
毕竟你若美好,所见的美好自然就会变多。
我们需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