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这几年一直计划写一部有关宋朝的书,奈何时间总是不够用,踟蹰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始写作,于是于昨夜11点半提笔。
我要写的这篇文章,不是小说,当然也不能算是论述,只是想把一千多年的那一段岁月重新还原。或许大家从电视剧电影里已经了解了不少宋朝的故事,《包青天》《杨家将》《大宋提刑官》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电视剧,剧中塑造了包拯杨业宋慈等一大批生动形象。然而我要告诉大家的是,真实的历史是不一样的,包拯并非仅仅坚持正义的卫道士,杨家将们也并非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完美英雄,真实的历史人物不是扑克脸,人都是很复杂的。
宋朝历时320年,朝代初期保持了大部分国土完整,给人民创造了安定和平的生活环境,作为古代中国经济文化的一个巅峰,她所取得的成就是举世瞩目的。朝代后期偏安一隅,靖康之变丢首都,建炎南渡屠戮忠臣,开禧北伐自杀式求和,这一系列一系列的耻辱,是极为虐心的。
由于宋朝并非大一统王朝,所以在写作过程中要不断地涉及到周边的其他国家和民族,包括契丹人的辽国,党项人的西夏,女真人的金国和蒙古人的元国等等。与所有电视剧电影中观点不同的是,本书中对于汉人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蒙古人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区别对待,契丹人里也有开明图强的皇帝,汉人里也有好人坏人形形色色,而女真人里也有无数救亡图存爱护百姓的民族英雄。
每一个民族都是中华民族,都是值得我们永远怀念的。
废话不多说,接下来就是直入主题了。
从征柴荣
宋太祖赵匡胤祖上分别在唐朝和五代割据政权中做官,到了赵匡胤父亲赵弘殷这一代,一开始在五代藩镇王镕手下做军官,后唐庄宗李存勖与朱温梁晋争霸时王镕派赵弘殷率兵驰援李存勖,从此赵弘殷长期在中央政权任职。
李存勖死后唐明宗李嗣源即位,改元天成,赵匡胤就是后唐天成二年出生的。出生时又是古代中国的传统帝王出生礼:赤光绕室,异香经久不散,出生时身上带有金色,三日都未散去。
赵匡胤长大后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作为军人家庭,学习骑射是必不可少的,然而赵匡胤同志却不走寻常路,找了匹脾气又倔又爆的烈马骑,连马具都不配就上马奔驰,烈马甩头就狂奔,驮着赵匡胤照着门框就撞,赵匡胤一头撞上门框摔下马来,一旁的人们都在惋惜,这么好的棒小伙就这么给撞死了,结果赵匡胤同志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脾气上来了又去追那匹烈马,居然最终追上烈马把马驯服,安然无恙的骑上了烈马。
到了后汉初年,年轻的赵匡胤漫游来到襄阳一间寺庙,寺庙里有个会算命的老和尚告诉赵匡胤,北方会有他的际遇。当时郭威正在征召部队到北方平叛,赵匡胤便投军到郭威账下,在历次战争中逐渐显露头角。
郭威是五代十国最后一个中央政权后周的建立者,父亲郭简曾是晋王李克用的部下,后在战乱中被杀死,母亲也在逃难路上病死。郭威被姨母抚养长大后,身材高大魁梧,加入了后唐皇帝李存勖的军队,后唐灭亡后又跟随刘知远从征并在刘知远建立后汉过程中立下大功,被任命为后汉枢密副使,统率后汉禁军。
刘知远死后后汉隐帝刘承祐继位,即位之初全国各地节度使接二连三的造反,郭威率兵平叛并北上击败入侵的契丹,稳固了风雨飘摇中的后汉王朝,郭威本人也被加封为枢密使兼天雄军节度使领军镇。既是中央宰执又是地方军镇首领,郭威已经进无可进,封无可封。
做人臣做到这份儿上,基本上也就到头了,后汉皇帝刘承祐也是这么想的,随着郭威功高盖主,刘承祐对郭威的猜忌越来越重。后汉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刘承祐密谋诛杀郭威,不料消息走漏被郭威得知。
当时郭威率部驻扎在河北,眼看着皇帝就要干掉自己,郭威不得不采取谋士的意见,伪造了一份诏书,聚集全军将士,诈称皇帝认为河北各军镇尾大不掉要全部杀掉军镇的军官。士兵们一听群情激昂,郭威趁机煽动气氛,让大家拥护自己到开封去“清君侧”。
郭威领军多年,军队一出发便是雷霆之势,刘承祐派出的军队根本不是对手,没多久就打过了黄河,兵锋直至开封。刘承祐见郭威势大便杀掉了郭威在开封的全部家属,郭威后来没有继承人只好传位给柴荣,也是拜了刘承祐所赐。
乾祐三年十二月,郭威攻入开封,刘承祐死于乱军之中。郭威主持朝政大局,安排皇太后临朝听政,拥立了一个后汉宗室刘赟继位。
稳定了开封的政局之后,郭威开始了下一步行动。后周广顺元年正月,契丹大军入寇,朝廷派郭威率军抵抗。郭威领着军队走到了澶州(今河南濮阳市)大军鼓噪不前,一大批中下级军官就苦苦的哀求郭威,大伙领军攻入开封,后汉皇帝刘承祐死于战乱中,可以说与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皇帝还是刘家人来做的话兄弟们以后迟早被清算,不如大帅做皇帝。说着,军士们扯了一面黄旗披在郭威身上,史称“黄旗加身”。
而赵匡胤,就是这批中下级军官的其中之一。
事已至此,郭威不再推却,率军回朝。回朝之后以太后名义废掉刘赟,接着不出正月正式称帝,建立后周。
郭威做了皇帝后并没有大规模的对外用兵,而是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国家治理上,颁布了很多休养民生的政策,后周国力得到了发展。由于自己全家被杀,郭威没了儿子,便将内侄柴荣收作养子,封柴荣为晋王、开封府尹。同时他还把赵匡胤命为开封府马直军使,这样,赵匡胤开始在柴荣门下效力,逐渐有了自己的政治资本。
郭威虽然贤明,却命不长久,后周显德元年(公元954年),郭威病逝,周世宗柴荣即位,任命赵匡胤入职禁军,做了一名禁军将领。
柴荣刚刚即位北汉便来进犯,北汉是后周灭亡的后汉皇族旁支建立的,当时的皇帝刘崇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弟弟,要杀郭威没杀成却被反杀的后汉隐帝刘承祐的叔叔。北汉自建立以来就跪舔辽国,此次出征辽国也派了一万多援军,由辽国武定节度使杨衮率领,加上刘崇亲自统帅的三万多汉军,汉辽联军达到五万,气势汹汹。
后周当时在山西与北汉对峙的是昭宁节度使李筠,李筠以为北汉只是像往常一样普通的进犯,没有太过在意,结果上去被汉辽联军打了个大败。柴荣得到李筠战败的消息坐不住了,刚刚当上皇帝北汉就来拆台,这仗不能输,要想打的又快又好,必须御驾亲征。
柴荣想御驾亲征,却遇到了朝中阻力,当朝宰相、五代十国的政坛不倒翁冯道劝谏,陛下刚刚即位,国家人心不稳,不宜御驾亲征,派将领抵御便是。
柴荣态度很坚决,告诉冯道,唐太宗创业之初也是亲征安定天下,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冯道一副忠言逆耳的做派,陛下与唐太宗不同,不可直接拿来学习。
柴荣自信满满,刘崇就是乌合之众,我亲率大军定能如大山般压倒性的战胜对方。
冯道还在劝谏,陛下能成为大山吗?
柴荣满腔热血,冯道一而再再而三的泼冷水,柴荣终于忍无可忍,当场结束了朝议,直接下诏征集士卒,为亲征做准备。
然后撤了冯道的宰相之职,打发他去给郭威的太祖陵做山陵使,主持陵墓礼仪。
活得久见得多,不一定就说得对,人如果跟不上时代,总以元老自居,早晚要被淘汰。
北汉二月底入侵,柴荣三月初率大军从开封出发,三月十九日与汉辽联军在高平遭遇。柴荣安排侍卫司大将李重进率领左军,侍卫司另一名大将樊爱能率领右军,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率部位于中军,三军成品字形列阵迎敌。对面汉辽联军兵力达到五万,周军只有不到四万兵力,牌面上还稍显弱势,柴荣压力很大。
战斗刚刚开始,柴荣大军的右路军将领樊爱能拔腿就跑,右军大乱危及中军,千钧一发之际,柴荣没有退却,冒死稳住中军,坚持在乱军之中督战,中军气势大盛。赵匡胤当时在中军,与张永德商定,各自亲率一部出左右军,无论如何也要把形势扳回来。
赵匡胤振臂高呼,领着所部军队逆势而上,勇猛无匹,汉军本已得势,没想到突然又冲出这么一个杀星,一时间被打懵了,大将张晖和枢密使王延嗣被阵斩。周军逐渐扳回劣势,两军战斗陷入胶着之时,突然刮起了南风,周军乘风加紧了攻势,北汉终于抵挡不住全军溃败,汉军和辽军被打的丢盔弃甲,连刘崇的乘舆都被俘获。
柴荣乘胜进军,攻占北汉河东城。得胜回朝之后柴荣先是砍了临阵脱逃的樊爱能一伙人,然后论功行赏,赵匡胤被提拔为殿前都虞候。再接着,柴荣深刻的意识到军队的素质问题,必须要下大力气整改,于是安排赵匡胤对军队进行整风运动。
五代时期,中央禁军分为殿前司和侍卫司,两司从上到下各有都点检、副都点检、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侯五个职位共十人,属于军队最高指挥官团队,赵匡胤虽然只是级别最低的都虞侯,但已经跨入最高指挥官行列。
而接下来的整风运动,更让赵匡胤赚足了政治资本,他趁着整风,在殿前司自己麾下征召了一大批身材高大魁梧且武艺高强的精壮男子,在中下级军官中提拔了一大批素质高且忠于自己的心腹,并广泛的安排到了殿前司和侍卫司两个行列。就这样,赵匡胤借着国家的政策,在给国家优选军队的同时又大大增强了自己在军队中的实力和威望。
显德三年春天,赵匡胤随柴荣征讨南唐,此战规格出乎寻常的高,南唐方面派出了皇甫晖和姚凤领军十五万迎战,驻扎在清流关,皇甫晖时五代时期的百战宿将,历仕后唐后晋来到南唐,是当时南唐难得的将才。
柴荣兵分两路,自率精锐部队攻打寿州,令赵匡胤率所部取清流关,赵匡胤军队数量远少于皇甫晖,加之对方凭关据守,形势对赵匡胤不利。但赵匡胤军事才能实在优秀,研究了清流关的地势地形后做出了部署:兵分两路,一路正面佯攻,另一路由赵匡胤亲自率领,翻山越岭,从清流关背后出奇兵袭击。皇甫晖仗着人多势众,一开始并没有对赵匡胤太过重视,后周军队出现在关前时亲自领兵在关前对阵,然而刚刚开战没多久,赵匡胤便从后方奇袭出来,皇甫晖中军大乱,慌忙败退,余部退入滁州城。
滁州城大家都不陌生,作为历史名城,在五代时期就是江南重镇,滁州城城墙高大,皇甫晖所率余部人数并不少,如果据城不出,坚守是不成问题的,但皇甫晖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糊涂,赵匡胤追至城下时对着赵匡胤喊话,称双方各为其主,自己要在城外列队迎敌,与赵匡胤决一胜负。
这种决策是非常脑残的,部队新败,士气低落,对方士气正盛,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守城池,慢慢消磨对方的士气,但皇甫晖就这么选择了野战决战,赵匡胤大笑答应皇甫晖,让你野外列阵。赵匡胤没有趁对方阵型不稳时偷袭,而是等到皇甫晖列阵完毕,一声令下,周军全军出动,赵匡胤身先士卒,抱着马脖子冲锋,周军势如破竹,赵匡胤风驰电掣直入皇甫晖面前就砍,皇甫晖大惊失色被砍中脑袋,战斗基本上就是一边倒,唐军全军覆没,统帅皇甫晖、副将姚凤被活捉。
滁州之战结束后不久,赵匡胤又在六合附近击败南唐齐王李景达,胜利班师,升任殿前都指挥使。
显德四年,赵匡胤再次跟随柴荣征讨南唐,先是攻下寿州,接着攻打濠州。南唐大军在十八里滩扎寨准备力战迎敌,赵匡胤一马当先纵马过河攻破军寨,一路攻城拔寨,先后拿下濠州、泗州、楚州,夺取了整个淮南。
后周这边是一胜再胜,南唐那边是一败再败。当时南唐在十八里滩前线的总指挥是齐王李景达,这位仁兄是南唐皇帝李璟的哥哥,后周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把李景达吓坏了,于是领着剩下的唐军一路逃回了金陵城。
眼看着周军要一路打过来干掉自己了,李璟彻底慌了,向柴荣提出,我不当皇帝了,我把皇位传位给儿子,南唐不再称帝,奉后周为正朔。
这一幕,与一百多年后的靖康之难真像。
而后周的表现,也跟靖康之难中的金国极为类似。柴荣不同意,集结军队,准备继续攻打南唐。
柴荣在长江水集结了大规模的水军,准备渡江直奔金陵。南唐的使节后周大营里回来之后就劝李璟,自己国家与后周实在国力悬殊太大,不如再让让步,否则都城金陵也保不住。
当时南唐共有33个州,长江北14个,长江南19个,后周已经占领了江北14个州中的10个,李璟经过思想斗争,又给柴荣献了一份降表,除了之前的条件外,还主动把江北剩下4个州也送给后周。这下子,柴荣才算答应退兵,南唐总算保住了一条生路。
后周世宗柴荣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在位期间曾经许下愿望,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显德六年初,当时后周周边的后蜀、南唐都已经被打服了,但北边的北汉还未平定,北汉与辽国关系亲密,柴荣决定,治标不如治本,直接征讨辽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两个北方大患。
与我们传统印象中不同的是,对于五代十国年代的中原王朝来说,辽国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早在后唐年间,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就曾经跟后唐皇帝李存勖多次过招,辽国胜少败多,有几次还是被李存勖的部将打的屁滚尿流。辽国跟其他割据政权没什么区别,中原王朝衰落了他过来趁火打劫一把,中原王朝强势了就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柴荣举目北眺,是该把辽国按到地上摩擦的时候了。
后周显德六年三月,柴荣御驾亲征辽国。赵匡胤任水陆都部署。大军一路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辽国幽云地区宁州、瀛洲先后投降,到达河北瓦桥关,打退辽军一支骑兵,辽国守将投降,眼看着就要到达幽云地区的核心城市幽州了,柴荣突然病了。
天不假年,柴荣这次病来如山倒,身体急转直下。病倒之前柴荣曾在审阅各地文书时看到一块木板,上面写着“点检做天子”,此时越想越后怕,急令班师回朝。
柴荣这次病情非常严重,由于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他在中军营帐中设置了禁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他的营帐。大军走到澶渊(今河南濮阳市),柴荣下令,不走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皇上这是怎么了,所有人也都不敢问,所有人都不敢问,只有一个人敢问,那就是张永德。
张永德是后周的大将,一直都手握重兵,同时还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在柴荣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就与柴荣关系一直很亲密,大臣们撺掇张永德去找皇上问明情况,张永德就去了柴荣的营帐里求见,柴荣果然接见了张永德。
张永德见到柴荣就问,现在天下未定,国家根基不稳,地方诸侯都在巴望着京城虎视眈眈,澶渊距离开封这么远,如果陛下不速速回京安定人心,仅仅因为辛苦就在此地休息,万一发生叛乱将会给国家带来灾难。
柴荣冷冷的看着张永德,没有回答张永德的话,而是问张永德,谁鼓动你这么说的?
张永德回答,我们臣子们的心愿都是这样,请陛下尽快回京。
柴荣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被人教唆才来我营帐中询问的,这并非你的本意,你的城府太浅了。
往前数不到三十年,后唐年间,唐庄宗李存勖有个属下叫夏鲁奇,战斗力非常强悍,曾经生擒后梁名将王彦章,为了保护李存勖在战场上一次独自斩杀了上百名梁军,成了与项羽齐名的“百人斩”。可就是这么一位名将,李存勖叫他去杀人他就去,到了地方人家一哭诉他就动了恻隐之心没有赶尽杀绝,而且在李存勖身死国灭的过程中居然没有任何动作,在驻所孟州眼睁睁的看着李存勖被杀。
这就叫耳根子软,缺乏主见。
张永德不仅是后周的大将,还是一员骁将,作战非常勇敢,可他跟夏鲁奇一样,耳根子软,没有主见。
柴荣家里只剩下八岁的儿子柴宗训,一个耳根子软的军方领导是不足以辅佐柴宗训的。回朝后柴荣解除了当时的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的职务,令赵匡胤取而代之。
“点检做天子”的木板真实性已经不可考了,学术上一直有争议,但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的军权是实实在在的被解除了,换成了赵匡胤来做殿前都点检。
张永德是赵匡胤的好朋友,两人私交很好,多次在战场上共同出生入死。他心胸宽广,对待赵匡胤从没有过猜忌挤兑的行为,即使被赵匡胤取而代之丢了殿前司一把手的职位,仍然保持着与赵匡胤良好的私交。
安排完这一切没多久,柴荣病逝。
柴荣在位短短5年,政治清明,休养百姓,奠定了后周强大的国力,为赵匡胤铺平了道路,给北宋的繁荣昌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赵匡胤,将沿着柴荣的铺好的道路,继续奋斗下去。
黄袍加身
柴荣死后,儿子柴宗训即位。后周显德七年正月初一,边关传来消息,北汉勾结辽国进犯,朝廷派赵匡胤帅军北上御敌。赵匡胤领命出兵,第二天到达陈桥驿,政变于当夜开始,军士们聚集在驿站门口议论点检作天子之事,声势越来越大。
军队都要哗变了,主帅还管不管了?
主帅不管了,史书记载当天夜里赵匡胤喝多了,在营帐里睡大觉。
第三天刚刚天亮,赵匡胤三弟赵光义和亲信赵普率领众人堵住赵匡胤,亲信部将佩戴兵器站立赵匡胤住所庭院高呼要拥戴赵匡胤做天子,赵匡胤假意推辞,推让再三,赵普见时机成熟,授意手下拿出准备好的黄色龙袍批在赵匡胤身上,然后众军士立刻跪拜,山呼万岁。
赵匡胤当皇帝这事儿算是成了,在此次陈桥兵变中,赵普应该记首功。
赵普祖上是幽州人,后唐期间李存勖不停地跟辽国和北方割据政权打仗,赵普全家迁居到洛阳,赵普在跟随柴荣打天下期间与赵匡胤父子相熟,逐渐成为赵家人的亲信,接下来,他将跟着赵匡胤继续在北宋的江山里奋斗。
赵匡胤虽然被拥戴做了天子,但既然是逢场作戏,戏就要做足。他转头来向部下约法三章:一、后周太后、皇帝仍厚待,不得冒犯;二、后周众朝臣和百姓不得劫掠。部下都是等着从龙受赏呢,哪儿还敢有二话,赵匡胤做足了所有的前戏,全军开拔回开封。
作为后周军事首脑,赵匡胤率领的基本上就是后周最精锐的主力部队,回到开封没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便顺利进城。进城之后,又一场好戏开演,赵匡胤安排部下全部回归营房,自己回到平时办公的公署,同时又安排亲信将后周宰相范质王溥两人带到公署。赵匡胤见到范质,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今日如此这般,违负天地。面对赵匡胤,范质真是哭笑不得,好在赵匡胤的好戏还没演完,部将此时高声呼喊,我们这些人现在没有主上,今日必须给我们个天子。
演戏演到这份儿上,范质和王溥也只能顺坡下驴,赶紧跪拜天子。
控制了百官,接下来就要逼宫禅位了,整个过程非常平静,毕竟后周恭帝柴宗训只有七岁,赵匡胤顺利的当上了皇帝,柴宗训和柴荣的皇后符太后迁居至西宫,柴宗训被封为郑王。
赵匡胤曾经兼任的归德军节度使所在地是宋州,即位之后,赵匡胤便以宋为国号,定都开封,改元建隆(公元960年)。
做完这一切仪式后,是正月初五。正月初一带兵出去,短短四天时间,正月初五就回来,走完了全部法定程序当上了皇帝,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人猝不及防。那么最大的问题来了,既然赵匡胤当初是领兵出征抵御契丹入侵的,军队都没过黄河,契丹人怎么办?
答案是不用办,因为这是一个阴谋。
拜宋史的春秋笔法所赐,契丹入侵这事儿宋史只写了个开头就太监了,后来就没再提这事儿。既然宋史不提,辽史可不怕你宋朝皇帝,辽史里详细记述了当年所发生的一切。
北宋建隆元年对应的是辽穆宗应历十年,辽国自耶律阿保机建国以来,到了辽穆宗这里已经是第三代君主了,辽穆宗本名耶律璟,父亲是著名的攻入开封称帝的辽太宗耶律德光,其兄是辽世宗耶律阮。辽世宗在政变中被杀,穆宗平叛后即位。
辽穆宗号称“睡王”,平时就是喝喝酒打打猎,喝多了就睡,闲来无事了才想起来处理处理朝政,干皇帝的本职工作是有一出没一出的。辽应历九年十二月,辽国王子耶律敌烈起兵反叛,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告发。辽穆宗念及耶律敌烈是辽太宗的儿子,没有杀他,而是杀掉了谋反的党羽,把耶律敌烈拉倒祖宗宗庙处悔过,并祭祀天地祖宗,向祖宗们汇报平叛事宜。
整个陈桥兵变过程中,辽国一直在处理耶律敌烈谋反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攻打后周的记载。
国家内乱成一团麻,谋反的善后事宜辽国好几个月没处理完,十二月耶律敌烈谋反,正月辽国就出兵攻打后周,辽穆宗不是超人,平时就懒得例会朝政,现在焦头烂额了你让他去攻打后周,那可能吗?
说来说去,可怜的契丹人在陈桥兵变过程中被人成功的当了枪使,没有契丹人入侵,赵匡胤不能顺利的带兵出征,只要把兵带了出去就好说,凭着赵匡胤在军中无与伦比的威信,他就可以把整个军队变成自己的戏团子,导演这么个一出大戏。
现在戏演完了,该收拾台面了。
安定时局
当上皇帝,接下来就是要论功行赏了,赵匡胤的亲信部下石守信被封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高怀德被封为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被封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王审琦为殿前都指挥使、赵普为右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其余众将也都有封赏,原后周的三位宰执范质、王溥、魏仁浦仍位列宰执之位。
北宋新建,俗话说得好,枪杆子里出政权,当时军队承袭五代建制,主要分为中央禁军和边军,禁军属于帝国的精锐部队,赵匡胤第一时间把禁军的控制权牢牢地把控在自己手中。但治国理政还需要原先的一帮朝中大臣,所以以范质为首的文官基本仍居原位。
赵匡胤这边刚刚开国,忙里忙外的还没理顺朝政,那边就有人开始给他添堵了。
建隆元年4月,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起兵叛宋。
昭义军是后周极为重要的藩镇,控制潞州(山西长治)、泽州(山西晋城)、沁州(山西沁县),治所在潞州,北方是北宋的死敌北汉,南面出了太行山就是广阔的黄河两岸平原,进可直面北宋首都开封,退可联络北汉共据宋军,对北宋危害极大。
李筠自后唐年间从军,五代期间南征北战,到了后周年间,受到郭威和柴荣多次提拔。赵匡胤代周建宋之后派人给李筠加封尚书令,李筠拧巴半天不愿接受,左右侍从劝了半天终于接受封赏。按照传统规矩,李筠要在治所宴请开封前来册封的使臣,结果这位大哥接下来的宴请期间居然把后周皇帝郭威的画像挂起来,对着画像嚎啕大哭。这哥们儿的行为把侍从们都吓坏了,赶紧给使臣们赔不是。北汉皇帝刘钧听说这事后邀请李筠联合起兵攻宋,李筠的长子李守节苦劝无果,赵匡胤知道李筠心有动摇,为了打消李筠的念头,在李守节出使开封期间让李守节给李筠带个话,我未做天子时,你李筠做什么我不管,现在我既然是天子了,你难道不能稍稍的顺从着我吗?
李守节连夜赶回潞州报告赵匡胤的话,原以为父亲能放弃叛宋的念头,没想到李筠听了番话无动于衷,没过多久便传檄历数赵匡胤篡逆之罪,正式起兵叛宋。
李筠起兵之初,搞突然袭击攻占了泽州城,但他深知仅凭一镇之力难以抵挡赵匡胤的讨伐,便迅速绑了北宋在昭义军的监军送到北汉求援。
李筠身边不乏能人,谋士向李筠进言,昭义军面对宋军实力悬殊较大,仅仅坐守孤城必然败亡,如能及时南下出太行山占领洛阳,陈兵虎牢关,则据雄关天险足以抵挡宋军,同时还可趁机攻占关中平原,把长安凤翔一带尽数占领,到时候据关中以图天下,才是上上之策。
可李筠对此不以为然,告诉谋士,我是后周百战之将,与世宗柴荣情同手足,只要是我起兵,所有军队必然前来投靠我,我怕什么。李筠对谋士的战略不屑一顾,那么李筠除了上述一段吹牛逼的言论之外,自己的实打实的战略是什么呢?
答案是没有战略。
这就叫人头大了,两军作战,至少要有个战略,比如说你要先攻占哪里,后攻占哪里,先消灭哪一股敌人,再消灭哪一股敌人,最终达到什么样的目的,结果在李筠这里,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我要造反。
虽然李筠没有战略,但他却很有想法,他的想法就是北汉皇帝刘钧,绑了宋朝的监军送给刘钧算是他给北汉纳的投名状,刘钧对李筠的行为是非常赞赏的,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面对李筠求援的请求,李筠雄心荡漾,不顾国内众臣的反对意见御驾亲征来援。刘钧的军队行至太平驿时李筠来迎,刘钧非常高兴,封李筠为西平王,李筠却不怎么高兴,这位仁兄看到援军之后大失所望,刘钧虽是北汉皇帝,但北汉毕竟只是个弹丸小国,放在宋朝勉强算得上是个中等藩镇的规模,其实刘钧跟李筠的军事实力本身也就是半斤对八两,李筠把宝都押到北汉的援军上,失望在所难免。
失望归失望,总比没有强,可李筠大哥突然又成了历史盲,见到刘钧之后坦诚交谈,直言起兵叛宋主要是因为深受后周皇帝大恩不能辜负,说着还回忆起了往事种种。而北汉与后周是世仇,刘钧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双方交谈最终不欢而散。
毕竟都御驾亲征了,到了人家的地方再反悔也有点儿说不过去,刘钧思来想去,决定派部将卢赞作为监军并率数千骑兵援助。李筠这时脾气又上来了,派人过来给我当监军几个意思,根本不鸟卢赞,卢赞找李筠商量军中之事李筠也是毫不理会,卢赞一怒之下就要带兵回国,刘钧好生安慰才勉强没有离开昭义军境内。
李筠还没矫情够,赵匡胤已经开始收拾他了。
四月没出,北宋平叛部队便已出发,军方大佬石守信、高怀德领兵。
前面讲赵匡胤封赏的时候两位大佬分别任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室和殿前副都点检,由于侍卫司和殿前司不设正职,这两位大佬几乎就是当时军方实权派的最高将领。
石守信,开封人,早年跟随郭威南征北战结识赵匡胤,后来跟着柴荣在高平之战中奋力搏杀稳住战局,又在后来历次征讨南唐中屡立战功,受到柴荣和赵匡胤的赏识,跟赵匡胤更是多次出生入死,不夸张的说,就是过命的兄弟。
高怀德是河北真定的军旅世家,父亲是后唐名将高行周,高怀德从小就跟着父亲跟契丹人干仗,交手多次没让契丹人占过一次便宜。郭威称帝后跟着父亲投靠郭威,由于打契丹的时候名声太盛,投靠后周之后还是喜欢出任先锋,打仗喜欢身先士卒,战高平征南唐多次战斗勇冠三军,同样是赵匡胤过命的兄弟。
两个过命的兄弟带兵平叛,赵匡胤却并不放心,宋朝初建李筠便起兵叛乱,如果不迅速平叛,国内局势将动荡不堪,五代十国的战乱局面多是因为没处理好节度使叛乱造成的,赵匡胤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干净利索的解决叛乱。
为此,他又安排了慕容延钊和王全斌从相州(今河南安阳)出兵,目标直指昭义军的老巢潞州城。
当时的局势是李筠亲自占据着南边的泽州,让自己的儿子李守节镇守潞州,石守信高怀德大军五月初进抵泽州城,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就地驻扎,派出野战部队切断李筠的粮道,李筠一看急了,出城就要跟宋军拼命,结果正中宋军下怀,在泽州城附近被击败多次,最终狼狈逃回泽州城困守。
按这个打法,李筠坚持不了几个月就要完蛋了,可赵匡胤觉得太慢,决定给李筠吃个加速。
五月中旬,赵匡胤下诏御驾亲征,到了泽州城下二话没说,将石守信高怀德部与自己合并一处,亲自指挥作战,李筠仅仅一镇之兵与宋军实力悬殊太大,苦不堪言,完全架不住宋军攻势,几次对垒之后部队被打残,刘钧派给他的援军卢赞军被打的全军覆没,卢赞被阵斩,李筠躲在泽州不敢出城。
躲着也不是办法,六月十三日,赵匡胤下令全力攻城,泽州城终于被攻陷,李筠自焚而死。老子既然已死,儿子也就没有负隅顽抗的必要了,李守节在潞州城投降,李筠之乱就此平定,赵匡胤班师回朝。
回朝还没两个月,闹事儿的又来了。
九月,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又反了。
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从小跟着郭威作战,郭威死后继续跟着柴荣,是后周一员名将,赵匡胤石守信他们打过的高平之战、数征南唐李重进都打过,资历老军功大,柴荣打下南唐的淮南地区之后就把李重进就地留下镇守。
如果说李筠是主动造反,那么李重进就有点儿被赵匡胤逼反的感觉。赵匡胤称帝后,李重进挺主动,向朝廷上书希望进京拜见皇上。可左等右等朝廷就是不同意,眼看着其他的节度使都进了京面了圣了,就剩他一个李重进还是不能进京朝见。赵匡胤安排翰林学士李昉给李重进拟了一道诏书,意思是你李重进可以一直守在驻所扬州,不用入京面圣。
明明都是一样的节度使,却要这样区别对待。也许是预感到了赵匡胤要搞掉自己,李重进开始不断招兵买马,为可能要发生的战争做准备。
李重进虽然做了一定的准备,可没想到战争会来临的如此之快。李重进还没准备好,朝廷便一纸调令调任他去做青州(山东益都)节度使,晚唐五代期间,把节度使调离原来的藩镇基本上就是在削藩,托了广大影视作品的福,我们都知道削藩一般都是不太好玩儿的,一直到几百年后康熙皇帝削藩还削的大清国上下鸡飞狗跳好多年。李重进一看这是真要搞掉我啊,扭扭捏捏就是不去,推脱多日。
可惜李重进军事水平过硬,政治水平太差,李筠叛宋时他派了个使者去联系李筠夹击开封,派的使者居然是赵匡胤的旧人,使者到了开封就把李重进给告发了。赵匡胤当时还没起驾亲征,想了想这时候不能刺激李重进,否则真的李筠在西北叛宋,李重进在东南造反,大宋国要招架不住了,无论如何也要先稳重李重进。
赵匡胤派了专人到淮南,给李重进送来了厚重的赏赐和免死铁券,李重进一看赵匡胤对我不薄啊,当时就准备收拾收拾去开封面圣谢恩。亲信看到李重进这德行都吓坏了,纷纷劝他,刚刚朝廷让他调任青州他不去,现在送来了免死铁券就感动的要入朝,不奉诏的节度使入了朝了还有命活吗?
李重进一想有道理,不能就这样白白送死,可他这前后一阵来回的动摇,李筠那边已经兵败身亡了。北方失去了战友,李重进决定往南方试试看,派人联系南唐皇帝李璟求援。
谁知李璟回绝的非常果断,南唐面对大宋能自保就不错了,坚决不趟这趟浑水。
李重进不能再等了,建隆元年九月起兵叛宋。
赵匡胤刚刚平定李筠之乱,奔波劳累之下对于平定李重进叛乱之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赵普告诉他,李重进仅凭淮南一镇,起兵以来没有任何外援力量,地盘上除了他修的几座堡垒之外没什么像样的军事重镇,朝廷应当速战速决。
赵普的建议坚定了赵匡胤快速解决李重进的决心,九月二十二日,赵匡胤派石守信为主将、王审琦为副将领兵出征。
王审琦祖上辽西,早年跟随郭威从征,与其他几个开国大将一样,在历次的战斗中与赵匡胤结成了生死之交,领兵打仗有勇有谋,既擅长亲率先锋冲锋陷阵,又擅长巧设伏兵以少胜多。跟随柴荣征讨南唐期间多次率领敢死队冲锋,楚州之战特意在楚州南门撤去防守而在南门之外设伏兵,引诱南唐守军从城中撤退至包围圈一举歼灭。
石守信与王审琦搭档进兵,李重进的人生开始了倒计时。
宋军一路望风披靡,李重进接连败退,赵匡胤又坐不住了,作为统帅型皇帝,领兵作战是他的一大爱好,于十月底赵匡胤再次御驾亲征,由于石守信大军推进实在太快,紧赶慢赶终于十一月初赶到李重进最后的老巢扬州城。
石守信是个政治觉悟非常高的好同志,皇上来了那肯定是让皇上来指挥这最后一击嘛,石守信派人向赵匡胤汇报,扬州城城破在即,请陛下亲临现场指挥工作。赵匡胤当然是笑纳这份大礼,十一月十一日,赵匡胤来到扬州城下,当日扬州城破,李重进自焚而死。
@赵王ZW 2019-08-06 16:34:47
看到一个名字,柴荣,决定MARK一下
来我的帖子转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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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还是健康最重要 2019-08-06 22:31:55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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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8号店主 2019-08-07 17:13:45
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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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民心实 2019-08-08 22:41:45
燕云十六州的叫法要准确于幽云十六州,因为前者不包含今天的冀东(玉田以东)地区,而后者则包括永平(元代起叫)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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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直有争议,连各种史籍上也有不同叫法
@汤晨澍 2019-08-09 12:47:19
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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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
@吾乃姜伯约 2019-08-12 13:26:12
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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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0810 2019-08-14 21:51:09
写字不易
加油!
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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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互勉
杯酒释兵权
两处藩镇叛乱平定之后,赵匡胤有了新的追求-统一天下,长治久安,当时北宋的版图东到大海,西到关中,北到辽国幽云十六州,南到淮南,占据了中国最中枢的位置。赵匡胤决定,消灭其他割据政权,统一全国。
然而这时赵普告诉他,想要国家长治久安,就必须把目前手里军权最重的几个将领拿掉,再图统一。
赵匡胤不以为然,以石守信为首的几个开国将领跟自己如同亲兄弟一样,不可能反叛。
赵普提醒赵匡胤,如今石守信高怀德这帮将领,虽是杰出的将领,却并没有对军队百分之百的掌控力,自五代十国以来,发生过多次军队哗变挟持主将兴兵作乱的事情,如果石守信他们军中也发生类似的状况,怕是他们也会被挟持着反叛。
赵匡胤何等聪明,自己是怎么从后周孤儿寡母手里夺得的天下世人皆知,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北宋就完了。作为大宋的开国皇帝,他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顶级表演艺术大师赵匡胤将再一次展示太精湛的演技。
建隆二年七月初九,赵匡胤召石守信高怀德一帮人到朝中参加宴会,一帮人推杯换盏酒兴正浓时赵匡胤突然阴沉下脸来不住叹息,跟石守信他们说,我当了天子,生活却过得很苦,还不如兄弟们当节度使的,我从来没能像兄弟们那样睡过好觉。
石守信们一听话里有话啊,赶紧问赵匡胤,领导是咋回事,说出来让属下分担分担。
赵匡胤说爱卿们难道就没想过也做做天子吗?
石守信们慌忙下跪扣头,大宋江山稳固,我们哪敢有二心。
赵匡胤继续提醒大家,你们固然忠心耿耿,但如若有一天你们的部下逼你们黄袍加身,你们又能怎样呢?
石守信一群人彻底慌了,纷纷嚎啕大哭,让赵匡胤给条生路。
赵匡胤一看目的达到了,也就不用在伪装了,说道,人生如同白驹过隙,不过为了钱罢了,众爱卿可放弃兵权,外出就职,饮酒相欢,以终天年,君臣无间,两无猜疑。
话说到这份儿上,石守信这帮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做了。紧接着,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四人全部出任藩镇不再统帅禁军,仅仅成为一方节度使,不再执掌禁军兵权。
本身就兼任节度使,现在还以节度使身份封到地方这不是百忙一场吗?可人家赵匡胤还真不是百忙一场,北宋朝廷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了一出军制改革,所有兵权收归枢密院,地方上不再建节。具体来说就是统兵不统兵不是由你是不是节度使说了算了,而是朝廷说了算。不仅没了兵权,朝廷接着在原各个藩镇陆陆续续派遣了知州知府、通判、转运使,彻底把地方行政收归中央。这样一来,节度使成了虚职,有俸禄有名声,就是没有实权。
封疆大吏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朝廷派来了市长、政委、纪委书记、财政局长,哪个你敢有意见?领导班子一旦建立起来,那就是集体领导,敢有意见的,李筠和李重进两位兄弟就在前面等着。
就这样,前有二李被干掉的反例震慑,后有石守信等大佬带头贯彻赵匡胤的削藩政策,至此军方除了以赵匡胤马首是瞻外,任何人在军中再无足够的威信,赵匡胤又以赵普任枢密使,总领军事,军队彻底告别五代军阀拥兵自重状态,进入宋朝模式。
兵权虽然解除了,但是后遗症却很严重,武将们得到了一个错误的信号,想要对皇上表忠心,就得贪。史书记载,此后石守信“积财巨万”、大将王全斌平定后蜀后纵兵劫掠,楚昭辅、崔彦进、曹翰等等一批大将都开始明目张胆的贪腐,似乎贪腐成了自保的唯一途径。
这种风气影响之深远,一直到了南宋还无法摆脱,韩世忠领兵在外,为了自保不得不搜刮钱财以向朝廷表明心无二志,而那位不爱财的民族英雄的结局,大家应该都很清楚的吧。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世上的因果报应轮回,本就任谁也逃不出。
统一天下
平定两镇之乱后,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赵匡胤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作为一代开国之主,统一天下势在必行,在经过周密论证后,赵匡胤定下来统一战争的框架:先南后北,先易后难。对北方的辽国和北汉采取守势,先攻取南方最弱的荆湖地区,再攻取后蜀、南汉、南唐和吴越。
战争不能师出无名,正当赵匡胤苦于无处下手之时,送枕头的来了。
建隆三年十二月,湖南地方割据势力武平节度使辖区发生内乱,部将乘节度使周行逢病重期间起兵反叛,周行逢病死后儿子周保权接班,向北宋求援,正中赵匡胤下怀,赵匡胤决定借此机会拿下整个湖南。
托了杯酒释兵权的福,当年最能打的四个大佬已经被赵匡胤搞掉了,大佬不在了,那就用二佬。
乾德元年(公元963年)正月,北宋大将慕容延钊,李处耘领兵出征湖南帮助武平节度使叛乱。
慕容延钊,履历与石守信高怀德们类似,也是从后周一路身经百战的名将,但与石守信等人不同的是,慕容延钊并非后周军方核心人物。换句话说,慕容延钊威信比不过其他几个大佬,差一个数量级,这样的将领是赵匡胤喜欢的-能打胜仗用起来省心、构不成威胁用起来放心。
李处耘,后周期间常年在河北藩镇驻守防备契丹。后来柴荣把李处耘安排到了赵匡胤麾下,跟着赵匡胤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是赵匡胤绝对的亲信加嫡系,但在此之前从未担任过方面军的高级统帅,出征湖南任宋军监军,辅佐慕容延钊。
刚一出发没多久周保权便已平定叛乱,连忙上书赵匡胤罢兵,赵匡胤不予理会,大军继续前进。路过荆南节度使治所时(现湖北江陵),节度使高继冲心惊胆战的好生招待,给宋军准备了充足的粮草和军需。慕容延钊大军吃饱喝足,回过头就把荆南拿下。
拿下荆南后,宋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慕容延钊率领攻打岳州,另一路由李处耘率领攻打藩镇治所朗州。慕容延钊在三江口(今岳阳县北)击败武平主力,攻占岳州,之后向朗州奔袭。李处耘在朗州城外遭遇武平军队,敌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降,李处耘俘获大量俘虏。
接下来李处耘做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举动,他从俘虏中选出了一部分身体肥胖的,给全军分吃掉了。
这就让人很难接受了,俗话说两军对阵不杀俘虏,北宋新建未久,正是立德的重要时刻,宋军南征的一路也并非军粮短期,这时候还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去威慑敌人未免太过残忍。
但无论如何宋军已经战胜敌人,三月初十,慕容延钊率大军攻入朗州,宋军俘获周保权及其家属,湖南平定。
至此,北宋触角深入进南中国,从湖南向四方可直接到达当时的后蜀、南唐、南汉等割据政权,北宋统一的步伐正在逐步前进。
顺便说一句,此战过后宋军统帅回京述职,李处耘因为杀降被问罪,之后又因为与慕容延钊不和互相指责而被贬,三年后死于贬谪地。
离地三尺有神明,李处耘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但他的儿子后来成为了北宋的一颗将星,多年以后,这颗将星征契丹,战西夏,为宋朝立下了远超其父亲的赫赫战功,保卫了无数芸芸众生,他的名字叫李继隆。
赵匡胤是个雷厉风行的皇帝,统一的事业既然已经开始就不能有任何阻碍,三月平定湖南,四月开始造船兼习水军。乾德二年正月,原后周三相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正式退休,赵匡胤的头号亲信赵普接任相位,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国二佬李崇矩接任赵普的枢密使,至此,北宋的军政大权彻底统一到赵匡胤手中,国家机器开始全力运转。
说到这里,要简单介绍一下北宋的政治制度,北宋政治制度承袭后周又有所改进,后周三相退休后,赵匡胤考虑到后周时期宰相权力过大,朝堂上有时候还要皇帝以礼相待妨碍皇权,决定不再设宰相。但宰相之名不设,统领百官的人毕竟还要有个名号,北宋承袭三省六部制,但政治中枢的中书省门下省已经合署办公多年,中书门下的头目就叫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了方便以后就简称为“同平章事”。同平章事一般为二人,从一品,在同平章事之下设参知政事,二到三人,正二品。
这是中书门下的宰执配置,中书门下办公的地方又叫政事堂,号称东府,抓政治,与其对应的是西府,即枢密院,抓军事。枢密院设枢密使一人枢密副使二人,枢密使从一品,枢密副使正二品。由于宋朝极度重视文官,所以总领军事的枢密院顶级大佬基本都是文官出身,中书门下和枢密院两府顶级大佬就这么几个坑位,所以经常出现两府的大佬互相提拔到对方那里去的。
有宋一代战事频繁,枢密院的地位极高,同一件事既涉及国内政治经济又涉及军事的情况比比皆是,东西两府经常互相撕逼,尤其是枢密院的头目,面对政事堂的攻击从不示弱,反正大家都是科举考试爬上来的,都是满腹经纶,别看我领军事,朝堂上对喷起来那可是毫不嘴软。
按道理说,作为百官之首的同平章事是两位,即左相和右相,但北宋开国之初,百废待兴,加之赵匡胤个人威信极高,权力集中好办事,在君臣二人的默契之下,北宋之初形成了独特的赵普“独相”的局面。
独相归独相,班子要运行就得有充足的班子成员,就凭赵匡胤和赵普两个人就算是累死也忙不过来,赵普任相没过多久,兵部侍郎薛居正、吕余庆任参知政事。
班子都换了自己人了,就可以彻底甩开膀子干了。乾德二年十一月初,北宋以截获后蜀约北汉共同伐宋的蜡书为名,正式下诏伐蜀,兵分两路,北路路由王全斌率领三万大军从凤州(今陕西凤县)向南进攻,东路路由刘光义率两万大军从归州(今湖北秭归县)向西进攻。值得一提的是,在刘光义的东路军中,副将是曹彬。
曹彬,军旅世家,父亲是后周将领。小时候父母给他找了一大堆玩具给他玩,他单单从众多玩具里挑出来打仗用的戈,其他看也不看。长大后器宇轩昂,在后周军中任监军,曹彬有个特点-正直清廉,在后周时期就历次拒绝贿赂,生活朴素。赵匡胤建宋称帝之后原后周的文臣武将纷纷跪舔,曹彬作为后周的宿将却没有主动表态,而是像在后周一样正常的履行职务。
赵匡胤宿知曹彬品行,此次伐蜀曹彬虽只是东路军的副将,却在最后拯救了宋军。
按照配置来说,北路军是主力,北路军的统帅王全斌是当时北宋的一员名将,从后周开始就跟着柴荣经历了多次战争,后来北宋建立后又参与了平定李筠的叛乱,军中威望很高。东路军统帅刘光义履历相仿,也是从后周开始任军职,后来也参与了平定李筠的叛乱。
后蜀这边就有意思了,唯一的名将高彦俦守夔州对抗东路军,当初策划与北汉夹击宋朝的后蜀权臣王昭远亲自统兵北上与宋北路军对决。
说到王昭远,这个人算是后蜀皇帝孟昶“昏庸”的一个实锤,王昭远从小孤苦无依,跟着一个老和尚混日子,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后蜀高祖孟知祥入蜀后曾经召集僧人做法事,王昭远就跟着师父一起去应召,做了几次后孟知祥发现这个孩子聪明伶俐,侍奉师父非常细心周到,正巧当时太子孟昶要开始读书了,缺个伴读书童,孟知祥一合计,就你吧。
命运常常会突然给人准备一份大礼,王昭远显然被这份大礼砸中了。进宫伴读之后,由于从小侍奉师父非常得心应手,王昭远把小太子也侍奉的非常开心,成为了太子的绝对心腹。孟昶即位后就让王昭远做了个卷帘使,卷帘使顾名思义就是在圣驾旁卷珠帘的,兼一些端茶倒水呈递公文的日常事务,相当于贴身助理。后蜀广政十一年,枢密使王处回常年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被告发,孟昶不忍杀他,便将其贬官外放。枢密使一职一时空缺出来,孟昶没有安排别人,而是安排了王昭远代行枢密使职权。
王昭远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没人敢惹,只有一个人看出王昭远不行,那就是孟昶的母亲李太后,史书记载,李太后多次告诫孟昶王昭远不堪大用,但孟昶都听不进去。
李太后还告诫孟昶,国家唯一值得重用的将才就是高彦俦,孟昶同样没有听进去。
后来的事实证明,王昭远是真的不行,高彦俦也真的是国家的忠臣。李太后的眼光非常独到,但如此睿智的人却无力阻止后蜀的灭亡,后来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的惨死,不能不说是一种折磨。
不管怎样,王昭远还是带着后蜀皇帝孟昶的殷切希望出征了。出征前王大将军搞了把铁如意,自认为挥动起来与诸葛亮相似,他告诉别人,这次出征除了克敌制胜之外,还要率兵出汉中取中原。
能不能取中原不知道,反正中原的北路军马上就要来取他的狗命了。
从十二月份北路军进入蜀境之后,基本上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一路从陕西中部打到陕西南部,前锋将领史延德率军到了三泉寨(今陕西沔县),正好遇到了蜀军韩保正率领的前锋部队。韩保正对军事显然是个外行,放着好好的关卡不守却在关前列阵迎敌,史延德一看来了道送分题立马冲了上去,蜀军上去就被打懵了,一仗下来一败涂地,三泉关也丢了。宋军乘胜追击,一路攻城拔寨,王昭远一败再败,最后退到了剑门关。
剑门关是蜀中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宋蜀两军都非常重视这座雄关,由于王昭远撤退,王全斌大军在关北兵不血刃的拿下来重镇广元,得到了大量粮草辎重,稍作休整之后便向剑门关全军进发。到了剑门关下,这次蜀军学聪明了,不再出关野战,两军隔关对峙,宋军一时无计可施。王全斌找了几个蜀军的降卒问话,得知离关外二十里处有一条小道,小道两岸都有渡口,于是派史延德领偏师从小道进军,约定史延德到达对岸后与主力前后夹击剑门关。谁知王昭远把逃跑精神发挥到了极限,得知史延德率军登岸后不组织蜀军狙击,反而拔腿就跑,剑门关也不要了,王全斌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来剑门关。
接下来的战斗彻底失去了悬念,王全斌率军一路追,王昭远一路跑,一直追到成都东北方不足二百里的东川(今四川三台县),蜀军全军覆没,王昭远和监军赵崇韬被俘。
宋军北路军一路高歌猛进,东路军也没闲着。东路军从归州出发后,水陆并进,蜀军接连败退。一直打到夔州,遇到了蜀军唯一的名将高彦俦。高彦俦率军屯驻在白帝城(今重庆奉节县),宋军一来高彦俦便安排蜀军坚壁清野,坚守不出,属下看不过去,纷纷嘲讽高彦俦胆小如鼠。高彦俦守城刚没几天,副将和监军便按捺不住,领了数千蜀军出城迎敌,结果蜀军苦战半天被击败,败军往城里退却,守城的蜀军挡都挡不住,宋军趁势杀入白帝城,高彦俦率军与宋军巷战力战不支,最终自焚而死。
高彦俦一死,后蜀便失去了东部的屏障,刘光义的东路军一路打到遂州(今四川遂宁)。
到了这份儿上,后蜀也只能投降了,朝中大臣有不少主张坚壁清野,与宋军血战到底,孟昶鉴于两路蜀军开战以来的投降作风,再战也是徒劳,决定举国投降。
乾德三年正月十九,王全斌率仪仗在成都城外升仙桥接受了孟昶的投降礼,后蜀灭亡。
后蜀虽然灭亡了,蜀地却没消停下来。王全斌的北路军入城之后没几日,刘光义的东路军也入城了,东路军因为曹彬约束部下,军纪严明,北路军受统帅王全斌的影响,匪气浓厚,两支部队入城之后对比鲜明,北路军大肆掳掠,东路军对老百姓秋毫无犯。
曹彬多次劝王全斌约束部下,王全斌根本不鸟曹彬。赵匡胤考虑到蜀地新得,没有经历战火,兵员较为充足,便下令从蜀地征召士兵,并且给征召工作拨了专用款,要厚待从征的蜀军。王全斌把这笔军费贪了一部分,蜀军发到手里只剩下一点儿钱,蜀军平时受气,军饷还要受克扣,怨气越来越大,走到绵州就反了。
蜀军一反,蜀地全反,短短几天之内聚众达十万余人,蜀军拥立原后蜀文州(今甘肃文县)刺史全师雄为统帅。王全斌派部下朱光绪前去招抚,结果朱光绪不但没有招抚,反而上去就把人家全师雄全家杀光,把人家女儿纳为小妾。全师雄悲愤交加,攻下彭州,自立为王,建立官署,整个蜀地纷纷前去投靠。
后蜀投降时,赵匡胤考虑到后蜀辖地广阔,州县众多,特意安排了参知政事吕余庆前去坐镇,派中央政治局常委治理地方,可以看出赵匡胤对蜀地的重视。吕余庆出发的时候还一切安好,等到了成都之后蜀地已经完全成了乱世,王全斌对属下管教不力,吕余庆来了之后北路军还在成都城里掳掠,吕余庆到了之后砍了几个北路军的军官才勉强稳住城内局势。
吕余庆在城里救火,王全斌却在城里杀人。蜀地被他逼得全境叛宋之后,成都城里还留有两万七千人的蜀军等待北宋朝廷召唤,王全斌觉得蜀地既反,所有蜀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把这两万七千人引诱到夹城里全部屠杀。
王全斌在城里杀人,曹彬在城外救火,当时的情况是北路军接连派了几员大将全都被叛军击败,大将高彦晖战死,北路军士气低落。叛军逐渐逼近成都,东路军果断出击平叛,刘光义和曹彬率军在新繁击败全师雄,宋军士气重振,王全斌率北路军来跟东路军会师。宋军分别在保郫和灌口(今四川灌县)击败全师雄,全师雄在败退途中病死,余党继续流窜,最后在铜山(今四川铜梁县)剿灭了叛军的最后一支力量。
乾德四年十二月,叛军余党统帅康祚被俘处死,蜀地全境平定。从北宋朝廷下诏伐蜀至孟昶投降,短短不过两个月,而蜀地叛乱之后,宋军用了接近两年时间才完全平定叛乱。与后蜀军队相比,叛军显然战斗力更差,然而却给宋军带来了更大的麻烦,而宋军北路军统帅王全斌,依然延续着乱世的统军风格-杀降,不断的激化蜀军情绪,若不是西路军力挽狂澜,宋军可能会在成都城里被包了饺子。
此役之后,王全斌回到朝中被言官弹劾退休养老,北路军副将崔彦进、监军刘仁赡一并罢官遭贬。东路军刘光义曹彬都受到嘉奖,尤其是曹彬因治军严明,备受赵匡胤称赞。
王全斌作为北宋开国大将,为宋朝的建立南征北战立下许多战功,最后却在蜀地贪得无厌滥杀无辜翻了船,原本在军中威望远不及王全斌的曹彬却因此役获得擢升,成为帝国一代名将。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曹彬的故事很长,在北宋之后的战争中还会有他很多纵马驰骋的身影。
宋军在蜀地折腾的鸡飞狗跳,老百姓苦不堪言,混乱中不禁想起来孟氏父子经营蜀地的几十年,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足安康。对于老百姓来说,宋军就是一群恶魔,此刻他们可能更希望自己的皇帝孟昶能回来。
而孟昶,再也回不来了,到达开封七天后,乾德三年六月十一日,孟昶死于开封。
关于孟昶,后世最流行的可能是他的便溺之器七宝夜壶和妃子花蕊夫人。
七宝夜壶上镶的是哪七宝我是不知道,大概少不了金银珍珠珊瑚之类的珍品,史书对孟昶百般攻击,可以当时后蜀的富庶,七宝夜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物品。
一句话,我们不能花天酒地酒池肉林,但人家沙特王子天天花天酒地酒池肉林也没毛病,人家有钱。
至于花蕊夫人,相信大家都熟悉一句诗词“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孟昶死后,花蕊夫人入宫,正史记载,花蕊夫人才貌双全;野史记载,赵匡胤非常喜欢。
没办法,正史肯定不会记载这杆子破事儿,野史里有记载也正常,才貌双全的女人谁不喜欢。
千百年来,孟昶之死都是个迷,作为曾经的一国之主,到了开封之后受封为公,史书上却对孟昶的死因只字未提。
只字未提,只因谋害之人敏感,而此谋害之人恐怕只会是赵匡胤。虽然赵匡胤武将出身,性格豪迈直爽,但是威胁到帝国安危皇权稳固的事情还是显露出了他狠毒的一面。
孟昶在蜀地当了31年皇帝,虽然史书把孟昶描绘成了一个昏君,可大家要知道,真正的昏君别说31年,哪怕三年皇帝也做不到头,比如秦二世,三年秦亡。孟昶在位的31年,后蜀国泰民安,孟昶投降北宋后按照赵匡胤的要求举家搬迁到开封,自发送别的老百姓数十万,绵延江边数百里,许多老百姓痛哭失声,场面极为感人。
后蜀灭亡后,叛军打出的很多旗号还是“兴蜀军”、“兴国军”,分明就是在怀念后蜀朝廷,对于这样一个在老百姓心中声望高,号召力强的后蜀皇帝孟昶,赵匡胤当然要除掉他。
史书虽未记载孟昶是怎么死的,却记载了孟昶死前赵匡胤曾请他吃过饭。在孟昶突然离世后,孟昶的母亲,后蜀的李太后没有掉泪,而是倒酒下地长久叹息,之后绝食而死。
赵匡胤用武力平定了后蜀,又用了一种不光彩的方式斩草除根,断绝了蜀地的后患,只是他不知道,杀降从来不详,敢种下孽因,就要承受孽果,古往今来,谁也逃不开。
按照赵匡胤的既定战略计划,拿下蜀地之后接着该进取南汉或者南唐了,可此时偏偏北方出现了状况。
开宝元年(公元968年),北宋的老朋友北汉皇帝刘钧病死,由于刘钧没有儿子,养子刘继恩即位。刘继恩在北汉缺乏根基,而此时北汉的靠山辽国正处于辽穆宗在位期间,赵匡胤考虑再三,大好时机不可失,决定临时改变国策,拿下北汉。
说到北汉,就必须要带上辽国,北汉地盘以太原为中心,依靠一处藩镇立国,如果没有辽国扶持早就被中原王朝灭亡了好几次了。
之前介绍过,辽穆宗一朝,辽国近亲宗室接连不断的叛乱,南边的后周国力日渐强盛,辽穆宗忙于平叛无意进取,又沉湎于酒精的麻醉。常常喝酒通宵达旦,喝多了第二天就睡一天,也不上朝,也不处理朝政。就这样辽国日渐沉沦,柴荣北伐期间周军都打过来了还不以为意。等到周军撤退了也毫无收复失地之心。到了宋开宝元年、辽应历十八年期间,辽穆宗的酒瘾越来越大,常常一顿酒喝上几天几夜完全不理朝政,脾气也越来越暴虐,无论是朝臣还是近侍,只要有人敢惹他不高兴就直接杀了。群臣害怕被辽穆宗干掉也不敢在朝堂上进言,辽国上下一片死气沉沉。
辽国的这番景象赵匡胤了如指掌,对于他来说,汉主新立,辽国萎靡,再没有比此时更好的进攻机会了。开宝元年八月北宋发大军征讨北汉,大军阵容强大,李继勋为主帅,党进副将,曹彬监军,大军自南向北兵分两路直奔太原。
李继勋是由周入宋的一名大将,后周期间跟随柴荣打了很多硬仗,因为并非赵匡胤嫡系,北宋建立后远离中央禁军,一直在北方带兵,参与了平灭李筠之乱并数次抵挡了北汉和辽国的进犯。到了开宝元年,已经是北宋在北方的头号大将。
宋军这厢刚刚出发,北汉就发生了政变,刘继恩在政变中被杀死,其弟刘继元即位。面对宋军大举入侵,刘继元赶忙向辽国求援,宋军一路攻入北汉,九月便攻到了太原城下。太原城高池深,宋军数攻无果,北宋朝廷打算劝降刘继元,然而刘继元却是块硬骨头,无论如何不肯降宋,宋军在太原城下围驻到了十一月,辽穆宗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北汉小兄弟被宋军围攻了,派了南院大王耶律敌烈率军来援。十一月的太原天气严寒,宋军已经筋疲力尽,得知辽军将至,宋军只能退兵。
第一次征讨北汉无功而返,赵匡胤毫不气馁,第二年二月初,赵匡胤再次下诏讨伐北汉,还是老熟人,李继勋为主帅,党进副将,曹彬监军。李继勋的大军走了没三天,赵匡胤从开封领兵亲征。面对气势汹汹的宋军,北汉毫无招架之力,李继勋的前军还没发力就又打到了太原城下。赵匡胤这回学精了,想到老对手契丹人又要过来搅局,走了一路部署了一路,专门安排了彰徳节度使韩重赟在驻所镇州屯驻军队防备。
三月中旬,赵匡胤亲率主力到达太原城下,宋军前军中军会师,士气大振。赵匡胤想要速战速决,可太原城实在不白给,打了几天还是巍然屹立。赵匡胤慢慢开始着急了,这时谋士出主意了:引汾水灌城。
中国古代建城跟现代不一样,现代搞建筑工程都是主体结构用钢筋混凝土,泵车一立就开始浇筑,又快又结实。古代可没这些大型机械设备,水泥也没有,人们就用“三合土”来筑城,三合土常常用石灰、黄土和碎石来配,有些变态级的城墙还会加糯米,配完之后蒸熟然后堆砌,并且在堆砌的过程中不断夯实,虽然不如现代的钢筋混凝土结实,但这种“古代混凝土”也是具有良好的强度的(谁不信了自己动手做一块,保证强度可靠)。
但“古代混凝土”有个致命的缺点,怕水泡,这种混凝土依靠生石灰变熟的过程与黄土碎石混合,又利用了熟石灰脱水的过程凝固成型,成型之后再引水来泡,不稳固的部分很快就会被水冲走,稳固的地方会因为水里面的弱酸离子不断腐蚀石灰石,造成城墙结构一点一点崩溃。
也就是说凡古代城墙,只要引水来泡,必溃。
引水之后,赵匡胤又分别安排李继勋守城南,党进守城北,曹彬守城西,赵赞守城西。并派人告诉刘继元,突围是没有希望的,宋军一个口也不会留,想活下去,只有投降。
刘继元在城里困守孤城,热切盼望的辽军却迟迟未到,原来辽军已经被宋军干掉了。
赵匡胤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事统帅,情报工作做得非常到位,辽军一出动他便知道了,辽军此次派来的援军兵分两路,一路从云州出发直奔太原正北的石岭关,另一路从幽州发兵直奔定州(今河北正定县)。赵匡胤当机立断,安排何继筠前往石岭关埋伏。虽然辽军是向石岭关方向进军,但大家都吃不准辽军会不会取道石岭关,赵匡胤信心十足,告诉何继筠,明日中午,等将军捷报。
第二天辽军遭到宋军伏击,辽军被阵斩千余人,全军大败而归逃回辽境,这路辽军彻底歇菜。
另一路的辽军一出国门韩重赟便悄悄的率部前往定州,在定州以逸待劳等着,辽军刚到定州就被韩重赟伏击了,全军慌不择路败退回国。
两路援军都指望不上了,可刘继元却是个硬气的领导,坚决不投降,当时北汉许多大臣都已经动摇了,纷纷劝他投降,刘继元杀了几个投降派继续坚守。
宋汉两军就这样在太原城对峙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太原就要挺不住了,辽国人又来了,这次来的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屋质。
耶律屋质是辽国少有的出将入相的人才,他历经辽国自辽太祖以来历任皇帝,从辽太祖年间就开始在军中任职,是五朝元老。到了辽世宗时任职辽国右皮室详稳,统领辽国精锐之师皮室军,相当于宋朝的禁军。在辽世宗和辽穆宗即位的过程中都坚定的站在皇帝一方,深得皇帝器重。
北宋开宝二年,辽应历十九年二月,辽穆宗在辽国怀州打猎,抓到一只熊,非常高兴,当夜又喝了个酩酊大醉。辽穆宗的几个近侍常年受虐,这次一看皇上又喝多了,醒了也不知道又要怎么虐人,说不定还要砍了谁,一商量,把睡梦中的辽穆宗给杀了。
辽穆宗耶律璟稀里糊涂的送了命,其堂侄耶律贤即位,是为辽景宗。多亏了穆宗在位期间就把耶律贤立为储君,辽景宗在即位的过程中没有发生前朝式的政变,政权过渡较为平稳。辽景宗非常重视治国理政,刚刚即位北宋就征讨北汉,北汉求援后也第一时间派出两路援军,可都被宋军击败。面对北汉越来越窘迫的局势,辽景宗决定拿出王牌。
这个王牌就是耶律屋质。
耶律屋质作为多年从龙功臣,辽景宗即位后晋封为北院大王,在朝中有着非常高的威信,此次率辽军精锐前来行军迅速,很快突破了太原东北方向的白马岭。赵匡胤心里清楚,太原城围了这么久迟迟拿不下,现在契丹人的主力援军已经来了,再不退兵等待他的只有汉辽两军夹攻,随时可能全军覆没。能够整齐有序的撤退,就是一种成功。
五月中旬,宋军全军撤退,临走时把北汉境内的老百姓迁徙一空,全部安置到宋境。辽军来了一趟,虽然解了太原之围,也没对宋军造成打击,宋军虽然保留了实力,却白跑了一趟,这场发生在北汉境内的围城战,以宋辽两国打了个平手告终。
两次北伐无果,赵匡胤意识到统一之路还是要按照原定的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方针来执行。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盘踞在两广的南汉。
南汉开创者刘隐原本是唐朝的清海节度使,治所在岭南,唐末乱世,刘隐逐步统一岭南全境。刘隐死后其弟刘䶮即位称帝,趁着五代乱世偏安一隅。到了北宋年间,南汉后主刘鋹当政,刘鋹是个标准的昏君,不懂得治国之道,朝中大事尽数委任给宦官和宫女。他有个有名的理论,所有大臣都有家室,有了家室就只会为自己的子孙考虑而不会为国事尽忠,所有他对于所有正常的朝臣一概不信任,想取得刘鋹的信任很简单,自宫当太监,刘鋹就信任你。
除此之外,人家刘鋹还有额外的品味,对于营造宫殿特别有兴趣,营造宫殿也就营造宫殿,问题是营造完了宫殿刘鋹还要装修,装修还不能差了,要用金子包裹宫殿的柱子。刘鋹营造的两座宫殿,据史书记载,其中一个宫殿仅仅包裹柱子就用了15万两金子。
由于生活太过奢靡,刘鋹老爷对于玩儿女人也搞出来新花样,中国女人已经无法满足皇帝大人的胃口了,刘鋹宠幸上了一个老外,来自中东地区的波斯女人。这个波斯女人据记载又胖又黑却很漂亮性感,说实话史书读到这个地方我曾经沉思了好久,又胖又黑又漂亮又性感的人长啥样实在想不出来,哈利贝瑞?哈利贝瑞骨瘦如柴;金卡戴珊?金卡戴珊可一点儿都不黑。
刘鋹老爷自从有了波斯美女之后基本上就不怎么理朝政,整天带着美女到处游玩,一个月回朝一次,再加上朝中一堆宦官瞎搞,可以想象得到南汉的小朝廷是个怎样乌烟瘴气的一番景象。
开宝三年秋,北宋借口南汉曾侵宋境兴兵征讨,主帅潘美率宋军从潭州出发。
潘美登场了。
潘美是河北大名人,从后周起就随军征战,经历过高平之战,宋代周后,赵匡胤知道潘美沉稳仁厚,有意提拔重用。北宋开国之初,陕西边帅袁彦对赵匡胤不服,一直有反叛之心,赵匡胤派潘美去监视袁彦,潘美到了陕西之后对袁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居然说动袁彦主动退休入朝上缴兵权。赵匡胤因此更加青睐潘美,后来在征讨李重进、征讨荆湖期间也派潘美率部从征并在潭州就地驻守,负责荆南的军务。
潘美首战目标是贺州(今广西贺县),南汉贺州刺史陈守忠派兵迎战,被潘美打败,陈守忠向刘鋹告急,结果刘鋹派了个人到贺州给守城的将士做了一番慷慨的演讲就走了,没带来任何粮草和援兵,军心惶惶再也没有战斗的心思。陈守忠不得已把贺州的部队全都收缩到城内,决定据城死守。
潘美轻易的包围了贺州,刘鋹一看贺州城被包围急了,贺州若被宋军拿下,沿着贺江顺流而下一天就能到广州,于是急忙派了三万援军,由伍彦柔统领援贺州,伍彦柔情敌冒进,自帅一万前锋急行军,试图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惜动向早被潘美掌握,汉军到达贺州城外的南乡当夜潘美派人去劫营,汉军大败,主帅伍彦柔被斩首。潘美本以为援军被击败贺州会不战而降,没想到陈守忠依然顽抗,考虑到伍彦柔虽然战死但汉军还有两万主力援军未至,主力若到了贺州战局将陷入僵持,潘美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攻城。
汉军虽凭城据守但军心已散,宋军一开打,没过多久便坚持不住主动开城迎降,南汉的两万援军主力听说伍彦柔战死,贺州也投降了,当时就四散奔逃,广州在北方门户大开。
潘美拿下贺州之后放出话来,要直取广州灭亡南汉,刘鋹忧惧交加,派老将潘崇彻率三万军队进驻贺江口(今广东封川县西北),要严防死守潘美顺流而下。可潘美用兵诡异,玩儿了一招声东击西,号称要南下却向西进军,连破桂州(今广西桂林)、昭州(今广西平乐县)、富州(今广西昭平县),接着兵峰东转,攻克连州,汉军被宋军牵着鼻子走,越大越被动,不得已退守清远。
当时是,汉军以为宋军会从贺江沿江南下攻打广州,便在贺江口严密布防,结果宋军攻下了连州;以为宋军会从连州出发南下攻打广州,便在清远布防,结果到了十二月,宋军转而开始攻打韶州(今广东韶关)。
从韶关到广州约200公里,现代社会坐高铁也就是个把小时,古代社会急行军,大约三天就能到,宋军打到韶州刘鋹彻底慌了,他没想到宋军不按常理出牌,当时老将潘崇彻领兵在贺江口布防短时间无法赶赴韶州,刘鋹没办法派李承渥率举国之军十万迎战。
李承渥在韶州南侧的莲花峰下列阵迎敌,两军刚一交战,李承渥便放出他的绝招-象兵,南汉当时统治有越南北部一带,古代中南半岛常年有数量众多的大象栖息,不少政权都训练象兵用以战争。象兵以象为阵,每头大象载十人,每人各持军械,象兵冲锋时威力巨大,鉴于其吨位,要远远超过骑兵的威力。宋军第一次遭遇象兵,刚一接战便被打退。宋军重整阵列,两军再战,象兵再一次所向披靡,但是冲着冲着李承渥发现糟了,宋军中军散开,露出了秘密武器-床子弩。
床子弩是一种结构复杂的重型弩制兵器,具体有多种细分,最典型的三弓床弩是利用榫卯把三张硬弓整合起来,通过绳索连接转盘拉动弓弦蓄力,蓄力时需要多人合力绞动转盘,发射时要由专人持斧砍断绳索,弩臂上设置若干道矢道,发射时众矢齐发,有AOE的效果。鉴于床子弩蓄力太强劲,一般可达到将近四百米的杀伤范围,可谓宋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宋军的箭雨就这样射向了汉军,大象皮糙肉厚,一般的弓箭根本伤不了大象分毫,可惜面对床子弩,大象也被打懵了,箭簇纷纷扎入大象的身体,射中要害的当时就倒地了,更可怕的是那些没射中要害的象兵,大象一吃痛掉头就跑根本不受控,原本向前冲锋的象兵改成了向后冲锋,汉军中军大乱,宋军趁势掩杀,汉军全军溃败,李承渥仅以身免。
开宝四年正月中旬,潘美在拿下韶州之后又接着连下英州(今广东英德)、雄州(今广东南雄),南汉老将潘崇彻投降。潘美率部推进到泷头,刘鋹派人求和,潘美未予理会继续进军。刘鋹见求和无望,部下又劝他不要投降,于是准备出海逃跑,可为了出海准备的十余艘装满金银财宝的大船还没来得及出海就被宦官盗走,刘鋹无计可施坐困危城。
二月初四,宋军在广州城外双女山下击败了汉军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部队,南汉全境内再无抵抗能力,第二天,宋军进入广州,刘鋹素服出降,南汉灭亡。
根据赵匡胤钦定的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的统一方针,中华大地的南方还有大理、安南、南唐和吴越四块唐代故土,鉴于北宋的国力,赵匡胤放弃了对大理和安南的战略意图,南汉既然已经平定,那么接下来的目标就是盘踞在江淮一带的南唐了。
南唐所据的江淮之地经柴荣多年征伐后,到北宋初年,仍包括江西大部、江苏西南部、湖北中部、湖南东部和福建西北部,自唐末以来休养生息,境内未经历大规模战火,经济富饶,国力强盛,是南方割据政权中实力最雄厚的一个。为了征服南唐,赵匡胤做了充分的准备,第一个准备便是收拾赵普。
作为开国功臣,从龙幕僚,赵普可谓赵匡胤亲信中的亲信,赵匡胤对于赵普几乎是百分百的信任,以至于北宋开国多年,赵普一直是独相。然而,人处在权力之巅往往会伴随着欲望的膨胀,赵普这些年是越来越膨胀了。
开宝六年,赵匡胤突访赵普府邸,正好遇上吴越王钱俶给赵普送了十瓶海货摆在家里。赵匡胤很好奇,问赵普这啥东西,赵普没料到领导突然造访,也不知道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只好实话实说不知道。赵匡胤断定瓶子里肯定有贵重礼品,命人把瓶子打开,打开之后,果然全都是金粒子。赵普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认错,表示从未跟钱俶有过任何来往,实在不知道钱俶这次突然送来的十个瓶子里装的会是金粒子。
赵匡胤叹息道,收下无妨,他怕是以为朝廷之事全都由你做主。
开宝六年,已经不是当初北宋初建、凡事都需要赵普给赵匡胤参谋的阶段,作为先南后北统一天下的国策已执行到了中期,当时赵匡胤的统一计划上在南方仅剩下南唐和吴越两地,钱俶作为吴越国王,送给赵普的十瓶金粒子无疑使赵匡胤对赵普产生了怀疑。
然而赵普却没太过在意,对自己的手下管教也不严,有不少赵普的亲信违法犯纪,搞得百官对赵普多有怨言。作为同平章事,赵普却让儿子取了枢密使李崇矩的女儿,东西府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公然结成姻亲,赵匡胤开始越来越反感他的作风。
眼见着赵匡胤越来越疏远赵普,朝廷上下都知道风向变了,不少大臣开始揭发赵普的各种违法行为,这其中,以卢多逊最为积极。
卢多逊是后周显德年间的进士,后周年间一直从事编修的工作,北宋建立初任知制诰,后任翰林学士,宋代设翰林学士院,翰林学士都在翰林学士院任职,主要负责敕书国书起草、历法修订、和给皇帝单独提供政策咨询,基本上就是宋代的中央办公厅政策研究室。
能任职翰林学士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加上属于皇帝近臣,跟皇帝熟得快,提拔的也快,许多翰林学士都转任到六部的要职甚至直接被提拔为参知政事,进入权力的中枢。
卢多逊不仅是精英,还是人精。当时卢多逊主管皇家图书馆,赵匡胤经常到图书馆翻阅典籍,卢多逊就命令手下每次皇上去看书了,看的什么书要及时汇报给他。于是每次赵匡胤看了什么书卢多逊都知道,在朝堂上提起来什么典故卢多逊都能对答如流,还能根据国情适当发挥一番。
自己想到哪儿对方就能顺着聊到哪儿,这简直就是知己,换到今天就是皇上看了《甄嬛传》卢多逊就看《甄嬛传》,皇上看了《知否》卢多逊就也看《知否》,朝堂上就卢多逊跟皇上共同话题最多,卢多逊特别受赵匡胤喜欢。
卢多逊进士出身,又在翰林学士任上工作多年,是实实在在满腹经纶的知识分子,赵普这货泥腿子出身,跟着赵匡胤从龙有功加上口才不错就混了个宰相,这些卢多逊看在眼里是不服的。别人敢怒不敢言,卢多逊可不一样,翰林学士干了几年早就跟赵匡胤混熟了,看到赵匡胤开始冷落赵普,卢多逊便开始在大大小小的场合弹劾赵普,要说赵普也是猪队友一群,卢多逊弹劾的正欢,手下又不断地给他通篓子。
开宝六年六月,赵普手底下的篓子越来越大,赵普终于再也包不住了。原大理寺丞雷德骧之子雷有邻击登闻鼓告状,敲响了赵普下课的钟声。
与《包青天》里的击鼓鸣冤略有不同,北宋有且仅有这么一种鼓就是登闻鼓,此鼓不仅可以鸣冤还能奏事,老百姓有任何事都可以敲鼓,皇帝会根据事件的轻重缓急决定如何处理和由谁来处理。
而雷有邻这次敲响的登闻鼓,堪称一出宋代版的《无间道》。
梁子要从雷德骧那里说起,当年赵普权力巅峰期间为了一己私欲,经常授意大理寺在判案的时候按着自己的意思来。雷德骧是大理寺丞,出于职业的正义感,对赵普这种干预司法的行为是极度反感,便向赵匡胤上书要求面陈赵普的不法行为。
大理寺丞想面见皇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赵匡胤实在是太忙了,没抽出空来接见雷德骧。等了好久等不到皇上召见,急性子的雷德骧便直接到皇宫门口求见,求见就求见吧,宦官就去禀报,可雷德骧就连等着召见这一会儿也等不了,没等皇上召就直接闯了进去,进去就是对着赵匡胤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的把赵普干预司法和私自敛财等一系列罪状罗列了个遍。
赵匡胤耐着性子听完雷德骧的慷慨陈词,怒斥道,鼎还有耳朵呢,你就没耳朵吗?没听说过赵普是朝廷的社稷之臣吗?
雷德骧满怀希望想要告倒赵普,没想到被破了一盆冷水。赵匡胤则是怒斥了雷德骧之后越说越气,起身拿起宫里的柱斧就要砍雷德骧。
柱斧是宋代皇宫里柱子上起装饰作用的小水晶斧子,精洋别致,但是没有刃,也就是说砍不死人。赵匡胤是个暴脾气,经常有大臣惹他生气,有时候实在气不过了就拿柱斧砍,之前就有大臣喷赵匡胤喜欢逗鸟被赵匡胤一气之下拿柱斧打落两颗牙。
眼看着皇上的柱斧砍过来了,雷德骧也真是个汉子,躲都不躲硬生生的受了这一斧,赵匡胤这一斧下去,雷德骧也掉了两颗牙,血流了一脸。赵匡胤一看雷德骧这么硬气更是火冒三丈,命人把雷德骧拖出去砍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硬汉雷德骧没有求饶,而是平静的捡起自己的两颗牙收拾好,任由卫士押送出去准备受死。
雷德骧一走赵匡胤就后悔了,这是国家的忠臣啊,不能因为一时之气杀忠臣,但雷德骧的强硬态度实在太惹人厌,赵匡胤收回成命不再杀雷德骧,但是判了个擅闯大殿的罪贬到了商州(今陕西商洛)。
到了商州的雷德骧极其郁闷,经常与山水作伴吟诗作对。从中央下放地方的官员一般来说地方上都是比较客气的,毕竟曾经是中央领导,以后说不定还要回中央,做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商州刺史一直很尊敬雷德骧。就这样过了没多久,商州刺史换人了,新来的刺史叫奚屿,是赵普派过来的,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的找雷德骧的麻烦。
雷德骧虽然是个直臣,却不是蠢货,知道自己现在落难,赵普要落井下石,便事事小心谨慎不给奚屿抓住把柄。可这位刺史大人花招挺多,行为上找不到毛病,那就从你的诗词里找。奚屿到雷德骧家里搜出了不少雷德骧被贬商州之后的诗词,逐一翻阅之后还真发现了几篇牙齿被打落之后依然矢志不渝的词句。
这下奚屿可算是立下了大功,赶紧报告给朝廷,这几句诗词又成了雷德骧的罪证,在赵普的授意下,雷德骧又被贬到了灵武(今宁夏自治区灵武县)。
欺负人没有这样欺负的,雷德骧是个硬汉,虎父无犬子,儿子雷有邻也不是软蛋。为了替父报仇,雷有邻策划了一出周密的复仇计划。父亲被贬之后,雷有邻没有跟着一起去商州,而是留在开封,投靠了秘书丞王洞。王洞跟雷德骧是同年进士,后来又同朝为官,两人关系非常好,雷德骧被贬之后,儿子在京城孤苦无依,王洞便好心接纳了雷有邻,安排他在身边做事。
既然是在朝廷当官,就免不了迎来送往,王洞曾安排雷有邻买半锭白银送给宰相府的后官胡赞,雷有邻偷偷的把来往的细节记录下来。后来又顺藤摸瓜,查出了宰相府另一名宰相府后官李可度给王洞行贿的行为,并把账目细节也都记录了下来。
光有这些还不够,雷有邻从好友刘伟那里有得到一条重要信息。刘伟当时是上蔡代理主簿,朝廷有制度,凡是代理官员代理期满三届的,可以申报转为正式官员。刘伟已经代理了三届上蔡主簿,按照制度允许申报转为正式主簿了,可刘伟的三届代理期的资料不全,有一届代理期资料丢失了。
资料不全就不能申报相关待遇,这道理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明白,刘伟苦于手续办不下来,兄长刘侁便给他出主意,干脆办个假证蒙混过关,刘伟茅塞顿开便拜托哥哥给自己办假证,刘侁没让弟弟失望没过多久就把假证办好,并且通过种种关系给包括赵普在内的多个大臣送了好处帮助打点,刘伟得以顺利的转正,成为一名正式主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雷有邻默默记下了好友弄虚作假的整个过程,而刘伟却毫不知情,依然把雷有邻当作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在秘书丞身边做事,能接触到不少官场内部消息,不久雷有邻便又得到一条可靠消息,宗正丞赵孚被朝廷委派到蜀地做官,却一直赖在开封不走,因为给赵普送过钱,赵普就给有关部门打了招呼,所以赵孚能在已经被委派为地方官的情况下依然在开封做官。
三条消息详细记录完之后,雷有邻出卖了恩人和好友的信任,敲响了登闻鼓。
雷有邻面对赵匡胤把证据一一罗列陈述,赵匡胤一听气的火冒三丈,下令御史府严查,御史府一查件件属实,于是全部移交法办。
最终审案结果出来后,雷有邻的好朋友刘伟被弃市,恩人王洞和胡赞、李可度、刘侁被处以仗刑。
也许是感念父亲雷德骧的正直,赵匡胤在处理完这起贪腐大案之后,给儿子雷有邻赐了个官,安排他做了秘书省正字。
虽然雷有邻被安排就任的时秘书省正字,我耳旁却总是回响起一句台词“对不起,我是警察。”
不管雷有邻是不是警察,赵普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赵匡胤下诏,政事堂决策不再由同平章事独断,而由参知政事与同平章事交替掌印、带班、奏事。没过几天,又下诏把赵普调任河阳。接下来,任命薛居正、原枢密副使沈义伦同平章事,卢多逊升任参知政事。
赵普万般无奈,只能郁闷的离开开封前往河阳。赵匡胤却没有因此中断统一天下的计划,在此之后他继续加强北宋水军建设,准备平定江南最后两个割据政权。
开宝七年九月,一切准备就绪,北宋正式出兵,以曹彬为主帅,潘美为监军,曹翰为先锋,率军十万讨伐南唐。
说起南唐,真叫人感慨万千。南唐创始人李昇原名徐知诰,是五代十国时期淮南割据政权的权臣,后篡权自立,改名李昇改国号为唐。李昇建国后对中原王朝严密防备,同时向南东征西讨,国内无战事,励精图治,南唐国力强盛。
后周世宗柴荣即位后开始对南唐用兵,此时李昇已死,南唐由其子李璟统治,柴荣实在是一代猛人,南唐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先后失去长江北岸多处领土。李璟一看实在是打不过,便向后周称臣纳贡,割让江北所有土地,从此南唐日益衰落。
到了北宋开宝年间,南唐已是李璟的儿子李煜在位。李煜原名李从嘉,生于南唐升元元年(937年)的七夕节。李煜自出生就不同于凡人,史书记载李煜是重瞳。
重瞳不得了,历史上上一个有记载重瞳的人是项羽。
李煜可不像项羽,不仅不能带兵打仗,而且他的即位之路也非常坎坷。
李煜本是李璟的第六子,按道理说,第六子是没什么希望继承皇位的,可鬼使神差的,好运就落到了他头上。
起因要追溯到李煜的父亲李璟,当时李璟刚刚即位,国内政局不稳,为了稳固政局,封了自己年纪较长的弟弟李景遂为皇太弟。李璟经过即位之初的一阵手忙脚乱,逐渐稳住了政局,与此同时,李璟的长子李弘冀在战争中逐渐成长起来,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军事将领,本身是嫡长子,又有军功,这下子不得了了,李弘冀的威信越来越高,朝中对于皇储的争议也越来越大。
在五代十国期间,把弟弟作为皇储的并不少见,但都有个前提,就是为了保证国家有长君,能够压得住阵脚。而此时的李弘冀无论从身份还是贡献上讲,都有着足够的说服力,压得住阵脚。随着朝中对于李弘冀的呼声越来越大,皇太弟李景遂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抗衡,便主动上书取消皇太弟的封号,回到自己的封国。
基于嫡长子的劳苦功高,李璟便顺水推舟免去了李景遂的皇太弟身份,立了李弘冀为太子。李弘冀虽然当上了太子,却对政治对手自己的叔叔仍旧不放心,于是他干了一件非常不仗义的事情,派人把李景遂毒死了。
当时李景遂已经离开首都金陵,正在回自己封国的路上,亲王被杀,皇帝李璟非常震怒,急忙派人调查,调查结果发现行凶者居然是当朝太子,李璟更是怒火中烧。
然而,还没等李璟收拾自己的儿子,李弘冀就自己死了,被立为太子第二年,相传因为看到了叔叔李景遂的鬼魂索命,李弘冀惊吓而死。
李弘冀是李煜的大哥,在李弘冀死之前,李煜的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已经病死了,于是太子之位毫无疑问的落到了李煜头上。
李煜在当太子之前眼见了天下纷争和宫廷里的尔虞我诈,对于自己六皇子的身份也很摆的正位置,早早的就一副出世的态度,寻仙问道、读书弹琴,各类爱好填充了他的日常生活。当了太子之后,身份完全不同了,李煜也曾在东宫招贤纳士,积极筹划治国之策,可早年养成的不问世事的性格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
北宋建隆二年,李璟病死,当了两年太子的李煜登基。李煜登基之后,很快沉湎于佛事和易经之中,对于朝政不怎么关心,白天讲佛讲经,晚上填词作曲,日子过得甚是逍遥快活。
可北宋却日渐强大起来,逐渐灭掉了荆湖、后蜀、南汉,南唐的国际生存空间是越来越小了。
对于这样的危机,朝中有人看的很清楚,南唐名将林仁肇,后周征南唐时就曾率军与周军大战,虽未取胜也能全身而退,与当时的周军大将张永德打了个平手。林仁肇在北宋平定南汉的时候向李煜建议,这些年宋军连年征战,士兵疲惫不堪,正是夺回当初南唐被后周抢走的淮南十四个州的好时机,请李煜派给他军队,只要一万余人就能收复淮南国土。
李煜大惊失色,坚决不允许。林仁肇虽然是个战将,却也很懂得智谋,他告诉李煜,可以向外界宣布自己起兵反叛,如果淮南打回来了那是最后,国家收复失地;如果万一在淮南打输了,就让李煜按照国法将自己满门抄斩,向北宋表明南唐朝廷并不知情。
为国尽忠到了这份儿上,也算是忠心耿耿了。可李煜还是坚决不同意,斥责林仁肇这样做是连累国家。
林仁肇无奈只好作罢,对于李煜来说,无故与北宋起战事是无法理解的,在南唐的小天地里,只要他能天天伴着佛经琴棋书画这些就足够了。
林仁肇的计划流产了,但赵匡胤可不会轻易罢休,在后周期间征伐淮南的战斗过程中,赵匡胤深深领略到了这位南唐名将的军事才能,既然林仁肇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就必须除掉他。
赵匡胤找人把搞了一副林仁肇的画像,专门挂在一处房间里。开宝五年,李煜的弟弟郑王李从善到开封朝贡,赵匡胤带着李从善“无意”中走过那处房间,李从善看到林仁肇的画像大吃一惊,赵匡胤解释道,林仁肇已经约好投降大宋,这幅画像就是信物,这处宅子就是我专门修建以后给林仁肇住的。
李从善不敢大意,回去便禀报了李煜,一帮投降派大臣趁机给林仁肇泼脏水,李煜便用毒酒刺死了林仁肇。
国家虽然江河日下,但李煜的个人生活却丝毫不受妨碍,在李煜许多美好生活中,又尤以他与大周后、小周后的爱情故事最为传奇。
大周后、小周后是亲姐妹(我没有开车,买过票的朋友请下车,我这不是黄色小说),俩人都是南唐大臣周宗的女儿。大周后名叫周娥皇,自幼博览群书通今博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长得特别漂亮,可称得上是真正的女神。
大周后才情之高,曾经在李煜父亲李璟的寿宴上弹琴演奏,博得一片喝彩,李璟非常欣赏儿媳妇的演奏水平,赐给大周后一件国宝,烧槽琵琶。
烧槽琵琶可不是一般的古董,相传在三国时代,东吴有一个人在烧桐做饭,正好蔡文姬的父亲蔡邕在这家人吃饭,听见火烧的爆裂的声音,知道这是一个好的木头,赶紧把桐木救出来,裁掉木头做成一把琵琶,声音果然很好听,然后他的琴尾还是烧焦的样子,于是这把琵琶又叫“焦尾琴”。
女神大周后,才貌双五星,大周后不仅长得美有才情,还特别会穿衣打扮。由于女神实在太过优秀,她的一举一动成为了金陵城的标杆,穿衣打扮成为了时尚的桥头堡。当时的金陵城老百姓有个习惯,穿衣打扮要看大周后怎么穿搭,只要是大周后换了装扮,那么这种装扮和类似的装扮就会在很短时间成为最流行的爆款,某些衣物胭脂水粉甚至会卖断货。
大周后如果拍抖音,可能就是全网第一网红了。
由于大周后才情太高,李煜对大周后是喜欢的不得了,夫妻两人常常由大周后弹琴演奏,李煜填词吟唱,吟唱完再起身跳舞,跳完舞夫妻两人对饮一番,然后大周后接着弹琴,李煜接着跳舞。
大周后善弹琴演奏,还善音律创作,创作出了很多乐曲名篇,而且她还补齐了唐代传世名作《霓裳羽衣曲》,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虽然身为 ,大周后并没有发挥什么 的作用,而是终日陪着李煜“沉醉于音阶”,可大周后的才情还是值得人敬佩的,如果李煜有帝王之才,大周后的才情肯定也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可李煜却无心国家大事,用醉生梦死逃避日益严峻的国际形势。
也许是久居生厌,李煜逐渐不甘于大周后的陪伴,把目光逐渐转向了大周后的妹妹,小周后。
小周后比大周后小15岁,李煜与大周后育有两个儿子,次子因为受到惊吓在四岁时候夭折了,大周后因为孩子夭折伤心过度生了大病,身体一直不好。而李煜当时就已经与年仅十二三岁的小周后好上了,李煜趁着大周后身体有恙,瞒着大周后私下里与小周后偷情。可纸里包不住火,大周后在宫里散步的时候曾偶然有一天发现李煜床上大白天帷幔紧闭,好奇心之下便伸手去拨,拨开帷幔一看是自己亲妹妹,惊讶之下问小周后什么时候进宫的?
小周后也是年少无知,姐姐问什么当然是实话实说,告诉大周后已经进宫好多天了。
大周后这一下气的够呛,小周后年纪还小不懂事,可李煜趁自己生病期间诱骗未成年少女自己的亲妹妹,实在是伤了大周后的心。这一气之下,大周后的病情更严重了,没过多久大周后病故,自打发现李煜跟妹妹偷情之后,大周后就在后宫背过身去不再见李煜,一直到死都没有转过来。
大周后死后李煜非常痛心,可男人心海底针,李煜痛心了一阵子,眼前的小周后便逐渐抚平了他的伤痛,开宝元年,大周后丧期未过,李煜立小周后为后。
小周后与大周后相比,才情是远远不如的,但胜在年轻,而且小周后有个最大的优势,酒量好,虽不能弹琴助兴吟诗作对,但可以对饮。李煜在后宫的群花间盖了一座小亭子,外部雕琢的十分精美而内部空间极为狭小仅容两人对坐,他与小周后就经常在这个亭子里一边赏花,一边开怀畅饮。
文学青年李煜,就在金陵的花间神游物外。当时已经到了开宝年间,南唐的国力已经江河日下,他却不思进取,不理朝政,宰相严续因为李煜不理朝政怒而辞官,他便顺水推舟,将朝政交给几个近臣打理,国家运转接近瘫痪。
其实李煜对于北宋的军事行动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为了尽可能的延缓宋军的进攻,使国家不亡在自己手里,李煜把南唐彻底变成了一只舔狗。翻开史书,几乎隔三差五的就有“南唐进银绫绢各万计”、“南唐进金银器、罗绮以千计”此类的记载,实际上当时南唐国内经济已经衰退,失去江北领土后受限于食盐短缺,需要长期外购食盐,加上跪舔北宋,老百姓生活愈发艰难,国内矛盾重重。
饶是如此,南唐依然不停地跪舔,可饶是如此,北宋还是最终下诏讨伐南唐。
舔狗最后往往一无所有。
南唐当时首都在金陵(今南京),统治江苏苏南、安徽北部和湖北东部地区。北宋的战术是沿长江而下水陆并进直取金陵,一路推平南唐全境。曹彬十月下旬从湖北出发,先后拿下峡口(今湖北阳新)、江州(今江西九江)、池州(今安徽贵池),一个月内连破数州,到达采石矶。
采石矶是位于长江下游,此处江面较窄,江水湍急,但江心有大片冲击平原,可以有效利用方便渡江。由于其出色的渡江性能,采石矶自古以来就是江南军事重地,从三国到魏晋南北朝,南边政权交战就绕不开这个地方。曹彬拿下采石矶后,顺便在江面搭了一座浮桥,把江北的主力部队全部渡到了江南,向南唐首都金陵进军。
二百年后,宋朝将在这里迎击世仇金国。
不过李煜等不了二百年了,得知采石矶丢了,李煜开始慌了,派遣郑彦华率水军、杜真率步兵沿江而上想要夺回采石矶。郑彦华以为宋军大举南下,渡过采石矶后便不会再有重兵把守,想把战船开到采石矶直接破坏浮桥。没想到曹彬早有准备,水军就在采石矶处埋伏,打了郑彦华一个以逸待劳,南唐水军大败。杜真的步兵遭遇宋军之后双方开始交战,战斗正进行中之前打败南唐水军的北宋水军从杜真后方江面上登陆,给杜真来了个前后夹击,南唐的步兵也被打败。南唐军一路败退,宋军一路乘胜追击,一直追到白鹭洲(今南京江宁),金陵城近在眼前。
到了白鹭洲,宋军要先拿下金陵城旁的一座军事重镇-溧水(今南京溧水区),南唐在溧水驻扎了一支部队,如果贸然进攻金陵,溧水与金陵互为犄角必然会从侧面攻击宋军。
曹彬派田钦祚前去拔掉这根钉子。
田钦祚,后周时期的基层军事干部,曾经跟着柴荣大军征讨南唐,后来由周入宋,对南唐比较熟悉。此次宋军征讨南唐一路屡战屡胜基本上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田钦祚就一直跟着划水混到了白鹭洲,现在曹彬派他去打溧水却遇到了南唐真正的硬骨头。
溧水的南唐领军大将是李雄,作为南唐少有的硬气的将领,李雄没有逃跑。可面对气势汹汹的宋军,李雄却没有据城坚守,而是做出了一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走出城外,列阵迎敌。唐军勇气可嘉,可战斗力实在不行,李雄所率一万余部队全军覆没,李雄战死,田钦祚结结实实的把硬骨头啃了下来,然后进占了溧水。
溧水一丢,宋军开始放心围困金陵,此时金陵仍有不少兵力,南唐方面由皇甫继勋统兵十万,出城据守秦淮河南岸。金陵已然岌岌可危,而此时的李煜却在城内诵经祈佛,研读佛法,任何与军情有关的文书全部被內侍压下,严禁给李煜添堵。
国家都快亡了居然还心平气和的研究佛法,信佛的人本该四大皆空,可除了不理朝政外,李煜后宫里的大周后小周后先后得宠,《霓裳羽衣曲》传彻后宫,可没见纵情声色的李煜有一点儿四大皆空的觉悟。
也许风流才子本不该作一国之君,李煜这么多年也真够难为的了。
领导不靠谱,干部也不中用。南唐方面的领军大将皇甫继勋出身军旅世家,父亲是南唐大将皇甫晖,就是在江北被赵匡胤打的落花流水的那位兄弟,皇甫晖本身并不是草包,奈何遇上高级军事家赵匡胤,实在是打不过。可惜皇甫晖虽然不是草包,儿子却是个草包。还没开打就唉声叹气念叨着打不过宋军,宋军到达秦淮河,潘美一马当先领兵就冲,唐军一触即溃头阵就被打败,接下来的战斗又是一边倒,宋军开宝八年正月从白鹭洲方面进围金陵,短短三个月时间到了四月初已经扫平了金陵外围所有唐军据点和唐军有生力量。
皇甫继勋败完了金陵最后的一支军队之后居然活着逃回了城里,回城之后还是天天给城内唐军泼冷水,号称宋军已经无人能敌。不仅如此,部下组织夜间去宋阵劫营也被皇甫继勋严令禁止,理由是我们打不过宋军,有军士气不过偷偷组织敢死队准备出城跟宋军搏命,被皇甫继勋知道了把人抓起来,严刑拷打。
打不过敌人我们就坐在城里等死,自己人要舍命杀敌还要严惩,这逻辑也真是活到头了。
皇甫继勋确实活到头了,金陵被围了五个月,城内百姓群情激愤,任何內侍也瞒不住消息了,李煜终于从他的佛的世界里走了出来,来到了金陵城头,看到了城外漫山遍野的宋军阵营。再蠢的人这时候也忍不住了,十万大军被败的一干二净,逃回城内不组织抵抗反而天天给城内守军泼冷水,李煜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把皇甫继勋砍了。
皇甫继勋被干掉之后,南唐朝廷想起来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南唐神卫军统帅朱全赟。这位仁兄当时驻扎在湖口(今江西湖口县),手里还有十万兵力。金陵城内派人突围找到了朱全赟,命他火速带兵勤王。朱全赟所驻湖口是南唐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本身就面临着宋军的威胁,此时一旦发兵救金陵,宋军肯定要抄他的老窝,因此磨磨唧唧不敢发兵,一直犹豫观望。
南唐的日子不好受,北宋也疲惫不堪,开宝七年十月誓师伐唐,此时已是开宝八年七月,将近十个月过去,北宋财政后勤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况且南京城的七八月份温度大家都了解的,跟火炉差不多。宋军多为北方人,这种天气在金陵城外围城,古代又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每天都有人中暑,宋军减员严重。
面对酷暑天气曹彬压力很大,军情传入开封,赵匡胤经过再三考虑,下令前线不准退兵,坚持围困金陵城。九月,金陵城东润州(今江苏省镇江)向宋军投降,金陵失去了外围的最后一座军镇。李煜实在是顶不住压力了,派南唐学士徐铉前往开封向赵匡胤求和。徐铉是当世有名的博学大家,口才非常好,北宋大臣们纷纷建议赵匡胤不要见徐铉,安排朝中同样有才之士与之对峙,赵匡胤听后不以为意,仍然亲自接见了徐铉。
徐铉进入开封见到赵匡胤,慷慨陈词,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李煜事陛下如子事父,未有过失,为何征伐南唐?
赵匡胤反问徐铉,父子本是一家,现在我跟李煜是两家,这样能行吗?
赵匡胤说的很无厘头,却又有几分道理,徐铉一时语塞,赵匡胤告诉徐铉,我等李煜很久了,等他来到开封自会与他详谈。
徐铉无奈,只好离开开封回金陵。
对了,史书记载,即使到了这个份儿上,徐铉来到开封后南唐还是进献了大量的贡品,贡银五万两,绢五万匹,求北宋退兵。
这些钱,都将会用在曹彬的军费里。
到了十月份,观望的朱全赟实在坐不住了,金陵城危在旦夕,一旦城破,他的湖口被攻陷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朱全赟率十万大军全军出动,乘巨型战舰沿江而下,到了皖口(今安徽省怀宁县)遇到王明率领的宋军水师,朱全赟不敢跟宋军正面硬碰硬,找了大量木筏浇上火油纵火进攻宋军,谁知木筏走到一半江面上风向大变,朝着唐军一方吹过去,王明率宋军趁势掩杀,朱全赟大败,一路溃逃到湖口,被王明包了饺子,全军覆没。
战争打到这种程度,南唐的所有军事力量已被尽数歼灭,金陵已经成为彻彻底底的孤城,可李煜还是想求和。十一月初,徐铉再次来到开封,向赵匡胤求和,赵匡胤这次不再耐心跟他啰嗦,直接告诉徐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徐铉一听,知道南唐气数已尽,只好惶恐退下。
十一月中旬,曹彬干掉了金陵城里最后一支敢死队,下令不计一切代价全军攻城,十一月二十七日城破,宋军来到李煜皇宫外,整军成列,李煜领着南唐群臣向宋军投降,先拜了潘美,又拜了曹彬,李煜向曹彬纳上降表后曹彬告诉他,宫中之物可收拾一番带上生活必需品,等随大军回开封之后就要接受朝廷的管理,在金陵常用的器物如果朝廷不发放的话生活就不方便了。
李煜一走田钦祚几个大将纷纷围上前来劝曹彬,皇宫里堆积了很多木柴,如果李煜这次回去收拾东西时自焚而死了那我们就没法儿给朝廷交代了。
曹彬告诉田钦祚几个人,李煜优柔寡断,之前是因为朝臣争谏抵抗才会坚持到现在,如今南唐国破再无人给他出谋划策,以他的胆识断然不会自寻短见,大家不必担心。
曹彬跟潘美吸取蜀地降而后反的教训,宋军入城后军纪严明,不伤百姓一人,不抢一分一毫,南唐政权平稳过渡,尽数归宋。
南唐平定了,李煜率领皇族全部迁入了开封,赵匡胤没有过分难为李煜,给李煜封了个右千牛卫大将军兼违命侯。在开封住下之后,其实李煜是很难过的,以前当一国之君那么久,李煜早就养成了奢侈的生活习惯,包括小周后也是衣食住行非常奢侈,但是猛地来到开封做臣子,收入有限,俩人的日子就捉襟见肘。
不仅如此,还有落井下石的,南唐的权臣张洎,跟着李煜降宋之后常常去李煜家里串门,旧部下来了李煜非常高兴,可张洎来了几次之后原形毕露,居然问李煜索要赏赐,李煜是哭笑不得,自己明明已经成为了阶下囚,早已不是当初的南唐国君,又不忍心拂了旧臣的意,便把自己洗脸用的白金盆送给了张洎。
按照李煜的名气,别说白金盆了,就是他用的普通铁盆,能得到就是宝贝,过些年就是古董,能讲出来故事的古董可比一般的古董值钱的多,但张洎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得到白金盆之后,还很不满意,到处发牢骚说李煜抠门。
生活清贫也就算了,到了太宗朝,相传赵光义又看上了小周后,居然隔三差五的诏小周后进宫侍寝,李煜两夫妻的生活如同雪上加霜,凄苦不堪。
故国的破灭、生活的痛苦,给了李煜巨大的创作灵感,他的一系列文学作品《虞美人》、《子夜歌》、《浪淘沙令》都成了流传千古的经典名篇,可谁又知道,在这些名篇之后,积累了李煜多少人生的苦楚?
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在消灭了南唐最后的残余抵抗势力之后,赵光义终于无所顾忌,当年盛夏,四十一岁的李煜死于开封。
有史书记载是赵光义用牵机药毒死了李煜,有的史书一笔带过,不过联想到孟昶和后来的钱俶,敌国平定并且统治稳固后毒杀对方已投降的国君,似乎对于赵家两兄弟来说只是习惯性动作。
李煜死后,小周后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便也病死。
有人曾说,国家不幸诗家幸。可对于李煜来说,这种说法不成立,他是南唐的一国之君,如果有可能,我相信他愿意用自己所有的才情去换国家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与宋史中昏庸懦弱的形象不同,我在其他的史料中,找到了李煜的另一副面孔,南唐晚期刑罚严苛,很多老百姓受到无妄之灾,李煜亲自抽查复核案件,规范了刑罚制度,避免了很多冤假错案。面对臣子们的劝谏,虚怀若谷,乐于纳谏,即使有的臣子说的不对也不追究罪过。面对民间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也曾经出台过许多改革办法,虽然效果不理想,但还是缓和了土地兼并的矛盾。
诸如以上的为政措施不胜枚举,李煜虽然治国不算成功,面对北宋的军事压力也没拿出什么像样的对策,但绝不是一个昏君。实际上在南唐民间,老百姓对李煜是非常拥戴的,赵匡胤和赵光义两人在李煜迁居开封之后没有上来就谋杀李煜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如果当时就动手,江南的百姓势必会爆发大规模的起义,留到统治巩固了再杀,稳妥。
无论如何,李煜坎坷而又灿烂的一生就这样完结了,在翻阅李煜相关的史料时,我发现了这样的一首他的词作: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希望有来世,你能够畅快自由的活过那一生。
南唐虽平,赵匡胤心里却并不平静,开宝八年十月,金陵城破在即期间,他已经开始酝酿迁都了。当时北宋都城开封处于四战之地,任何敌对势力只要越过黄河,开封将直面敌军无险可守,赵匡胤虽然几年间都在平定南方,但他的心其实一直都在北方,在那遥远的幽云十六州。
托了历朝历代诗词名家的福,中国古代汉人对于“汉族本部”这个概念极为重视,汉族本部的范围大致位于北到长城,西北到玉门关,东北到山海关,南到两广,西南到大渡河。抛开汉族本部的地盘比如什么辽东啊、西域啊、河西走廊啊、安南啊之类的有就有了,真丢了的话也不心疼,唐朝那么强盛后来丢西域丢辽东丢北庭朝廷也没太大反应,安史之乱一起简直是要了老命。这个理念其实到了我们今天也一直牢牢地刻在中国人心里,我们在南海跟几个国家有不少领土争端,大家也就是聊天儿时候骂两句,网上喷几句。可要是有哪个国家敢在我们陕西省或者江苏省占我们一个县,全国老百姓哪怕书不读了班不上了也要跟龟孙拼命,把侵略者撵走。
到了宋朝这时候广大老百姓的心声和社会舆论也是这样,宋军拿下后蜀就不再进而征讨大理了,灭了南汉也不再攻打安南了,说白了都是化外之地,南唐灭了之后仅存的吴越也只是囊中之物了,北宋还有一项艰巨的历史使命--收付幽云十六州。要收复幽云十六州就必须要跟辽国开战,与南方的割据政权不同,辽国作为幽云十六州的统治国,可一点儿都不怵北宋。要跟辽国开战那可就不是简单的宋军打到辽国去作战了,很有可能被辽军打到宋境,建都开封,一不小心被辽军打下来怎么办,要做长远打算,就得迁都到能守得住的地方做首都。
赵匡胤踅摸了一圈,洛阳好。
洛阳在宋代之前就是N朝古都,北面有王屋太行两山,南面有伏牛山,东西分别是虎牢关和崤关,两个关口一关,千军万马进不来,再强大的敌人攻过来,只要守住关口,依然可以凭借身后的半壁江山反攻回去。洛阳是这样的地理优势,长安同样有这样的地理优势,所以赵匡胤想恢复唐时二京,东都洛阳,西都长安。
开宝九年三月,赵匡胤领着文武百官到洛阳调研,到了之后便商议迁都,不出所料的遭到所有人反对。大臣们群情激昂,坚决不同意,从天地造化到百姓民生,从江山社稷到军需供应扯了一大堆。赵匡胤被烦的不行,直接把所有大臣都臭骂了一通,大殿上噤若寒蝉,皇帝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当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的时候,晋王说话了,晋王站出来启禀陛下,不应迁都。
晋王,名赵光义,也就是后来的宋太宗皇帝,在当时,晋王赵光义的名头是晋王、同平章事、开封府尹、班宰相上。除开王爷的身份,其他职位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排名第一的常委、北京市长兼市委书记。由此可以了解到,赵光义是有多位高权重。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皇亲进宰执古往今来都有,一方面锻炼未来的接班人,另一方面在不破坏游戏规则的前提下,班子成员里用至亲本身也是对自身统治地位的巩固。著名房企碧桂园公司班子成员里除了杨国强自己、总裁、联席总裁、CFO等人外,杨国强女儿杨惠妍也一直牢牢的占据一个班子成员的位置,而且所有班子成员都对杨惠妍非常尊重,至亲+班子成员的威力就是这么大。
所以说当时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敢在朝堂上跟赵匡胤唱反调的话,那么也只可能是赵光义一个人了。
换做别人跟赵匡胤作对,肯定要被赵匡胤一顿喷,可赵光义站出来劝阻了,当哥哥的难得的没有喷人,耐心的告诉赵光义,迁都洛阳还只是暂时,之后还要进而迁都长安。
赵光义一听连忙跪下一边磕头一遍接着劝,赵匡胤没有生气而是继续耐心的解释道,迁都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而是想凭借洛阳长安优越的地理位置保障国家安全,周汉两朝都有洛阳长安东西两都,我们效仿古人治理天下,可以国泰民安。
赵光义听了,回答了一句千古名言,在德不在险。
作为宰执人员,赵光义的学问水平显然是过硬的,因为这句话是战国时代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吴起劝谏魏武侯的,也是劝领导不要过分依靠山川地利优势,而是要依靠高尚的品德治理国家。
借古讽今,说的倒也挺有道理,赵匡胤沉吟不语。
不久赵匡胤下令回开封,不再提迁都的事。
晋王赵光义作为北宋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席宰执,开始显露出其可怕的政治实力。
赵匡胤父亲赵弘殷与母亲杜太后生有五子,大哥和小弟死的早,赵匡胤排名老二,赵光义排名老三,赵廷美排名老四,三兄弟互相扶持,尤其是赵光义,在赵匡胤登基称帝建立北宋的过程中立下了大功。赵匡胤是个爱弟狂魔,对两个弟弟特别爱护,早在乾德三年两个弟弟赵光义和赵廷美就已经位列宰执,而自己亲儿子赵德昭到了出阁封王的年纪却仍然未封王,只是封了个防御使的虚职。
平心而论,赵匡胤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在兄弟和儿子之间,并没有偏袒儿子,甚至在有意优待两个兄弟,赵匡胤的两个儿子终太祖一朝居然没封王,而赵光义和赵廷美却被屡屡加封,权势逐渐坐大。尤其是赵光义,长年的开封府尹和宰执之首使得他培养了大量亲信,加之赵匡胤两个亲儿子一直没封王,到了开宝年间,朝中已经开始有人选边站队,投靠赵光义了。
这其中就有大太监王继恩。
宋朝的宦官是很有意思的一类人,与汉唐明清都不同,宋朝有大量宦官从军,在军中做监军的,由于宦官特殊的生理构造,从军做监军,回朝后还可以到宫中做太监。也就是说,普通的宦官,有着大量的机会到军中去任监军,一旦打了胜仗朝廷论功行赏,那么监军的功劳自然少不了,升官发财是一定的,官位高了,实权方面要么做更大规模军队的监军,要么调回宫中做太监,那么就形成了宦官特殊的升迁之道。
王继恩就是这样升上来的。王继恩原本是后周的一名普通宦官,赵匡胤代周建宋后,他继续在宫中任职,北宋新立战事不断,王继恩抓住机会主动请缨到军中任监军,参加了历次平定荆湖、后蜀、南汉、南唐的战争。南唐平定后,由于战功卓越深受赏识,被调入宫中任大太监,主抓皇家的贴身事务。
就是这样一个人,赵匡胤夫妇的身边人,居然没有站在赵德昭、赵德芳两位皇子这边,而是投靠了赵光义。
开宝年间,赵匡胤年仅四十多岁,身体还好得很,也许他觉得自己身体好,继续操劳个几十年完全不是问题,先把平定天下的大事完成再解决继承人的事也不晚。可问题在于当时皇长子赵德昭已成年,早就该封王立太子了,中国古代,太子是国家根基稳固的重要一环,太子不立,谁敢保证出现突发事件了国家怎么运行,政权怎么交接?
国家的储君就是一块高地,你不去主动占领,自然有人去占领。开宝年间,赵光义是宰执之首,顶级皇亲,即使皇位轮不到他坐,那么在两个皇子谁即位的问题上也肯定有着分量最重的发言权,说白了,两位皇子投靠谁都不稳,但是投靠赵光义是稳的。
当然了,很多人没想到赵匡胤会死的那么突然,终究没来得及立太子,也没想到赵光义真的会登基自立。
开宝九年十月十九日,赵匡胤叫赵光义来宫里吃晚饭,兄弟俩吃吃喝喝聊聊天儿一顿饭的功夫很快过去,饭后赵光义告别兄长回家,没想到这一别即是永别。
当夜赵匡胤就不行了,暴毙而亡。当时赵匡胤的母亲杜太后已去世多年,后宫最大的就是赵匡胤的宋皇后,当时赵匡胤两个儿子赵德昭赵德芳分别26岁、18岁,立谁为新皇帝,就看宋皇后安排谁进宫抢占先手优势了。两人都不是宋皇后的儿子,赵德昭是赵匡胤的原配贺皇后的儿子,赵德芳是一个普通妃子的儿子,宋皇后经过考虑,派人去找18岁的赵德芳进宫入继大统。
中国古代立储君讲究“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立贤不立爱”,在赵德昭既是嫡子又是长子的情况下,皇位说一千道一万也应该是赵德昭继承,而宋皇后派人去迎年纪小的庶子赵德芳,意味深长。
可惜宋皇后派去的人叫王继恩。
作为赵光义的亲信,王继恩敏锐的意识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出宫之后他并没有去找赵德芳,而是直奔开封府赵光义住所,告诉赵光义,皇上不行了,王爷请尽快随我入宫承继大统。
老谋深算的赵光义此刻却犹豫了,面对多年的亲信,他相信王继恩说的话不会有假,可真到了如此的关键时刻,赵光义也紧张了,王继恩毕竟是宋皇后派出来的,没有切实的见到赵匡胤当时的状态。王继恩手中的诏书是召赵德芳入宫,中国古代王朝历朝历代,深夜无诏入宫都是大忌,是要诛九族的,他赵光义何德何能敢无诏入宫,活腻了吗?赵匡胤究竟是真的已经死了还是尚在弥留?如果赵匡胤真的已经死了,那么面对宫里的宋皇后仍需要一番功夫压制才能夺权,如果赵匡胤仍在弥留阶段,赵光义深夜无诏入宫,这次进宫就是单程车票,有去无回。
赵光义告诉王继恩,需要好好斟酌斟酌。
就像学生们经历了无数考试阵仗之后走入高考考场一样,换你你也紧张。
赵光义这边还犹豫不决着,王继恩那边已经等不及了,作为老资格宦官,他深知这种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只要天一亮,赵匡胤死讯一传出,就前朝那批饱读诗书的朝臣,肯定是一边倒的支持赵德昭即位,到时候赵光义赵德芳全都没机会了。王继恩催促赵光义,再这样犹豫不决,皇位就要被人抢了。
赵光义决定不再等了,见过这么多大风大浪的野心家,不搏一把永远到不了山顶。
阴历十月二十日的凌晨,开封城当夜下着大雪,赵光义与王继恩并行走向皇宫,宫中的凶吉祸福就像那满天的大雪,茫茫一片看不清前路。
当夜,两人进入后宫,王继恩先见到了宋皇后,宋皇后问他赵德芳在哪里,王继恩告诉宋皇后,赵德芳没来,晋王来了。
赵光义紧接着走上前来拜见宋皇后,宋皇后看到赵光义大吃一惊,知道大势已去,连忙说道,我们母子的性命全要托付给官家了。
官家是宋朝人对皇帝的称谓,宋皇后虽然政治斗争输了,但政治觉悟还是够格的。赵光义听了这话演技大发,顿时声泪俱下,告诉宋皇后我们一家人同舟共济,共保富贵。
紧接着,赵光义登基即位,是为宋太宗。
当时是开宝九年的十月,紧接着不到两个月,开宝九年十二月没过完,已经当上皇帝的赵光义下令,改元太平兴国。
这种做法是非常混账的。
中国古代,除了政局不稳的某些特殊时期,凡是稳定的统一王朝都讲究改元要过年,一个自然年里,不能有两个年号。除了避免历法混乱之外,更重要的是要给予前任皇帝或者前任年号足够的尊敬,毕竟前一个年号也是皇帝定的。
凡是不等过年就急着改元的,都是心里有鬼,都要挨骂。
比如赵光义,说难听点儿,他哥尸骨未寒,他这边就把他哥的年号改了,几个意思,大宋开国才几年啊,就这么玩儿去太祖化了?
越是彰显什么,就越是缺什么,赵光义越是把自己的年号太平兴国拿出来用,就越是说明他不是正统的法定继承人,就好比现在某些地区越是急着去中国化,就越是说明那是我们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可即便如此,宋太祖赵匡胤的故事讲完了,纵观赵匡胤这一生,虽说从后周后主孤儿寡母手里夺了天下这事儿不地道,可生在乱世就要遵循乱世的生存法则,宋代周之后,北宋朝廷一直厚待后周宗师,在历朝历代也算是厚道的。赵匡胤前半生戎马倥偬,跟着郭威打天下,跟着柴荣打天下,后来自己做了皇帝之后仍然不忘天下之志,不辞劳苦的调兵遣将为平定天下操劳。
长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赵匡胤豪爽豁达、光明磊落的性格。柴荣虽为一代杰出帝王,可猜忌之心极强,部将有长的国字脸大耳朵的类型,在古代都是富贵的长相,都被他找借口杀掉了,可赵匡胤却不杀部将,而是顺其自然,充分信任。登基之后,即使害怕石守信这帮大将日后坐大,也是直截了当的告诉大家,自行离职回家安享富贵。
南汉君主刘鋹在位期间喜欢用毒酒毒杀大臣,降宋之后住在开封,赵匡胤请他喝酒,席上给刘鋹赐酒,刘鋹端着杯子泪流满面不敢喝,哭着求赵匡胤不要毒杀自己,赵匡胤哈哈大笑告诉刘鋹,朕待人向来一片真心,哪会做这样的事。说罢夺过刘鋹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让人再给刘鋹赐酒,刘鋹羞愧难当。
除此之外,赵匡胤还是个练家子,身手特别好,带兵打仗时候练兵所用的功夫实用性相当强,经与少林功夫相融合演变分为“太祖长拳”和“太祖盘龙棍”,广泛流传于祖国大江南北,至今仍享有盛名。
如果说影视作品里能够有对应赵匡胤的形象,那么《天龙八部》里的萧峰应该是最为切合的,武功高强,心地善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能独自行走千里不畏艰辛,能领着兄弟们出生入死战场杀敌,能谈笑风生治理天下,也能为国为民辛苦操劳。
就是心太善,没及时安排好后事,让自己的孩子们受了很多苦。
可即便如此,赵匡胤开创的大宋依然屹立三百多年,庇护了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我们每个人,都是他的子民。历史不会忘记他,中华民族也不会忘记他。
在写太宗卷之前我要说明一下,与明清两代皇帝不同,宋朝皇帝年号多变,有的年号像“太平兴国”、“大中祥符”这种的居然用四字,故出于行文方便,宋代皇帝一般都以其庙号代称,比如真宗、徽宗、孝宗,这其中因为赵匡胤赵光义两兄弟名气太大我就直接称呼名字了,还有一个人我也是直呼其名,实在是因为想起来就火大,此人就是赵构,这厮的故事我们以后慢慢讲。
赵光义即位之后其实是很心虚的,毕竟得位不正,皇位不稳怎么办?那就干出些政绩,现代社会的政绩是GDP,古代社会的政绩就是统一天下。
赵光义正瞌睡呢,这边送枕头的就来了。
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三月,吴越国王钱俶再次来到开封朝拜,当时东南除了钱俶的吴越国,还有一个小小的割据政权陈洪进,占据了漳州和泉州两地。陈洪进这次听说钱俶入朝之后坐不住了,四月份就也跟着来到开封朝拜,抢在钱俶之前向赵光义献上降表,把自己的地盘毫无保留的献给了朝廷,自己听从朝廷安排。
赵光义一看这好哇,挺高兴的,就把陈洪进封官进爵,一家人也都各封官职安排的妥妥当当。钱俶慌了,在谋士的劝导下最终决定不再凭一隅跟北宋对抗,五月份递上了降表,赵光义再不笑纳就说不过去了,于是兵不血刃的平定了东南,至此,北宋南方地区结束征伐,战略重心正式转向北方。
太平兴国四年正月,赵光义感觉时机已经成熟,咨询几个宰执北伐事宜,枢密使曹彬告诉赵光义,朝廷新近统一南方士气正盛,只要讨伐,北汉必然抵挡不住。首相薛居正不赞成北伐,劝赵光义慎重。赵光义作为一个得国不正的皇帝,需要不断地树立威信,拿下吴越之后不能停,要一鼓作气统一天下,于是力排众议,当月正式发兵讨伐北汉。
临行前,曹彬提醒赵光义,北汉都城太原北部的石岭关位置极为重要,控制了关卡就能防住辽国大军,前朝周世宗就曾因丢掉石岭关被辽军击败,太祖亲征北汉时控制住了石岭关,有效的遏制住了辽军的攻势,此次进攻北汉一定要牢牢占据石岭关,一旦占领不惜一切代价也不可丢掉。
此次出征阵容强大,除了军中第一大佬曹彬需要坐镇枢密院之外,赵光义分别派潘美率先头部队长驱直入汉境、名将郭进直奔石岭关。
郭进,原本在后周时期是个文官,一直在山东做刺史,北宋建立后调动到河北做地方官,赵匡胤讨伐北汉时数次作为偏师随同出征,逐渐的以一名文官的身份取得了累累战功,成为一名出色的名将。郭进不仅与北汉作战颇有经验,对付北汉的老东家辽国也非常有办法,几次辽军来救援北汉郭进都率部跟辽军打的有来有回,没吃过亏。
总之一句话,派郭进去守石岭关对付契丹人是极为靠谱的。
二月初,赵光义亲率宋军主力从开封出发,辽景宗听说宋军这次大举伐汉颇为不满,派使臣出使宋军,问赵光义,为啥要讨伐北汉?
赵光义真是要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收尽北汉土。直接告诉使臣,北汉就是逆贼,讨伐是理所应当,你们辽国如果不过问那是最好,如果非要插手那我们只有一战。
气势很足,可惜契丹使臣也不是吓大的,直接拂袖而去汇报辽景宗,辽景宗气不打一处来,正好北汉的使者也来求援了,堂堂大辽还保护不了一个小弟?马上出兵跟宋朝硬刚!
北宋皇帝亲征,这么高的规格辽国是非常重视的,辽景宗虽然贵为皇帝,但终究不是辽国自身的国家大事,为了救小弟犯不着亲自出马,又要有足够的威信带领大军去援救(毕竟是宋军主力,带的兵少估计要被包饺子),这种人选必然是皮室军的最高统帅,北院大王耶律屋质最为合适。
可惜的是,耶律屋质兄弟已于保宁五年(公元973年)去世,辽景宗于是挑选了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带兵,冀王耶律敌烈为监军率军援汉。
要说耶律沙,就要先说说耶律沙的职位:南府宰相。
辽国经过太祖、太宗、世宗、穆宗和景宗五朝,政治制度已经极为成熟。作为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建立起来的强大政权,辽国能在横跨中国北方近五百万平方公里的广阔国土上稳定统治二百多年,是非常了不起的,辽国在立国之后,根据自身民族成分复杂的特点开发出了一套“一国两制”的政治体系,具体就是官员分为北面官和南面官,北面官管理契丹、奚、渤海、靺鞨等民族,南面官管理汉族。北面官往往官名冗长怪异,我就不一一给大家介绍了,契丹精英耶律屋质曾经任职的右皮室详稳就是北面官的一种,南面官就是与唐朝几乎一模一样的三省六部制(毕竟辽国历代政府一直号称自己是汉唐正统传承,手动微笑)。
除此之外,辽国还在中央政府设立了中央官,中央官负责中央政府事宜,无论是南面官还是北面官,都有机会到中央任职。中央官主要为:
大于越:类似于太师,不过是活着的时候受封的,百官之首,在辽国极为荣耀,终辽一代只有四人受封,其中就包括了耶律屋质。
北府宰相、南府宰相:朝中两相并重,执掌辽国所有军国大事,只是根据来源不同区分,北府宰相来源耶律皇族,南府宰相来源国舅萧族。
北院大王、南院大王:管理各院所部署的百姓日常事务。
北枢密院:掌兵事,类似于兵部。
南枢密院:掌人事,类似于吏部。
介绍完以上契丹官制,耶律沙的地位也就清楚了,在辽国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相之一,由于游牧民族自幼习武,辽国人即使做到了宰相也都对自己的战斗力有着强大的自信,耶律沙这次气势汹汹的带兵前来,对于敌情根本就没做了解直奔石岭关,也算是老天不亡他耶律沙,郭进在路上歼灭了好几股北汉部队,进军受阻,没能及时占领石岭关。三月十六,宋辽两军在白马岭遭遇,两军隔河对峙,耶律沙前军刚到,准备等后军到了一起冲锋,冀王耶律敌烈等不及了,长途奔袭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找到了宋军,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把这功劳抢了,说着率所部就冲锋过河。
耶律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虽然自己身为宰相,可耶律敌烈毕竟是王爷,宰相再大在王爷面前还是要服软,耶律沙无奈,只能带着先头部队跟着一起渡河。
对面要是普通将领也就算了,可对面偏偏就是辽军的克星郭进,郭进可不是宋襄公,眼见着辽军开始渡河真是大好机会,趁着辽军渡河未半全军出击,打了个辽军措手不及。当年的宋军可没有恐辽症,一波A上去辽军死伤无数,连人带马的掉进河里被冲走。耶律敌烈战死,连带着好几个领军的契丹大将都跟着被阵斩,连耶律沙的儿子都战死了,眼看着辽军就要全军覆没,这时候契丹战神耶律斜轸来了。
辽国立国二百余年,并非一直天下太平,期间也有很多次国运危在旦夕的时刻,可每次都有英雄站出来,拯救江山社稷,上一次是耶律屋质,这一次是两位战神,而耶律斜轸就是其中的一位。
耶律斜轸出身极为显赫,是辽国开国功臣耶律曷鲁的孙子,耶律曷鲁跟着耶律阿保机打天下,建立了辽国,是辽国首位于越,终辽一世总共封过四位于越,可以想象到耶律曷鲁的地位。耶律斜轸基本上就是辽国的红三代,根正苗红,更可怕的是红三代同志从小就勤奋学习才思敏捷,后来得到辽景宗赏识被封为南院大王,南院大王虽然管的是百姓民政,可契丹人从小弓马娴熟,耶律斜轸除了任南院大王之外还兼统领辽国西南面军事。
回到战场上,耶律斜轸援兵到了之后看到宋军勇不可当,并没有直接上去跟宋军火拼,而是发挥游牧民族长处,万箭齐发,压制住宋军的攻势。耶律沙一看宋军攻势减弱,慌忙跑路捡回一条命,这一仗总算没把辽军的全部实力葬送进去。
郭进这一战把辽国人打的抱头鼠窜,救援北汉是指望不上了,自己不被包饺子就不错了。宋军伐汉的顾虑少了一大半,原本郭进在辽军败退之后打算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可他的搭档田钦祚却拦住了他。
田钦祚我们很熟的,平定南唐时他跟着曹彬混了不少军功,进入金陵城后劝曹彬纵兵掳掠并曹彬上了一堂政治课只好作罢。此次征讨北汉他被赵光义以汾州防御使的身份派往石岭关总领军事,郭进是统军大将,田钦祚是防御使,根据宋朝制度以文制武,田钦祚说了算,结果辽军刚来时候他不敢迎敌,辽军刚被打败郭进要追击他又不让郭进追击,把郭进给气的。完了这还不算,田钦祚来到石岭关,继续发扬爱财的特点,倒卖军事物资,引起将士们的不满,郭进几个人几次公开指责他瞎鸡巴搞,田钦祚又恼又怕于是开始挤兑郭进,隔三差五的找郭进麻烦,郭进实在是个耿直boy,被田钦祚挤兑了几回自尊心受不了然后上吊自杀了。
契丹人的克星还没对上契丹两位战神,就这样被北宋自己人给挤兑死了,不知赵光义会不会后悔当初安排田钦祚到前线任职,不过后来他被契丹人追着屁股跑的时候,应该会很怀念郭进。
四月二十二,赵光义的亲征大军到达太原城,此时的太原城已经被宋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赵光义来到城下慰劳三军,又亲手写了书信给刘继元劝降,刘继元还抱着契丹援军的希望,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北宋的降书。皇帝亲征到前线,宋军士气大振,加上敌人冥顽不灵,宋军当夜开始攻城,可太原城实在过于坚固,一夜攻下来没什么进展,宋军稍事休息,第二天开始挖地道,准备从上下两个方向夹击太原。
五月初一,宋军经过鏖战攻占了太原城西南的外城城塞,太原城岌岌可危,北汉再次派人向辽国求援,辽景宗还没从上次石岭关被郭进打懵了的状态里回过劲儿来呢,拒绝再派援军。太原城里不断有北汉大将出降,五月初四,赵光义召集全军大将,告诉大家,再加急攻城一天,第二天中午大伙到太原城里吃饭。
宋军再一次士气大振,再一次使出杀手锏,从城南不远处挖开汾河水淹城墙。刘继元吓坏了,城墙只要一垮太原就完了,亲自领着守军运土堵漏点。宋军一边水淹城墙一边加急攻城,太原城南侧城墙眼看着就要失守,这个关键的时候,刘继元终于顶不住了。
当夜刘继元向宋军投降,主动派人送上降表,赵光义大喜,高高兴兴的接受了刘继元的投降,宋军虽围城不足一月,未能与汉军主力展开决战,却因刘继元最终放弃抵抗拿下太原,军队基本未受大的损失,就此平定北汉全境。
轻松收复吴越,首次亲征便拿下北汉,让赵光义的自信心变成了夜空中最亮的超新星爆炸。五月初五拿下北汉全军班师回朝,还没回到开封,全军刚走到镇州(今河北正定县)赵光义就下令,不回开封了,全军转而北向,收复幽云十六州!
说实话,读史读到这里,我真的是不寒而栗,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哪怕你是皇帝,之前几次轻松地收复国土已经蒙蔽了赵光义的双眼,让他以为战争也就是这么回事,契丹人自前朝到赵匡胤时期也已经被打败几回了,不足为虑,只要兵锋所指,必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可问题是,辽国与之前的后蜀、南唐、吴越、北汉这些割据政权是一个档次的吗?
辽国,是中国北方一个强大的帝国,不仅仅有游牧民族的彪悍,还有农耕民族的智慧,辽国不仅仅等同于契丹族,还有大量的汉人、渤海人女真人,辽景宗即位之后,励精图治休养民生,国力稳步回升,顶在北宋国境线上的幽州(今北京),云州(今大同)在当时都是跟太原城一个档次的城市,城高池深易守难攻。辽国国土异常辽阔,战略纵深极广,即使幽云十六州被攻占,辽国还有广阔的国土可以迂回,你今天占我一城两城我往后退一退过几天我卷土重来,根本就不怕跟你硬碰硬。如果非要比较的话,当时的辽国跟二战时期的苏联有几分相似,你随便打过来,看你能打成什么样,我攒着劲儿收拾你。
而且,更可怕的是,北宋从皇帝到老百姓一直心心念念的幽云十六州,真的人心向着北宋吗?
事实证明,由于辽国出色的民族政策,幽云十六州的汉人活的非常滋润,中原大地五代十国打个不停,幽云十六州并入辽土之后至少避免了很多战火,辽国统治者也一直对所有民族的百姓搞和谐社会政策深得民心。历次中原王朝北伐都有汉人坚守国土坚决不投降的,谁都别说人家是汉奸,辽国可是地地道道的多民族国家,太平兴国四年,距离幽云十六州成为辽国国土已经四十多年了,两代人的时间,当地的老百姓对辽国的认同感极强,对于当地的汉人来说,辽国跟前朝的北魏北齐北周没什么区别,国家的子民效忠国家,没毛病。
可没办法,人的自信心要是超新星爆炸了,拦都拦不住,赵光义力排众议,全军开拔。
天文学上,超新星爆炸之后,就会变成一颗黑洞。
在下令北伐之后,赵光义又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就是不给北伐北汉的全军将士封赏。
这就很扯淡了,当兵的出生入死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挣点钱养家糊口吗?宋军全军上下本身就很疲惫了,突然间又要转而打辽国,还不提之前打胜仗的封赏,还马上要出发,这仗怎么打?
一个程序员团队,辛辛苦苦忙活四五个月,终于给公司做成一个大项目,项目上线之后好评如潮,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和声誉,紧接着到了年底,老板却不提年终奖也没有项目奖金,这工作还怎么干?
辽国百姓心向国家,宋军还没出征就垂头丧气,两个帝国对决,一开始就已经分出了输赢。
宋军所有人都不吭声,崔翰吭声了,支持赵光义伐辽,告诉赵光义,乘此破竹之势,取之甚易。
崔翰是从后周历经战火洗礼由周入宋的将领,可以称得上是身经百战了,每次战斗中都身先士卒,在攻打太原过程中也立下了杰出的战功,他这样支持赵光义伐辽,不知道良心会不会痛。
六月十三日全军开拔,可令赵光义没想到的是,大军还没出发就开始出现逃兵,赵光义大怒要以军法处置,被众将劝阻。宋军虽然士气低落,但毕竟开国初期军队携新胜之势,战斗力依然强悍,一路推进速度飞快,到了六月二十日便到达了宋辽边境的辽国东易州,东易州刺史投降,旗开得胜。
辽国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早已调兵遣将防备北宋,在幽云十六州集合了皮室军主力十万大军,幽云周边地区另有十万兵力保持机动,根据战争需要随时前往增援。而此时宋军精锐主力不过十万左右,加上随军民夫不过二十万,全军上下还处于一种面对辽军能打胜仗的心理优势之中。
宋军继续推进,连下辽国涿州、盐沟屯,六月二十三日到达幽州城下。
幽州,是辽国五京之一的南京城,辽称南京析津府,是辽国重要城市。当时的幽州留守是汉人韩德让,统领幽州本部辽军的马步军都指挥室耶律学古,辽景宗为了防备宋军侵略又专门派了北院大王耶律希达统军驻扎在幽州城北协防。
韩德让虽是汉人,却是辽国有名的红三代,祖父韩知古跟着耶律阿保机东征西讨打天下,阿保机称帝后又负责创制辽国的礼仪制度。父亲韩匡嗣与辽景宗自幼便是好友,韩匡嗣受恩荫担任辽太庙侍卫统领,辽景宗即位之后大力提拔韩匡嗣,历任辽国上京留守、南京留守,宋军侵辽当年升任南院枢密使,儿子韩德让继任辽南京留守。
宋军大军兵临城下,韩德让并未惊慌,而是妥善加固城防工事,做好了充足的战争准备。幽州城实在过于坚固,硬攻很难一蹴而就,宋军便打算还采用围攻太原的方法,拔掉外围的钉子,把幽州城困死。于是宋军在幽州城外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这一搜索便在城北遇见了耶律希达。宋军的先锋部队二话不说上去就打,耶律希达是异常的郁闷,主场作战却被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迎战。可北宋初年的宋军实在战斗力强悍,加上主力就在附近源源不断赶来增援,宋军越打越多,辽军越打越少,没过多久就被宋军击溃,耶律希达跟副将萧讨古率残余部队直接跑了。
面对辽军首战告捷,宋军上下喜气洋洋,尤其是赵光义,听说耶律希达被击败,以为辽军不过如此,下令追击辽军残余部队,务必除恶务尽。
耶律希达向北逃跑,跑到得胜口(今长城德胜口)不跑了,因为耶律斜轸在这里。作为契丹战神,耶律斜轸在军中威信颇高,他在这里收拾耶律希达的残余部队,重整军势,辽军勉强恢复了点元气。宋军追击过来,耶律斜轸把军队一分为二,佯攻部队仍用耶律希达的军旗,对上宋军不作长久恋战,佯装败退诱敌深入。主力埋伏在得胜口两侧,等宋军深入得胜口兵线拉长之后突然从侧面和后方袭击宋军,宋军遭到偷袭,败退到清沙河(今北京昌平西南),与耶律斜轸隔河对峙。
耶律斜轸虽然止住了辽军的颓势,但毕竟兵力较少不足以战胜宋军主力。宋军经过几天摸清了耶律斜轸的底牌,便部署一支偏师在清沙河防备耶律斜轸,其余主力部队开始正式攻城。
赵光义作为御驾亲征的皇帝,其军事素质显然是不及格的,长城依靠崇山峻岭,关键处就那么几个,得胜口是幽州城通向漠北最近最方便的通道,控制了得胜口便占据了幽州攻防战的主动,控洛阳必取虎牢,据长安必取陷潼关,想要稳定占领诸如幽州城这种历史名城的必须牢牢地占领其周边山川险要。未来,辽国的军队将源源不断的从得胜口南下,而宋军终将为放弃占领得胜口付出代价。
潘美在城下总领北伐攻城部队,派宋偓率军一万攻击幽州东南,崔彦进率军一万攻击幽州西北,刘遇率军一万攻击东北,孟元喆率军一万攻击西南。宋军攻城将领和士兵都是刚从太原打过硬仗过来的,攻城对他们来说就是轻车熟路,上面命令一下达,下面就开始行动,宋军军势浩大,幽州城苦苦支撑。耶律斜轸的部将、幽州城守军不断出现逃军和向北宋投降的,韩德让心急如焚,在城头亲自督战,并带领辽军守军在城墙日夜加固防御工事。南京本部军队统帅耶律学古原本率亲兵在城外驻守,宋军围城后拼死从水道进城增援韩德让。六月二十六日,赵光义来到清沙河督战,宋军气势大盛一路掩杀过去,耶律斜轸不敢硬拼只好率军退却。三十日赵光义来到幽州城下督战,宋军再一次气势大盛,从城墙和城墙根上下齐攻,攻城墙的搭云梯进攻,城墙根的挖地道进攻。耶律学古率军在城头与宋军血战,打退了宋军的攻势,接着又堵住了宋军在城下挖开的地道,宋军暂时没能更进一步。
当时的战况就是这样,宋军团团围困日复一日的攻城,辽军守城部队同仇敌忾意志坚决,双方就在幽州城僵持不下。
托了辽国自古以来四时捺钵的好传统,皇帝常年到处游走,通讯十分落后,辽景宗直到六月底才知道自己的南京城被围困了,气得大骂耶律希达和萧讨古无能。但事已至此,绝不能坐视南京城被宋军攻占,辽景宗火速派遣老熟人耶律沙率大军增援,耶律沙一走,惕隐耶律休哥也来请战,辽景宗没有犹豫,直接命耶律休哥统帅精锐五院军三万另行驰援。
对付数十万之众的宋军主力,有的人十万都不够,但对于耶律休哥来说三万足矣,因为他是与耶律斜轸齐名的契丹战神。
耶律休哥是宗室后代,祖父耶律释鲁是耶律阿保机的兄长,刚刚成年时恰逢穆宗朝乌古部叛乱,耶律休哥随军平叛立下战功被辽穆宗封为惕隐,主管宗室事务。长年的内政工作没有磨去他心中的血性,国家危难之际果断站出来为国尽忠。由于征召部队稍晚,耶律休哥于耶律沙出发后才出发。七月初六,耶律沙率军在幽州城外高粱河(今北京西直门外)与宋军遭遇,赵光义亲自督战,耶律沙与宋军拼杀了半天终于不敌宋军,率军向北败退。宋军趁势追击,从中午追到晚上往北追了十多里,遇上了耶律休哥主力。
耶律休哥早先已经知道宋军士气旺盛,可战场有死无生,他所率的辽军是辽国短时期能够动员的最后一支精锐部队,如果他耶律休哥再被击败,辽国将彻底失去幽云十六州。耶律休哥来到战场,就没做往回败退的打算,宁可战死沙场,也要保住大辽的国土。
耶律休哥战意很强,但不代表着他只会正面硬刚,了解到前方战事之后,耶律休哥命令全军夜行每人双手各持一支火把,三万的军队前进出六万的气势。宋军夜间遭遇耶律休哥部,一看这阵势心里发虚,战争打到这份儿上辽国居然还有这种实力的军队,于是主动放弃追击耶律沙,退回高粱河防守。
宋军撤退之后耶律休哥没有闲着,他急忙帮助耶律沙收拾残余部队,耶律沙贵为南府宰相,是所有统兵大将的领导,先后被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两个部下所救,早已对宋军充满愤恨,内心的尊严已经不允许他再败给宋军。站稳脚跟后,他亲率辽军中军反攻,当夜耶律斜轸率军前来与耶律沙会师,契丹两大战神终于同台登场,辽军军威大振,耶律沙安排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分率两翼辽军趁夜渡河包抄宋军,自将中军与宋军主力对决。
两翼辽军摸黑来到高粱河宋军两侧,突然发动猛攻,宋军仓促应战抵挡不住纷纷后退,耶律沙率中军直奔而来,宋军更加无力抵挡,由败退变成溃退。辽国南京府本部军队看到宋军开始败退直接打开城门,耶律学古率守城辽军杀向宋军,宋军被彻底打懵了,耶律沙在后追击,幽州城守军在前堵路,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率骑兵在宋军阵中来回冲杀,宋军全军大乱。
辽军越战越勇,耶律休哥领兵冲杀在第一线,身负重伤坚持不下火线,反观宋军这边,全军大乱之后,全体宋军将士发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皇帝不见了。
这下可麻烦了,偏师将领战死了大家可以去找主帅,主帅战死了可以找副将找监军,主帅副将监军死完了大家大不了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得了,这下皇帝没了,万一朝廷里再立个皇帝要清算军队怎么办?
其实赵光义没死,也没失踪,而是看见这仗打成这样吓破了胆,找了个驴车跑了。
当夜,宋军十万主力连带民夫近二十人几乎全军覆没,耶律休哥在战斗中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连马都骑不了了仍然不肯回营帐,让属下找了个车拉着他在前线发号施令追击宋军,一直追到涿州(今河北涿州市)城下,俘获宋军的兵仗、符印、粮草、金银财宝不可计数,残余宋军躲进涿州城终于保住性命,而耶律休哥此时已经昏迷了。
将者,国之辅也。
打败之后的宋军躲进了涿州城保住一命,赵光义却觉得涿州离辽国太近不安全,开着驴车绕城而过直奔南方的金台屯,到了金台屯过了两天到了七月初九,发现宋军众将领一直聚在涿州,没几个来金台屯的,派人去涿州一打听坏了,大家都以为赵光义已经死在战场上,已经有将领在涿州商量着立赵德昭为皇帝了。赵光义一听心急如焚,急令崔翰去涿州招命众将班师回朝,众将得知赵光义还活着便不再议论另立新君之事,七月二十八日,宋军众将随赵光义一起回到开封。
王朔的《过把瘾就死》里面曾经叙述了这样一个小故事:两个贪心的人挖地下的宝藏,结果挖出一具骸骨,虽然迅速把骸骨埋回去了,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都清楚的知道底下埋得是什么,看见树看见花,想到的却是地底下的那句骸骨。
北宋太宗年间,赵光义就是那个唯一的贪心人,不同的是他把骸骨埋回去之后觉得不放心,终于又把骸骨挖了出来,毁掉了。
而骸骨,不止一具。
八月初二,赵光义开始问责高粱河惨败的失职之罪,贬西京洛阳留守石守信为崇信军节度使、贬平定北汉重要功臣刘遇为宿州观察使,平定北汉的所有将士无论生死全部取消封赏。此番问责一出,举朝哗然,全军将士舍生忘死跟着皇帝亲征,皇帝指挥失当导致高粱河大败,结果到头来连平定北汉的功劳也给取消了,赵光义再次显露出一个私企小老板的心胸。
满朝文武都在劝谏赵光义不要这么做,包括武功郡王赵德昭,赵德昭劝赵光义先行太原之赏,再行幽州失律之罪。
赵光义心里的骸骨被挖了出来,想起众将曾在涿州谋立赵德昭为新君,顿时大怒,愤怒的告诉赵德昭,待汝自为天子,赏未晚也。
赵德昭听闻赵光义的怒斥之后大惊,退朝之后便匆匆自杀了。
赵光义听说赵德昭自杀之后内心五味杂陈,也许石头落地,也许羞愧内疚,也或许两者皆有,慌忙来到赵德昭府邸,抱住侄儿的尸体痛哭流涕,痴儿何至此邪?
这句话我用的是史籍原话,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在经历了那些跟随兄长南征北战的艰苦岁月之后,我相信赵光义心中还是有亲情的。
可皇家的政治斗争实在过于残酷,之后,赵光义将继续在亲情与权力的纠结中做出一系列备受煎熬的抉择。
北宋这边对三军将士薄情寡恩不作封赏,辽国那边可没这么混账,耶律沙率军回师之后,作为辽军前线官职最高者,领着辽军在白马岭差点被郭进全歼,后来在高粱河要不是耶律休哥及时救援又要再一次被宋军打趴下,好在后来率领中军与宋军决战意志坚定,打赢了高粱河之战。辽景宗考虑再三,辽军最大领导耶律沙不奖不罚。耶律斜轸、耶律休哥、韩德让耶律学古等人都进行了重重赏赐,论功行赏之后,辽景宗又大宴众将士,跟一帮将领们喝了个痛快。
痛快之后,辽景宗决定给北宋点颜色瞧瞧,打从后周开始辽国就被中原王朝数次侵略,要是再算上后唐打输的那几次战争,辽国作为北方军事帝国颜面何存?当年九月,辽景宗趁北宋还没从高辽河惨败的经历中回过神来,发兵南征。
鉴于耶律沙低劣的军事水平,辽景宗果断的安排他这次当了监军,而南征主帅选择了燕王韩匡嗣。
要说辽国也真是神奇的国度,对于汉族人待遇真不算低,韩德让老爸韩匡嗣在高辽河之战中因在中央做官没能到前线参战,战后被封为燕王,汉族人在中原王朝能封异姓王的屈指可数,而在辽国就这么给韩匡嗣封了,而且直接跳过了郡王的级别,一封就是亲王。辽景宗对韩匡嗣此次出征寄予厚望,安排的配置也是顶级,耶律休哥率所部从征,韩匡嗣所率主力近十万大军,又命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补从山西出征作为偏师牵制宋军。
辽军发兵速度很快,九月没出就攻入宋境,到达北宋满城(今河北满县),准备进一步攻取河北时却发现北宋居然早有防备。崔翰与孟元喆率兵驻守定州,崔彦进镇守雄州,刘廷翰与李汉琼镇守镇州,其中刘廷翰作为统帅总领河北各路宋军,以上这几位都是参与了平定北汉和高粱河之战的大将,对辽军并不陌生,托了赵光义瞎指挥的福被辽国在高粱河打的满地找牙,都憋着一口气要跟辽国好好算账,如今辽军来了反而如同久旱逢甘霖,终于等到你了!
辽军在满城,刘廷翰率领宋军主力集结到了满城附近的徐河(今河北徐水县),副将赵延进率斥候前去探查敌情,发现辽军声势浩大,军势强盛,便向刘廷翰建议到,辽军主力实力强悍,我们必须要把力量集中起来与辽军对决,这样才有希望取得胜利。
赵延进说的是一个非常普遍的军事理论,毛 曾经讲过打仗就是要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可就是这么一个合理化建议却被刘廷翰拒绝了,他告诉赵延进,要依阵图列阵迎敌。
阵图,学名平戎万全阵,是伟大的民间军事家赵光义所创,自认为可以媲美孙子兵法的图文并茂的连环画,说实话第一眼看到这阵图的时候我是很震撼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排布着各兵种的排布位置,下面的文字介绍一大堆,考虑到阵图已经被历史证明了就是个笑话我就不详细介绍阵图的排布方式了,只说一点,这个小小的阵图安排了约11万人的作战位置,方阵宽度超过20里,阵中各小阵之间距离超过一百步。
都知道辽军骑兵厉害,对付人家的骑兵用这种连绵20里,小阵之间距离超过一百步的阵型,那么等宋军阵型摆好之时就可以等着辽军的骑兵冲进来顺利的将宋军切割接着各阵歼灭了。
赵延进苦苦劝说刘廷翰没用,刘廷翰就坚持一点,不按皇上的安排来作战,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赵延进表示愿意一人承担所有后果,刘廷翰还是不愿变阵,战局凶危,眼看着宋军就要面临灭顶之灾,这时候另一名副将李继隆站了出来,告诉刘廷翰,皇上怪罪下来我李继隆愿意独自担当。
李继隆,李处耘之子。受到其父的恩荫早早入朝为官,参与了平定南唐和北汉的战争,高粱河惨败之时,所有军队都被打散了,只有李继隆所部完整的撤回国内,到了满城之战期间,李继隆已经在军中有着很高的威望。
除此之外,李继隆的亲妹妹还是赵光义的皇后。
从李继隆后来还多次违反赵光义命令而没有被处罚的情况来看,赵光义对李继隆还是比较袒护的,这期间的奥秘刘廷翰也懂,李继隆都站出来阻止了,他作为一军统帅何乐而不为,还要着阵图有何用?于是全军变阵,将原本零散的各阵重新整编成为两个集团军,派崔彦进领军潜伏在黑芦堤的长城附近,靠近辽军西北侧;安排李汉琼和崔翰从镇州和定州出兵挺进辽军西南侧;自率主力向辽军东侧进军,三路宋军共八万余人。
刘廷翰在决战之前先派了一员将领去辽军处诈降,韩匡嗣信以为真,没有及时向北宋腹地进攻,而是悠然的等着宋将领兵来降。耶律休哥提醒韩匡嗣,宋军整装有序不像轻易会投降的样子,我们最好严阵以待,切不可掉以轻心。韩匡嗣不以为然,没有安排周密的防守部署。
辽军全军就在满城等着宋军投降,左等右等,降兵没来,杀神来了。宋军从东北、西南和正东三个方向杀过来,辽军毫无防备,军营大乱,韩匡嗣慌忙之中点将出征,辽军中军众将无一人敢应战,大家一门心思只有逃命。
满城西面是太行山,南面是宋朝腹地,只有向北逃跑才能回到辽国。于是全体辽军集体向北溃败,宋军追出去上百里,从满城一直追到遂城(今徐水县遂城镇),辽军死伤无数,残兵一路逃回易州。
然而即使辽军败成这样,耶律休哥所部依然没有受到损失,完整的在韩匡嗣之后收拾残兵有序的退回辽境,耶律休哥手里依然是当初他带出来的三万五院军,八万宋军在歼灭了韩匡嗣主力后,没有敢直接与耶律休哥硬碰硬。
满城之战就这样结束了,辽景宗大怒,好不容易想给北宋点颜色瞧瞧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痛斥韩匡嗣五大罪状,当场就要砍了他,幸好皇后萧绰苦苦相劝,辽景宗饶了韩匡嗣一命,从燕王降为秦王,撵出了中央政府,打发到南京去做了留守。耶律休哥收拾残兵有功,避免了辽军全军覆没,辽景宗便不再让耶律休哥做惕隐,而是直接提拔为北院大王,负责对宋战争的一切事务。
韩匡嗣的处罚结果挺奇怪,领兵领成这样按说皇帝砍了他一点儿也不亏,结果皇后三言两语居然只是降了官职离开中央到地方上做官,甚至连王位都没有丢。
这其中的奥秘不在于韩匡嗣本身,而在于皇后萧绰,或者说在于他的儿子韩德让。
萧绰本是契丹拔里氏女子,因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认为契丹族乙室、拔里两姓一直跟随耶律家忠心耿耿,便以汉朝名臣萧何比作两姓,赐这两家姓萧。辽国除阿保机皇后述律平是回鹘人姓述律外,其他所有皇后都姓萧,而萧绰就是这其中最为杰出的一名皇后。
萧绰父亲萧思温是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共有三个女儿,萧绰是小女儿,萧思温在辽景宗即位过程中有拥立之功,辽景宗即位之后纳了萧绰作为贵妃,紧接着就册封萧绰为皇后。
萧绰小字燕燕,又叫萧燕燕,名字很萌,人却坚决果敢,一点儿都不萌。辽景宗保宁二年(公元970年)五月,父亲萧思温在跟随辽景宗打猎途中遇刺身亡。萧绰坚持一查到底,杀了一大批涉嫌谋杀萧思温的皇亲国戚,自此萧绰开始参与朝政。
辽景宗身体一向不好,萧绰帮助他处理朝政后,便逐渐的把国家日常大事全权交给了萧绰。到了保宁八年,辽景宗正式下令皇后诏命等同于圣旨,对萧绰的依赖达到了极致。
当辽景宗要杀韩匡嗣时,萧绰阻止了他,不是因为韩匡嗣罪不至死,而是因为韩匡嗣是韩德让的爹。
拜民间各种野史、路边社小道消息所赐,萧绰在普通老百姓的世界里口碑极差,什么生性淫荡啊什么太后下嫁啊,加上以讹传讹的说书人泼脏水,萧绰就成了白天作威作福晚上夜夜笙歌的风流太后,其实萧绰可没那么差劲,而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韩匡嗣虽然打了败仗,可毕竟还有着优秀的政治才能,兄弟子侄也都是辽国重臣,最重要的是儿子韩德让守南京立了大功,刚给国家立了大功的股肱之臣,国家不能让他心寒。别说什么军法如天,谁家儿子力挽狂澜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当老子的都有资格法外开恩。
当然了韩德让这个时候跟萧绰有没有什么感情就不好说了,毕竟萧绰年轻时曾在辽国南京幽州城住了很久,俩人也是老相识,从后来的感情线索来看俩人确实是真爱,不过从国家的角度考虑,萧绰的处理方法是得当的。
韩德让和萧绰的感情戏我们先放一放,毕竟这次宋辽满城之战北宋打赢了,我们先看看赵光义怎么对待功臣的。
北宋太平兴国四年十月,赵光义在满城之战胜利后良心发现,觉得之前平定北汉没给将士们任何封赏实在有些不地道,于是趁着满城之战的胜利大肆封赏了一番,曹彬潘美崔彦进李汉琼等人皆有封赏,所有从征北汉者也都给予了奖赏。
干活儿的人领了赏,总算没白干,北宋将士心里勉强有了点安慰,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辽国又来报仇了。
上次满城之战打输了之后辽景宗觉得很没面子,因为身体很差,平时处理朝政都是萧绰在代为处理,可满城之战的战败激发了他心中的血性,堂堂大辽帝国岂能让北宋骑在头上欺负,辽景宗调兵遣将决定搞一波大的,狠狠地教训教训北宋。
太平兴国五年三月,距满城之战过去不到半年,契丹人又来了,辽国西京大同府节度使萧咄李率军十万攻打雁门关。
而守雁门关的,是北宋名将,代州刺史杨业。
杨业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作为传统艺术作品《杨家将》中男主角,杨业在中国历史中有着极高知名度。当然了,知名度这么高也是杨业的实力决定的,杨业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能打,作战勇猛,所率部队战斗力极高。早先追随刘崇在北汉任职,因为战斗力实在太过彪悍人称“杨无敌”,后来北汉灭亡归顺北宋,赵光义早就听说杨业能打,便任命他为代州刺史兼兵马部署,专门防守辽国。
在之前的满城之战中,耶律善补所率的辽军偏师从大同南下进攻,本想牵制宋军,可惜刚走到雁门关就被杨业打了个大败而归。
但如今辽军主力十万,实力远远强于耶律善补之前的偏师,杨业手上的西北边防军不足五万人,当时西北最高军事统帅是潘美,率宋军主力驻扎在太原。杨业向潘美求援,潘美认为雁门关不足以据守,不如退守太原,凭坚城抵抗辽军,竟然拒绝了援助杨业的请求。
昔日平定天下的名将,大战在即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策,潘美如果坚持雁门关守不住大可以把杨业撤回来放在太原一起协防,如果相信杨业就应该坚定的率主力挺进雁门关与辽军决一死战。结果潘美就这样放弃杨业,让雁门关守军自生自灭,显然是不仗义的。
后来潘美被写进《杨家将》里,成了一名奸臣,让人叹息。
不过杨业既然被称作杨无敌,那他就有无敌的理由。意识到潘美不发援军之后,杨业孤注一掷,决定对辽军采取斩首行动。
辽军到了雁门关之后,杨业留下副将防守,亲自带领数百名精骑从雁门关北口绕行到了辽军后方,萧咄李率领中军在后方督战,没想到杨业居然会绕行到自己后面。杨业在进攻前仔细观察了辽军阵营,发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主帅萧咄李的位置,然后突然发难率百名骑兵向辽中军冲锋,辽军一时被打蒙了没来得及组织抵抗,杨业的敢死队如同杀神一般直取中军大营,阵斩萧咄李,俘虏辽军大将都指挥使李重诲而归,主帅一死辽军大乱,全军退回大同。
杨业斩首成功,几乎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胆大、心细、武艺高强这些优点缺一不可。北宋此战虽胜,其实只能算是险胜,辽军退回大同,但主力未受大损失。辽景宗坐不住了,一败再败实在不能忍,他又调集军队,来到南京幽州城亲自挂帅,说什么也要打赢这场尊严之战。
十月初一,趁着北宋南边的交州叛乱,辽景宗纠结了辽国五京中除西京大同府之外其他所有四京的兵力近二十万大军,向南进攻。十月二十日到达固安,一路势如破竹,河北的宋军这次执行赵光义的阵图作战法很到位,坚决按照阵图迎敌,结果没一个能打的。辽军一路南下打到瓦桥关走不动了,这里的守将是雄州刺史张师。
瓦桥关在固安南不足百里的地方,位于易水河北岸,辽军横扫河北,瓦桥关已成为宋军在易水河北岸一座孤城。张师决定固守待援,与辽军形成对峙,辽军擅长野战,对于攻城战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于是派出偏师渡河,到易水河南岸扫荡了一圈,南岸的宋军拒战不出,也没有任何渡河援救瓦桥关的行动。
瓦桥关毕竟只是一座小小的关城,城小粮少,辽军围困近半个月,张师近万人守军已经断粮了,再这么下去军队非哗变不可。张师决定突围,十一月初三,瓦桥关守军突围,耶律休哥带了数百精骑冲入宋军直取主帅张师,张师不及防备被耶律休哥阵斩,宋军大乱,近万人军队死伤殆尽,仅剩些许兵力退回到瓦桥关城中。
瓦桥关宋军被打残,接下来就要继续南下收拾的其他宋军了,十一月初七,耶律休哥率辽军先锋精锐骑兵近万人渡河,南岸的宋军毫无招架之力,被打的落花流水一路逃窜到莫州。
宋军一败再败赵光义坐不住了,再一次决定御驾亲征,并安排崔彦进担任抗辽总指挥节制河北所有宋军,辽军在莫州城外打败了宋军之后没有继续进攻莫州城,宋军退守莫州城后知耻后勇,又整合部队悄悄派出一支部队趁辽军大意期间渡河劫营,把辽军打了个大败。
辽景宗此次进攻抢了不少粮食金银,占了不少便宜,知道赵光义御驾亲征之后,不想在此时与宋军主力对决,于是就此退回幽州城。赵光义走到大名府后听说辽军撤了长舒了一口气,便也班师回朝。
赵光义即位的六年来,除了开头三年休养民生没有大开战事之外,之后的三年几乎是穷兵黩武,尤其与契丹没完没了的打来打去,国家疲惫不堪。
实际上,以当时宋辽两国的实力来讲,双方都没有灭亡对方的实力,美国苏联对峙几十年,一直到苏联解体美国也没敢跟苏联开战。对于实力相当的两个帝国,最好的办法就是局势紧张的时候对峙一下,局势缓和的时候也搞搞合作,促进一下双边贸易,互惠互利实现共赢。
宋辽两国的上层统治者当然是懂这个道理的,辽国皇后萧绰自小在幽州城长大,对汉人的生活习惯很了解,从来都很注重同国内民族团结,也愿意同北宋和平相处。辽景宗更是因为身体原因长年修生养息,平时朝政都交给萧绰处理了,你让他再亲率大军出征那简直就是折磨他,一句话,要不是北宋欺人太甚人家辽国皇帝皇后夫妻俩根本就不愿意跟北宋打。
赵光义也是懂这个道理的,可六年前的那个雪夜里他突然出现在皇宫继承了大统,面对着满朝文武的窃窃私语和老百姓坊间传闻,他的内心是煎熬的,皇位来路有疑点,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怎么办?
赵光义要建立不世之功,堵住这天下的悠悠众口。隋文帝篡周后平定天下,谁敢质疑他篡周?我赵光义如果同样统一天下,谁还敢质疑我得位不正?
如今这天下,也就只剩下幽云十六州没拿回来了。可惜辽国实在难打,打来打去两边打的都没讨到便宜,可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又怎么能收手?
眼看着幽云十六州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家里又出事了。
太平兴国六年三月,赵德芳病死。
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赵德昭自杀,赵德芳病死,在此之前,赵德昭和赵德芳的身份都是皇子,皇子,在宫廷制度中,是有继承皇位的权利的。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赵德芳的死与赵光义有关,可赵德芳的死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朝野上下流言四起,赵光义开始极度焦虑起来。
赵德芳是花下的第二具骸骨,当然我没有说赵德芳是赵光义害死的,可别瞎说啊。
就在赵光义寝食难安的时候,赵普给赵光义带来了一颗定心丸,金匮之盟。
太平兴国六年九月,从贬谪地回到朝中几年一直低调的赵普找到赵光义,悄悄告诉他,陛下继承皇位一事是由杜太后和太祖皇帝共同商议所决定,在杜太后病重期间由自己亲笔记录,藏书于金匮之中,全程只有杜太后、太祖皇帝和自己所知。
赵光义如同久旱逢甘霖,默契的“偶然”在宫中发现了藏书的金匮,真真切切的记载了太祖传位于太宗的诏命。赵光义大喜过望,即位六年,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法理依据,加封赵普为司徒,进入中书并位列诸位宰执之上。
金匮之盟千百年来众说纷纭,许多人质疑金匮之盟的真实性,认为是赵光义与赵普合谋给篡夺皇位找的借口,然而,结合各种史料来看,金匮之盟很可能确有其事,只不过,被篡改了。
与我们印象中父死子继的皇位继承顺序不太一样,五代十国时期,很少有平平稳稳的父死子继的政权交接,国内骄兵悍将仗着手中的军队常常对年幼的国君不屑一顾。乱世之中,主少国疑是最大的危险,轻者皇位被废贬为庶人,严重的死于乱军之中。
作为从五代十国走过来的宋太祖赵匡胤,显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弟弟赵光义从后周开始就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在军中也颇有威信。如果自己有什么不测,由赵光义接班是最稳妥的办法,基本可以保证大宋江山不动摇。
按照这种思路,赵匡胤不断地给赵光义加担子,直到把赵光义升任到晋王、开封府尹。要知道,亲王加开封府尹是五代时期储君的标配,只要是这个配置就等于下一代储君,赵光义看上去就等同于下一代的储君了。
然而靴子落地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赵匡胤虽然一直重点栽培赵光义甚至冷落了赵德昭和赵德芳,但他其实还有一招杀手锏,那就是立太子。
在古代中国,最最正统最能让天下人信服的莫过于太子即位,太子是国家的根本,只要有太子在,任何遗诏都不能动摇太子的即位权。赵匡胤去世时年仅五十岁,如果赵匡胤不死,按照他的治世能力和军事统率能力,之后拿下北汉毫无困难,再接下来亲率大军征讨幽云十六州打败契丹两个战神彻底统一汉地也不是不可能。国家一旦统一稳定下来,赵匡胤无论怎么安排接班人都不会有太大的风险,此时再立皇长子赵德昭为太子,谁敢反对?
可惜赵匡胤突然离世,所有的功业都成了赵光义的嫁衣。
历史学研究当中讲究“多证印真,孤证存疑”,金匮之盟在众多史料中均有记载,最具权威性的《宋史》中记载的金匮之盟约定的内容为:赵匡胤去世之后由赵光义即位。其他有不少史料记载,赵匡胤死后传位赵光义,赵光义死后传位赵廷美,赵廷美死后传位赵德昭。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印证了金匮之盟不仅的确存在,而且是被赵光义和赵普篡改之后公诸于世的,因为接下来,赵光义就要对赵廷美下手了。
太平兴国七年三月,柴禹锡、赵镕两人告发秦王赵廷美与宰相卢多逊勾结谋反,赵光义大怒,下令彻查,一场政治风暴即将来临。
柴禹锡时任宣徽北院使,主管郊祀、朝会、礼仪等事务,赵镕时任内酒坊副使,主管皇家宴会事务。宋代政府机构是由御史台对大臣的不法行为提起弹劾,大理寺审理,最终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共同判决。而这两个人既不是御史台、也不是大理寺、更不是刑部的官员,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告发赵廷美和卢多逊勾结谋反了呢?
这就要讲到宋代的政治传统了,自宋太祖开国以来,为了表现出皇帝广开言路、善于纳谏,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的鼓励天下人多向皇帝进言的措施,前面提到的登闻鼓就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个臭名昭著的政策就是风闻。
所谓风闻,就是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向政府或皇帝本人报告某些人的不法行为,由于老百姓都辛勤劳作比较忙,除非是真的蒙受委屈,很少有普通人有那个闲工夫去告这个告那个的。风闻制度就逐渐的变了味儿,成了诬告的乐土。而且考虑到老百姓告不出来什么大动静,皇帝还会暗中指使一些亲信充当专业风闻人,指哪儿打哪儿,要搞倒搞臭谁就搞倒搞臭谁。
赵匡胤在位时期禁军都虞候张琼就被这么整死了,张琼身经百战屡立战功,攻打南唐时还冒死救过赵匡胤的命。杯酒释兵权之后掌管禁军,受到风闻影响被人告发到赵匡胤那里说他私自蓄养甲士,结果赵匡胤不分青红皂白不安排大理寺调查直接就下诏狱审问。结果张琼被处死后去抄家发现家无余财,仅有仆人三人。赵匡胤却仅仅是厚葬张琼,对于诬告的风闻人根本无任何处罚。
柴禹锡和赵镕除了明面上的官职,还有一重身份就是赵光义做晋王时的幕僚。
赵光义的两个绝对亲信,没有在监察或者司法部门任职,与赵廷美和卢多逊不熟,仅仅是出于公心告发赵廷美与卢多逊勾结谋反,咱也不知道人家究竟图的啥,咱也不敢问。
对于一般案件来说,审理部门是大理寺,大理寺会按照法定程序审案,可赵光义没有把案件交给大理寺,而是直接将赵廷美和卢多逊两人下了诏狱,安排翰林学士承旨李昉牵头进行审理。
李昉是后汉年间进士,很有学问,由周入宋之后先后担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与卢多逊当过多年的同僚。太平兴国初年,赵光义曾经想搜集天下史料典籍编纂图书,就安排李昉牵头,领了一大帮子学问大家编书,李昉历经数年,终于编纂完成了《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和《文苑英华》三部重要文献。鉴于三部文献的文学和历史价值实在太高,而本书的篇幅和本人的水平实在有限,这三部文献我就不详细介绍了,只单单讲一下《太平广记》。
《太平广记》是一部志怪小说总集,全书共500卷,分92类,有神仙卷、报应卷、鬼怪卷等等,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中《莺莺传》直到今天老百姓们都还耳熟能详,我说《莺莺传》大家可能陌生,其实《莺莺传》就是讲渣男张生抛弃原配崔莺莺的故事,后来被演绎加工成为杂居《西厢记》,张生这个渣男被后世一次又一次的拉出来鞭尸。
《太平广记》对后世的影响一直到清朝都还非常显著,《聊斋志异》中的很多故事都能看到其中的影子。以至于现在网络文学流行的修仙、玄幻、盗墓等题材的小说,很多也都借鉴了《太平广记》里的脉络和框架。
大学问家李昉主持编书圆满完成任务后,依然保持谦虚的工作态度,不参与赵普与卢多逊之间的狗咬狗。早在太祖朝卢多逊与赵普就开始互相斗争,赵匡胤曾向李昉询问两人不合之事,李昉回答自己的工作只是拟诏书,编修国书档案,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然而卢多逊这个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到了太宗朝,也不知道是做同事时候因为李昉没迎合自己对李昉产生不满,还是纯粹的就是看李昉不顺眼,扳倒赵普之后卢多逊居然开始攻击李昉,李昉却一直把卢多逊当做同事和朋友看待从未怀疑过卢多逊。一直到卢多逊因谋反被贬多年以后赵光义谈起卢多逊李昉还在为卢多逊辩解说情,赵光义才把卢多逊多次诽谤李昉的事情告诉他。
身处政治斗争中心的皇帝附近却从不攻击诽谤别人,对人一片赤诚的李昉是个受人尊敬的正人君子,赵光义了解他的性格,应该说李昉来主导这次审讯是能够公平公正的。
然而此次审案却实实在在的审出了个结果,所有的证据来源于卢多逊的自白,卢多逊承认曾托人告诉赵廷美:
愿宫车晏驾,尽力事大王。
而赵廷美也回复卢多逊:
承旨言正会我意,我亦愿宫车早晏驾。
宫车代指皇帝,晏驾就是驾崩的另一种委婉说法。
审案到了这个份儿上,放在宋朝基本上就可以结案了。按照律例判处,两人都是诛九族的罪,由于两人身份实在太过特殊,一个是亲王,一个是首相,判决意见上报赵光义,赵光义思索良久做出决定,将赵廷美贬为西京留守,将卢多逊流放崖州。
先说卢多逊,作为谋反主犯兼赵普的政敌,卢多逊与历代的官员流放途径都不一样,人家是一贬再贬,先贬到京畿地区再贬到其他地区最后贬到偏远地区,卢多逊是直接贬到了最偏远的海南三亚,直接一步到位。宋朝的三亚跟现在的三亚可不一样,现在的三亚那是旅游胜地,碧波蓝天风景宜人房价高的吓人,宋朝的三亚那基本上就是化外之地,州府都是破瓦房,路边走一走只能吹海风看海鸟,加上天气炎热没有空调,人到了这儿也就基本上人生走到头了。
雍熙二年,卢多逊病死在崖州。
赵廷美这边,毕竟亲弟弟血浓于水,赵光义第一步仅仅是把赵廷美贬为西京留守,让赵廷美去洛阳待着去。洛阳不要说宋代,就算是现代也不算什么偏远地区,所以没过几年就又把赵廷美再贬,贬到房州,赵廷美郁郁而终,雍熙元年(公元984年)死在房州。
赵廷美谋反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人敢断然否认卢多逊和赵廷美没有过案中的那番对话。可试想,如果谁身边放个类似于特务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记录自己的一言一行,那么可能每个人都是罪行累累。
普通人尚且常常骂领导怨组织,况且处于政治核心的国家高级领导干部,毕竟赵廷美年轻得多,于情于理,两人聊两句赵光义过世后的打算也都是人之常情,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一定合法。
不合法的事情,只要抓住把柄稍微做点文章,就能置人于死地。
赵廷美是赵光义毁掉的第三具骸骨,赵廷美被贬后,赵光义又免去了赵廷美儿子的皇子身份,改称皇侄,仅剩自己的儿子们具有皇子身份。在他终于扫清了皇位的威胁之后,却没有意识到这场悲剧还没有结束,他处心积虑的为自己的儿子谋划了皇位的继承权,灾难却同样降临到了自己的儿子们身上。
收拾完赵廷美之后,赵光义给自己的几个儿子改了名,原本儿子们都是像赵德昭赵德芳那样的德字辈,赵光义把几个儿子改成了元字辈,分别改名为元佐、元祐、元休、元隽和元杰,几个儿子全部加封亲王。
儿子们封王了,赵廷美的生命也基本上走到尽头了。
雍熙元年(公元984年)正月,赵廷美病死在房州。赵光义得到消息之后再一次悲痛不已,流泪惋惜自己不忍心处置赵廷美,而他却还是早早病逝。悲痛过后马上平静下来,从容地告诉身边的宰执们,赵廷美是陈国夫人耿氏所生,不是我亲弟弟。
这话一出,大臣们不淡定了,赵匡胤赵光义赵廷美三个亲兄弟多年以来就是事实,此刻赵光义突然来这么一句,宰执们不敢说话了。看到领导悲伤的情绪,当时已经升任同平章事的李昉足智多谋,对赵光义说,涪陵王(赵廷美被贬之后封为涪陵王)悖逆,普天之下皆知,多亏陛下告诉我们,我们才知道这些缘由。
李昉不仅仅官拜宰相,而且是当时顶级的学问家,主持编纂了《太平广记》等传世名作,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他不可能不知道赵廷美案的背景和赵廷美的身世。
更何况,他还主持编纂了当时最重要的史料《太祖实录》,如何把赵匡胤写的尽善尽美同时又把赵光义即位的过程洗白,这是个难度极高的技术活儿,李昉完成了。
我当皇帝,也喜欢这样的宰相。
赵德昭、赵德芳、赵廷美都不在人世了,看上去赵光义的皇位是稳如泰山了。皇位稳了,可情怀还是要有的,幽云十六州了解一下?
上次在高粱河输得那么惨,赵光义可坚决咽不下这口气,准备再跟契丹人干一仗,拿回幽云十六州。
可还没等他去找契丹人麻烦,党项就先来给他添堵了。
西夏的主体民族党项族本是北魏鲜卑族拓跋一系的后代,唐朝时归顺朝廷,被封在夏州(今陕西榆林)。唐朝末年拓跋思恭讨伐黄巢叛军有功,被皇帝赐姓李,五代十国期间一直主动向辽国和汉地中央政府两边称臣,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北宋立国后,首领李克睿一直拥护北宋政府,李克睿和儿子李继筠两代首领都曾派兵协助朝廷征讨北汉。
李继筠于太平兴国五年病死,其弟李继捧接班,李继捧这个人跟父兄不太一样,简单来说就是管不住部族,族人都不听他的。李继捧合计了合计,感觉镇不住族人,还不如归顺朝廷当了小财主拉倒。太平兴国七年五月,李继捧来到开封朝见赵光义,表示自己所继承党项族的银、夏、绥、宥四个州地盘全部归顺朝廷。赵光义非常高兴,派人把李继捧五服之内的亲属都护送来到开封定居,封李继捧为彰徳军节度使。
五服之内的亲属都来了开封,赵光义想的非常周到,党项头子的家庭已经被禁锢在宋境之内,西北的地盘群龙无首可以慢慢消化了。可赵光义没想到的是,李继捧五服之内还有个族弟当了漏网之鱼,他李继捧愿意投降,这个族弟可不愿投降。
族弟名叫李继迁。
李继迁自小就有勇有谋,擅长骑射,李继捧的父亲李克睿看李继迁是个人才,从小就着力栽培,李继迁十几岁就在李克睿手下做官。李继捧投降北宋时,李继迁还不到20岁,北宋使者来银州(今陕西米脂县)点人头时李继迁假装奶妈病死,把藏匿的兵器装在棺材里披麻戴孝的混出城外。
逃出去之后的李继迁一路向北,跑到了距离当时西北治所夏州以北的地斤泽(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西南),党项人在当地还有很大势力,李继迁到了地斤泽之后拿出先祖拓跋思忠的画像,聚集了一大批当地的党项豪强,痛斥北宋朝廷侵占党项人故土的罪行。凭着出色的口才,他成功的说服了当地党项人跟着他一起对抗北宋。太平兴国七年十二月,李继迁已经有了一支颇具实力的军队,开始以地斤泽为根据地,向南攻打夏州(今陕西靖边县)。
夏州城营建多年,李继迁新军初立,自然是没对夏州城造成什么威胁,但出兵夏州对北宋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赵光义在此之前屡次想要招安李继迁都被李继迁戏耍,终于无法忍受李继迁数次出尔反尔,太平兴国八年五月,派遣田钦祚和袁继忠出兵收拾李继迁。
田钦祚在灭北汉之战中害死了郭进之后也遭了报应,被人举报假公济私获罪从幽州到柳州又到郢州吃了不少苦头,这次受命讨伐西夏田钦祚铆足了劲头,准备打个翻身仗,找回自己的尊严。
袁继忠在太祖朝成长起来的将领,其父原始后周的军官,受荫任职一名基层军官,参加了北宋开国初期的平定二李的叛乱和平定蜀地的战争。袁继忠在战争中逐渐显露头角,后来被朝廷派到北方防守契丹人,多次打败辽军入侵。
两名宋军主帅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李继迁却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与田钦祚和袁继忠相比,李继迁的档次也就跟街头混混的水平差不多。李继迁自己却十分自信,听说宋军来了主动出击,在葭芦川(今陕西佳县西北)遇到了宋军。
战斗的过程没什么可描述的,完全的一边倒,只不过宋军没有引起高度重视,结果让李继迁成功逃走。
李继迁没有走多远,勉强收拾了残军,还没回过来劲儿宋军便又追了上来,在夏州城北的万井口又打了一仗又输了,李继迁招架不住退到山下扎营,夜里宋军又来劫营,李继迁的军队死伤一千多人。本身也就几千人的队伍死的死伤的伤被打散的打散,李继迁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他这点儿家底全都得葬进去,于是领兵彻底跑路,一股脑跑回地斤泽游牧去了,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进攻。
消停了不到一年,到了北宋雍熙元年(公元984年),李继迁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先是向西用兵吸收了河西的几支党项部族,接着到了九月份兵峰一拐向南方夏州附近挺进。
夏州的宋军守将是尹宪和曹光实,尹宪是赵光义做晋王时的班底,赵光义即位后提拔为供奉官,因为本是武将就安排到了西北带兵。曹光实原本是后蜀一名读书人,由于父亲是后蜀的武将所以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了解了不少军事知识,锻炼了一身拳脚功夫。
李继迁上次被宋军劫营,这次仍然不吸取教训,驻扎在夏州城外不远。尹宪和曹光实侦察到李继迁的营地后便待人夜里去劫营,把李继迁打了个措手不及,李继迁来不及组织抵抗慌忙逃跑,慌乱中老娘和老婆都不要了,老娘和老婆都被宋军俘虏。
逃跑中的李继迁无力营救自己的家人,由于担心北宋追兵,李继迁到处流浪。在流浪的途中李继迁再次发挥自己的演说特长,说服了许多党项人加入自己的队伍,并重新娶了老婆。雍熙二年二月,李继迁再次出动,目标是银州。
银州当时是曹光实自己在守,李继迁知道硬拼打不过,便向曹光实送去书信,表示愿意归顺大宋。曹光实一看来投降的,挺高兴,就跟李继迁约了在葭芦川接受李继迁投降。
李继迁在葭芦川提前埋伏好伏兵,派十几个骑兵去迎曹光实,曹光实没有怀疑李继迁是诈降,于是只带了百十名骑兵一同前往葭芦川。等曹光实到了葭芦川,李继迁迎上前去,领着曹光实一行人慢慢走进包围圈,猛地举手挥鞭,伏兵突然杀出,曹光实来不及防备匆忙迎战,最后战死在包围圈里。
曹光实一死,李继迁便冒用曹光实的军旗进入银州,然后轻松占据了银州。占领银州后李继迁觉得不过瘾,又开始攻打附近的会州。
曹光实既然已经战死,就必须再有个能打的去收拾李继迁,赵光义安排离得最近的秦州(今甘肃天水)将领田仁朗前去讨伐。
田仁朗是北宋初年防守西北的一员战将,多次在边关击退党项、羌、吐蕃等部族的入侵,对李继迁率领的党项军队非常熟悉。田仁朗到达战场时李继迁已经从会州撤出,改为攻打附近的抚宁,田仁朗没有立即发动攻势,而是悄悄地调兵遣将,在李继迁回撤的路上设置伏兵和强弩机关,主力与抚宁保持一定的距离,准备等李继迁攻势衰弱之后,一口气儿连锅端。
田仁朗的计谋是很机智的,党项军队向来不擅长攻城,此前除了冒用宋军军旗攻占了银州,其他几次硬碰硬的攻城战没有打赢过一场,在缺乏大型攻城机械的党项军队那里,攻城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抚宁虽小,却难以攻克,宋军在附近以逸待劳,李继迁接下来凶多吉少。
田仁朗就这样一天天的等着,副将王侁看不下去了,王侁是名门之后,父亲王朴是后周枢密使,王侁自幼熟悉军事,长大之后一直在从军,参与了平定南唐和平定北汉的战争。王侁秘密向赵光义报告田仁朗放纵敌军、贻误战机,赵光义便召田仁朗回到开封下狱,一顿严厉审问结果田仁朗回答的有理有据,说的赵光义也觉得不好意思,又不能自己打脸,于是把田仁朗贬到了商州(今陕西商洛)去了。
田仁朗被贬,王侁接管了宋军,王侁不仅心胸狭窄,还是个愣头青,当即下令全军开拔向李继迁进攻。李继迁听说宋军来了,慌忙从抚宁城下撤退,全军行进到浊轮川,遇到了王侁的宋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王侁领着宋军不由分说上去就砍,李继迁全军攻城近半个月一无所获累得要死,宋军一冲击立马崩溃,连死带伤损失五千多人。李继迁全部家当也就万把余人,这损失实在承受不起,再一次抱头鼠窜,王侁趁机收复了银州,西北局势暂时稳定下来。
李继迁老实了,赵光义开始着手与辽国决战事宜,可还没来得及准备,后院又着火了,准确地讲,是楚王宫着火了。
楚王赵元佐本名赵德崇,是赵光义的长子,与其他几个皇子相比长得最像赵光义,从小聪明机智。赵元佐不仅聪明,而且擅长骑射,这在中原皇族之中是很少有的,赵光义即位后跟随大军参与了平定北汉之战和高粱河之战,在诸位皇子中威望最高。
文武双全的赵元佐深受赵光义喜爱和器重,赵光义把赵元佐当做接班人来培养。可赵元佐虽然各方面都好,却有一点不好,心地太善。
作为皇族成员,尤其是皇位继承核心区域的皇族成员,心地善良是个大忌,权力的游戏不是温情脉脉兄友弟恭,而是尔虞我诈生死相搏。
赵廷美谋反案发生后,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独赵元佐屡次向赵光义申诉,辩解赵廷美是被冤枉的。赵廷美罪名坐实被贬谪,赵元佐闷闷不乐,后来赵廷美病死在房州,赵元佐忧郁成疾,精神状态急转直下,逐渐变得狂躁,发起病来甚至会持刀刺伤侍者。
雍熙二年九月,医官报告赵元佐病情缓解,赵光义很高兴,重阳节大宴诸王群臣,赵元佐因为尚未完全康复便没被通知,宴会结束后诸王回宫,路过楚王宫时遇见赵元佐,赵元佐得知所有弟弟们都去赴宴,只有自己连通知都没接到,于是借酒浇愁越想越郁闷,当晚一把火烧了楚王宫。
王宫都被烧了,如果再不处理怕是会让天下百姓议论纷纷,赵光义下令将赵元佐废为庶人,贬到均州。宰相宋琪苦苦劝谏赵光义念及亲情把赵元佐留在开封,赵光义思想斗争良久,还是派人把已经在贬谪路上的赵元佐召了回来,安排到了京城南宫居住。
赵元佐是花下的第四具骸骨,最钟爱的长子落得个如此下场,赵光义尝到了自己酿成的苦酒,可生在皇家谁又能独善其身,赵光义躲不开,任谁做了皇帝也也躲不开。
路途的凄风苦雨,赵光义只能默默忍受,他是阴谋家,也是有骨肉亲情的叔叔、二哥、父亲,别人成了骸骨,自己又成了什么呢?
皇家的政治阴谋里,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
收拾收拾心情,赵光义把目光转向了北方,幽云十六州的牵挂还没放下,而此时,正式收复幽云最好的时机。
时间要回到三年前,太平兴国七年,辽乾亨四年年初,辽国派出三路辽军攻打宋朝边关结果都被宋军打败,辽景宗决定再一次御驾亲征,当年八月来到西京大同府召集军队,准备从山西方面大举南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辽景宗身体一向不好,频繁的征战更是摧毁了他最后的生命,辽军大军还没来得及完成集结,辽景宗便于九月病逝在大同府。
辽景宗一死,辽国的政局又动荡起来,萧绰虽然在辽景宗生前开始参与军国大政,但那是辽景宗活着,说句难听话,人家听你的那是因为你家男人还在,你家男人不在了谁还理你那一套,更何况辽国的皇室贵族都拥有私人武装力量,随时篡夺皇位不是不可能的。
辽景宗给萧绰留下了两个顾命大臣,一个是耶律斜轸,一个是韩德让。年幼的辽圣宗耶律隆绪即位后,萧绰面对时局开始不安起来,召见两位顾命大臣,泪流满面的说道,目寡子弱,皇室贵族们手握兵权,边关又有外敌虎视眈眈,该如何是好?
耶律斜轸和韩德让当场表示,请太后信任自己,一定为大辽竭尽全力。萧绰安排耶律斜轸兼任北枢密院使,留在朝中总管所有宗室事务,韩德让总管侍卫,耶律休哥留在南京防备北宋。做完这一切之后又听从韩德让的建议诏令所有宗室亲王不得私自相会,除非受朝廷命令否则不得轻易离开府邸,把手里有兵的亲王们监控起来,让他们不敢放肆。
耶律休哥在南边防北宋,耶律斜轸和韩德让在朝中鼎力支持萧绰和辽圣宗母子,辽国的皇位交接班算是有惊无险的过渡了下来。
辽圣宗即位当年仅仅12岁,虽然政权平稳过渡,北宋却依然认为辽国是主少国疑,正是脆弱的时刻。在南京留守的耶律休哥知道宋军迟早还要来进攻,于是悄悄地修筑城墙加紧战备,对外却放出间谍制造烟雾弹,传播辽国政治昏庸民不聊生局势动荡等谣言。与此同时又招抚历次战争中向北宋投降的老百姓,只要肯回归辽国就不计前嫌的施以救助,分给田产用以耕种,幽云地区财力物力恢复很快,军备愈加充分。
北宋不知道辽国已经准备好了,辽国知道北宋不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李继迁跑路之后,赵光义正式将北伐提上日程,经过近一年的准备,雍熙三年正月,在得到河北雄州(今河北雄县)守将贺令图关于幽云守备空虚的奏报后,赵光义下令北伐。
此次北伐阵容强大,赵光义格外重视,主帅由军方老大曹彬亲自担任,副将由辽国的老对手崔彦进担任。具体的进攻安排,赵光义安排了三路进攻:东路军由米信任主帅,杜彦圭任副将,从雄州出发进攻;中路军由田重进,袁继忠任副将兼监军,从飞狐(今河北来源)出发进攻;西路军由潘美任主帅,杨业任副将,王侁为监军,从雁门关出发进攻。
赵光义对战争的规划很美好,上次在高粱河就是因为集中兵力才被辽军包了饺子打了个全军覆没,这次干脆分兵进击,一路打不过你我搞三路,就算一路被打趴下了我还有两路,另外两路能打赢也行。
战争不是纸上谈兵,不是说简单的三路大军一路输两路赢就能赢的,现实往往是一路输了之后另外两路或者望风而逃或者不战而降或者被对方乘胜歼灭。
往前,西汉除了卫青霍去病二人之外,汉武帝多少次派人北伐匈奴,分路进军能打赢的有几次?隋炀帝东征高句丽兵分二十五路,号称百万大军最终能直接参战的又有多少?隋朝在辽东输的惨不惨?往后,北宋还神宗朝组织了五路伐夏,明朝五路进攻萨尔浒,哪一次不是吃的败仗。
分兵进攻不是不行,而是你的军事实力必须要远超对手,要么你是正规军对方是土匪这种档次,要么你是韩信岳飞这种军神,对军队的统帅能力能碾压对手。
可惜当时的北宋,不具备这些条件。
一场一开始就注定要输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战争一开始就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展开,作为全军绝对统帅,宋军大佬中的大佬曹彬本该是坐镇中军,稳扎稳打向前推进,却一反常态一马当先连续攻克固安、涿州等城池,连斩辽军数将。曹彬三月初五开始进攻,十七日便打到了涿州,涿州离北京有多远大家都知道的,宋军军威大振,一时势不可挡。
主力中军先行进攻,其他几路宋军也坐不住了,中路军也发起了进攻。中路军的统帅田重进是由周入宋的老将,早年跟随赵匡胤打仗,北宋建国后参与了平定北汉之战,战后在北方防备辽国。袁继忠在打完李继迁之后没闲着,被赵光义安排做田重进的副将,两个人率军进展很快,三月初六从定州出发,三月初九就到了飞狐,打败了辽军在当地的驻军。辽国西南面招安使大鹏翼临时拼凑了两万杂牌军前来迎敌,田重进在飞狐城南埋伏下军队,等大鹏翼的辽军前进到埋伏圈附近时派了一只佯攻部队去进攻,没想到辽国这只杂牌军连佯攻部队都打不过,一交战就跑,田重进无奈只好领着主力一起追击,击溃了辽军,生擒大鹏翼。
宋军押着大鹏翼来到飞狐城,飞狐城守将一看领导都被抓了顿时失去战意,主动投降。
左路军潘美那边也是一路势如破竹,三月初九潘美率部出雁门关,除了在关口遇到辽军野战部队并战胜之后,所经过的城池大多望风而降。打到四月初,潘美已拿下包括云州在内的山西全部州县,于是留下杨业镇守山西,自己率左路军主力向东进军。
米信的右路军基本上没怎么露脸,原因很简单,他的行军路线被曹彬的主力中军霸占了,曹彬一路上风驰电掣电闪雷鸣,成了全街上最靓的仔,米信只好郁闷的在附近打打酱油,找点落单的辽军教训教训,几乎没什么战绩。
这种状态对于米信来说是非常不爽的,米信,奚族人,奚族在古代是契丹族的姊妹族,同根同源,米信之所以没有在辽国从军而是跑到北宋任职是因为五代时期机缘巧合之下在后周参军,由于武艺高强被郭威赏识,后来赵匡胤也待见他把他安排在亲军里,跟随自己左右。赵匡胤平定李重进时曾有骑兵向赵匡胤冲来,被米信一箭射死。赵光义即位后参加了平定北汉之战,后来也被安排在了北方防守辽国,多次打败辽国的进攻。
面对宋军的多路进攻,辽国却没有分兵拒之,三月初六宋军出击,当天耶律休哥就开始向朝廷紧急汇报,由于辽国皇帝正在春季捺钵,行宫不在五京之中,等到信使把一封又一封的军情公文送到辽圣宗跟前时辽圣宗当时就急了,辽圣宗跟萧绰两人马不停蹄的一路南下,三月十三日来到驼罗口(今涿州东北)。
辽圣宗到了驼罗口之后,很反常的没有立即与曹彬主力决战,也没有分兵攻打潘美田重进方面军,而是不停地调兵遣将,从东北和漠北不停地往南调兵。耶律休哥率军与曹彬的主力隔着涿河对峙,两边都是百战名将,两边都不敢轻举妄动。
对峙没几天,曹彬先挺不住了。
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对于宋军来说速战速决是唯一的取胜途径,辽宋主力开始对峙之后,耶律休哥并没有闲着,凭借着辽军优秀的骑兵部队,他每夜都派骑兵去宋军营地骚扰,结果小股骑兵骚扰的路上遇见了大礼包,把宋军的粮道给劫了。
粮道被劫几乎宣布了宋军的死刑,曹彬所率的主力约有十万大军,士兵吃不上饭哗变那就是分分钟的事。耶律休哥四月初四劫的粮道,四月初十曹彬就开始撤退,一路退一路小心拒敌,辽军趁机追过来,宋军勉力招架,打了几场败仗退回起点雄州城,先前打下来的固安、涿州又都统统还了回去。
军队吃不上饭士气正低,能把士兵们平安的带回来再做打算,曹彬展现出了一名优秀的指挥官在逆境中的统帅能力。退回雄州之后,曹彬召米信前来会师,两路宋军加一块十好几万人,宋军士气大振。
当时曹彬的中军主力有副将崔彦进、名将李继隆、米信前来会师之后军中也是一帮大佬,作为大佬中的大佬,曹彬是唯一有威望镇得住场面的人,而曹彬接下来的表现却令人失望。他听从了部将们立功心切的建议,命令全军每人携带五日的干粮,重新攻打涿州。
军队刚刚被人家耶律休哥打败,不重新规划战略,反而仅仅带点干粮就又上去跟人家干,曹彬这种行为无异于赌徒,赌的是全军将士的生命。
曹彬大军向涿州挺进,一路上耶律休哥率轻骑不停的骚扰,宋军疲惫不堪,行军速度很慢。从雄县到涿州,我在高德地图上丈量了一下,50公里,宋军走了多久呢?
四天。
阴历的五月份就是阳历的六月份,阳历六月的时候北京有多热大家大概都了解,曹彬就这样,领着宋军在大太阳底下苦苦的走了四天,士兵们口干舌燥又不敢贸然分头找水,只能在路边的烂泥堆里舀点水澄澄喝,终于走到涿州后发现,涿州已是一座空城。
耶律休哥深谙毛 的军事思想,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就是为了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早已令辽军把城内粮草辎重一卷而空撤出城外,城中剩的只有饥肠辘辘的老百姓。
曹彬陷入了困境,出发时只带了五天的干粮,计划着打下涿州城补充一下粮草接着推进,没想到辽军把涿州席卷一空。面对满城几乎全是汉人的老百姓,曹彬又不能让宋军去抢,这下宋军可成了老母猪钻篱笆,进退两难了。
从雄州前进到涿州走了四天,以目前宋军的粮草和士气来看,再往前走估计哪儿也不够去的,进攻是死,留在涿州也只有等死,曹彬决定再一次全军撤退。
根据北宋的国家政策,幽云地区老百姓能迁回宋境的必须要迁回来,于是曹彬撤退时带了一大批老百姓,老百姓先走,宋军殿后。当时宋军粮草已经见底,军队饿着肚子行军越来越混乱,耶律休哥就跟着宋军后面,也不攻击,就是骚扰。
不是耶律休哥不想进攻,曹彬大军就算再狼狈还有十几万人,耶律休哥所部仅仅不足五万人,真要扑上去,估计会被饿着肚子的宋军当饭吃了。
五月初三,萧绰领着辽军主力从驼罗口赶来了。
当夜辽军主力发起总攻,宋军力战不支,把粮车辎重车都拉出来用以抵挡辽军的骑兵,可辽军从各个方向进攻根本抵挡不住。曹彬米信领着亲兵各自逃走,剩下的宋军就像陷入了修罗场,被辽军一场屠杀。曹彬搜集了一些残兵来到拒马河边准备渡河,耶律休哥又追到拒马河一阵屠杀,曹彬是被彻底打懵了,只能不顾一切的跑,照这个节奏,曹彬米信俩人被耶律休哥生擒只是时间问题。
拒马河南岸,李继隆救了宋军。
耶律休哥追到南岸,李继隆已经提前率部稳住了阵脚,耶律休哥一到便一阵搏杀,李继隆所部在此次败退中没怎么受损失,战斗力惊人,与辽军一时之间难分高下,鏖战多时辽军居然先招架不住了,引兵就撤。李继隆一看辽军跑了那哪能行,领兵就追,最后眼看追不上了便退回了满城。
耶律休哥躲开了李继隆,却没有撤退,而是接着去追杀曹彬米信的主力去了,他在沙河又追上了宋军,耶律休哥又是一马当先领兵就冲,宋军一触即溃,战死的宋军尸体堵塞了沙河,丢弃的盔甲武器就像小山一样。曹彬米信两人最终还是逃了出去,领了一些残兵逃回了高阳(今河北高阳),十几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曹彬米信的主力被击溃,辽国腾出手来开始收拾另外两路宋军。由于主力被歼灭,不可能拿的下幽州城,另外两路宋军早在辽军反攻前就接到了朝廷要求退兵的命令,潘美和田重进各自领兵撤退。
来反攻另外两路的辽军主帅是耶律斜轸,辽军与宋军主力对决胜利之后,萧绰留下了一些扫荡战场的兵力,把其他的兵力增援给了耶律斜轸。
萧绰虽是女人,却有着极为高明的军事思想,之后北宋还会见识到这个女人的厉害。
耶律斜轸集中兵力向西进军,先是在蔚州打败了留守的贺令图,又夺回飞狐、寰州。田重进先前在蔚州左等右等等不来潘美,已先行撤退至定州,耶律斜轸打探到田重进已撤远了,决定把离得近的潘美干掉。
耶律斜轸大军气势汹汹,潘美却还没来得及内迁百姓,杨业向潘美建议在东面的应州城外设下伏兵和强弩,护送老百姓从应州旁的石碣谷进入雁门关,辽军如果来追击就在谷口决一死战。
杨业的建议是当时保全宋军的唯一办法,耶律斜轸大军目的是全歼宋军,以当时宋辽军力对比,潘美的西路军兵力远远不及耶律斜轸的兵力,打是打不过的,能全身而退就是胜利。
杨业的建议虽然理智,却被王侁嘲讽,阴阳怪气的说杨业白白领了数万精兵却胆小怯战,眼见辽军杀过来却不敢正面迎敌,白瞎了杨无敌的称号。
王侁一句嘲讽不过瘾,还要再加一句,得非有他志乎?
这就很阴险了,大家都知道杨业是北汉降将,可只要是尽职尽责为国尽忠,降将照样是国之栋梁。
秦叔宝尉迟恭,哪个不是降将?哪个不是大唐的千古名将?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将军却总怀着一颗自尊的心,面对王侁的嘲讽,杨业要用军人的方式为自己赢回尊严,杨业当场表示,自己不怕死,只是不愿白白送死,今天你既然怀疑我怕死,我就带头与辽军决一死战。
杨业清点所部,领军出征前流着泪对主帅潘美说,此战凶多吉少,属下本是北汉的降将,朝廷却赦免我的死罪,还信任我让我继续带兵。此次辽军来进攻并非我不愿迎敌,而是想找到占据致胜的把握才适合出击,为国建功,如今我去与辽军决战,将以自身把辽军引入陈家谷(今山西朔县西南),请将军在陈家谷两侧埋伏下强弩,待辽军进入埋伏圈后夹攻,我军方有一丝胜算。
潘美同意了杨业的计谋,带兵在陈家谷埋伏下来。
杨业率部向辽军进攻,耶律斜轸知道杨业大名不敢怠慢,将辽军一分为二,令副将萧兰达率一部埋伏起来,自己亲率一部迎战杨业。杨业与耶律斜轸两军交战不久,耶律斜轸佯装败退,杨业追击,陷入包围圈,耶律斜轸率部杀回,杨业陷入苦战。
杨业从早战斗到下午,终于突围出辽军的埋伏圈,而此时王侁却因等不到杨业,带兵离开了陈家谷,潘美作为主帅,居然未加阻拦。
潘美是最大的责任人。
突出重围的杨业满怀希望的回到陈家谷以为右军的强弩会及时射出,配合自己反击辽军,却发现陈家谷空荡荡,先前埋伏的宋军一个也不见了。
史书记载,杨将军拊膺大恸。
悲痛欲绝的杨业转过头来,率领仅剩的杨家将士与辽军展开了最后的厮杀,身被数十创,仅剩的百余名士卒全部战死,儿子杨廷玉战死,杨业手刃近百名辽军。最后战马受重伤不能支撑,被辽军将领一箭射下马来。辽军抓住杨业之后并没有杀,而是准备带回朝廷,可杨业不愿受辱,绝食三天而死。
一代将星陨落,潘美和王侁全身而退回到宋境。
雍煕北伐结束,辽国论功行赏,封赏之前,耶律休哥把宋军的尸体堆在一起,筑成了京观。毕竟是一场大胜,辽国人举国欢庆,接下来的封赏却颇有些尴尬,因为耶律休哥已经是于越了。
于越是辽国百官之首,耶律休哥实在封无可封,于是辽圣宗就加封耶律休哥为宋国王,战胜宋军,成为宋国的国王,辽圣宗颇有些黑色幽默。
耶律斜轸被加封为太保,其余各将也都有封赏。
北宋这边,曹彬米信被贬官,潘美直接连降三级,王侁因被士卒举报是害死杨业的罪魁祸首,被赵光义一气之下免除一切官职,流放金州(今甘肃榆中)。
一年以后,潘美郁郁而终,终年六十七岁。平心而论,潘美为人宅心仁厚,在北宋初年立了无数战功,带兵军纪严明也算百战名将,可一生打的最后一场仗却是如此窝囊的败仗,还背上了害死忠良的恶名,在后世更被刻画成了大奸臣潘仁美,这对于潘美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耻辱。
但想要赢得名将的荣耀,就要做好背负耻辱骂名的心理准备。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战死沙场也许才是名将最好的归宿。
雍煕北伐打输了之后,赵光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郁闷,虽说两国在边境上经常你来我往互相打有输有赢,可正儿八经的灭国级战争他赵光义已经主动发起了两回了,两回都打输了。
高粱河之战中屁股上挨的箭伤一直提醒着他,辽国世仇,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放过辽国。
可当前形势比人强,且不说常年的中小级别的战斗,就经历的这两次大型战争,国家已经劳民伤财财政空虚了,再这么打下去就是穷兵黩武,赵光义裤子再多也不够拿出去当的。
老老实实的消停几年,让国家喘口气,抱着这种想法,赵光义没有再主动挑起战争,辽军偶尔在边境上掠劫的也都被宋军反击了回去,北宋从朝廷到边疆一时之间很是清净了一阵子。
不过很可惜,李继迁同志觉得赵光义有点儿闲,得给他找点军务处理处理。
自从上一次被王侁打的撒丫子逃跑之后,李继迁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实力太弱,仅凭西北一隅之力难以抗衡大宋。于是他主动找上辽国,向辽国称臣纳贡,辽国是深得中华文明的真传,要的就是大唐贞观开元那种万国来朝的感觉,李继迁主动称臣纳贡搞得朝廷上下热烈欢迎,辽圣宗非常高兴,给李继迁封了个节度使,又把宗室公主嫁给他为妻。
有了辽国撑腰,李继迁觉得自己又是个人物了。雍煕北伐之后,李继迁决定趁火打劫一把,雍熙四年二月,率军在夏州附近掠劫。夏州知州安守忠知道李继迁来犯后,主动率三万宋军出击,李继迁兵力不如宋军,于是在夏州城外的王庭镇设下埋伏,派了一只军队佯攻,边战边退把宋军引入了包围圈,突然杀出,宋军被打的大败慌忙退回了夏州城。
宋军野战失败,李继迁顺势围住了夏州城,得意洋洋的准备拿下夏州城。可围城围了两个月,夏州愣是没拿下来。
作为西北重镇,夏州城墙坚固高大,城内粮草充足,宋军虽然野战输了,可退回城内凭城坚守根本不用怕李继迁。李继迁以前曾尝试过多次攻城战,几次下来一点长进都没有,仍然是全军野战军,没有任何攻城器械,李继迁只好采用老办法,围城围到城里人受不了,主动投降。
李继迁的老办法之前就没实现过,这次也一样。夏州城被围两个月后,宋军的增援部队来了。宋军有增援部队,李继迁可没增援部队,军队在夏州城下苦耗了两个月无一所获士气低落,李继迁一看这阵势没法儿打了,果断率军撤退。
跑了没多久,不跑了,停在离夏州城不远的黑水河歇脚。没过多久,北宋将领石保兴来黑水河附近巡逻,带了两千兵马,李继迁发现石保兴来了,觉得这是个打劫的好机会,自己坐拥好几万兵马,肯定轻松灭掉宋军。石保兴在河这边,李继迁在河那边,李继迁率众渡河,准备把石保兴的两千部队一锅端掉。
李继迁肯定没读过春秋,宋襄公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不过石保兴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趁他还没过完河,半渡而击之,李继迁被打了个大败。
李继迁怎么打怎么输,心情是相当郁闷,跟我们现代社会的某些傻逼领导一样,心情郁闷就容易向下属发火,李继迁不仅发火,还动手,三番五次的虐待下属。几个重要的下属都受过李继迁的毒打,非常怨恨,趁着李继迁打了败仗期间谋划着干掉李继迁。李继迁被石保兴打败之后又开始准备攻打银州,召集几个下属来筹划,有个之前被毒打的下属就朝着李继迁放暗箭,一箭射中李继迁鼻子。
银州还没见着影,鼻子上先挨了一箭,李继迁的心情再一次跌到了谷底。攻打银州的事情也只好作罢。
赵光义当皇帝这些年征北汉,打契丹,战西夏没少折腾,国家依赖着好底子勉力支撑。为了维持国家机器高效全力运转,赵光义需要一套自己的精英政治班子,可刚一即位时班子成员的两位首相薛居正沈伦都是兄长赵匡胤的旧人,即使是后来回来再当首相的赵普其实还是赵匡胤的旧人。
毕竟夺了兄长孩子的皇位,赵光义迫切的需要真正的自己人,于是他想了个好办法:增加科举取士的人数来充实政府各个职位,尤其是中书,必须从优秀的进士里选取。
科举制度虽然在后世被喷的一无是处,但在古代社会无疑是一种优秀的选拔人才机制。虽然起源于隋朝,但在隋唐两朝,科举取士的人数很少,大部分朝中高管还是靠着姻亲、裙带等关系,而并非由科举进入政府进而提拔上来的。终唐一世,科举取士不过数千人而已,赵匡胤在位期间也就录取了一百多名读书人。
赵光义大幅改良了科举制度,在他的大力推动下,科举录取人数呈十倍的增加,这其中很多人后来都进入学士院任职。
学士院,有的文献也称翰林学士院,是宋代非常重要的政治机构,主要职能有拟定诏书、建言献策,制定礼仪,编纂书籍等。几乎相当于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中央政策研究室,这些职能在古代中国都是国家内政最重要的事务,进入学士院任职的称为翰林学士或翰林学士承旨(资历较深的翰林学士)。国家正规考试选拔出来的最优秀人才待在皇帝身边干几年,许多人都升任了宰执,也就是从赵光义开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才真正成为可能,普通百姓有了积极奋斗科举中举,进而进入朝廷参与国家大事的希望。
有希望的国家,总归是好的。
在老宰相赵普年事已高实在无力参与朝政之后,中书一直由李昉担任首相领导执政,由于李昉这个人学问深、人品正、能力强,中书在他的带领下一直稳定工作,几个宰执成员互相配合,为赵光义分忧解难。
淳化二年(公元991年)四月,寇准被任命为枢密副使,进入中书,宣告中书一团和气互相配合工作的局面正式结束。
寇准是陕西华州(今陕西渭南)人,祖上曾经阔过,但到了他父亲寇湘这儿就已经衰落了,寇湘曾经做过符彦卿的参军,收入非常一般,但凭着祖上良好的文化传承,家中一直有着浓厚的学习氛围。
北宋建隆二年寇准出生,因为出生在太平盛世躲开了五代的战乱,加之家教好,寇准自幼学习就出类拔萃,史书记载,寇准七岁就能吟诗作对。
跟大部分好学生不同,寇准虽然学习好,同时却也极为顽皮,上房揭瓦为所欲为。为了整治这个不听话的劣徒,寇准老妈一气之下找了块秤砣砸儿子,秤砣不偏不倚正中寇准的脚,顿时鲜血淋漓,然后寇准就老实听话了,从此专心学习。
只可惜,这个秤砣,成了寇准人生最后一个妥协对象,后来他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直到最后玉石俱焚。
太平兴国五年,寇准进士及第,是当年的探花郎,这一年的进士榜群星闪耀,堪比NBA98年选秀的黄金一代,榜上的李沆、王旦、向敏中等人后来都做到了宰执,这一榜进士被戏称为“龙虎榜”。
太平兴国五年的寇准只有19岁,在殿试的过程中,有个环节是是皇帝会到考生的考位上闲聊两句,其实就是皇帝爱才,跟进士们拉拉家常聊聊天,有特别对胃口的就重点栽培,不对胃口的就给朝廷按照干部管理办法常规培养。
寇准在殿试之前填报各种文书时候,当时有个书铺老板就劝寇准,皇上不喜欢年纪小的,如果皇上要问到年纪可以多报几岁,免得因为年龄太小皇上觉得不靠谱把你刷掉。
宋代的书铺是专门帮助考生申报各种考务资料的,有点儿类似于我们现在的考研辅导机构或者留学中介机构,可以说是对科举考试非常了解,对于朝廷录取考生的套路和皇帝个人的爱好也是非常了解的,书铺老板给寇准的建议很厚道。
没想到寇准严词拒绝,我刚刚中了进士,难道就要开始欺骗皇上了吗?
坦荡磊落的寇准没有虚报年龄,赵光义也没有埋没人才,寇准顺利录取。
可很多史书都没有提到,19岁的寇准当时身材高大,丰神秀美,是一等一的大帅哥。与他同一期的有个同学也是不到20岁,却因为长相稚嫩被赵光义摘了出去。
长得帅,总是有大用的。
进士及第后,寇准按照被朝廷安排到了大理寺上班,没过多久又被调派到巴东任知县。
寇准到了巴东之后,没有摆官架子,没有搞文山会海,而是第一时间投入到了农业生产中。巴东县地处群山之中,交通不便,耕地较少,物产贫瘠,老百姓生活很穷。寇准采取了因地制宜的方法,领着老百姓根据耕地的情况分别种植不同的农作物,使得当地的农作物产量大幅提高,老百姓生活水平也随之提高。
老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了,对寇准也更加拥戴了,每次到了要交赋税的时候,寇准从来不张贴政府的告示,只是把群众的花名册一贴,大家就按时交税了。
虽说只是办妥了收税这个事儿,但其实收税这工作还真不好做,太宗朝时候老百姓交税还是以实物为主,除了官方专营的茶盐酒和小商小贩可以以货币形式交税,其他的老百姓就是你从事什么就交什么。你是农民那你就交粮食,你是山民那你就交木材,你是猎人那你就交咸肉。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所以说老百姓交税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不像我们现在直接工资里扣,那时候老百姓交税要在指定的时间把货物运到指定的地点,一个县那么大,货物运起来是很困难的,交一次税相当于再服一次徭役,谁乐意?
也就是寇准,真正的给老百姓办成了不少好事,确实是受到全县群众的拥戴,才能把收税的事儿办妥。
扶贫工作搞得好,群众就拥戴,群众拥戴,工作就开展的更高效,寇准为官的口碑远近闻名。
雍熙元年,寇准被提拔为殿中丞,调往西北前线,负责宋军对李继迁征讨的粮草供应。
李继迁这个人虽然实力不行,但跑得快,一直秉持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策略。北宋常年跟辽国互殴,不敢贸然调动主力去长途奔袭围剿李继迁,只有趁有限的机会把李继迁往死里打,寇准到任之后,后勤保障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宋军数次打击李继迁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几年的西北军旅生涯给寇准带来了难得的军事经验,历经了一次次宋军将士英勇杀敌的场景后,寇准对于宋军的信任已经深入内心,无论是辽军还是党项兵,只要敢来,我们就送他们上西天。
未识穷边苦,今透信有之。
秋林残照后,关路独行时。
寇准的这种信念将在后来的某个特殊时期,拯救赵宋王朝,拯救天下苍生。
而英雄,却一直在独行。
端拱元年(公元988年),寇准在西北任职期满回到开封,任职三司度支推官。第二年,赵光义下诏命群臣上书平定边疆之策,由于多年的西北军旅生涯,寇准针对西北时局和宋辽军事对峙的局面上书了一篇《安边策》,文章原文已不可考,但据史书记载,赵光义非常欣赏寇准的军事见解,将其提拔为枢密直学士。
任职枢密直学士这就厉害了,政事堂有的翰林学士院由翰林学士任职,枢密院也有自己的枢密直学士,职责与翰林直学士类似,参与枢密院的重大事务。枢密直学士与翰林学士同样,都是宰执的储备干部,进入这个团体,离宰执也就是一步之遥。
正当寇准仕途将要步入快车道时,一个噩耗传来,寇准的母亲去世了。
父母去世,在中国古代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古人崇尚孝道,父母若去世,儿子必须丁忧,所谓丁忧就是辞官归乡里为父母守孝,三年为期。
在走向政治核心的大好当口突然消失三年,再回来物是人非,可能就没有机会更进一步了,可万事孝为先,寇准无奈的收拾行装,准备回乡丁忧。
而这时赵光义一道圣旨下令,寇准不得回乡丁忧,直接夺情留京。
虽然父母去世儿子必须丁忧,但凡是有个例外,如果皇帝认为你特别重要走不开,必须要为国效力不能回去给父母守孝,皇帝要下圣旨让官员夺情,所谓夺情就是剥夺了儿子为父母守孝的亲情。
看似很残忍,其实是针对丁忧制度的一种巧妙化解,皇帝看不顺眼的,该丁忧就丁忧,丁忧完了直接安排个虚职养老;皇帝特别喜欢特别需要的,就直接夺情,保住官员的政治生涯。
赵光义对寇准是非常爱护的,而寇准也没让赵光义失望。
端拱二年,寇准做了枢密直学士没多久,强悍的战斗力便开始显露出来,枢密直学士虽然是西府重要的官员也是重要的政治角色,但毕竟还不是宰执成员,可寇准倒好,每次廷议直言进谏,戏份比宰执们还多。
赵光义一开始还能虚心接受,后来实在是受不了寇准喋喋不休的进谏,终于在一次廷议中拂袖而去。寇准接下来做了一件惊呆了满朝文武的动作,他快步上前,拉住了赵光义的龙袍,不让皇帝走。
这种事情如果换个脾气不好的皇帝,可以当场按照大逆不道论处直接下狱,可赵光义既理智也爱才,同时还要维护自己“好皇帝”的名声,终于还是回到龙椅上听完寇准进言。之后并未追究寇准犯上的行为,而是向身边人称赞寇准勇于进谏,把寇准比作唐朝的魏征。
称赞寇准勇于进谏,就是夸自己乐于纳谏;把寇准比作魏征,就是把自己比作唐太宗李世民。领导这一出真是高明,借着寇准顺便把自己的历史高度提高了一大截。
如果说给皇上进谏只是小试身手的话,接下来寇准就要开始动真格的了,中书曾经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寇准第一个收拾的,是参知政事王沔。
淳化元年(公元990年),朝廷处理了两桩官员的腐败案。其中情节较轻的祖吉被处以死刑,而腐败较为严重的王淮收受贿赂成千上万,却因为兄长是当朝参知政事王沔的缘故被从轻发落,后来还官复原职。
当时的中书里,赵普年纪实在太大了已经退休,李昉因为雍煕北伐失利被赵光义罢了相,吕蒙正任首相,吕蒙正这个人就是一团和气和稀泥的典型代表,由于首相喜欢和稀泥,许多朝廷大事都由参知政事王沔把持,王沔权势很大。
可权势再大寇准也不怕,淳化二年春天,发生了旱灾,赵光义召集群臣朝议,满朝文武包括宰执们都是在说“天数”之类的虚的,只有寇准提出异议,寇准当朝上奏,天下大旱,是因为国家的刑罚不公平。
赵光义一听这话就来气,国家是谁的国家,还不是他老赵家的国家,国家的刑罚不公平那不就是说当皇帝的没有秉公执政才造成了刑罚不公平的吗?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赵光义再一次拂袖而去。这一次寇准很聪明,知道上一次斗胆拉领导的龙袍没有被问罪是因为领导要表现出高姿态,但拉一次可以不能次次拉,于是老老实实的目送赵光义离开。
退朝没过多久,赵光义便派人把寇准召到跟前问道朝上启奏的具体是哪件事不公平,寇准趁机把王沔徇私枉法的事情说了出来。赵光义一听大怒叫来王沔质询此事,王沔只好如实回答,一问一答事情真相大白,赵光义便免了他的职,同时也免了和稀泥大王吕蒙正的相位。
接下来,赵光义进行了一系列人事调整,李昉被他找回来重新坐镇中央担任首相,之前被王沔挤兑的参知政事张齐贤升任次相同平章事,寇准与张逊、温仲舒同时升任枢密副使。
这一届的中书,除了首相李昉人品好风气正之外,其他几个包括寇准,没一个是善茬。
尤其是升任次相的张齐贤。
张齐贤是曹州人(今山东菏泽),小时候赶上后晋兵荒马乱,全家逃难迁到了洛阳。张齐贤从小勤奋读书,学问很高,赵匡胤在洛阳巡幸的时候张齐贤曾经主动到圣驾前“布衣献策”。
赵匡胤强忍着性子听完,赞同其中的四条,可张齐贤不依不饶,坚持自己的十条策略都是好的。赵匡胤听烦了实在忍无可忍,便命武士把张齐贤拖出去扔大街上让他自己回家。
虽然没理张齐贤,但赵匡胤却了解了张齐贤的学识和见地,并对赵光义说,自己在洛阳巡幸只有一样收获,便是得到了张齐贤,但自己不想用他,以后可以留给你用。
赵光义即位后,对张齐贤印象极为深刻,恰好张齐贤来考进士,可评卷结果一出,考官认为张齐贤的答卷不够优秀,按照制度张齐贤是中不了进士了。可赵光义对张齐贤的答卷十分满意,又不想造成不公平,于是就把当时与张齐贤一榜的考生全部录取为进士。
张齐贤中第之后,被派往衡州做通判,通判相当于一州的行政副长官。张齐贤到任之后发现当地发生的盗窃案案犯都被判处了死刑,于是便重新仔细审理案卷,找出其中五个冤假错案,还给他们了清白。之后又针对当地的水上邮役生活困苦的状况专门上书,给老百姓减轻了一半的赋税。
太平兴国六年,张齐贤调任江南西路转运使。宋代的“路”相当于我们现在的省级行政区,转运使是专管财政,兼管组织、公检法等职能的路级行政长官,设置之初是为了抗衡节度使,后来赵匡胤军制改革把节度使搞成了虚职,路级的最高行政长官实际上就是转运使了。
当上了转运使,张齐贤开始努力工作为老百姓造福,他查阅了大量治安卷宗,对于罪行较轻的、罪名不实的都极力还对方一个公道,纠正了很多冤假错案。紧接着又改革当地的税法,革除了前代一些不合理的赋税,受到群众一致好评。
在地方上工作成绩突出,张齐贤没过多久就被调回中央,升任枢密直学士。雍煕北伐失利之后,宋朝北疆岌岌可危,尤其是并州(今山西北部)一带,杨业战死辽国一直虎视眈眈。张齐贤主动请缨前往前线。
张齐贤在北疆,经受住了战火的考验。
雍熙三年十一月,趁着上一场战役的胜利,萧绰决定对北宋来一场“防守反击”,她安排了两路大军,自己与辽圣宗率领一路大军从河北往南进攻;派北大王蒲奴宁率另一路辽军从山西进攻。
经过一次次战火的洗礼,此时的萧绰已经不是当年在景宗灵位前哭泣的燕燕,而是一位真正的女强人。
可没想到女强人带领的大辽铁骑第一仗就打了个败仗。
辽军楮特部节度使卢补古率前锋跟宋军一接战就跑,狼狈逃回大本营,萧绰听说之后立即将卢补古法办,削职为民告谕全军。把卢补古所率的前锋部高层军官从监军到副将全部免职,改派耶律化哥率前锋进军。
辽军这边前锋重整旗鼓出发,宋军那边前锋也没闲着,宋军的前锋主帅是当年鼓吹雍煕北伐的贺令图。
贺大将军在探路时遭遇辽军,一阵战斗后力战不支退了回来。
贺令图虽然全身而退,却没想到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贺令图刚刚回到驻所望都(今河北望都县)就受到一封耶律休哥的来信,在信里耶律休哥告诉贺令图,自己在辽国犯了罪,希望能到宋朝寻求政治避难。
贺令图不知道是天真还是无邪,居然信了耶律休哥的鬼话,回赠了耶律休哥贵重的礼物作为信物。没过多久,耶律休哥又派人送信,说我已经到了望都城北,希望可以见到贺大将军。
贺令图高兴坏了,要是能招降耶律休哥,那就是毫无疑问的一等功,为了独占这份一等功,贺令图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带了几十个骑兵来到了耶律休哥军帐中。
耶律休哥看到贺令图来了,立即命令手下把贺令图绑起来,带来的几十个骑兵尽数干掉,然后指着贺令图骂道,你以前那么爱鼓吹战争,今天终于来送死了!
耶律休哥是辽国的于越,于越我们前面讲过,是辽国的百官之首,而且于越与宋朝的太师太傅不同,于越是有实权的,辽国的南北院宰相南北院大王南北院枢密使都得听他的,也就是说除了皇帝不听他的,萧绰不听他的,其他人都得听他的,连耶律斜轸和韩德让也得让他三分。
这种人,贺令图居然觉得自己能招降。
我觉得,伊万卡特朗普说不定我们也能动员过来加入我们中国国籍,对抗她亲爹唐纳德特朗普。
蠢货贺令图被押往辽国朝廷,望都城不战而降。望都城一丢,大事不好了。
辽军打过来的时候宋军并非毫无应对,宋军在河北的部署是成品字形的贺令图率前锋从望都出发,田重进率左路军从定州出发,刘廷让率右路军从瀛洲出发。望都城一丢,辽军就像一把刀插入了宋军心口,不仅宋军前锋完了,就连宋军左右两路军队都失去了联系。
更为被动的是,当是宋军主帅田重进已经通报全军集结全部兵力与一路,要与辽军决一死战。
而刘廷让的右路军,正在从瀛洲赶往定州的路上,这路上耶律休哥已经在等着他了。
十二月初七,萧绰和辽圣宗率领的中军主力与耶律休哥部会师,在君子馆截住了宋军,宋辽世仇,都面对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两军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直接开始对砍。
刘廷让是由周入宋的将领,参与过多场战争,算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虽说陡然遭遇辽军,但刘廷让并没有被吓懵,宋辽两军激战一整天没分出胜负。
第二天坏了,辽军的后军源源不断的向前线增援,阵势丝毫不减,而宋军这边就很诡异了,刘廷让出发前,曾分兵给李继隆作为后队,若遇主力遭遇劲敌,务必要及时赶赴增援。
可李继隆没来。
这下可苦了刘廷让的右路军主力,辽宋两军此消彼长,宋军逐渐支持不住。十一月初十夜里,辽军发起总攻,宋将李敬源、杨重进战死,宋军右路军全军覆没,刘廷让仅以身免。
河北方面战况惨烈,山西方面也没闲着。蒲奴宁气势汹汹打过来,张齐贤不敢轻敌,连忙派人去给潘美送信求援,当时潘美驻扎在太原,受到求援信之后立即回信,没想到使者在送回信的路上被辽军截获。张齐贤心急如焚,担心潘美率军来救援会被辽军伏击,谁知没过几天探子来报,潘美军刚从太原往代州出发不到四十里,河北方面就传来了君子馆之战宋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朝廷诏令潘美不许出战,于是潘美就又回太原了。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害怕代州守不住,张齐贤却不慌不忙,抓紧备战。
辽军前锋刚到,张齐贤居然没有死守代州,而是开城出战,辽军一时搞不清楚宋军底细,主动退了兵。
辽军不知道张齐贤没了援兵,张齐贤知道辽军不知道自己没了援兵,在这种信息不对称的局势下,张齐贤决定,兵行险着,先干他娘一炮。
围城的辽军退兵后的一天夜里,张齐贤点兵二百人,每人拿一面旗帜,背一束草,跑到代州城西南三十里的地方,打出旗帜燃烧干草。辽兵远远看见火光有旗帜,以为是潘美从太原赶来的增援部队到了,惊骇而逃走。张齐贤先在土磴砦埋下二千伏兵,袭击大败辽军,擒俘辽军北大王的儿子一人,帐前舍利一人,杀敌数百,俘获二千匹战马和很多兵器。
辽军在君子馆虽然打胜了,可宋军战斗力实在惊人,辽军只能算是惨胜,多名大将战死,耶律休哥再次重伤垂危,仗打到这份儿上,萧绰明白又陷入了僵局,也很难再进一步,于是号令河北和山西两方面辽军同时退兵。
张齐贤第一次在战场上的表现可以用120分来形容,超额完成任务。
萧绰虽然撤了,可不代表人家会善罢甘休,端拱元年(公元988年)九月,辽国又派军从雁门关入关,准备抢一把回去。雁门关进入内地首先直面代州,代州东西方向分别是繁峙(今山西繁峙县)和崞县(今山西原平市)。张齐贤料定辽军入关的路线,便分别在代州、繁峙和崞县设下重兵,三处呈品字形局势,互为犄角,辽军不敢轻易攻打任何一座城,可又不敢绕过这三座城进入北宋腹地作战(分分钟让宋军前后夹击包了饺子),于是辽军九月份这次的进攻算是搞了一场武装示威,没有任何实质性收获便撤了。
鉴于在北方前线出色的军事表现,张齐贤被朝廷火速召了回来,直接提拔进中书,任命为枢密副使,过了两年,淳化二年张齐贤又升任同平章事,寇准进入枢密院任枢密副使。
宰执的班子本应该是成熟稳重,犹如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可张齐贤和寇准都不是这种人,两个人一个在东府一个在西府。东府的首相李昉、参知政事贾黄中、李沆都是稳重的人,不跟张齐贤计较。可别人不跟张齐贤计较,寇准却经常与张齐贤计较,开始了第一次东府西府有组织有规模的撕逼。
虽然两人都是大神,可显然寇准更胜一筹,属于大神中的大神,张齐贤明显干不过寇准,东府逐渐落了下风。可寇准锋芒实在太盛,西府的头目枢密使张逊对寇准的不满与日俱增。
张逊是当年中书里唯一的一个靠关系混上来的,其他人都是凭借科考考中进士慢慢提拔升任宰执,但张逊是赵光义做晋王时候的老班底,赵光义即位后跟随赵光义南征北战逐渐被委以重任。
跟中书里其他几个超级知识分子相比,张逊的学文水平基本上就是文盲,就是靠着赵光义的信任当上了枢密使。由于学识差距实在太大,中书里大家都跟他没什么共同语言,寇准也不知道是跟张齐贤对喷完了不过瘾还是天生事儿精,跟张逊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俩人经常争吵,甚至吵到赵光义跟前。
张逊是赵光义多年的老部下,属于重要心腹,寇准不可能不知道,可寇准如此也非要硬刚到底。赵光义毕竟爱才,对寇准与张逊的骂仗也懒得管,就任凭两个人互相吵来吵去。
当时是淳化三年(公元992年),赵光义已经君临天下16年了,也许他觉得中书里引入些活水、吵一吵会有利于更好的推动工作,也许他觉得他已经成了资深皇帝,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资深皇帝,意味着年老皇帝。
也许赵光义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五百年,可大臣们都觉得国家必须要有个法定的储君了,自从楚王赵元佐因病被废后,许王赵元僖逐渐担任了开封府尹,以储君的政治形象参与朝政。
只是储君的形象是不够的,亲王毕竟只是亲王,只有太子才是国家的根本,随着赵光义年纪越来越大,立太子的言论也被人越来越多的提及起来。
淳化二年,以言官宋沆为首的五个人首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正式上疏赵光义,请求立皇太子。史书记载,宋沆几个人上疏的奏章写的非常轻浮,导致皇上看了之后非常生气,把五个人全部贬官到了地方。
轻浮不轻浮,今天我们已经看不到了,但是惹怒了赵光义却是真的,赵元僖虽然已经是实质上的皇位接班人,但立太子毕竟还差一步,赵光义不点头,谁都别想打立太子的主意。
赵元僖的太子之位暂时是没希望了,以当时的政局,只能蛰伏,老老实实的听老子赵光义的话,做好自己开封府尹的本职工作,给自己再捞点政绩。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赵元僖准备继续猥琐发育几年的当口,他的政治同盟赵普病死了。
淳化三年七月,赵普病死于洛阳。赵元僖曾在赵普第三次入朝为相过程中帮赵普说了不少好话,虽然赵普第三次拜相更多的是象征意义,但作为两朝宰相,赵普在朝中还是有着巨大的威望的。赵元僖主动交好赵普,对于自己未来的即位之路显然是提前做了铺垫。
赵普一死,赵元僖失去了政治同盟,只好彻底低调装孙子,可即便如此,生在皇家就是生在风暴核心,每走一步都是步步惊心,每一步都可能是生,每一步也可能是死。
淳化三年十一月,赵元僖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事发当天赵元僖像往常一样上朝,刚刚进入宫殿里突然觉得身体不适,直接就回王府了。赵光义一听说孩子突发疾病慌忙赶到王府探视,见到赵元僖的时候已经病危了,勉勉强强能回应赵光义的呼唤,结果还没一会儿就彻底不行了。
赵光义这一次是真的痛彻心扉,悲痛不已,连着五天都不上朝,好几夜彻夜痛哭。
赵光义还没从丧子的悲痛中缓过来,就有人向他汇报赵元僖王府里的一些反常现象了。
赵元僖的原配王妃是隰县团练使李谦溥的女儿李氏,后来赵元僖又娶了一房小妾张氏。张氏这个人跟李氏不一样,她虽然得宠,但却是个变态,喜欢虐待下人,曾经几次把王府的仆人虐待致死。张氏还在开封的西佛寺为她的父母招魂下葬,使用了僭越的礼仪。
以上两条已经足够判张氏死刑了,但办案人员又侦查出一条重要线索,赵元僖的死是因为在王府的饮食中毒引起的。
赵元僖死时年仅二十六岁,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不太可能突发心脑心管疾病,况且赵元僖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疾病,而疾病,哪怕是最猛的伊波拉病毒,也得一到两周才能干掉一个人。
而赵元僖,一天就挂了。能达到这个效果的,只有中毒。
拜赵光义多年经验所赐,中毒而死这种事他是非常了解的,出乎意料的是,赵光义并没有按照大理寺的办案程序缉拿张氏这帮人,而是派王继恩带人把张氏勒死,张氏父母的墓捣毁,张氏亲属全部流放,许王府相关官吏全部免职。
由于赵元僖死的太过奇幻,这桩太宗朝的一大疑案我翻阅了大量史籍,在一部史籍里,找到了这样的记载:
张氏,外号张梳头(这外号真是惊呆我了),自从被赵元僖娶进门来之后就一直对于自己妾的身份不满,对于原配李氏一直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可李氏这个人非常本分,从来没有什么道德上的瑕疵,张氏就决定,毒死李氏,自己取而代之。
淳化三年十一月的某一天,张氏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把转心壶,所谓转心壶,就是一种特制的酒壶,内部设有机关,同时有两个各自独立的酒囊,通过转动壶身触发机关,改变出酒的酒囊。
两个酒囊一个装普通酒,另一个装毒酒,给自己倒酒的时候倒普通酒,给要杀的人倒酒的时候转动机关倒毒酒,这样就可以顺利干掉对方。
张氏就在家宴上拿出了这把酒壶,分别给赵元僖和李氏倒上了普通酒和毒酒,不幸的是王爷跟王妃两个人感情很好,兴致一来喝了一出交杯酒,张氏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发生了接下来的悲剧。
正史中对赵元僖的死因一直讳莫如深,联想到张氏被王继恩审问之后直接勒死,皇家的家丑不可外扬,我觉得这个说法倒还真有一定的可信度。
张梳头自作孽不可活,可无论如何赵元僖是人死不能复生了,赵光义经此一事感情上倍受打击。
亲弟弟赵廷美被自己迫害致死,亲侄子赵德昭、赵德芳的死也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大儿子疯了,二儿子又中毒身亡。
你说赵光义是冷血动物没一点儿人类的感情,我是不信的。
唐代章怀太子李贤在做太子的时候,在母亲武则天逼死哥哥李弘又开始不停地逼迫自己的情况下,写下了著名的《黄台瓜辞》: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我把这首《黄台瓜辞》送给赵光义。
不过很可惜,赵光义应该没时间好好品读,因为随着王继恩对赵元僖之死调查的深入,大量阴谋浮出水面。
赵元僖时年二十六岁,自从兄长赵元佐疯了之后就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端拱元年被立为储君之后一直低调沉稳,但是一直以来没有被明确的立为太子,宋沆等人上书请立太子事件是否赵元僖背后指使已不可考,但诸多证据表明,赵元僖已经在为抢班夺权做准备了。
十一月没出,赵光义下令终止了王继恩的调查,撤销了赵元僖的所有封号,连原有的亲王封号都撤了,仅仅用一品官员的礼制下葬。
赵元僖的死对赵光义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不幸遭到厄运却又暗中谋逆,赵光义对这个儿子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愤怒,不过不用烦恼,用不着他多苦恼,寇准又开始给他找事儿了。
寇准这个人学问高,能力强,进入枢密院之后身居高位,不免要经常处理国家大事,而上司枢密使张逊并非科举考试的进士,在学问上比寇准差得远,能力也不强,这样的人寇准必然是看不上的。
我们在工作中可能常常会遇到这样的一些情况,对于看不惯的同事我们可能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就流露出反感的情绪,寇准虽是人中龙凤,却不是圣贤,看不惯张逊自然就藏不住,两个人的矛盾日渐加深。
由于太过刚猛,寇准对于军国大事常常有独到的见解,在与张逊意见相左时也毫不退让,几次都争到了赵光义跟前也不妥协,寇准虽然常常能占到上风,却也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祸根很快就发了芽,某天寇准与温仲舒一同出门,两人都骑在马上,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对着两人的马就高呼万岁。寇准和温仲舒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疯子,于是便让侍卫把疯子移送给司法机关处理,没有太把他当回事儿。
没想到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一个名叫王宾的官员就弹劾寇准,原因是有老百姓迎着寇准的马头高喊万岁。
赵光义得知以后倒是也没当一回事儿,毕竟事情发生的太过离奇,一个疯子的言行又能说明什么问题。于是没有交给大理寺审理,而是等到枢密院汇报工作的时候问寇准是怎么回事,寇准非常不爽,枢密院三个领导班子成员同时在场,居然直接就向赵光义回答道,臣与温仲舒一起出行,而张逊却指使王宾单独的弹劾我。
张逊一听这话就恼了,堂堂枢密使居然被属下当着皇上的面损,这还有规矩吗?于是直接怼回去,怒斥寇准不守规矩,错了就是错了,居然还敢狡辩拒不认错。
寇准是好惹的吗?一看这阵势战斗力立马就上来了,平时跟张齐贤对喷不过瘾,张逊学问比张齐贤差远了还能怕了他不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问候互相揭短,朝堂上瞬间变成了泼妇骂街。
局势眼看着就要失控,赵光义终于爆发了,叫停了寇准和张逊的骂战,痛斥了两人不守规矩无法无天的行为,让枢密院的领导班子全部滚出皇宫。
寇准用实际行动给大家上了一门职场斗争课,授课主题是强硬到底。
可寇准这回的对手实在不是一般人,张逊和王宾都是赵光义做晋王时候的老部下,跟着赵光义一路追随,深受赵光义信任,尤其是张逊,一直是赵光义的心腹,从赵光义登基以来一直官居要位,先后担任度支使和盐铁使。
一句话,张逊岁数比寇准大、资历比寇准老、当官年数比寇准长、跟随赵光义时间比寇准久,寇准对张逊不买账,无论如何都是以卵击石不会有好下场。
我们经常会在各种鸡汤文里看到关于什么职场斗争经验、与人交往的诀窍、如何提高自己的情商之类的内容,按照鸡汤文的评价标准,寇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情商为负的职场弱鸡。
直到有一天我读了一篇文章,说不要轻易觉得别人情商低,那是因为人家不想跟你玩儿。
我才算明白过来,不是寇准情商低,而是寇准根本就没兴趣跟张逊玩儿。
我们来梳理一下寇准之前的人生轨迹,在最初为官的几年,巴东县的老百姓、成安县的老百姓有对寇准的主政怨声载道吗?没有,百姓不用政府催,主动缴纳赋税。后来在西北转运粮草军需,依然出色的完成工作任务,直到回到中央。
一个尽心为老百姓、为人民子弟兵办实事儿的人会是个低情商的人吗?说他情商低,天下百姓都不同意。
我们再看看寇准硬刚的都是些什么人,教他篡改年龄的、以权谋私逃避司法制裁的王沔、没啥水平就靠关系混上来的张逊。
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你,硬刚了就硬刚了,你还能怎么着?我寇准心里,装的是国家社稷,装的是黎民苍生。
惹急了我,我连皇帝也给你怼一顿。
当皇帝的遇见寇准这种大臣也是够闹心的,由于寇准段位太高,又是直面自己,搞不好就要听几句难听话,就算不是说自己,可自己毕竟是皇帝,当着皇帝的面还要做口舌之争,这寇准还有王法没了?
赵光义虽然是演员、阴谋家,却绝不是一个昏君,他深知寇准是大宋帝国难得的人才,不能轻易埋没。可这次寇准在殿前开喷实在是让人气的半死,赵光义思索良久,为了给寇准一个台阶下,便把寇准和张逊一起贬官,免去了张逊枢密使的职务,贬为闲置,免去了寇准枢密副使的职务,贬为青州知府。
李继迁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自从上次被部下一箭射中鼻子之后,李继迁消停了一阵子,痛定思痛之后决定投靠辽国。
当时的国际形势有点儿类似于宋辽两国是狮虎争霸,其他的国家都是垃圾,像什么黠嘎斯啊,什么吐蕃啊,什么回鹘啊,连到台面上玩儿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猥琐。
只有李继迁的西北党项势力,勉强能算个狼。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宋朝一直想彻底干掉李继迁,可西北狼实在是狡猾得很不好对付。
北宋挤兑李继迁,辽国对李继迁也没什么好印象。端拱元年三月,李继迁派使者去向辽国通好并求亲,请求辽国下嫁给他一个公主,辽圣宗没理李继迁。可人家李继迁锲而不舍,你不是不鸟我吗?我继续给你朝贡给你求亲。
这下子搞得辽圣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人家又是称臣又是纳贡又是求亲,连着好几次,工作做得如此到位,再不给点儿回应就有失天朝上国的风范了。于是辽统和六年、宋端拱二年三月,辽圣宗封了一个宗室的女孩为义成公主,下嫁李继迁。
与辽国结为姻亲之后,李继迁的气势上来了,在河西走廊肆虐,由于当地的一些小部落一直向北宋称臣,于是大家就又纷纷向北宋求援,一时之间朝廷头疼得很。
再头疼也要解决问题,赵普给赵光义出了个主意,让在北宋这边做官的李继捧领兵出征收拾李继迁。
李继捧是原本的党项首领,在党项部族中威望很高。本来李继捧逃到北宋就是想远离原来在塞北打打杀杀的生活,这下好了朝廷又把他推到战争前线,而且还是对付自己的部落,李继捧的郁闷可想而知。
郁闷归郁闷,工作还是要做的,淳化元年(公元990年)四月,李继捧率军来到西北边境,与李继迁相遇在安庆泽(今宁夏银川北),李继迁战败,中箭受伤撤退。
打败族弟李继迁,李继捧很高兴,接下来一个人的到来让李继捧更高兴了,这个人叫破丑重遇贵(党项人的名字这么有个性吗?),来到李继捧驻守的夏州城告诉他说,李继迁上次作战受伤很重,已经无法再领兵作战,自己特地来弃暗投明以后跟着大王您混。
得到这个消息后,李继捧便放松了警惕,开始筹划着主动出击到自己的党项老家扫荡一圈彻底消灭李继迁。可还没等李继捧主动出击,李继迁就杀过来了,李继捧满头雾水领兵出城迎敌,发现李继迁生龙活虎根本没半点严重受伤的样子,正当李继捧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的时候,夏州城内鼓声震天,破丑重遇贵领着兵从城里杀了出来。
李继迁正面打,破丑重遇贵从后面包抄,李继捧这一仗打的是一败涂地,仓皇逃回了后方。
李继捧跑了,夏州城成了一座孤城,李继迁洋洋得意,就这种局势,拿下夏州城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结果李继迁率军围着夏州城打了好几个月,愣是没把夏州城拿下,眼看着人困马乏搞不好让城里的守军冲出来还要被反杀,李继迁只好退兵。
虽然战场上没有占够便宜,李继迁却从辽国那里得到了一项封赏,淳化元年十二月,辽圣宗封李继迁为夏国王。党项人第一次拥有了正式的国家称号,虽然穷虽然弱,但村长再小也是干部,国家再小也是国家,李继迁折腾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点儿成果。
有了国家,当了国王,李继迁决定要再接再厉。淳化二年初,李继迁又率兵攻打夏州,这次朝廷派出了老将翟守素率兵援救夏州,翟守素在后汉时期就已从军作战,北宋建立
后又参与了多场统一战争,军事经验丰富。
翟守素一来,李继迁就跑。夏州是不敢惹了,但周边还有别的地盘,李继迁相继拿下了防守空虚的银州和绥州。连下两州的李继迁洋洋得意,觉得大夏国就要冉冉崛起了,可没等李继迁美梦做完,翟守素就奉命率军打过来了。
自己有几斤几两李继迁心里非常清楚,手底下这仨瓜俩枣对付对付普通的零星宋军还行,一旦遇到大将率领的成建制的宋军那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打又打不过,跑又不舍得,李继迁决定投降宋朝,先保住手里的两个州再说,淳化二年七月,北宋接受了李继迁称臣纳贡的请求,封李继迁为银州观察使,李继迁就地驻守银州。
赵光义对李继迁显然是不够了解的,虽然李继捧很听话,但李继迁却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不可能像吴越的钱俶那样被威逼利诱几次就彻底举国投降。
鉴于兄长李继捧投降宋朝之后被赐名“赵保忠”,李继迁也荣获朝廷赐名,名为“赵保吉”。
李继迁对这个名字显然是非常反感的,他既没打算保护宋朝也没打算给宋朝来点儿吉祥。在银州站稳脚跟后,李继迁居然联络辽国,多次与辽军合作在边境打秋风,掠夺北宋老百姓财物。
李继迁以为自己玩儿的高明,朝廷已经封我为正式大宋官员,你们谁敢打我?
别人投鼠忌器,李继捧可不怕,淳化二年九月,驻守夏州的李继捧率党项两个部落军队夜袭银州,把李继迁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牛羊两万多头,士兵死伤大部。李继迁一看银州不能再待下去,领着残余势力向北逃亡,跑到了铁斤泽(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西南)。
李继迁虽然又躲到了漠北,但凭借其在族内极强的威信,没过多久就又纠集了人马。招兵买马的同时李继迁没有放弃间谍工作,他派出了大量的使者去跟李继捧通气,李继迁跟李继捧这两个族兄弟,一来二去着居然串通一气,李继捧响应了李继迁的号召,也向辽国称了臣,辽圣宗封李继捧为西平王。
办妥了策反族兄的任务后,李继迁决定胡汉三回家,淳化三年正月趁宋军守备空虚带兵杀了回来,轻易得到了银州。
李继迁回来之后两兄弟如意算盘一打,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同时向北宋和辽国两边投降称臣,接受两边诏命,接受两边封赏。
拜古代社会通信技术不发达的缘故,辽国和北宋两家朝廷居然都被李氏兄弟忽悠了,都认为党项族是自己的子民,西北几个州是自己国家的地盘。可纸里包不住火,辽国先得知了两个人搞的这出闹剧,很快便派出了军队讨伐,两兄弟都不敢跟辽军刚正面,只好看着辽军烧杀抢掠一阵退兵。
辽军走了之后,李继迁积蓄力量,一年之后,他决定再次出山,跟宋朝玩玩儿。
淳化四年年初,李继迁给赵光义上书,情真意切的回顾了良好的双边关系,表达了自己对大宋的忠诚,书信的最后提出,西北的宥州和夏州目前还在宋朝手里,能不能把这两州还给我党项李继迁?
赵光义一看这信还不够闹心的,当即就回绝了李继迁的无理要求。被回绝之后,李继迁很愤怒,召集部众一阵慷慨激昂,再次重申了西北五州是党项人民的固有领土,绝不可让宋朝非法侵占,誓要跟宋朝死磕到底,夺回故土。
一阵群情激愤,李继迁的军队士气达到了极点,接着李继迁就派部将去攻打庆州,夏军士气高昂的攻向庆州,然后。。。败了。
从庆州败退回来,李继迁毫不气馁,又转而攻打原州,结果又没打下来,无功而返。
李继迁这一顿操作,把原本聚集起来的一点儿队伍又打的快要散架了,眼看着前途暗淡就要混不下去了,宋朝那边又救了他一把。
淳化四年,陕西转运副使郑文宝向赵光义建议,西北之地产盐,尤其是青白盐质量优秀,一直是西北边民赖以生存的经济产物,当地人用贩盐挣的钱买粮食和日用品。只要朝廷禁止青白盐的交易,这些党项人就失去了经济来源,那么李继迁就可以不战而降。
赵光义觉得这主意挺好,就这么干了。
李继迁得救了。
但凡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治水,要疏不要堵,洪水来了靠堵是堵不住的,只堵不疏下场只有到处漏水。
老百姓也是如此,哪个地方的老百姓不稳定了,要疏导,不能靠压迫。西北那么多老百姓就靠贩盐为生了,你把盐禁了,人家难道乖乖等死?
正常人都不会乖乖等死的,不想死的就都投靠了李继迁。这里面不仅有党项人,还有汉人,以前党项族很多部落没想要跟着李继迁造反,现在倒好,不但党项人都跟着造反,一群汉人也跟着李继迁造反了。
李继迁一败再败,却没想到前来投靠的人却越来越多,于是又开始嚣张了。
淳化五年年初,李继迁开始在西北数州连续肆虐,以夏军的战斗力,想强攻下一座城池是不可能的,但他就是在你城池外面烧杀抢掠,你集合兵力打我我就跑回漠北。几个州县的军情传到开封,赵光义实在受够了李继迁,决定派一张王牌,去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李继迁。
这张王牌就是李继隆。
李继隆跟李继迁李继捧兄弟的名字挺像的,乍听一下像是兄弟仨,但李继隆跟他俩可没半点儿关系。李继隆率军到达西北前线之后,李继迁还没慌,李继捧先慌了,他害怕李继隆知道他与李继迁暗中勾结的那点儿破事儿,为了防止李继隆来了之后先把自己一窝端了,李继捧给赵光义上书说李继迁已经与自己和好不再互相攻伐,希望朝廷退兵。
赵光义看到这封上书又是一阵气,大军来了你让大军退兵,这怕是已经成了李继迁的人了,于是命令李继隆,到了地方先把李继捧给干掉。
李继捧也没有在驻所夏州坐以待毙,李继隆大军到达之前,他把母亲老婆等家眷都带着,跟着自己带的部队驻守到了夏州城外,准备着李继隆要是真来了,就拉起队伍跑,李继隆要是不来了,就拉起队伍还回城里。
可惜李继捧没这个机会了,李继迁在某天夜里来夜袭大营,把李继捧打得大败,粮草辎重丢的一干二净,连母亲老婆都被李继迁劫走了,李继捧只身一人逃回了夏州城。
逃回夏州城之后,没想到朝廷方面早就识破了李继捧蛇鼠两端的伎俩,通知夏州守将赵光嗣,李继捧一旦回来就立即拿下。李继捧以为赵光嗣是自己的手下肯定靠得住,结果一回城就被五花大绑。李继隆到达夏州之后便直接把李继捧装车运回了开封,听候朝廷发落。
李继捧还算运气好,赵光义没有太过追究李继捧的罪名,而是给他封了个宥罪侯,留在了开封。
李家两兄弟两头吃的把戏算是玩儿到头了,李继迁知道北宋这边也骗不下去了,便决定不再遮遮掩掩,开始派兵攻打夏州,但夏军战斗力实在是底下,攻城战更是完全不在行,来夏州兜兜转转几回都是无功而返。
李继隆一边在城里看着李继迁在城外白费力气,一边筹划着收拾李继迁的办法,可还没等他想出来办法,朝廷命令来了,让李继隆毁掉夏州城,把当地居民迁到周边城市。
夏州是西北最边陲的一座城,深居在大漠之内,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夏州最早来源于东晋十六国时期的胡夏都城统万城,君主赫连勃勃征发十万工匠建造而成,赫连勃勃生性残忍,工匠施工的城墙如果能被铁椎扎入一寸就当场杀掉工匠浇筑进城墙。依靠这种变态的监理模式,赫连勃勃打造出了一座超级坚固的统万城,胡夏灭亡之后,后世统万改名为夏州。
作为西北最坚固的夏州城,落在李继迁手里将会帮助李继迁稳住根基,放在宋朝手里可以以夏州为据点不断地钳制李继迁的军事行动,使其不敢轻易越过夏州去侵扰内地城池。
说来说去,夏州城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放弃,失去夏州就失去了讨伐李继迁的桥头堡,可赵光义经过权衡还是下令毁掉夏州城迁走居民。
国土一寸都不能放弃,可当皇帝的却要有所取舍,与西北相比,赵光义在西南面对着更为严峻的形势,迫使他在西北只能暂时收缩防守,向李继迁妥协。
四川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淳化四年蜀地大旱,当地发生饥荒,二月,青城县王小波聚众为寇,杀眉州彭山县令齐元振,揭开了叛乱的第一幕。
此次王小波叛乱,是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的,我们常说人民才是国家的主人,如果一个国家政府不为人民谋福利,那这个政府就是王八蛋政府,当时宋朝在蜀地实施的一系列政策,基本上就是个王八蛋政府的作为。
后蜀灭亡之后,北宋并没有改变后蜀的土地制度,也没有防范早在后蜀时期就已经很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为了安抚平蜀有功的大臣和将领,朝廷又将大量的土地赐给了这些有功之臣。当时朝廷对于地方官员的考核是以税收为标准的,收税收得多就是官员能力强,收的少说明你官员能力差,所以各地官员都拼了命的保税收,农民老老实实的交税,可大地主们却可以通过行贿地方官少交或者不交税,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富的越来越富,穷的越来越穷,阶级固化提前完成,民怨在一天天的积累。
民怨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就需要一个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就是王小波。
王小波这个人,其实一开始并非农民,而是个茶贩,本身以贩运经营茶叶生意为生。北宋平定后蜀之后,在蜀地设立了专门经营茶盐铁的机构,茶叶经营权正式被国家垄断,王小波没办法只好跑去务农。淳化四年的大旱过后,眼看着吃不上饭要饿死,王小波便聚集起身边人开始造反。王小波此次造反开创了一个前无古人后不断有来者的口号,叫作“均贫富”。
这个口号后来被苦难的中国人民不断地用来反抗某些王八蛋政权的统治,比如我们最熟悉的“打土豪,分粮食”。
均贫富的王小波深得蜀地老百姓民心,义军迅速壮大席卷蜀地多处,淳化四年十二月,王小波的义军已经有了一万多人,打到了蜀地的江原县(今四川崇州)。当时的西川都巡检使张玘率军驻扎在江原,王小波攻打江原,两军在江原城外展开激战,王小波身先士卒率军突击,张玘逐渐招架不住,开始率军边退边放箭,王小波不幸额头中箭,但他忍住剧痛仍然冲杀在前线,义军一鼓作气全歼了宋军,阵斩张玘。
干掉了张玘,王小波也因伤势过重去世。王小波死后,大家推选了一直跟随王小波征战的小舅子李顺做义军头领。
与王小波相比,李顺是一个段位更高的造反头子,他当上头领之后,率军连下邛州、永康等州县,短短一个月部队激增至数万人。
部队力量增强了,李顺考虑要攻占一个更大的城市了,放眼望去,整个蜀地最大的城市就是成都了。
在击败新津江口一支守军之后,成都再无阻碍,李顺率军进攻成都,出乎意料的是,李顺在成都的第一战打的非常不顺,攻了半天居然毫无进展。
面对城高池深的成都,李顺没有恋战,下令火烧西郭门,率军转而攻打旁边的汉洲、彭州等地,都顺利拿下,义军的士气大增。
也许是上天安排成都必然要丢,李顺在外面连战连捷,成都城里面也不安生。
王小波刚刚起事的时候恰逢成都知府许骧调任外地,回京述职时许骧对赵光义汇报说蜀地现在流民很多,社会动荡,希望朝廷安排一个忠厚的官员到成都任知府,好好休养安抚民生。
赵光义非常重视许骧的建议,安排了东上阁门使吴元载就任成都知府,吴元载到了成都之后,觉得自己很屌,要大力整治当地的治安,于是在成都推行“严打”。老百姓有犯了小错的,大刑伺候,老百姓有轻微违法的,严重处理。
光是严打也就算了,吴元载觉得严打还不够,蜀地的老百姓太喜欢享受生活,这不行,不像话,得禁止。于是又推行了禁令,不准老百姓享受生活。
具体说来就是看戏的、听曲儿的、打麻将的等等娱乐活动统统取消,老百姓除了劳动生产就是待在家里,别的啥都甭想干。
今天我们去到成都,还能感受到成都的城市精神风貌,人民群众不是奋斗逼,除了辛勤工作之外,成都人民的娱乐生活是必不可少的,合理的房价,适中的生活节奏,多少小资评价成都是一个可以享受生活的城市。这样的城市,你要禁止所有娱乐活动,人民群众不答应。
成都城里民怨滔天,王小波起义后吴元载又处置不力,整个蜀地在吴元载的管理下一团糟,搞成这样一副鬼样子,朝廷那边肯定是瞒不住了,于是朝廷免去了吴元载的成都知府一职,由另一位东上阁门使郭载前来继任。
由于起义军势头太猛,郭载刚刚走到梓州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义军攻打成都了。有人悄悄告诉郭载,这个时候去成都就任,无异于自投罗网,进去了怕是出不来了,不如慢慢在路上闲磨,磨到成都陷落也就不用去就任了,躲过这一场灾祸。
没想到郭载断然拒绝,怒斥对方自己身负皇命,决不能辜负国家,危难之际更要快速前进尽快赶往成都就任。
坦荡荡的郭载幸运又不幸的赶在成都陷落之前进入城中,可进来容易出去难,李顺在拿下成都周边最后两个城池之后再一次进攻成都,这一次成都守军实在顶不住了,郭载无奈率军突围,退守梓州。
李顺攻入成都,起义军终于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型核心城市根据地,接下来李顺并没有闲着,他组织人员机构,建立了政权,国号大蜀,自立为大蜀王,改元应运。
眼看着蜀地之乱就要收拾不住,赵光义急了,李顺连政权都建立起来了,再不出兵平叛就不是平叛的问题了,就要演变成国与国的军事对抗了。
要率军平叛首先要选定将领,赵光义思来想去,派了王继恩去蜀地平叛。
王继恩是个不一般的宦官,虽然在赵光义抢班夺权过程中立了大功被赵光义视为心腹,可王继恩从来没拿皇帝的宠幸当作骄傲的资本,而是一直在他的老本行--军事方面不停奋斗。赵光义即位后,依然活跃在战场上,参与了历次的宋辽战争。
王继恩领着大军从开封出发,走到剑门关,正准备一场恶战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剑门关的守军竟然是自己人。
李顺建立政权之后,剑门关当时只有监军上官正率领的几百守军,而且是已经跟起义军打了多场战斗了,全军精疲力尽。李顺并没有第一时间派大军去攻打剑门关,而是派了数千军队去,毕竟只有数百疲惫之师,数千军队也够用了。
起义军在关外进攻,上官正领着人在里面拼死守关,但架不住对方人数众多,剑门关眼看要失手。就在这个当口,从成都方向败退的一支宋军残兵赶到了剑门关,两军合并一处,人数达到数千,宋军一下子士气大振,直接开关迎敌,把义军杀了个全军覆没,只剩三百余人退回成都。
败军退回成都没有落什么好下场,李顺下令将三百余人全部处死,可接下来李顺却没有再派大军去拿下剑门关,那么李顺的主力部队到底在哪儿呢?
答案是在梓州,义军主力二十万大军围困梓州长达八十天,硬是没能拿下梓州。
梓州能守住,多亏了梓州知府张雍。
起义刚爆发时,张雍就知道义军总有一天会打到梓州,于是积极备战,准备了大量武器粮草。李顺在成都建立政权之后果然派部将相贵率军二十万攻打梓州,相贵是个知兵的将领,大军来到梓州之后没有第一时间下令强攻,而是派了一帮老弱病残到城下叫骂。宋军在城头看到义军的德行纷纷发笑,监军卢斌更是向张雍请战,打开北门出城迎击。张雍阻止了守军出城的想法,告诉大家敌军这是在故意示弱引诱我军出城决战,我们只有三千守军,对方可能有好几万,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凭坚城固守,一旦出城野战必定有去无回。
困守孤城,不代表张雍什么都不能做,义军在城下苦苦围困,守军在城头看戏,反正城中粮草充足不怕跟你耗。张雍还时不时的组织敢死队杀出城去干一票回来,义军苦不堪言,想攻城吧,没有合适的攻城机械,好不容易挪到城下,城墙上守军早已准备好的投石机火箭挨个伺候;好不容易制作一台攻城机械,张雍乘义军不备组织敢死队一阵烧杀把机械又烧毁了。
双方就这样在梓州城对耗了八十天,然后王继恩来了。
王继恩顺利通过剑门关之后一路大军南下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毕竟义军主力都在梓州。等宋军到了梓州,义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宋军从外一进攻,城里面监军卢斌终于坐不住了,开城门夹击义军,最终义军二十万大军死伤殆尽,剩下的降的降逃的逃,梓州顺利解围。
梓州顺利拿下后,王继恩有趁势攻占绵州巴州等地,拔出了成都外围所有据点,五月初,宋军兵分两路来到成都城下。城中仍有十万从各地逃回去的守军,王继恩没有给义军机会,两路宋军会师之后立即展开攻城战,义军师老兵疲城内又缺少军粮,五月初六成都陷落,李顺在巷战中战死。
蜀地的王小波李顺起义被平定之后,残余势力又转战多处,朝廷一直在派当地驻军围剿,不过这些已经不足以再让赵光义烦心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当年在高粱河腿上挨的箭伤这些年越来越恶化了。
正史中没有描写赵光义的箭伤到底伤势如何,可从高粱河回来之后,赵光义频繁的召见方士,这些方士在妖言惑众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本事:缓解箭伤的痛苦。
众多方士之中以侯莫陈利用最为有名,此人从小就懂魔术,还兼懂医术,赵光义即位后在开封买药为生。赵光义后来听说这么个人便召见侯莫陈利用,没想到他还真能通过一些神神道道的法子缓解赵光义的箭伤,赵光义便对侯莫陈利用格外恩宠。
可惜侯莫陈大方士后来因为太膨胀被赵普干掉了,赵光义的箭伤一直无法根治,到了后来连方士们的幻术都缓解不了箭伤的疼痛,赵光义逐渐明白,留给中国队的时间不多了。
不好意思说错了,是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要抓紧时间把接班人的问题解决掉了。
环顾满朝大臣,最信任的那个人却在青州。
自从寇准被贬到青州之后,赵光义便常常想起这位让他又爱又恨的臣子,常常问左右,寇准在青州过得好吗?
身边的近侍哪知道原在青州的寇准过得好不好,只好给皇上敷衍道青州是个好地方,寇准应该过得不错。
淳化五年九月,赵光义终于忍不住对寇准的迫切需求,把寇准从青州召了回来,久别的君臣一相见,赵光义感慨良久,毕竟是自己钦点的得意门生,赵光义动情的问了寇准一句话,爱卿为啥来得这么晚啊。
赵光义说着,把裤管撩起来给寇准看,当年的箭伤逐渐恶化,从大腿蔓延到小腿,小腿又蔓延到了脚面,淳化五年的赵光义已经是个五十五岁的老人,经过了多年的御医治疗和方士献药,此时他也明白,这箭伤,怕是不会痊愈了。
寇准默然,年少得志进入宰执,皇上的恩宠他心里是清除的,可自己性格使然,决不妥协,论个人感情,他是感激赵光义的,论国家法度他又不能擅自回京。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答道,臣没有接到诏令不能擅自回京。
知根知底的君臣两人没有过分客套,赵光义直截了当的问寇准,你觉得我剩下的几个儿子中,选谁做太子最合适?
这是一道送命题。
自古以来,立太子都是政治漩涡的中心,拥立成功新皇帝不一定念你的好,可如果新君登基的过程毫无作为的话日后也必然会被晾在一边,更可怕的是,站错队了,也许等不到新君登基就跟着被一窝端了。
顶级官僚寇准,这时表现出了杰出的情商。
寇准回答赵光义,陛下为天下立太子,不能听信后宫的妇人,不能听信身边的宦官,不能听信周围的大臣,一切都要陛下亲自拿主意。
赵光义沉默良久,撤下了殿内全部宫女太监,又问寇准,你觉得襄王如何?
寇准回答道,知子莫若父,陛下既然认为可以,就请尽快定下,臣坚决拥护。
回答满分。
寇准短短的回答之中,其实告诉了赵光义两件事,后宫的妇人、身边的宦官、大臣都是有利益纠葛的,有利益就有立场,不能听信这些人的话。一定要皇帝亲自拿主意,而我寇准,坚决执行领导的旨意,我不站某个利益群体,我这里只有大宋的江山社稷。
寇准的支持坚定了赵光义立太子的决心,赵光义顺势把寇准留在了开封,直接任命为参知政事。
至道元年(公元995年)八月,神州大陆中断百年以上的册封太子大典重新开启,由于中断时间太长,朝廷没有成熟的先例可以借鉴,只好翻史籍用唐朝的册封礼仪来办理。典礼举行的那一天,全城严肃而又喜庆,襄王赵元侃改名为赵恒,身穿典礼专用服饰到朝元门接受册封,册封大典结束后,太子骑马回宫,一路上受到百官和开封老百姓的祝贺,大家都争着想目睹一眼太子的风采。
太子大出风头,又是爹又是皇帝的赵光义可是有点儿发酸了,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后,赵光义听说有百姓居然在太子回宫的路上对着太子高呼,太子真是天下之主啊。回到宫中,赵光义把寇准招来了,问寇准,这百姓都开始逐渐心向太子了,这是要把我放到什么位置上呢?
寇准对赵光义说,陛下选择了太子作为将来江山社稷的接班人,如今受到天下人如此拥护,这是国家万世之福啊。
赵光义一听,顿时心情多云转晴,回到宫中后嫔妃们也来祝贺太子册立大典的顺利举行,赵光义心情更是好的不得了,留下寇准不让走,君臣二人痛饮了一番。
皇太子立好了,赵光义还是不放心,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儿子任储君的时间尚短,一旦自己撒手人寰儿子又不熟悉政事,江山社稷可如何是好?老一代的宰执们李昉宋琪吕蒙正等人都已垂垂老矣,为此,必须给儿子选好新的顾命大臣。
顾命大臣里寇准肯定是没跑了,可单单一个寇准还不够,寇准太强硬难保不会把新皇帝顶的下不来台,还需要一个既正直又和气的角色来共同辅政。
赵光义选来选去,选中了吕端。
吕端跟寇准不一样,寇准是实打实的科考上来的宰执,吕端则是早在五代时期就靠父亲恩荫做的官,北宋建立后在地方任职多年。赵光义即位后,吕端的机会来了,幸运的被征召做了开封府的判官。
亲王+开封府尹是当时储君的标配,而开封府的判官则是开封府尹的直接下属,能做这个官职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美差,可吕端实在是不走运,因为当时的开封府尹是赵廷美。
赵廷美后来的遭遇大家都是知道的,吕端也没能幸免,被免职贬官,还好上天没有亏待兢兢业业的吕端,没过几年吕端又被征召为开封府判官,重新回到了京城,开始了第二次为储君服务的工作。
这一次的开封府尹是赵元僖,赵元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也是知道的。
郁闷的吕端再一次被免职贬官,不过幸好,两次储君身边的工作经历让他展现了自己优秀的人品和能力,让赵光义记住了自己。没过多久,赵光义把吕端召了回来,安排到了枢密院做枢密直学士。
吕端虽是枢密直学士,却兼知枢密院事,官名听起来有点儿拗口,我给大家直白的介绍一下:进入常委班子的副职领导。
一个机关的领导可能有很多个,副职业可能有很多个,但是关键的就那么几个,这几个人组成了常委班子,枢密院由于太重要而枢密使枢密副使编制不够,常常需要把某一个或某几个枢密直学士拉进领导班子里一同参与决策,这就叫知枢密院事。
寇准与吕端这对搭档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合作。
吕端为官几十年,一直是宽厚大度的形象,寇准即使年轻气盛,两人也能和谐相处,跟东府的张齐贤相比吕端的心胸宽广得多,两人在枢密院的合作一直挺顺当。
吕端宽厚大度,可不见得就没有原则,相反,到了关键场合,原则比谁都强,寇准马上就领教到吕端的厉害了。
端拱年间,宋军在西北战场上抓到了李继迁的母亲,边军向朝廷汇报,赵光义听说了之后就找枢密院商量,问寇准怎么处理李继迁母亲。赵光义想把李继迁母亲杀掉,给李继迁点儿威慑,寇准赞成。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谁知道寇准从赵光义那儿退回来时正好碰见吕端在门口等着。
吕端问寇准皇上召见所为何事。
见寇准有些迟疑,吕端正色道,如果是日常小事,不用知会我也就罢了,但如果是军国大事,我也是宰执的一员,绝不能瞒着我。
寇准从来没见过吕端如此严肃,老伙计这么严肃,再藏着掖着就不地道了,于是把赵光义想杀掉李继迁母亲威慑李继迁的决定告诉了吕端。
吕端一听便不同意,跟寇准说,你给我等着,我这就进去让皇上改变主意。
吕端说着便进入赵光义殿中,上来没有让赵光义收回成命,而是先给赵光义讲了个故事。
秦末楚汉相争的时候,项羽抓到了刘邦的父亲,趁两军对垒时把人拉出来威胁刘邦,扬言要把老人家杀掉煮了吃。谁知刘邦不慌不忙回了项羽一句,肉汤煮熟了请分我一碗。
故事讲完了,吕端问赵光义,古往今来,凡是敢造反的都是不顾亲人生死的,更何况是李继迁这种反复背叛大宋的人呢?如果陛下今天把李继迁的母亲杀了,明天就能抓到李继迁吗?如果抓不到,那么就是白白增加了仇恨,这样一来李继迁背叛的意志岂不是更加坚定了吗?
面对吕端的深刻三问,赵光义觉得挺有道理,就问吕端该怎么办。
吕端告诉赵光义,把李继迁的母亲就安置西北的延州,好好赡养,从思想上慢慢瓦解李继迁,虽然李继迁不可能因此马上投降,但这一辈子总归会有个牵挂,老娘还在我们大宋手里。
赵光义一想,好,这办法好,消灭不了你,我就给你加一道牵挂,于是就把李老太太好生安置在了延州。
若干年后,李老太太病死在延州,李继迁死后其后人主动向宋朝上书道谢,感谢朝廷对李老太太的赡养。
至道元年四月,吕蒙正罢相退休,赵光义决定提拔吕端做同平章事,任命的当口突然有人向赵光义提了反对意见,说吕端这货糊涂,不能让一个糊涂的人担任宰相。
赵光义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然后吕端顺利升任同平章事。
安排好了吕端和寇准为太子将来的顾命大臣之后,赵光义实在是已经疲惫不堪了,多年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耗尽了他的心神,他准备好好休息休息,给国家做点温和的善事,不再大动干戈。
于是从至道元年册封完皇太子开始,他就不断地大赦天下、郊祀、祭天地,希望用自己的虔诚给国家添点儿福分。
希望是挺好的,可惜大宋王朝的老朋友李继迁又来了。
至道二年,李继迁不停地在西北战场上骚扰,今天打清远军(今宁夏同心县),明天打灵州,后天又打劫宋军粮草。
浪到这份儿上,赵光义就算再累也忍不了了,至道二年四月,朝廷派李继隆出征,说什么也要干掉李继迁这混账。
可惜赵光义的老毛病又犯了,你说出征就出征吧,让统帅自己决定怎么打不行吗?
不好意思不行,李继隆出征前,赵光义把吕端寇准几个人找过了,商量剿灭李继迁的军事行动部署,吕端主张兵分三路进行围剿,有人主张合并一路围剿,还有人主张坚守灵州把李继迁耗走。大家各执一词也都有一定道理,可惜赵光义最终拍板,五路伐夏!
五路宋军分别是主帅李继隆的主力,从环州(今甘肃环县)出发;观察使丁罕率军从庆州(今甘肃庆阳)出发;殿前都虞候范廷召率军从延州(今陕西延安)出发;殿前都指挥使王超率军从夏州出发;西京作坊使张守恩率军从麟州(今陕西神木)出发。
五路大军阵容强大,军力接近十万。而夏军总兵力仅仅万余人,其中还包括了大量随军人员,从人数上远不及宋军。
可赵光义忘了,十除以五是二,二比一大的就很有限了。
可能是上次雍煕北伐败的还不够惨,赵光义似乎对这次五路进军很有信心,大军很快开拔,兵锋直指李继迁的老巢乌白池(今宁夏盐池县)。
大军九月出发,行进速度很快,不知是一心为了抢功还是觉得自己打不过李继迁,李继隆居然没有救援路上被围困的灵州,而是一路直奔乌白池。
赵光义得知李继隆不救灵州城之后气得大骂,可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赵光义也拿李继隆没办法。李继隆绕开灵州后与丁罕会了师,两路军队一同向乌白池进军。
乌白池是李继迁的根据地,这个地方有个不好之处在于藏在大漠深处,也就是说,这鬼地方不好找。
李继隆跟丁罕两人领着部队在大漠里走了十天,连个鸟都没找到。
九月份的大漠天气还是很热的,李继隆知道再走下去不用夏军过来打,自己这拨军队就交代在这沙漠里了,无奈之下只好下令退兵。
李继隆跟丁罕来了个西北沙漠自助游,张守恩还不如他俩,张守恩找到了夏军,史书记载:不战而遁,率军归麟州。
五路大军中的王超和范廷召来到了乌白池,李继迁已经率军回师,出乎意料的是,王超和范廷召居然不敢主动进攻。
虽然史书上并没有记载此时的宋军兵力,但可以肯定的是跟李继迁的一万多人军队相比并没有什么压倒性的优势,千里迢迢跑过来,不见其他三路大军,只有自己这两路宋军,王超和范廷召是相当犹豫的,一个不小心打输了这罪名实在担当不起。不过宋军还是幸运,军中一名年轻的将星走了出来,对主帅王超请战,要直捣夏军干掉李继迁。
王超没法儿拒绝,因为请战的年轻将领就是自己的儿子王德用,于国于家也不能拒绝。
不过王超不傻,儿子虽然年轻,却已经打了不少仗了,来乌白池的路上王德用率前锋近万人所向披靡,已经初露锋芒,王超决定给儿子找个经验值更高的怪。
十七岁的王德用领兵出战,率领五千精兵直奔乌白池夏军老巢,李继迁率军迎战,夏军人多,宋军奋勇,双方大战三天谁也没能干掉谁,王德用无奈只好退回大营。
跟夏军干了三天不见其他三路宋军过来合围李继迁,王超和范廷召逐渐意识到这回的征讨是没戏了,决定退回国内。围剿容易退兵难,一个不小心被李继迁打个防守反击就完了。王德用对父亲建议,如果我们此时退兵,李继迁再率军追击,我们肯定阵容大乱,甚至被李继迁击溃,必须安排一支战斗力强悍的部队断后。
大军里战斗力最强的当然就是王德用,于是王德用再次担任重要角色,保护大军撤退。宋军主力退往夏州城,王德用率军在关口扼守,军纪严明阵势威严,李继迁率军追到关口,见王德用所部军威强盛,觉得不太好打就掉头回乌白池了,两路宋军全身而退。
如果用一句话来评论这次宋军五路伐夏,那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赵光义这个民间军事家总觉得对付敌人,只要在军队人数上强过对方就能战胜,高粱河之战、雍煕北伐到这次五路伐夏,每一次都是输,只不过有的输得惨有的输的不惨而已。
伸出去五根手指,不如握紧一个拳头,打架是这样,战争也是这样。
五路围剿失败,赵光义非常愤怒,说什么也要干掉李继迁,至道三年正月,调动了延州灵州两路的军队,准备再征一次大漠。
只可惜,赵光义却永远也看不到李继迁完蛋的那一天了,至道三年二月,宋军在西北再一次击败李继迁,李继迁率军逃走,而赵光义此时已经重病不起。
病重之后的赵光义没能坚持多久,一个月后,五十九岁的赵光义病死。
一代枭雄赵光义谢幕了,他这一生虽然是靠着依附哥哥赵匡胤封王拜相进而登基称帝,可也并非一帆风顺,为了给自己篡位正名,他指使文官修改史书,北宋初年的史籍被改的面目全非,很多历史再也无法看得到真面目。同时又为了自己的皇位坐得稳,上台以后赵匡胤的年号当年没过完就下令改元,接着又害死弟弟廷美和两个侄子。至道元年赵匡胤的遗孀宋皇后去世时,赵光义居然不准朝廷用皇后的礼仪给宋皇后下葬,百官议论纷纷,赵光义坚持不给办。
杀人诛心,难道是非要把哥哥家的人逼上绝路吗?
出于种种考虑,我在文章中并未提及千古疑案“斧声烛影”,其实从宋代以来就一直有一种学术观点认为赵匡胤是被赵光义毒杀的,联系赵光义在兄长死后的种种表现,赵匡胤的死恐怕也很难撇清干系。
登基遮遮掩掩,剪除宗室心狠手辣,掌控朝堂毫不手软,赵光义符合一个顶级政治家阴谋家的专业水准。然而政治上精明军事上弱智也导致他只能做宋太宗,比不了唐太宗。
高粱河惨败和雍煕北伐的失利,打光了北宋初年的所有精锐部队,名将潘美曹彬被赵光义的高明战略带到了沟里。基本上就是从雍煕北伐之后,北宋再也无力对辽国发动主动进攻,战略上只能守,一直守到最后金兵过黄河。
政治上玩儿阴谋,战争上出昏招,可在另一个侧面,赵光义却又是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在位期间完善了大量政治制度,与民休养,特别是意识到自己打不过辽国之后,便不再穷兵黩武的跟辽国硬刚,而是致力于恢复国内生产,让老百姓过得好一点。
陈桥兵变里的模糊身影,斧声烛影里的躲闪逃避,高粱河之战中的彻骨箭伤,讲武堂上的指点江山。赵光义这一生灿烂过也暗淡过,本该在幽州城下一鼓作气恢复汉人全部故土,却差一口气输掉战争身负箭伤最终因此而死,人在最接近巅峰的时候,往往就是最容易跌落悬崖的时候。
与诸君共勉。
宋真宗赵恒是宋太宗赵光义的第三个儿子,与哥哥赵元佐是同母的亲兄弟,可虽然是同母亲兄弟,母亲李皇后却更喜欢长子赵元佐,对赵恒并没多大兴趣。
要说李皇后这政治觉悟也太差了,儿子赵恒已经被封为皇太子了,这是帝国最正统的接班人,在最危急的时刻,太子本身就是一张王牌,甚至胜过任何遗诏。
但李皇后却不这么想,赵光义去世当天,大家都在等着太子即位的时候,李皇后却已经开始筹划安排长子赵元佐即位了。
有意思的是,李皇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拥护赵元佐即位的是一个实力雄厚的政治团伙,这伙人中包括大太监王继恩,参知政事李昌龄和知制诰胡旦。
元佐党看起来寥寥几人平平无奇,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皇后是后宫之首,皇宫的女主人,在皇帝病危期间,皇宫里进不进得去,谁能进得去,那就是皇后说了算,皇位有时就是车位,要靠抢,谁能占得先机谁就有可能抢到皇位。关键时刻如果李皇后封锁消息,把元佐叫来,直接伪造遗诏即位,太子就完了。
王继恩也是个狠角色,这位爷自从平定四川叛乱之后,个人威望直线上升。宋朝的军事制度是枢密院调兵不领兵,大将们领兵不调兵,通俗的讲就是手握军权的将军们都得给我滚到地方上去驻防,中央政府枢密院的大佬们给你调兵遣将,但枢密使枢密副使们不亲自带兵打仗。
有军权的得等着枢密院给他派兵,枢密院领导手里没军权,京师卫戍部队将领级别又太低,所以军方的实权派基本参与不了中央决策,曹彬被贬官之后,军方更是形不成大的政治势力。
但是王继恩就不同了,军功赫赫的王继恩是个实打实的军方实权派,而且,得益于自己特殊的身体构造,他本身还是宫内官,不用到地方上驻防,有兵权的王继恩在开封条件得天独厚,如果他带着兵护送元佐入宫,太子怕是连宫门都看不见就被拿下了。
至道三年,王继恩已经是宣政使兼顺州防御使,已经达到了宦官的顶峰,可他显然是个有追求的宦官,上一次的宫廷政变给他带来了二十多年的荣华富贵、位极人臣,再拥立一位新君,再一次走向人生巅峰,岂不妙哉?
有时候想想,宋朝这帮宦官还是挺有意思的,身残志坚,追求不懈,后来的童贯大公公也是这样。
除了李皇后和王继恩之外,李昌龄也是个重量级人物,李昌龄任职参知政事,位列宰执,有决策权。
胡旦是知制诰,专门负责起草诏书,同样身份重要。以上这个政治集团可以完美的制造一出政变:李皇后提出国家需要年长的国君,建议由元佐即位,李昌龄首先提出赞同,趁着观望的人还没表态召王继恩带兵入宫戒严,胡旦随即拟定诏书,元佐奉诏即位。
而一旦元佐即位,任何人就再无观望的机会,只能效忠新皇,包括太子赵恒。
细思极恐。
至道三年三月二十九,赵光义驾崩的当天,阴谋正式上演。
吕端像是有预感,自三月初以来,每天都要到宫里问安,二十九日当天,赵光义已经眼见着不行了,吕端环顾四周,惊恐的发现太子居然不在宫内!
老皇帝驾崩,太子不在宫里,这种情景如同盲人瞎马,随时都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吕端心急如焚,赶紧在自己的笏板上写下“大渐”,派亲信把笏板送给太子赵恒。
大渐,意思就是皇上马上就不行了,赵恒接到消息后不敢迟疑,急忙赶到宫里。
就在赵恒赶路的当口,阴谋已经拉开帷幕了。
吕端从宫里退出来回到中书省之后,王继恩突然来访,问吕端新君即位的意见。吕端没直接回答王继恩的问题,而是告诉他,赵光义临死前曾经给宰相留了一道遗诏,里面记录了新君即位的详细安排。
王继恩大吃一惊,到这时候了竟然还有遗诏,赶忙让吕端把遗诏拿出来,吕端默默的把王继恩带到中书省的资料室,让王继恩自己拆遗诏。
在危急时刻,有的人会急中生智化险为夷,有的人会晕头转向昏招迭出。王继恩显然属于后者,他觉得吕端这个糊涂蛋肯定不会耍什么心眼儿,遗诏只要拿到,有利于赵
元佐那就赶紧抢到手回去公布,不利于赵元佐那就想办法瞒下来然后接着拥立赵元佐。
只可惜他只记得吕端糊涂,忘了赵光义曾经说过,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
大事不糊涂的吕端留王继恩一个人在资料室拆遗诏,而自己径自走出资料室,安排人把资料室给反锁了。
王继恩拆开函件发现里面没有遗诏,想出门发现资料室门已经被锁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中了吕端的圈套了。
收拾了王继恩,李皇后的懿旨来了,全体宰执进宫,商议新君登基事宜。到了宫里,李皇后先发制人,对大家说,皇上病逝,国家需要年长的国君,这样才有利于江山社稷,大家看怎么样?
吕端厉声答到,先帝立太子就是为了今天,先皇崩太子即,江山社稷岂容其他人继承!
吕端是首相,首相一发声,其他宰执也就不敢在耍花招了。
李皇后最重要的盟友王继恩被吕端锁在中书省,李昌龄是吕端的直接下属,独自在朝堂上跟吕端公然唱反调他还不敢,胡旦只能听令行事拟定诏书。吕端在宫里这么一嗓子,全体宰执人员幡然醒悟,这个国家有且仅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就是太子赵恒。
史籍记载,吕端说完,李皇后默然。
所有这一切,赵恒都不知道,等吕端把所有事情搞定,他只要进行接下来的登基大典就行了。
可就在赵恒坐定,群臣准备拜见新君的时候,吕端突然又意识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新君登基,面前是挂着一道帘子的,大臣们都看不到新皇帝长什么样,如果帘子后面的人不是太子,怎么办?
于是,就在拜见新君大家都要磕头的时候,吕端叫停了仪式,自顾自的走到了皇帝面前,让左右侍者卷起帘子,仔细的看了看帘子后面的人。
这一看终于让吕端放下了心,帘子后面正是货真价实的太子赵恒。
验完货之后,吕端转身回到台下,领着群臣山呼万岁,完成了新君登基的仪式。
至道三年三月,皇太子赵恒即位,是为宋真宗。
宋真宗赵恒是一个善良的人。
善良到至道三年没出,即位才不到三个月就下诏恢复赵廷美的王位,追赠了赵德昭、赵德芳额外的封号,又恢复了兄长赵元佐的王位。
赵元佐是真宗即位时的政敌,真宗却毫不计较的恢复了他的王位。
宗室是真宗保的,宗室之外的几个人,就不好意思了,在吕端的主持下,王继恩、李昌龄和胡旦都被贬出了开封,除这几人之外,北宋的名将李继隆被加封为使相,却解除了兵权。
李继隆是赵光义的小舅子,当年李皇后、现在李太后的哥哥,打击政敌要打击到位,纵使你军功卓越,一样该收拾就收拾。
忙活完了这些事务,真宗出台了一系列休养民生的政策,老百姓生活安定,国内局势稳定。
用国泰民安来形容真宗即位初年是比较贴切的,看着这一切,宰相吕端是最欣慰的,自己力保的帝王没保错。
可吕端的生命也已走到了末尾,咸平元年(公元998年)十月,吕端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向朝廷告老还乡,两年后病逝。
吕端就像上天给真宗送来的及时雨,现在雨停了,大宋朝不能没有宰相,真宗任命了张齐贤和自己的老师李沆任同平章事。
如果说故事能一直这样进行下去,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那么宋真宗就能一直做个太平天子,也挺好。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平淡的故事没人看,辽国又来了。
咸平二年七月,萧绰和辽圣宗来到幽州坐镇,调兵遣将准备开打,却没想到军队还没集结完,战神耶律斜轸病逝。
由于此前于越耶律休哥已经病逝,加上这次耶律斜轸也病逝,辽国最能打的两个人已经没了,看起来牌面差了很多,可萧绰和辽圣宗还是决定打,宰相韩德让兼任前敌总指挥。
面对辽军的大举进攻,北宋最得力的将领就是李继隆。之前在端拱年间,耶律休哥率八万大军南侵,所有人都主张坚壁清野,等辽军打累了自己退兵,只有李继隆坚持要打。
李继隆从镇州(今河北真定)出发向北边的威虏军(今河北西遂镇)出发运粮,结果被耶律休哥抢先一步劫了粮道,李继隆就地驻防跟耶律休哥干了起来,一时间双方陷入胶着。
耶律休哥从幽州打进来的时候沿路有很多小股宋军,他视而不见当作垃圾一样路过,其中有一名将领尹继伦看到耶律休哥如此猖狂,召集全体将士,搞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大意就是耶律休哥路过我们连打都不打我们,简直就是对我们全军的侮辱,我们今天一定要杀过去,我国家为军队争一口气。
尹继伦的演讲非常成功,宋军群情激愤,一致要求去跟耶律休哥拼命。光有决心不行,还得有计谋,夜里尹继伦悄悄的率军潜行至辽军附近,派探子打探到耶律休哥正大军正在做饭,准备吃完饭偷袭李继隆。尹继伦当机立断,您也甭去偷袭李继隆了,我们这边先杀过去跟您会会再说。
宋军突然袭击,辽军一时大乱,耶律休哥营帐由于太过显眼,被宋军认出直接冲了过去,饭还没吃完宋军就来了,耶律休哥防不胜防,被宋军一刀砍到胳膊上,幸好辽军拼死救出主帅才捡回一条命。
接着李继隆率军前进,救回威虏军,此战虽是尹继伦发挥神勇打败辽军,但最重要的还是宋军主帅李继隆坚持抗战的决心,李继隆打辽军是有经验也有赢面的。
只是可惜,李继隆现在被晾到了镇安军(今河南淮阳县),离着宋辽战场上千里,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了,朝廷也没打算用你解渴。
政治斗争这种事儿,没法儿说。
辽军的动向北宋是有所察觉的,真宗经过深思熟虑,把防备辽军的重任交给了傅潜。
傅潜是赵光义的老部下,晋王藩邸,跟着赵光义打过太原,跟着曹彬打过雍煕北伐,在几次战争中表现的都不错,深得赵光义信任。老子信任的人儿子接着信任,真宗觉得傅潜身经百战又是忠臣近臣值得信赖,于是就把北方国防交给了傅潜,任命他为镇州、定州、高阳关三路行营都部署,总领北方军事,手下掌兵八万余人。
不得了了,正大军区级司令员傅潜同志手下兵强马壮,而辽国的两大主力精锐皮室军属珊军加一块儿还不到十万,除非辽国皇帝御驾亲征,否则凭着傅潜的实力,别说区区幽州辽军,就是整个辽国南部战区也不一定是傅潜的对手,搞不好来个北伐还能光复幽州,完成大宋朝的梦想。
可惜了,大将军傅潜同志是个大草包,自到任之后就号称辽军强盛不能硬拼,可怎么对付辽军人家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能打。当年跟着赵光义曹彬南征北战的气概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辽军就在家门口对面集结,傅潜居然无动于衷,不做任何防御准备。
由于临阵换将耽误了点儿时间,辽军拖到十月份才集结完毕,不过正好,秋高气爽,马膘正肥,辽军的骑兵军势正旺。此次进攻担任前锋的是辽国宗室,梁王耶律隆庆。
也真是该着北宋倒霉,耶律隆庆也是个能打的主,这位杀神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亲弟弟,萧绰的二儿子,耶律隆庆从小就跟别的宗室不一样,虽说契丹族是游牧民族,可别的小孩儿骑马,他却不仅骑马,还要玩儿打仗,常常领着一帮小孩子打来打去,手持令旗指挥,有鼻子有眼。
辽统和十六年,耶律休哥病逝,辽圣宗安排弟弟耶律隆庆留守南京,耶律隆庆当时只有25岁,在此之前一直在中央做官,第一次来到幽州独当一面,就立即显示出了过人的军事才能。耶律隆庆到任幽州之后便开始大肆进攻北宋,北宋边军叫苦不迭。
现在国家层面上的军事行动由耶律隆庆担任前锋,更是让他如鱼得水,辽军十月二十日出发,不到四天便横扫宋辽边境几个重要据点,二十四日,辽军打到了遂城(今河北徐水县)。
遂城的守将叫杨延昭,是杨业的大儿子,同时他还有一重身份:《杨家将》里的杨六郞。
杨六郞有多猛我就不啰嗦了,只说一句,《杨家将》里面大部分都是根据真实历史改编,杨延昭被辽国人称为“六郎星”,六郎星是将星。
耶律隆庆对上杨延昭基本就等同于火星撞地球,谁也别想好过,不过面对辽军大股部队,杨延昭深知不能硬拼,辽军驻扎在城下之后,眼见着第二天就要攻城,形势危在旦夕。杨延昭想了个好法子,夜里趁着辽军不注意,派人在城墙上浇水。
阴历的十月下旬,河北已经很冷了,这水浇了一夜,第二天辽军来到城下一看傻眼了,从城墙到城墙脚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这可拉倒吧,冰面上走路都走不稳还攻什么城,辽军眼望着遂城一筹莫展,辽圣宗只好下令分兵攻打狼山寨(今河北清苑县)。
在辽军肆虐的整个过程中,傅潜一直按兵不动,不是在等待时机,而是不敢打。
这个大草包,不仅不敢打,手下的将士凡是请命出征的傅潜都会骂回去,坚决不允许出征,理由是打不过辽军。
狼山寨是个小要塞,辽军没费什么功夫就打了下来,接着又开始打河北其他几个军镇。自从辽军入侵以来朝廷屡次督促傅潜御敌,可都被他拒绝,眼看着辽军就要把河北打成筛子了,傅潜手下几个将领实在受不了了,直接开始喷他。这其中尤以威望最高的范廷召为甚,范廷召资历深军功高,在北方跟辽国西夏打了无数仗,他骂傅潜,你还不如一个妇女!
被范廷召喷的体无完肤的傅潜没觉得丢人,反而觉得自己很屌,很懂军事,另一位大将张昭允也来劝傅潜下令与辽军决战,傅潜笑答道,辽军气势正盛,我们这时候出战会挫伤我们的锐气,不可出战。
其实当时傅潜手下的宋军实力并不弱,除了范廷召,还有一名大将李继宣,曾经在之前的宋辽战争中多次战胜辽军。怀德桥之战中从怀德桥追击辽军追到丰隆山寨,屡战屡胜,把辽军打的不敢往他的防区里来。可就是傅潜来了之后,李继宣多次请战也被傅潜摁下,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辽军气势正盛,我们不能硬拼。
缩头乌龟还挺多借口,我看傅潜是没尝过军法处置的滋味儿。
傅潜在河北的表现朝廷老早就知道了,群臣给真宗进言,请求皇上御驾亲征。
想想也有道理,因为对面就是御驾亲征,人家辽圣宗跟太后萧绰俩人呢,咱这边如果不御驾亲征的话从气势上就输人一筹你说对不?
况且,就当时的形势而言,御驾亲征也有保障。辽军此次出征兵力在十万以上,可北宋毕竟本土作战,傅潜手里就有八万精兵,河北其他军镇还有不少机动兵力,场面上宋军并不落下风。
群臣不断的进谏,真宗也坐不住了,十一月十六日,真宗下诏,御驾亲征!干他娘的。
安排好了朝廷的留守事务,真宗开始了御驾亲征的路途。十二月初出发,走了半个月走到了河北大名,到了大名,真宗不走了。
河北的形势风云诡谲,真宗心里没底,再加上傅潜这王八蛋一直在当缩头乌龟,真宗决定再等等。
真宗可以等,但河北的宋军不能等了。可能实在不堪天天被喷,又没脸骂别人,傅潜终于同意给范廷召拨了一万军队,但却下令要范廷召率这一万人进攻高阳关的辽军。
傅潜这一招是真赖孙,高阳关驻扎的辽军是辽圣宗主力,就给范廷召一万人去进攻辽军主力这不是让人家去送死吗?
也许是觉得耍的阴招太过下流,范廷召出征时傅潜又对范廷召表示,兄弟你尽管出征,我这边马上就派援兵。
范廷召早就恶心透了傅潜,率兵就出发,行军到路上遇到了耶律隆庆,宋辽两军一相遇,二话不说就是打。两边打了半天,宋军逐渐不支,这也正常,就那么一万人,耶律隆庆率领的可是从辽圣宗那里领出来的主力。
范廷召知道傅潜的援军是没谱了,便向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求援,康保裔率军救援。范廷召约康保裔会师共同对付辽军,康保裔走到裴村时遇到辽军,双方展开激战。
康保裔这边已经跟辽军打上了,范廷召那边却实在顶不住了,他一看这架势,再打下去可能要全军覆没,于是率军撤退。
但是范廷召干了一件非常不地道的事儿,他撤退并不是向康保裔方向撤,撤退的消息也没告诉康保裔。范廷召当天下午撤走,康保裔并不知情,以为范廷召还在坚持战斗,于是就在裴村驻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康保裔吃惊地发现,友军跑了,自己却陷入了重重包围。
局势到了这份儿上,康保裔明白,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
康保裔是北宋初年一个典型的军人,从小出生在将门,一家祖父、父亲都战死沙场,康保裔是由周入宋的将领,参与了太祖朝、太宗朝大大小小多次战役。开宝年间石岭关之战后因为表现出色被朝廷委任长期驻守北方,防守辽国一直卓有成效。
面对着辽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合围,康保裔的亲信知道宋军怕是打不赢了,给他支招换上便装突围。
康保裔拒绝了亲信的建议,号令全军,此战有死无生,正是为国捐躯之日。说着带头冲进辽军,宋军在主帅的鼓舞下士气大盛,辽军居然没能挡住宋军,直接被冲开一道口子,可辽军毕竟人多,一层又一层的围上来接着打。
这时候宋军的科技就发挥奇效了,史籍记载,宋军发射劲弩杀敌甚众,两军又陷入了胶着的苦战。
这场战斗从早打到晚,最后宋军全军覆没,康保裔战败投降。
关于康保裔的结局,宋辽两国史料都有不同的记载,挺有意思的,宋朝这边无论是《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篇》还是其他一些野史都记载康保裔战死,而辽史那边记载康保裔被俘投降。
两边都有记载,可为什么我要选取康保裔兵败投降的结局呢?因为辽史中不仅记载了康保裔投降,连投降后的安排也记载的清清楚楚“六月乙巳,以所俘宋将康昭裔(康保裔)为昭顺军节度使”。
刑事侦查中有个道理,谁讲述的事实能够把细节讲出来,谁就更接近于真相。人家辽国那边康保裔投降之后的封官都记载的如此具体,宋朝这边就仅仅战死,看起来还是辽史更可信。
不过不重要,对于宋朝来说康保裔将军已经战死,即使是出于舆论宣传的需要他也只能死,朝廷厚待了康保裔的两个儿子。
全歼康保裔部之后,辽军又击败了高阳关另外一支宋军,紧接着继续南下打到山东,一阵抢劫满载而归,大摇大摆的退回到了幽州。
在这整个过程中,傅潜就一直在定州当王八。
辽军撤军之后,真宗开始秋后算账,命令大将高琼代替了傅潜三镇最高军事主官的职位,傅潜立刻来到大名府报到。傅潜来到大名府之后立刻被下狱,朝廷定了傅潜死罪,可最后报到真宗那儿,皇上大笔一挥,免死罪改为流放。
真宗这个处理让很多人难以接受,贻误战机、纵敌深入、朝廷多次出兵仍旧我行我素按兵不动,这几条任意一条都可以拿出来定死罪,可最后还是让傅潜躲过一死。
原因很简单,傅潜是真宗他爸爸,赵光义的老亲信。
爹去了,爹当年的铁杆亲信要保一保。真宗最终拍板,放傅潜一条生路,贬官流放到了房州。
处理了一批人,奖赏了一批人,辽军也退兵了,真总觉得这次的御驾亲征该歇歇了,宋辽在河北打仗,自己身为皇帝都从开封出来到大名了也够不容易的,赶紧回去歇着。
退回去容易,可也让辽圣宗看到了北宋的虚弱,堂堂北部国防,居然用一些又蠢又胆小的窝囊废当主帅,皇帝本人也缺乏胆识,辽圣宗觉得宋朝也就这样了。
辽圣宗觉得宋朝也就这样了,李继迁也觉得宋朝也就这样了,看到北宋被辽国打的差点招架不住,李继迁意识到机会又来了。咸平三年九月,李继迁在西北截获了宋军一大批军粮,接着趁势攻打北宋清远军(今宁夏同心县)。
当时北宋正在河北应付辽国又一次的局部入侵,无暇西顾,清远军孤城难支,最后守城主将投降李继迁。李继迁起兵反宋以来第一次有宋朝将领主动投降,极大的激发了夏军的战斗热情,接着西北灵州城外一部宋军主帅李琼率部降夏,李继迁完成了对灵州的包围。
面对李继迁日益严重的军事进逼,真宗不堪重负,正巧当时有人上疏建议放弃灵州,于是真宗召集群臣,商量灵州到底要不要继续守下去。
结果非常棒,几乎所有大臣都坚决反对放弃灵州,看来我们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大部分人都不是窝囊废。
国土,哪怕一尺一寸也不能放弃。
可惜真宗不明白这个道理,别群臣怼回来之后只好暂时装装样子,做出一定要解决西北边患的姿态。
李继迁经过太宗朝真宗朝这么多年的发展,已经成为西北的庞然大物,不是一支或者几支部队随随便便就能灭掉得了,为了集中力量消灭李继迁,真宗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让宰相张齐贤出马。
西北大小军镇林林总总十几个,单独的军镇无法与李继迁抗衡,必须团结起来,而普通的中央官员来了大家都不服管,恐怕不仅团结不了军队反而会带来不利影响。可张齐贤不一样了,张齐贤是个标准的出将入相的官员,打仗治国都是一把好手,有战功,威望还高,张齐贤来西北,能压得住阵脚。
兜兜转转几十年,张齐贤又来到了边疆。
不过对于张齐贤来说可能并非坏事,中央政府并非适合他的地方,由于路子野、太豪放,张齐贤做事颇有些江湖混子的味道,上一次太宗朝端拱四年,张齐贤与李沆同朝为相,张齐贤还是李沆的领导,帮李沆安排了两个亲信。结果这事儿让赵光义知道了,怒斥了两个宰相任人唯亲胡搞瞎搞,张齐贤为了兄弟义气自己扛下来给皇上认错,结果被免了职。
张齐贤为了李沆两肋插刀,李沆可不一定就领情。真宗即位之后,两人同为同平章事,二人并相,张齐贤不再是李沆的领导,李沆对张齐贤逐渐不再买账,加上自己还是真宗当太子时的老师身份特殊,两人政见分歧越来越多,矛盾越来越大。
咸平三年十一月,张齐贤江湖作风再次爆发,朝廷举行朝会,君臣上下都坐定了之后,张齐贤一身酒气的走了进来,撞撞跌跌几次差点摔倒。在这么庄重严肃的场合“喝多了”,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张齐贤很快被罢免了同平章事的相位。
回家歇了大半年,西北局势越来越恶化,朝廷需要一个懂军事的大佬到西北坐镇,张齐贤出山了。
回到了西北边疆,张齐贤很兴奋,李继迁很不爽,张齐贤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搞不清楚张齐贤实力之前,他不太敢轻举妄动。
不过张齐贤也没让李继迁等太久,他到任之后,李继迁突然发现不对劲儿,西南面的番邦开始不听话了。
原来张齐贤到了之后就开始联络党项西南的诸部,共同对付李继迁,大宋是天朝上国,宰相亲自笼络人心,几个番部都很识趣,不再听李继迁调遣,这其中尤以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支实力最强,在张齐贤的策动下也归附宋朝。
潘罗支倒向宋朝给李继迁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麻烦,那就是马匹不够用了,潘罗支的地盘上产马,现在不卖给李继迁了,李继迁的骑兵眼看着就要退化成步兵,焦虑的很。
可焦虑归焦虑,张齐贤不鸟他,他又不敢贸然去打张齐贤,只能在漠北的草原上干着急。
按照当时的状况,稍微耗一段时间就可以主动进攻李继迁了,可张齐贤就是没机会,因为他只有两万兵力。
听起来似乎挺魔幻,北宋西北十二州经略张齐贤大人却真的只有两万兵力,因为其他军镇的兵力都在防御辽国,能抽的出来的也就这两万人了。
为了彻底消灭李继迁,张齐贤向朝廷求援,建议调江淮一带的兵力到西北补充军队,可报告打上去,一直毫无反应,就这样到了咸平四年十二月,张齐贤要的援兵没来,朝廷的调令却来了。
张齐贤被免去西北十二州经略一职,改任永兴军(今陕西西安地区)节度使。
有史籍记载是真宗忌惮张齐贤权力过大、掌兵太多威胁中央,真实的历史真相已不可考,但我们所知道的就是在关键时刻张齐贤被调离,李继迁喘了一口气。
咸平五年三月,坚持了一年多的灵州城被李继迁攻陷,城陷之前,北宋派去的多支援军都被李继迁击败,原因很简单,李继迁围城大军是5万精骑,托了宋军运输队的福,抢来的粮食管饱够吃,而北宋这边呢?
张齐贤留下的2万军队没增员一人。
其他将领的部队那是防备辽国的,谁也别想征调。
说是宋真宗懒政也好没,说他无能也好,反正灵州是丢了。灵州城失陷之前,守将裴济急的向朝廷多次求援都求不来,最后把手指刺破写血书给朝廷求援,最终援军都没能到达灵州。
裴济调任灵州守将两年,积极发展农业生产和加强城防,城陷之后不肯投降李继迁,拼死抵抗夏军战死沙场。
这样有能力有作为的英雄,死的让人惋惜。
干掉了宋军,拿下了灵州,李继迁顿时觉得人生走上了一个小巅峰,他把灵州改名为西平府,在城中立起了宗庙设置了百官,西夏王朝的雏形诞生了。
李继迁春风得意,真宗实在不堪北面同时跟辽夏两家开战,为了解决西夏问题,他想了个好办法--割地。
我真是气的半死。
李继迁建都西平府之后,北宋朝廷派来两名使者,任务是与李继迁方面进行和谈,为了争取和平,北宋提出割让西北的夏、银、绥、宥、静五州给西夏。
幸福来得太突然,李继迁大大方方的笑纳了西北五州,实力大增,从此李继迁不再是一个游击队长,而是实打实的一方强有力的政治军事力量,北宋这招资敌养寇我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谁出卖国土,谁就是卖国贼。
一味退让的真宗没有盼来他想要的结果,咸平五年四月,辽军再一次南侵,宋辽两军在望都(今河北望都县)大战,宋军战败,辽军大肆劫掠之后扬长而去。六月,就在北宋割让西北五州给西夏之后,李继迁再一次率军攻打麟州,守军英勇抵抗,李继迁没能得逞。
辽国和西夏无休无止的侵扰让真宗疲惫不堪,而当时对于如何处理国际关系,是打是和?如果是打该怎么打?如果是和该怎么和?朝中始终没能形成统一意见。
当时的朝中,吕端已经病逝,懂军事的张齐贤被撵出了中枢,三位宰相分别是老宰相吕蒙正、向敏中和李沆。吕蒙正年事已高,李沆虽是真宗的老师,政治上却是推行黄老之治,讲究“修文徳来远人”这种虚无缥缈的主义。就剩个向敏中,向敏中是历经了枢密直学士、同知枢密院事和参知政事多个官职才提拔上来的宰相,懂军事懂政治,该是真宗重点仰仗的对象。
真宗需要宰相们的鼎力支持,而宰相们呢?却给真宗来了个黑色幽默。
咸平五年冬天,一个叫薛安上的人向官府告状,说自己的后妈,寡妇柴氏带着家产要嫁给前宰相张齐贤,这是转移家产,自己坚决不答应,可柴氏又非要嫁,请官府给个公道。
薛安上的父亲叫薛惟吉,死的早,薛惟吉的父亲叫薛居正,嗯,前朝宰相。
开封府一接到这桩案子全体官员都头大,这一个寡妇牵涉到了两个宰相,官员们不敢做主了,只好把案子上报给皇上。
真宗的人生信条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着这个原则,他单独安排了官员审理柴氏,本以为差不多得了,两边都安慰安慰意思意思把事儿解决了,结果柴氏可不买朝廷的账,所述口供与薛安上完全不一样。
眼看着柴氏不肯善罢甘休,真宗只好安排御史来审理此案,柴氏虽然是个寡妇,战斗力却让人联想起黑寡妇斯嘉丽,战斗力极强,御史一接手好像让她得到了某种鼓励,居然去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是什么我们前面已经讲过了,本来想着悄悄解决,结果造成了公众事件。真宗无奈,这女人实在太彪悍,于是安排御史务必要仔细审理。
御史审理的结果:宰相向敏中花低价买下薛家旧宅,又曾向柴寡妇求婚,柴寡妇不答应,向敏中恼羞成怒,遂指使薛安上诬告柴寡妇。
真宗把向敏中叫来问话,向敏中解释道,自己老婆刚刚去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再娶?自己从来没曾向柴寡妇求婚。
真宗相信向敏中,不再过问案件,可柴寡妇实在是战斗力极强,告状上瘾,再一次敲响登闻鼓。
虽然宋朝是古代王朝不像现在一样,有个热点事件搞得全国都沸沸扬扬,可皇帝毕竟还是要脸的,登闻鼓一次又一次的被同一个人敲响,这皇帝的老脸,朝廷的尊严还往哪儿搁?
真宗下令御史台亲自审理,必须审出个结果来。
御史台就是不一样,甫一审理就审出了向敏中强行购买薛家祖宅的事实。
薛居正死后,为了让薛家后人能有个正常的生活保障,宋真宗曾下诏,不许他们卖掉父祖的产业。宋真宗的这番好意,朝臣大多是知道的,当朝宰相向敏中却违旨私购薛家祖宅,这让真宗非常不爽。
鼓破万人捶,树倒猢狲散,盐铁使王嗣宗一向跟向敏中不好,这时也跳出来揭露,说向敏中近来议娶已故驸马都尉王承衍的妹妹,真宗一听更是生气,你不是刚还号称老婆刚死不考虑娶妻吗?当宰相就这么说一套做一套吗?你向柴寡妇求婚怕也是真的吧。
别慌,这个大瓜还没吃完。
御史台继续审理,发现柴氏之所以如此固执地一再上告,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薛惟吉遗孀柴氏状告向敏中及薛安上,是张齐贤的儿子、时任太子中舍张宗诲教的。进一步审问柴氏的心腹仆人,还发现她埋藏了金贝财宝约两万缗。
一个寡妇,居然带出了三个宰相,两个还是本朝宰相,真宗的脸面都没处搁了,轻易不处理人的真宗忍无可忍,下令把涉案的一干人等全部依法处理。
向敏中被罢相,张齐贤和儿子被贬官,至于柴寡妇,罚款并赎回薛家祖宅。
这个柴寡妇,和搅了半天,搞得两个宰相都结束了政治生涯,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图个啥呢?
经过了这么一折腾,真宗已经被恶心坏了,他就不明白了,这帮宰相们都搞的什么名堂,不是装白莲花就是丢人现眼,没一个靠得住的。
这时候,他需要一个有魄力、能力强、敢担当的宰相。
真宗想起了寇准。
不过很奇怪的是,从至道三年到咸平五年这五年里,寇准却没在中央政府。
一切都要从赵光义活着的时候说起,寇准第一次被免职又起复任职参知政事之后,由于吕端大事儿小事儿都让着他,寇准在朝中越来越独断专行。
至道二年的春天,赵光义率文武百官搞了一次郊祀,古人重礼,如此大型礼仪结束之后,按照制度要给百官升官加薪,这种大事当然也是寇准亲自主持。吏部把拟定的升职人员名单报到寇准那里,寇准一看,发现一个人:冯拯。
冯拯是太平兴国三年进士,由于当初在拥立赵元僖为太子之事中站错了队,公开支持册封赵元僖为太子惹得赵光义不爽,被贬到了地方上。
冯拯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可政治抱负太强、表现得太过,就会惹的人不舒服,寇准就看冯拯很不舒服。
就任参知政事之后,寇准开始蓄意打击,不但阻止了赵光义想召回冯拯的打算,还把冯拯多次贬谪。
北宋对官员的处罚讲究一贬再贬,从来都不会一口气儿给你贬到位,贬的越多说明朝廷收拾的越狠。寇准这种行为挺不地道的,冯拯虽然惹得赵光义不高兴,可人家皇上都已经不再计较要把冯拯召回来了,你寇准何必挡人家呢?
冯拯很郁闷却也没办法,毕竟自己不在京城,只能被动的接受安排,寇准欺负自己只能忍着。
这次郊祀提拔的名单是朝廷备案的,不能把任何一个人漏掉,但寇准还是搞了冯拯一把,他把按照制度应该给冯拯升的职打了个折扣,再一次恶心了冯拯一把。
冯拯这次忍不下去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压我,这次如此重大的郊祀加恩还挤兑我,我跟你拼了。
冯拯向朝廷公开上书弹劾寇准,罪名是擅权乱政,打击异己。
其实冯拯这次的上书对于寇准威胁并不大,因为他的上书不仅喷了寇准,还把首相吕端、参知政事张洎(就是南唐顺走李煜脸盆那个货)都一起喷了一顿,说吕端张洎都是寇准的傀儡。
这种把政治局常委喷过来一遍的上书基本上就是当个笑话看看得了,但赵光义看到奏章后,发现了一个问题,朝中成了寇准大权独揽了。
这是赵光义不能容忍的。
赵光义立即下令召寇准入宫,说明冯拯所奏之事,寇准来了之后向赵光义汇报,这任职决定都是我们政事堂共同决策的,也是经过吕端张洎同意才签发的。赵光义看看朝上的吕端张洎,出乎意料的,两人都没有为寇准辩解,问话不欢而散。
第二天,寇准把政事堂签发命令的文书找了出来,来到朝堂上,准备详细的给皇上解释解释冯拯奏章的是非曲直,可话还没说几句,赵光义就打断了他,怒斥道,麻雀老鼠这种小动物还能通人性呢,你就一点儿人性都不通吗?
赵光义再一次对寇准失望,至道二年七月,寇准被免职,贬到了邓州。
真宗其实是知道寇准的能力的,当初自己即位,寇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支持者,咸平二年真宗到了大名府的时候就下旨召寇准回朝中,代管开封府。咸平六年,面对岌岌可危的军事形势和朝中老宰相们的不作为,真宗进一步把寇准提拔到三司使的位置上,参与朝中一些政务决策。
三司使是主管户部、盐铁、度支的领导岗位,在寇准之前,由于该岗位掌握财权过大,前任三司使曾发生过极为恶劣的腐败案件,赵光义撤销了三司使,改为户部、盐铁、度支三个部门各自单独接受中央领导。但真宗懒,不愿再辛辛苦苦听汇报做决策,精明强干的寇准来重新领导三司正是最合适的安排。
回到中央的这四五年来,寇准出乎意料的低调,代管开封府时就是兢兢业业治理首都,就任三司使的时候同样不辞劳苦治理三司,前朝曾经发生过重大腐败案的三司在寇准的治理下居然井井有条,北宋帝国的财务面貌焕然一新。
经过一年三司使的平稳履职,景德元年(1004年)八月,寇准再一次拜相,跨越参知政事直升为同平章事。
辽军一路打到澶州城下,虽说野战势如破竹,但实际上河北没拿下来几个城池,河北的宋军主力也没受到损失,只不过是辽军入侵驿道受阻,切断了河北与中央的联系。
对面守澶州城的是老伙计李继隆,打不进去;背后是河北宋军主力,实力仍存;再往前就是不到三百里就是北宋都城开封。
当时的情况对于辽军来说,如果坚持打澶州,李继隆打不过,有可能在澶州夜长梦多最后被北宋援军包了饺子;如果越过澶州打开封,主帅萧挞凛都死了,辽军士气低落几乎不可能再往南打,况且李继隆不是王超,实在不好惹,随时可能会从后面追击辽军;如果退回去,堂堂大辽帝国跑到宋朝境内浪了一圈无功而返颜面无光。
辽国的实际掌权者萧绰同志来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选择的十字路口,一旦选错,将给国家带来沉重的灾难。
辽国统治者焦虑,北宋皇帝真宗同志也同样焦虑。
从景德元年九月初辽军进攻开始,前线的军情一封接着一封送到了开封,军情十万火急一刻容不得耽误。可面对如此紧急的军情,朝廷里争论的却不是如何调兵遣将抵抗辽军,而是抵不抵抗。
当时的中书里投降派主要分两个派系,一派以枢密副使陈尧叟为首主张学习唐玄宗逃亡四川,另一派以参知政事王钦若为首主张学习司马睿逃亡江南,读书人真是学识渊博,连逃跑都知道引经据典。
到底是逃跑还是抵抗,如果逃跑了逃去哪儿,真宗更是拿不定主意,拿不定主意就不表态,皇帝不表态,寇准表态了,告诉真宗,谁给皇上出的迁都逃跑的主意?应该拉出去砍了。
寇准是同平章事,是正宰相,投降派的王钦若是参知政事,是副宰相;陈尧叟是枢密副使,相当于副宰相,俩人都属于寇准的部下,都不敢说话。
寇准接着说,陛下英明神武,国家将相同心,辽国皇帝太后亲征,我们也应该由陛下御驾亲征,退一万步即使不亲征也应该坚决抵抗,如果这个时候迁都逃亡四川或者江南,人心就散了,大宋将失去天下,半壁江山也保不住。
真宗听寇准分析后又陷入纠结,不知道该亲征还是坚守还是逃跑,本想退朝再考虑,结果刚想退朝寇准又不同意了,告诫真宗,陛下你这一走,大宋将亡,微臣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请陛下做个决断。
史书记载,当时的朝堂之上,“同列惧,欲退,准止之”,国家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除了寇准。
前线统帅是缩头乌龟,大臣们没有信心抗敌,连皇帝自己都没有信心守住江山准备迁都逃跑,整个北宋最高领导决策层,只有寇准一个坚定地主战派。
寇准不在乎任何人的建议主张,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保家卫国。
也许是受到寇准强烈爱国主义情怀的感召,真宗被说动了,决定御驾亲征抵抗辽军。
终于说动皇上御驾亲征,寇准很高兴,高兴之余也不忘留了一手,把中书的核心投降派成员王钦若安排去了前线抗敌。
真宗决定亲征,又担惊害怕亲征危险,扭扭捏捏一直拖到十一月,辽军都在澶州城外围起来了才出发。出发后,真宗本想安排王超从河北回来自北向南夹击辽军,可军令送出去几封,王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亲征的速度越来越慢,路上走到一半,真宗又动摇了,又想回开封,又想直接迁都跑去金陵,寇准苦劝无果的时候另一位军中大佬高琼知道了情况,便跟着寇准一起去找真宗进谏。
高琼是太宗的老部下,当晋王时的藩邸,跟着赵光义打了无数场仗,军功卓著,可谓嫡系中的嫡系,在军中威望极高。在辽军上一次南侵时傅潜因作战不力被免职后,就是高琼去河北接任宋军主帅,辽军退兵后因旧伤复发回到开封养伤,王超替代他接任了河北宋军主帅。
高琼跟傅潜王超一样都是真宗的嫡系老臣,但高琼是个坚决的主战派,高琼告诉真宗,这次御驾亲征的随军将士都在京师开封,如果陛下想迁都去金陵,这些士兵半路可能就要跑了,皇上在路上没有护驾的,比御驾亲征更加凶险,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北上,到澶州城打败辽军。
宰相劝完主帅劝,真宗终于再一次下定决心干他娘的,终于走了整整四天走完了从河南开封到澶州的路途,我在地图上拉了一下距离,从高德地图河南开封府景区到河南省濮阳市澶渊之盟历史博物馆,自驾车距离143公里,用时预计1小时40分钟,真宗的车队走了整整四天,这还是寇准高琼不停地劝才走完的路程。
这143公里的路,是北宋老百姓救命的路,寇准和高琼进谏的话,是给北宋老百姓救命的话。
真宗到了澶州城之后,又怂了,宋军在北城跟辽军对峙,真宗到了南城,说啥也不往前走了,不往北城的前线去。
当时正赶上李继隆来南城汇报工作,李继隆告诉真宗,辽军主帅萧挞凛被射杀,现在澶州城战局已经出现转机,我们虽然野战打不出去,辽军却也别想打进城来。
寇准从李继隆的工作汇报里,敏锐的听出了战机。
辽军此次南征号称大军二十万,打入河北两个多月没占住什么重要城池,宋军河北主力还在王超手里丝毫没受损失,李继隆这边澶州的守军刚刚干掉辽军主帅,应该趁着士气正盛采取点儿行动。
寇准找到高琼,一起向真宗进谏,到澶州北城亲自指挥宋军城防。
真宗没办法,来都来了,宰相和亲征主帅都强烈要求自己到北城露个脸,再推辞也说不过去,于是终于在寇准和高琼的反复督促下来到了澶州北城,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御驾亲征。
皇帝亲征,效果果真不一样,宋军见到皇帝出现在城头气势更旺盛了,周边过来勤王的部队源源不断的来到澶州北城,从一开始的辽军三面包围逐渐变成了两军对峙。
宋军士气高涨,但核心力量李继隆的兵力并不多,其他的军队跟着李继隆守城可以,野战不行。辽军主帅阵亡,但辽圣宗和萧绰还坐镇中军,军队战斗力依然强过宋军。当时已经到了农历十二月,天寒地冻,后勤供应困难,辽军面临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差。
可宋军依然不敢轻举妄动,真宗手里最关键的一张牌—河北的王超一直杳无音信,王超不来,仅凭澶州的宋军还是没把握打赢辽军。
双方的心态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在这种胶着的情况下,双方开始试着讲和,讲和的关键人物叫王继忠。
王继忠原本是宋军将领,在河北领军防备辽国,在傅潜被真宗免职调走后,王超成了河北宋军最高统帅,而就在澶渊之战的前一年,辽军南侵打进了河北,王超安排王继忠前去迎战,王继忠在前面拼命,王超在后面按兵不动,一直到王继忠的军队拼光了全军覆没被辽军俘虏,王超都没发兵救援。
在王超这种坑爹领导的操作下,王继忠成为了一名战俘,然而由于作战过程极为勇猛,深受萧绰赏识,不仅没有难为他,反而优待重用,到了辽国继续做官,这次南征由于打的都是王继忠先前的防区,业务熟练,萧绰就把他也带上一起随军作战。
讲和的开端,挺有意思,据《辽史》记载,是宋使前来提出求和的请求,辽圣宗才同意王继忠与宋使谈判,商讨和谈的具体细节。
而《宋史》记载,是辽国主动求和,由王继忠修书向北宋求和,表达了辽国皇帝和太后对于和平的渴望,真宗看了王继忠的书信之后,才同意谈判。
两国都挺好面子,求和这种舔狗才干的事儿,那肯定是对面儿提出来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人提出来,两国都不想打了,不如就坡下驴赶紧谈,双方约好,北宋这边派一个特别代表,全权代表宋真宗到辽军大营里去跟辽圣宗和萧绰进行最终的谈判。
北宋的特别代表叫曹利用,是西府枢密院推荐的官员,第一次去谈判时其实面临的情况非常困难,北宋不知道河北现在局势到底什么样,不知道辽军还有多少战斗力,也不知道辽军到底想要什么作为和平的条件,就这么硬着头皮就上了。
辽国对和谈非常重视,辽圣宗和萧绰亲自接待了曹利用,一顿酒菜好生招呼之后告诉曹利用,想和谈,必须归还你大宋侵占我大辽的瓦桥关以南三州领土。
曹利用一听急了,这关南的领土本就是幽云十六州的一部分,当年周世宗柴荣打下来的领土,到了宋朝后没夺回幽云十六州其他十三州领土就够不争气的了,再把关南的三州土地让出去,这丧权辱国的条约谁敢签。
辽圣宗母子也很强硬,幽云十六州自古以来就是大辽土地,柴荣当年悍然入侵占领瓦桥关以南土地,大辽后来所有战争都是为了保家卫国,你宋朝凭什么不归还我大辽国土。
曹利用挺慌,但毕竟也久经官场,本着求同存异的理念,向辽国提出,国土之事不敢做主,要不其他方面我们再谈谈。
经过反复磋商,辽国提出和谈条件,每年给辽国岁币20万两,归还辽国被北宋侵略的瓦桥关以南三州领土。
曹利用回澶州城复命,北宋君臣一听这条件就炸了锅,炸的最凶的就是寇准,表示契丹人这是不知好歹,这种条件根本没必要和谈,直接开打,辽军在城下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宋军对手,应该打辽军一个反击,并且趁反击一举彻底收复幽云十六州。
勉强跑到澶州御驾亲征已经让真宗很难受了,到了这份儿上再也不想跟辽国没完没了的打下去,他不顾寇准和高琼等一帮主战派朝臣的意见,指示曹利用,你接着去谈,领土绝不能让,但岁币方面可以再让渡一点,别超过一百万就行。
皇上已经决策的命令,寇准也没办法改变,但是退朝之后他找到曹利用警告,你这次去谈,绝对不能轻易让步,皇上给你定了一百万的额度,在我这儿的标准是不能超过三十万,超过三十万回来我砍了你。
寇准的强势满朝文武皆知,曹利用压力山大忐忑不安的再一次前往辽军阵中谈判。
经过这第二次艰苦卓绝的谈判,辽圣宗答应退兵,也不在追索被柴荣侵占的关南三州。但人大辽帝国不能白白被你北宋欺负,你不归还我的土地,至少得把租税给我吧,要不我大辽尊严何在。曹利用想了想也有道理,反正领导也有授权可以给辽国搞点儿钱,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敲定细节。
停战协定谈成了,曹利用赶紧向随行的真宗内侍通报,内侍问岁币额度,曹利用害怕人多嘴杂不敢说,给内侍比划了三根手指,内侍回去给真宗汇报辽国同意停战,不再追索领土,岁币额度是三根手指。
真宗搞不清楚三根手指啥意思,联想到自己交代曹利用一百万的额度,猜想岁币是三百万,三百万一想就肉疼,再想想辽军退兵了,算了算了也能接受。
曹利用那边拟定万所有细节之后也回来了,直接找到真宗汇报,皇上谈成了,咱每年给辽国岁币三十万,还是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布帛,不用全给成银子。
真宗一听这简直是大反转,还以为是三百万呢,最后直接只花了十分之一,非常满意。曹利用也非常满意,终于按领导规定的额度完成了和谈,不用被砍了。
于是接下来两国交换国书,约定:
1、每年北宋向辽国提供白银十万两,布帛二十万匹;
2、宋辽两国约为兄弟之国,宋真宗年纪比辽圣宗大,两人约为兄弟,宋真宗为兄;
3、两国维持边界现状,不再对对方国土进行追索,边界不再修筑城池或进行其他任何军事活动;
4、双方有任何违法之人越境逃亡的,由当地政府交由各自原事发地政府处理,不徇私藏匿;
国书最后双方约定,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监,当共殛之。
两国不知道的是最后这一条才是真正的魔咒,一百多年后一语成谶。
不过对于当时而言,辽国保住了面子挣回了岁币,这生意不亏;北宋解决了战争压力也保留了面子,辽国皇帝是北宋皇帝的弟弟,过去兄弟俩干仗留下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现在哥哥每年给弟弟搞点儿经济援助照顾照顾弟弟,也不算过分,都挺好。
写到澶渊之盟,我专门查了查相关的史料,根据宋史食货志记载,北宋景德元年岁入钱帛粮草、丝绵、茶盐酒铁的全部收入是7360多万,银子单位是两,其他物资基本上也是按照相应的等价物来计算的,由于当时还是宋朝,还没有张居正搞一条鞭法统一税收,国家经济都是钱粮物资杂糅在一起计算的,不过从这个方面也可以大概估算的出来,给辽国的岁币30万,基本上占国家GDP的不到0.5%,这笔钱对朝廷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加上和平带来的军费节约,这钱花的物有所值。
澶渊之盟创造了一个经典的谈判案例,对于北宋来说,河北失联,主力王超靠不住,仅凭着一座澶州城,误打误撞干掉了辽军主帅,皇帝亲临战场增强士气,争得了谈判的筹码,最后严守三十万岁币的底线,实现了谈判目的,北宋朝廷取得了谈判的胜利。
对于辽国来说,国土维持了现状,凭空每年多出来三十万岁币,对面的皇帝比咱皇帝年纪大让辽圣宗喊哥,认个哥每年多出来这么多钱,辽国直接全部用来赏赐给辽国民众,老百姓非常满意,我是辽圣宗我也觉得这哥认得值,辽国上下也都觉得谈判谈赢了。
由于和平的到来,宋辽两国在边境开设了大量的榷场,两国民间开始了大量的贸易往来,北宋的茶叶、丝绸、香料手工艺品纷纷进入辽国,辽国的牛羊、人参卖到了北宋,没有战争,老百姓小日子过得滋润多了。
在今天的河南省濮阳市御井街,有一处“回銮碑”,就是澶渊之盟签订后寇准亲自手书的《契丹出镜》,字体苍劲挺拔,千百年过去,仿佛还散发着寇准的万丈豪情。
辽军退兵之后,澶州城兵临城下的元凶,坐视敌军入寇的宋军主帅王超遭到了大量的弹劾,真宗觉得既然战争已经结束了,算了,不再深究了,仅仅是免去了王超大军区主帅的职位,换了个防区到河阳去做了节度使,再到后来王超病死之后还封了爵位。
大是大非问题拎不清,对王超这种国家的罪人给予厚待,真宗这种做法让多少为大宋战死沙场的英雄们寒心。
今晚天涯抽风了,写寇准怒斥逃跑派的时候死活发不出来,提醒我违规。。。最后本来一章的内容拆分了好几段才发的出来,咱也不知道一千多年前的历史违的哪门子的规,这管制令人迷惑
景德元年这一年,对真宗而言是收获的一年,就在澶渊之盟签订前几个月,西北的老冤家李继迁死了。
咸平六年二月,六谷部酋长潘罗支向北宋派出使臣正式请求归附,六谷部落位于今天甘肃中部武威张掖一带,正好跟北宋之间隔着李继迁的势力范围。李继迁知道潘罗支求情归附北宋的行动之后大怒,当即决定铲除这个西部背刺,率军攻打六谷部落,一鼓作气拿下了西凉首府凉州城。
潘罗支一看李继迁士气旺盛,便在城外诈降,李继迁刚刚拿下凉州城洋洋得意,没加防备便率军出城准备接受潘罗支投降,走进潘罗支的包围圈被打了个瓮中捉鳖,身中一箭负伤逃走。
这一箭伤势比想象中严重,李继迁回去之后曾放话出来,潘罗支你给我等着,伤愈之后还要来收拾你,可没想到转过年去,景德元年二月,李继迁伤势恶化,不治身亡。
李继迁这一辈子真是太能折腾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宗族兄长一大帮子人都归附北宋了,他不肯,宁可冒死出城,跑到地斤泽的大漠无人区去找寻生路。
说实话,李继迁的军事水平在北宋初年根本不够看,多少次历经九死一生,拉起来的部族往往一场战斗就被北宋打散了。当时北宋军事压力主要来自北方辽国,一般只是安排偏师对付李继迁,饶是如此,李继迁也没占过北宋什么便宜,就不说李继隆王侁这种名将了,即使是遇上王超,人王超面对辽军跟个怂包一样,都能上去给李继迁一顿暴打,乌白池一战王超父子领着一支偏师愣是给李继迁打了个平手,要不是其他几路宋军没找到路,李继迁估计就交代到乌白池了。
军事水平不行,不代表李继迁就有原罪,党项民族有自己的文化、语言、服饰等等鲜明的民族特色,跟中原汉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人家不想跟汉人混为一谈,不见得就有错。
《白马啸西风》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你们汉人的这些东西都是极好的,但我们偏偏不喜欢”。
一代传奇人物李继迁阴沟里翻了船,没人带头折腾了,党项民族的斗争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党项的基因还在传承,下一次,将是天崩地裂。
李继迁死了,真宗非常惬意,北边战争结束了,西北没人闹事了,整个国家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从天子到百姓都生活在幸福之中。
景德五年正月,一次例行的朝会上,皇宫的巡逻人员上报,左承天门顶部挂了一匹黄色布帛。
一群朝臣莫名其妙,这好好的怎么会有黄色布帛跑到左承天门上去了,正当大家纳闷的时候,真宗向群臣解释了,去年十一月某天夜梦里,他见到了神仙,神仙告诉他,需要皇帝建立一处道场并且斋戒一个月,等到来年神仙便会赐给皇帝三篇名为《大中祥符》的天书。
大臣们都震惊了。
真宗接着告诉群臣,为了表示虔诚,他没有大肆声张,而是在去年十二月里完全按照神仙的要求悄悄完成了斋戒,现在就派人到左承天门取回布帛,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果然是《大中祥符》天书。
真宗当着群臣的面打开了天书,阅读了天书的内容,主要有三点:
一、 大宋立国、真宗继位都是天命所归
二、 上天表扬真宗皇帝孝顺俭朴
三、 大宋王朝将延续千秋万载
当天的朝会,真的是一场侮辱人智商的朝会。
侮辱智商归侮辱智商,但在讲究天人感应的古代,天书降临,那可是天大的祥瑞,接下来,大赦、改元,景德五年改为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北宋全国一派幸福祥和。
天书降临的第二天,有一名翰林学士向真宗进献了歌颂天书的乐谱,真宗看了之后非常高兴,表扬了这名翰林学士。
又过了没多久,太仆寺一名叫钱惟演的官员向真宗进献了歌颂天书的文章《祥符颂》,又被真宗一顿夸奖,并且不久就破格提拔了他。
接下来,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全国上下开始了魔怔一般的歌颂天书或者歌颂真宗本人被授予天书的事迹,凡是文章写得好的,入了真宗法眼的,统统予以提拔。
颂歌唱了两个月,到了三月份,兖州地方官上报,有一千多名百姓从兖州不远千里赶到了开封求见皇上。
北宋的兖州跟现在的兖州位置差不多,不过北宋时候山东没那么多地名,兖州管辖范围很大,其中泰山也在兖州的管辖范围之内。
老百姓知道自己去开封要干啥,兖州地方官知道他们去开封要干啥,真宗也知道他们来开封要干啥。
真宗在皇宫接待了百姓们,百姓们一致要求,皇上要封禅泰山。
谜底揭开了。
真宗很官方的回绝了百姓们,他告诉百姓,封禅泰山是大事,不能轻易举行,自己德行不够,没有资格举办封禅仪式。然后,真宗下令赏赐百姓们钱财,政府派人护送百姓回家。
老百姓们刚走,地方官上报,兖州当地六百多名书生前往开封请求皇上封禅泰山。
接着,群臣上表请求皇上封禅泰山,仅仅三月里,群臣就上表五次。
整个国家癫狂了。
奇怪的是,在这种癫狂的氛围中,曾经力挽狂澜拯救国家的寇准去哪里了呢?
寇准再一次被贬官了。
在澶渊之战期间,北宋朝廷有寇准和毕士安两位同平章事,毕士安为人大度宽厚,处处以大局为重,战争期间支持寇准的主张,共同说服真宗亲征保住了国家。澶渊之盟结束后,由于毕士安年纪太大身体不好,很多事情不再决策,朝廷大事一般就全部交由寇准一人来处理,在某种程度上出现了“独相”的局面。
寇准不知道的是,宽厚的毕士安却是自己坚实的铠甲。
由于没了毕士安的商议和提点,寇准独断专行的行事风格愈演愈烈。北宋朝廷有个惯例,如果没有特殊的功绩,官员的考核提拔需要论资排辈,排到了自然就提拔。这在封建社会是一种很常见且很公平的绩效考核方式,毕竟大家的工作无法量化,论资排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而对国家有特殊贡献的比如澶渊之盟去谈判的曹利用,后来被多次提拔也是大家认可的。
但是到了寇准这里就不行了,毕士安抱病之后,只要是吏部报过来的官员考核名单,寇准看过之后都要修改一番,不少人因此失去了升迁的机会,寇准曾经与冯拯结仇就是因为擅自取消了冯拯升迁的机会。而不少增补进来升迁的官员,其实寇准并不能完全了解,不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好与不好的标准掌握在寇准手里。
而对于澶渊之战中的两个逃跑派下属,陈尧叟和王钦若,寇准也没手下留情。
陈尧叟和王钦若两人都被派到了前线,战争结束后,陈尧叟就地留任,王钦若回到朝中,寇准看王钦若回来了是里外看不顺眼,隔三差五的找王钦若麻烦,王钦若一气之下辞去参知政事官位,去编书去了。
王钦若这个人淳化三年考取进士,咸平四年就出任参知政事,九年的时间从官场新人做到了副宰相的高位,除了聪明才智外,还在于他擅长揣摩人心,尤其是皇帝的心。
真宗刚即位时,王钦若在三司任职,与同僚聊天时候一位官员就说了,国家的赋税计算方式非常不科学,很多赋税都是从五代就开始算了,可当时的百姓流离失所哪里可能交得起赋税,他打算向真宗汇报,请求减免这些不合理的赋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钦若第二天抢先向真宗汇报了此事,并建议免除这些赋税。真宗听了大吃一惊,问王钦若,难道先帝都不知道这些赋税不合理吗?
王钦若告诉真宗,先帝当然知道这些赋税不合理,但是陛下刚刚即位,这是先帝留给陛下让陛下收取天下民心的啊。
这一席话,真是说到真宗的心坎里去了。
情商这么高的进士,升迁的不快才奇怪,虽然王钦若在寇准这儿吃了瘪,不过凭借着自身进士出身的顶级文化水平,他还是给自己留了个后手,保留了一个资政殿学士的官位,同样都是编书,但是资政殿学士还有个优势,可以经常就编书事宜向皇帝请示汇报。
寇准看到王钦若都不在中央任职了,却还能经常出入真宗身边,明显打击力度不够,于是他决定再恶心恶心王钦若。
景德二年,已经卸任参知政事的王钦若被告知,学士上朝时,资政殿学士排到翰林学士后面。
翰林学士大多是刚考中进士的职场新人担任,而王钦若论资排辈简直就是这些新人的前辈的前辈,于情于理也应该领衔在所有翰林学士之首。但是寇准安排好了,你王钦若上朝时候给我往后稍一稍,别在皇上面前露脸。
王钦若出离愤怒了,自己都已经惹不起躲着寇准了,寇准还要落井下石,这大宋江山还有王法吗?痛定思痛后,王钦若决定反击。
此时的寇准,处于实际意义上的“独相”状态,根本不把王钦若放在眼里,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独断专行的施政风格已经越来越脱离大宋官场了,他的政敌越来越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景德二年某一天,一名叫做申宗古的普通老百姓到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寇准谋反。
登闻鼓的恐怖之处之前我们是有所了解的,敲倒了赵普、向敏中、张齐贤好几位宰相,但是前面几位宰相也只是行为问题最后下课,寇准的罪名是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告的是当朝宰相,还是谋反的顶级罪名,大理寺不敢审了,直接呈报给了真宗,真宗看了诉状以后,好家伙,不仅事情来龙去脉写的清清楚楚,谋反的同伙也有,是已去世的越王赵元杰,宰相结交亲王,事态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大理寺不敢审,涉案人员又是宰相本人,真宗想了想,够资格审理案件的有且仅有一个人,那就是抱病在家的另一名宰相毕士安。
毕士安拖着病体回到朝中,接下了这件天大的案件审理工作。
果然,经过毕士安审理,案件很快水落石出,申宗古状告寇准一事纯属诬告,按照北宋律法,把申宗古给斩了。
奇怪的是,此案以申宗古的伏法结束,并未扩大调查。
毕士安在审理过程中也许已经发现了某些线索,也许已经上报给了真宗,但被真宗压下来了,只要寇准不存在谋反就足够了,他不需要再扩大事件波及范围。
整个事件发生过程,寇准都处于一种只能等待而无能为力的状态,被告人是自己,他除了配合审理外为了避嫌不能主动出来参与案件审理,同谋的是死去的越王赵元杰,一个死人无法开口说话自证清白。整个事件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政治攻击,打蛇打七寸,专捡你防护不到的地方攻击。
按照寇准的规格,如果没有同为宰相的毕士安出马亲自审理案件,恐怕需要多位中央高级官员联合审理,而中央高级官员大多都被寇准挤兑过,这个时候能帮寇准说话秉公办案的恐怕不会有几个人。
基于封建社会对于谋反的敏感性,除非能够审理出诬告的铁证,否则即使是证据不充分,也会因为存在嫌疑而直接终结一个人的政治生命甚至疑罪从有直接处决,寇准这一次是被毕士安从死神手里救了回来。
而真宗对此案的态度也能看出,他对寇准在朝堂上的独断专行也已经开始不满了。
案件结束后,寇准并没有收敛以往的作风,而是依然我行我素,真宗对寇准的不满也在上升。王钦若敏锐的抓住了真宗的情绪变化,于是在一次编纂书籍工作汇报时借机问真宗对于澶渊之盟的感想。真宗回答王钦若,澶渊之盟结束两国战争,是好事,他作为大宋皇帝也完成了一件有利于百姓的功业。
然而王钦若却告诉真宗,澶渊之盟是在澶州城下签订的,这就是彻底的城下之盟,古时候的小国还知道签订城下之盟是耻辱,而真宗被迫和谈签订了城下之盟,这不是耻辱是什么?
真宗沉默了,盟约过去几年了,没人敢提澶渊之盟的性质,可真宗心里清楚得很,这就是城下之盟,和平换来的并不光彩。
王钦若接着说,皇上你虽然贵为天子,可澶渊之盟都是寇准强力主张抵抗最后才换来的和谈,老百姓们称颂的都是寇准,哪里还记得皇上的功劳。赌徒在赌桌上赌红了眼,往往会一次性的把自己全部身家押上最后一搏,这叫孤注一掷,寇准逼迫着陛下一同前往澶州亲征,这种行为跟赌徒的孤注一掷又有什么区别?
真宗脆弱的自尊心,被王钦若扒的一无所有,寇准的功劳此时已经全部变成了大逆不道。
景德二年十一月,宰相毕士安病逝,寇准失去了中央领导集团唯一的盟友,景德三年二月,寇准罢相离开开封,被贬去了陕州做地方官。
寇准离开朝廷了,真宗却高兴不起来,他本来的念想是能有一番作为青史留名,可前面几十年好不容易跟辽国达成的和平局面还是寇准主导换回来的。看到皇帝闷闷不乐,王钦若敏锐的发现了真宗的心理变化,向他提出,现在国家太平,北面的辽国,西北的党项都不再有战事,这是天大的好机会,应当封禅泰山,彰显本朝伟大。
真宗心动了。
封禅泰山是一种古老的祭祀礼仪,是到泰山进行封禅活动,泰山之顶祭天叫做封,泰山脚下祭地叫做禅,封禅泰山实际上就是到泰山向天地汇报,我所统治的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我没有辜负天子的重任。真宗之前,有史料记载的曾经封禅过泰山有尧、舜、禹、商汤、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
客观来讲,真宗的功绩与以上几位皇帝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封禅带来的万民敬仰实在太吸引人了,真宗需要让天下百姓知道,他不是寇准或者任何一个人可以操控的傀儡,他是这个国家真正唯一的统治者,所有掌声和鲜花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想到与做到是两回事,真宗想要封禅,可封禅实在规格太高,要求的前置条件也苛刻,其中最苛刻的是需要有足够的祥瑞,来证明上天确实对皇帝认可,同意皇帝进行封禅。
真宗犯难了,这第一步就几乎不可能完成,自己何德何能上天能降下祥瑞激励自己封禅泰山。
然而王钦若向真宗细细讲完前朝封禅的典故,告诉真宗,所有的封禅前置的祥瑞,都是伪造的。
在王钦若孜孜不倦的科普之下,真宗终于明白了所谓祥瑞的操作手段,不就是忽悠嘛,前人能干,我也能干。
真宗决定干这一票大的,但还有一件事不放心,他担心王旦不同意。
王旦,河北大名府人,太平兴国五年进士,与他同年中进士的有向敏中、李沆还有寇准。此前历任兵部、工部,咸平年间任同知枢密院事,进入中书,澶渊之战期间坐镇开封调度有条不紊,后来又升任参知政事成为副宰相。在毕士安病逝、寇准被罢免之后,王旦成为朝中独相。
王旦这个宰相与之前的吕端、毕士安有类似之处,为人宽厚大度但原则性极强,只要是他认为不对的就一定会反对到底。王钦若表示他跟王旦认识很多年了彼此比较熟悉,由他作为说客去说服王旦。
王钦若怎么去游说王旦没人知道,但是王旦知道了真宗决定封禅,王旦与寇准不同,寇准是只要自己认定的观点,谁也不能动摇,王旦是首先考虑领导的感受,在领导能接受的情况下,才坚持自己的观点。
王钦若制造了一个信息茧房,使得王旦不知道真宗能不能放弃封禅,真宗也不知道王旦能不能向自己妥协同意自己封禅,一对君臣就像打哑谜一样,只要王钦若两头吹牛逼,给真宗说王旦已经同意,给王旦说皇上封禅态度坚决。
真宗坐不住了,于是耍了一个小花招,约王旦来宫里吃饭,王旦隐约感到这顿饭是为了封禅,可饭局上真宗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提封禅,酒足饭饱之后,赐给王旦一坛酒,叮嘱王旦回家后再打开,与家人共同享用。
王旦回家后打开酒坛子,里面全都是饱满的珍珠,为了封禅不惜贿赂自己的宰相,面对执着的皇上,王旦妥协了。
有坚定地支持者,有妥协的宰相,还得有巨额的金钱,真宗不傻,知道一场封禅礼仪办下来,花费不亚于一场战争。辛辛苦苦好几年,可别一夜回到解放前,为了了解国家的财政力量到底能不能支撑得起这场封禅,真宗找来了三司使丁谓咨询,名不见经传的丁谓表现出了极高的业务素养,他准确的告诉真宗景德三年当年的国家财政收入,并且对比了咸平年间的增长额,经过初步测算,如今的国家税收可以轻松完成封禅泰山的大礼。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丁谓一举在真宗面前打响了个人品牌,真宗从此知道了有这么一位能臣,真乃国家之幸。
后世编纂史书的时候,总结了北宋朝廷有五鬼,王钦若和丁谓分列一二,王钦若是大鬼,丁谓是二鬼。
财政能够承担,真宗心里踏实了,于是在高参王钦若的帮助下,就有了景德五年初天书降临左承天门的一幕,这场天书闹剧正式拉开序幕。
当年四月,天书第二次降临在皇宫功德阁,这一次的降临让国家更加沸腾了,加上从民间到朝中一次又一次的请愿天子封禅泰山,真宗终于不再端着了,下诏当年十月举行封禅泰山大典。
整个封禅大典的过程就不再赘述了,基本上就像一个顶配版的开学典礼,只说影响,首先是经济方面,封禅大典前后经历四十七天,花了费用八百万缗,宋代一缗约等于七百多文钱,八百多万缗相当于当时国家年度税收的三分之一。
一个多月花掉年收入的三分之一,这是败家子。
这还不算,大典过后必有重赏,全体朝臣的升迁、赏赐、对兖州当地的赏赐又构成了一笔接一笔的财政负担。
这还没完,为了供奉天书,真宗安排修建一座叫做玉清昭应宫的宫殿专门放置天书,封禅大典之前就开工,一直建到大典结束后还没结束,真宗为了加快速度安排丁谓亲自监工,丁谓每日征发数万劳工,为了尽快完工三伏天都不允许休息,对工人压榨至极。
出行、封赏、大兴土木,像极了隋炀帝,真宗沉醉在自己大获成功的封禅大典里,还以为自己是秦皇汉武。
如果真宗穿了衣服,那一定是皇帝的新衣。
大中祥符二年,上一年的玉清昭应宫还没建完,真宗有下诏,要求各地自行修建天庆观,以方便进行地方性的祭祀活动。
好家伙,诏令一下,地方上开始开足马力搞工程建设,北宋国内一时之间道观林立,像极了南北朝时候遍地林立的寺庙。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道观的背后是地方财政枯竭,是老百姓惨遭搜刮,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
大中祥符七年,玉清昭应宫终于修建完成,宫殿占地面积将近500亩,建筑面积约30万平米,包含2610间房间,内部装修极其豪华,规格远超阿房宫。
与此同时在这几年里,北宋官场出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政治潮流,官员都在致力于三件工作:进献白鹿灵芝彩色矿石等祥瑞、进献歌颂天书或封禅的图画、进献歌颂天书或封禅的文章。兢兢业业工作的官员得不到升迁,大家都发现了,跟着潮流粉饰盛世一起吹捧才能升官发财。
大中祥符七年,寇准的机会来了,天书闹剧的主角王钦若被罢官免去了枢密使的职位,西府枢密院一把手的职位空出来了。
王钦若在大中祥符年间通过献祥图、献颂文、献祥瑞吹捧时局回到朝堂,逐步高升到枢密使的职位。当了大领导的王钦若开始逐渐膨胀起来,对朝中的安排独断专行,终于在一次西南平叛结束后,王钦若再一次不经过真宗首肯直接给立功的将士进行了破格封赏,惹毛了真宗。
他以为真宗搞天书运动就糊涂了,就对朝廷彻底不管不问了。枢密院虽然是最高军事机关,但长官枢密使从来都是文官,文官都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古往今来皇帝最忌讳近臣结交边将,王钦若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还敢拿着国家的钱破格封赏来卖自己的人情。真宗虽然痴迷于天书,但是在暗流涌动的朝廷里还是保持着极高的敏感度,马上下令从上到下全部处理违规操作的官员,这一次王钦若算是结结实实的翻车了。
不过毕竟在天书运动里立了不少功劳,真宗顾及情面,只是把王钦若革了职。
枢密院掌管国家军事,不可一日无长官,真宗环顾四周,有能力有魄力镇得住台面的,只有寇准。
真宗不想用寇准,但宰相王旦对寇准推崇至极,极力推荐寇准回到中央。于是大中祥符七年六月,寇准被任命为枢密使,回到朝中。
寇准回来了,面对面朝乌烟瘴气的气氛,他决定采取措施,通过打击一个人扭转天书运动的政治风向,这个人叫林特,时任三司使,是天书运动的核心人物之一。
在上任三司使丁谓升任参知政事后,林特接任了三司使,林特是南唐旧臣,到了北宋之后一直在地方任职,由于其出色的财务管理能力被朝廷多次提拔,澶渊之盟之后做到了三司副使的职位,参与了国家多项重要财税改革方案,极大地改善了朝廷税收状况。而且这个人不仅业务能力强,工作还特别拼,终日都在官府办公从不请假,堪称职场劳模。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史书记载,天性奸邪,善附会,常接机中伤同僚。
此外,这个人还有个整治靠山,曾经的三司使,当时的参知政事丁谓,这前后两任三司使,为了天书运动筹钱前赴后继,结成了坚定的政治同盟。
最后,林特还有个荣誉称号,之前我们提到过王钦若和丁谓分别是北宋五鬼中的大鬼二鬼,林特就是五鬼中的三鬼。
寇大宰相回到朝中,他决定先干掉三鬼。
大中祥符七年年末收税期间,河北地区发生大量欠税问题,三司没处理好造成不良影响。寇准找到真宗告了林特一状,说河北地区以往经常出现年底交税赋税交上来了但三司没及时收,钱和布帛路上来回拉入不了账,最后还出现欠税情况。税收问题三司使处理不好应当问责,但是出乎意料的,真宗只是冷淡回应了寇准,林特安然无恙。
老实讲,寇准这次告的一状有越权嫌疑,寇准是时任枢密使管军事,三司负责国民经济归中书管理,中书有王旦有丁谓犯不着麻烦寇准过来指指点点。
一击不成,林特马上又出现工作失误给了寇准机会,当时枢密院管辖的驼坊退役了一批军人,驼坊是养骆驼的,骆驼是当时重要的军事物资运输工具,在驼坊养骆驼的是因犯罪而被发配从军戴罪之人,退役之时就是服刑期满之时。
按照制度,这批人退役时朝廷要发放一笔费用给他们用以回家后的过渡生活费,但偏偏大中祥符八年的这批军人退役时三司漏发了这笔费用。枢密使寇准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马上又找真宗告了林特一状。
告状的结果,不仅林特安然无恙,反而真宗对寇准大为不满,大中祥符八年四月,寇准被罢免枢密使的官职,风水轮流转,王钦若官复原职,回来继续担任枢密使。
寇准对林特的几次攻击除了针对林特本人,更多还是在打击天书运动,作为掌管国家财政的三司使,在大中祥符年间全国各地的道观修建几乎都要从三司处得到批准,没有三司批准就根本不可能有钱去大兴土木。而当时真宗最重视的一号工程玉清昭应宫也已接近尾声,大中祥符年底,玉清昭应宫终于建成,然而宫殿的竣工并没有熄灭真宗天书的热情,全国各地的道观依然修建个不停,国库已经不堪重负,林特不但不阻止这种行为,反而拉整个国家一起苦苦支撑,为真宗这种佞道行为买单。
林特的背后有前三司使、后来升任参知政事的丁谓,丁谓的背后还有真宗,天书运动实际上就是以真宗为核心兴起的一场佞道行动,难道寇准就看不透吗?难道他要挑战皇帝本人吗?
寇准十九岁中进士,年纪轻轻进入中央核心领导班子,一生经历无数大风大浪,如果说寇准看不透,那这世上在没有人能看得透了。但寇准的人生理想与追求绝不仅仅是忠于皇帝,而是忠于天下苍生。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一心为国为民的寇准再一次被赶出了中央,从真宗到满朝文武再到全国各地继续着乌烟瘴气的天书运动。
外面是此起彼伏的天书崇拜,朝中同样暗流涌动,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寇准还未第四次回到中央之前,王旦突然请病假回家歇去了。
王旦是朝中独相,政府的首脑,真宗自从开始搞天书运动之后就不怎么管政事了,一般朝廷事务全靠王旦处理。奇怪的是,这次王旦请了病假之后从朝中到宫中大家都陷入了沉默,都不急着让宰相回来主持大局,仿佛王旦从未生病。
果然,没过多久十二月还没出,王旦病好了回来上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率领中书的中央宰执领导班子向真宗上书,请求立德妃刘娥为皇后。
刘娥生于赵匡胤开宝二年,比真宗小一岁,自幼在四川长大,幼年丧父跟着母亲相依为命,处于生活压力,小刘娥从小就学会了一身本领,擅长唱跳,这要搁现代说不定当个网红还能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可在宋代这种本领只能当艺伎,就是章子怡《艺伎回忆录》的那种艺伎,其实就是歌女,挣不了几个钱,地位也很低。
当艺伎只能勉强解决温饱,小刘娥稍微长大了点儿之后,终身大事也要提到日程上来,经人介绍嫁给了四川华阳(今成都)当地的一位名叫龚美的银匠。
本来小夫妻俩一个做手艺一个搞文艺,日子倒也不差,可淳化四年四川大旱,接着王小波起义,叛军和官兵打来打去,老百姓流离失所,成都被打的千疮百孔没办法生存下去,夫妻俩一商量逃难吧,收拾了家当就往北走,一路来到开封,身上仅剩的一点家当也已经花光了,眼看着夫妻俩就要饿死街头。
万般无奈之下夫妻俩商量,要不就把刘娥改嫁了换口饭吃,先活下去要紧。正巧当时襄王正在京城选妃,知道四川美女多,想找个四川籍的美女,机缘巧合之下,刘娥进了襄王府,襄王叫赵元侃,赵元侃后来改了个名叫赵恒,就是真宗。
不过在淳化年间,赵元侃的哥哥还在世,皇位说啥也轮不到他,他也就是做一个太平王爷吃喝享乐而已,对于赵光义或者北宋朝廷来说,赵元侃啥也不是。
也不知道是刘娥身上的艺术细菌特别多还是四川妹子的魅力独特,从刘娥一进宫便深深地吸引了赵元侃,赵元侃对她格外恩宠,刘娥的人生时来运转。
但随着赵元侃的哥哥元佐元僖相继离世,他成了赵光义眼中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赵光义决定给自己孩子正式册封为皇太子,便安排下属考察赵元侃,这一考察不要紧,有人反映赵元侃跟一个来路不明的艺伎混在一起。
赵光义大怒,堂堂准大宋皇太子,来往的都是什么闲杂人等,下令把刘娥赶出王府。
可怜的刘娥,好不容易进到王府里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赶了出去,不过不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因为得到襄王的帮助,刘娥和龚美夫妻俩总算活了下来。
至道三年赵光义驾崩,宋真宗赵恒即位,即位当年就把刘娥接回皇宫,当时刘娥已年近三十,谈不上什么姿色了,可即便如此,真宗也要把她接回来。
我相信真宗是真爱,至于刘娥有没有真爱,咱不知道女人心里怎么想,咱也不敢瞎猜。
皇宫不是王府,规矩要比王府规矩多得多,进了宫就要有名分,名分就要有详细的个人信息登记,刘娥个龚美俩人从四川逃难出来之后再没回过四川老家,家里的亲人早已失去联系,在这世界上,如果说有亲人,只有这原配的夫妻俩还是亲人。
于是龚美摇身一变改名叫了刘美,身份成了刘娥的哥哥。
刘娥刚进宫时的名分是美人,也就是地位最低的一类嫔妃,得益于真宗的恩宠一路提拔,但由于出身低微,真宗在提拔刘娥时总会遇到重重阻力,刚即位没多久就像册封刘娥为贵妃,被宰相李沆直接拒绝。后来对刘娥的多次册封也均遭到了时任各个宰相的明确反对。
但无论谁反对也没用,宰相可以换人,皇帝只有一个,真宗没有因为别人反对就对刘娥冷淡,反而跟刘娥的感情愈加深厚。
可细心的刘娥发现,真宗一直闷闷不乐,景德四年四月,真宗的嫡子夭折,生母郭皇后伤心过度不久也病逝。原本这是一个更进一步的好机会甚至登上皇后宝座也不是不可能,但当真宗提出想要册封刘娥为皇后时,又被群臣反对以致作罢。多次受挫的刘娥没有因名分的问题而沮丧,而是敏锐的察觉到真宗的子嗣危机:郭皇后所生嫡子夭折后,真宗先前五个皇子先后夭折,没有一个能活到成年的。当时真宗已经人到中年,偌大的皇宫里依然没有皇子,国家继承人问题日益严峻。
此时对于刘娥的最优解就是为真宗生下儿子,皇子继承大统,自己母仪天下。
可惜的是当时刘娥已经年过四十了,即使是医疗水平高度发达的今天,超过四十岁的妇女想在怀孕生育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况早在北宋年间,并且当时刘娥服侍真宗十多年,说难听的,要是能生她早就生了。
自己不行,就让自己人代自己行,刘娥进宫时待了一名侍女一起进的宫,侍女姓李,也是个苦命人,年幼丧父母亲改嫁,幸好当地尼姑庵收留了她。早先刘娥离开襄王府后在尼姑庵发现了小李姑娘,一看姑娘长相清秀非常喜欢,就收留在身边做了侍女,时间长了小李姑娘便对刘娥忠心耿耿。小李姑娘年轻而稳重,平时沉默寡言接人待物极有分寸,是个借腹生子的极佳人选。郭皇后死后,刘娥便安排小李姑娘去真宗那里侍寝,真宗本来没当回事,没想到这一来二去,小李姑娘竟然怀孕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不过念及之前子嗣夭折的坎坷,真宗没敢抱有太大希望,可又没想到小李姑娘这肚子是真的争气,经过十月怀胎孩子呱呱坠地,大中祥符三年四月,小李姑娘给真宗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赵受益。
真宗高兴坏了,中年得子的狂喜冲走了之前皇子夭折的阴霾,他晋封小李姑娘为才人,然后安排把孩子给刘娥抚养,对外宣称刘娥诞下皇子,普天同庆。
真宗有了子嗣,刘娥有了政治角逐的资本,北宋王朝有了继承人,唯一只有小李姑娘,失去了骨肉至亲。
小李姑娘没有怨言,没有力争,而是默默回到自己才人的职位上继续侍奉真宗,同时对刘娥也侍奉依然。
刘娥没有看错人,小李姑娘沉稳持重且有分寸,所有苦楚都自己默默忍受,只要能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
诞下皇子的刘娥终于扬眉吐气了,先前对于刘娥的晋封,历任宰相李沆、寇准、王旦、向敏中都明确表示反对,皇子诞生之后,再无一人反对。
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德妃刘娥被立为皇后,正式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的刘娥并没有闲着,大中祥符年间后期,也许是终日寻仙问道耗尽了身体,真宗的健康状况开始恶化,精力也逐渐难以胜任繁重的朝政。于是在大中祥符末年出现了这样一种情景:真宗退朝后处理奏章时刘娥总陪伴左右,提出建设性意见。
真宗身体每况愈下是所有朝臣有目共睹的,然而在此之下依然有大量批阅意见从宫中发出,大家逐渐知道那个代真宗行天子决策的人—皇后刘娥。
随着刘娥越来越多的参与到朝中国家大事决策中,真宗和朝臣们也逐渐习惯了皇后参政。然而太平兴国九年五月,开封出现天象:太白昼见。
太白指的是太白星也就是金星,太白昼见也就是太白星在白天出现了,放在今天也就是个普通的天文现象,但是在古代封建社会,所有天文现象都预示着深刻的含义,太白昼见的含义是:女主昌。
上一次太白昼见时是在唐朝贞观年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想必大家都是清楚的,比较类似的是,武则天后来也是从唐高宗身边辅政开始参与到朝政决策中的。
北宋朝廷陷入了恐慌之中,而这其中最恐慌的恐怕就是真宗本人,刘娥是自己信任的皇后和政治盟友,但自己的儿子毕竟不是刘娥所生,当年武则天为了夺权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痛下杀手,如果刘娥真的有这个政治野心,自己儿子恐怕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太平兴国九年,真宗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经常会不能正常上朝,而此时他唯一的宰相王旦同志身体甚至比他更差,王旦在朝中,刘娥从宫里发出来的旨意至少还有宰相把关,方寸不至于乱,如果没有王旦,刘娥将彻底控制朝政,再无人能约束。
出于对太白昼见的深刻忌惮,真宗始终不敢彻底放权给刘娥,转过年来的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五月,王旦终于一病不起无法支持,真宗强打起病体亲自召见王旦,问王旦,爱卿身体越来越差,万一有个不测,今后的天下事要托付给谁?
王旦不直接回答,只说听皇上安排。
王旦不说,真宗只好提名,真宗提一个人王旦否一个,真宗提两个王旦否两个,把真宗给惹急了问王旦,爱卿直接说吧,不要再打哑谜了。
王旦告诉真宗,这个人有且仅有一个,就是寇准。
真宗也很直接,寇准刚愎自用,爱卿考虑考虑其他人选。
出乎意料,大度的王旦这一次强硬得很,其他人不了解无法推荐,自己病重无法辅佐真宗和朝廷,还请陛下开恩。
君臣二人没谈拢,不欢而散,天禧元年九月王旦病逝,次相向敏中升任首相,王钦若由枢密院调入中书任次相。
没错,王钦若由于在罢官期间不断的献颂文献祥瑞,彩虹屁一直没停过,在寇准被罢免枢密使之后,又回来接任枢密使了,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从枢密院调入中书任次相后,王钦若进一步大搞特稿天书运动,国家更加乌烟瘴气。
首相向敏中我们很熟了,作为太平兴国五年进士,跟王旦寇准都是同年,原本几位同年里向敏中仕途算是比较顺利的,咸平年间就做了宰相,只不过一个没把持住陷入了与柴寡妇的感情漩涡导致下课。后来向敏中痛定思痛远离女色,勤勤恳恳工作,终于到了大中祥符年间重回中央,担任次相。
抛开柴寡妇不说,向敏中跟之前的宰相吕端、毕士安、王旦都有个类似的品质:宽厚大度,但原则性极强。
真宗是天书运动的主谋,王钦若是天书运动的旗手,在这样的政治环境里,孤独的向敏中苦苦支撑。
真宗朝晚期,政治局势云波诡谲,在各方面势力表面平衡下暗流涌动,天禧三年五月,一项人事安排让向敏中彻底坐不住了。
宫中下达最新人事安排,夏守恩担任捧日指挥使兼天武指挥使,刘美担任龙卫指挥使兼神卫指挥使。当月没过完,夏守恩又升任殿前都虞侯,刘美升任马军都虞侯。
夏守恩是皇后刘娥一路提拔起来的,属于皇后亲信,而刘美就是皇后的前夫龚美改姓。真宗朝开封城禁军组织架构按照等级分为上军、中军、下军,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支部队属于上四军,在禁军中地位最高,现在分别由夏守恩和刘美垄断,接着两人又分别担任殿前都虞侯和马军都虞侯,鉴于赵匡胤以后没人敢担任殿前都点检,也没皇帝敢封将领当殿前都点检,甚至连殿前都指挥使都很少安排,殿前司和马军司的都虞候基本上就是两个军事机构的最高领导。
现在开封禁军已经全部被刘娥把持,整个北宋的军事力量也控制在刘娥手中,鉴于真宗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召开正常的朝会,所有决议全部由宫中直接下达,刘娥下一步要做什么,没人敢想象。
向敏中着急,天书不天书的他已经不在乎了,只是担心武则天篡唐再来一遍,江山社稷怕是要保不住。就在向敏中需要采取措施的时候,宫中一股政治势力来找到向敏中。
天禧三年的某一天,宦官周怀政找到向敏中,提出了那个唯一的解决方案,让寇准回到中央,依靠寇准强大的个人威望和执政能力确保真宗之后太子能够顺利即位。
周怀政可不是一般的宦官,这位仁兄从小双亲死于战乱,被赵光义身边宦官收养,长大后继承养父的事业也做了宦官。由于脑子活泛会来事儿,周怀政在宫中升迁很快,澶渊之盟后真宗大搞天书运动,周怀政凭借自己的社交牛逼症在真宗历次大小祭祀活动中完成了大量管理协调工作,深得真宗信任,仅仅大中祥符七年就升任都监,成了宫里的宦官头子。
大中祥符九年,真宗在宫里建立了一座资善堂,安排周怀政兼任资善堂都监,全权管理资善堂事宜。
资善堂虽然只是一间不大的宫殿,但却承担着极其重要的职责—真宗唯一的皇子赵受益读书学习的地方。
大宦官周怀政管理着皇宫的所有闲杂事务,刘娥搞得那一出拿别人孩子当政治筹码的把戏他自然是清清楚楚,赵受益进入资善堂学习之后非常认真刻苦,对周怀政也很依赖,史书记载赵受益称呼周怀政为“周家哥哥”。
看着这个用功读书、对自己如此亲近的皇子,周怀政心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哪怕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他顺利即位,保全大宋江山社稷。
心思缜密的周怀政联系上了向敏中,告诉了首相他的方案,干掉次相王钦若,让寇准回朝,所有人共同辅佐皇子,对抗刘娥。
在得到向敏中的默许后,周怀政开始执行他的策略。
天禧三年,不断有人状告王钦若受贿,北宋年间大家都用铜钱或者布帛作为货币,也没有如今微信支付宝这种能留痕的支付方式,所谓行贿受贿那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王钦若为官多年难免会有一些破绽,告状的人不停地告,告到最后真宗都烦了,王钦若请求御史台调查,结果被真宗怒斥占用公共资源。
前朝的官员哪有后宫的宦官了解真宗呢?真宗身体当时已经非常差了,他根本不关心王钦若到底受没受贿,他只想所有人都给他留个清净日子,别来烦他。王钦若被告了状,当然想为自己辩白,越是想为自己辩白就越是惹得真宗厌恶。
这还没完,接下来有关部门汇报,在商州查获一名非法道士,道士私藏禁书而且还会妖术,招供说自己曾经是王钦若的门客,所有这些违禁行为都是在王钦若的授意下进行的。
这下就犯了忌了,真宗天书运动本身就是以道家为基础,所作所为都是佞道的行为,现在王钦若居然背着皇帝自己悄悄地佞道,这就属于严重的违纪,王钦若于是被罢免相位,贬去了杭州。
扳倒了王钦若,还得创造契机让寇准回来,周怀政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利用天书召回寇准。
天禧三年三月,就在王钦若被打击的前夕,一位名叫朱能的永兴军(今陕西西安地区)地方巡检向地方长官寇准汇报,发现了天书。
真宗朝正常的拍马屁行为是献祥图、献颂文、献祥瑞,除了以上三种之外还有一种叫做献天书,属于顶级拍马屁行为。
因为天书的撰写权在真宗那里,没经过皇帝首肯的天书肯定是伪造,伪造天书一定要杀头。
巡检朱能的另一重身份是周怀政的心腹,他向寇准汇报发现了天书,说明这份天书是从宫里流传出来,换句话说,这份天书是经过真宗首肯的。
橄榄枝抛来了,寇准犹豫了。
寇准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多年的为官生涯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尤其是真宗沉湎于天书运动不理朝政,自己上一次回到中央担任枢密使却不能力挽狂澜之后,寇准更是对朝廷心灰意冷,不想再去趟这潭浑水。
朱能报过来的天书被寇准雪藏了起来,不打算靠这份顶级马屁引起真宗的注意回到中央。
然而没过多久,在朝中任职的寇准女婿王曙回来向老丈人一番劝说,寇准竟然上报天书了。
王曙告诉寇准,现在朝中真宗病重,太子年幼,皇后刘娥势力越来越大并且已经开始在朝中军中安插亲信,首相向敏中身体也不好,次相王钦若已经越来越不得人心,真宗、太子和朝廷都需要寇准回去稳定大局。
寇准动摇了,出于对权力的欲望也好,出于对天下的责任也好,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回到朝中。
寇准向朝廷献上了永兴军发现的天书,不久之后朝廷果然下诏寇准回京,临行前,寇准的门生给寇准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称病不朝,远离是非;中策是回朝之后坦诚天书为朱能所报,并非自己发现,保全自己一世英名;下策是回到中书,重新做宰相。
寇准没有听门生的建议,选择了下策,踏上了回京之路。
天禧三年六月,寇准回到开封任同平章事,向敏中是首相,寇准是次相。
首相向敏中是自己的同年又是自己坚定的支持者,政治环境是非常有利于寇准,但寇准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刺眼的人物,丁谓。
丁谓为了进入中央中书等了太久,天禧三年六月寇准回朝任同平章事的同时,丁谓升任参知政事,正式进入中央政府核心决策团队。
丁谓是五鬼中的二鬼,历史上从来都是大奸臣大反派的形象,然而真实的丁谓绝不是简单的奸臣,我们常说千人有千面,奸诈的丁谓自己就有千面。
总的来说,丁谓是个天才。
丁谓,苏州人,在中进士之前,丁谓同志就在苏州当地家喻户晓了,他的诗词文章非常出众,当地的读书人都拿他来跟韩愈柳宗元相比,要不是后来名声太臭,唐宋八大家里得有他一席之地。
受到众人赞美的丁谓果然不负众望,淳化三年考中进士,在短暂的大理寺工作之后被朝廷派到了西南的夔州(今重庆奉节县)任职。到了夔州丁谓才发现,当地人已经反了。
这就坑爹了,朝廷安排的工作岗位居然是个造反窝子,丁谓来之前并不知道有人造反,也没带一兵一卒,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灰溜溜的逃回开封,丁谓直接孤身到了叛军营地,找到叛军头子要求谈判。
谈判的过程已经没人知道了,但是史书记载丁谓给了叛军三个条件:之前造反杀掉不少当地官员的罪名既往不咎;根据朝廷管理边民的政策允许当地百姓自己养马,并且政府定期组织榷场以方便马匹交易;夔州当地产盐,政府组织百姓生产然后统一与旁边州县交易,换来粮食满足当地百姓需要和军需。
叛军被丁谓忽悠住了,之前的地方官从来不与自己对话,这突然从中央来了个人居然提出了如此宽厚的条件,这谁还造反?叛军高高兴兴的歇菜了,不打了,都回家干活儿去。
远在西南的丁谓治理边民叛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开封,引起了时任参知政事的寇准的注意,向首相李沆提出,夔州的丁谓是个人才,应该提拔重用,没想到李沆不同意提拔丁谓,还告诉寇准,丁谓品行不端不能提拔。
寇准纳了闷了,这好好的人才怎么就不能提拔了?
优秀的丁谓马上迎来了人生第二场表演,景德元年澶渊之战开打,朝廷把丁谓派到黄河北岸的濮州(今河南濮阳)抵抗辽军,丁谓到任之后辽军已经在河北形成了如入无人之境的状态,濮州老百姓人心惶惶,都不愿待在黄河北,想要渡河到黄河南。
为了妥善安置老百姓,政府组织了渡船,加上民间个人的渡船,每日摆渡想要过河的人,但是人多船少形成了挤兑,个别船主开始坐地起价。丁谓知道了之后安排人偷偷从牢房里带出来几名死刑犯,打扮成民间船主的样子,以打击坐地起价的名义当着所有渡船的面一个个的斩杀,这样一来可把加钱的船主吓坏了,丁谓趁机组织所有船只加班,用了三天时间把想要渡河的百姓全部送到了黄河南岸。
老百姓跑了,契丹人可没跑,丁谓想了个办法,把城里的青壮年召集到一起,沿着黄河布置旗帜,鸣金敲鼓好不热闹,辽军远远的看到濮州区域又是摇旗又是呐喊又是鼓锣齐鸣,也搞不清楚宋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鉴于当时河北宋军主力依然在虎视眈眈,辽军根本不敢打任何没有把握的攻坚战,濮州在整个战争中安然无恙。
澶渊之盟后,能文能武的丁谓回到中央,担任三司使。
一个顶级经济学家同时执掌财政部和发改委是一种什么体验?就是北宋景德年间丁谓之于国家的体验。
丁谓就任三司使之后,首先就发现了北宋川陕地区由于以往从岭南运送粮食导致积累了大量军需储备,接收的盐和当地产的盐加在一起形成大量库存,于是从中央层面主导将一部分盐换成了布帛,解决了大量军费,也稳定了川陕的物价。
接下来,丁谓又搞了个大动作,他搞了一次人口和土地的大普查。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都能感受到,每一次人口普查的麻烦,社区登记、异地工作、人户分离等等一个个专业词汇简直能把人口普查工作人员累晕,更不要提一千年前的北宋时期这项工作的繁杂程度。
工作有困难不怕,办法总比困难多,丁谓向中央要来了政策,在各个州县专门增设一名“劝农使”,直接对三司负责,经过艰苦摸排汇总,景德三年年底终于完成了此次大普查,调查出了大量隐瞒的土地和隐瞒的人口。
根据丁谓的年终总结,当年国库总收入达到6373万贯,比未普查之前的咸平六年多处346万贯,涨幅达到5.4%。
如果放在今天,哪位经济学家主持实施一项政策,能让我们国家的GDP跨越式的增长5.4%,那真是怎么吹都不过分。
仅仅是增加点国库的收入远远不是丁谓先生的追求,搞完人口土地普查之后,丁谓又主持了一场变法改革,变法的对象是茶叶。
茶叶是古代封建社会重要的经济作物,如同当今社会的烟草一样,重要的经济作物往往也是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但是由于地区发展不均衡,茶贩子流窜式各地倒卖,搞得国家收税收不上来,茶价也很不稳定。丁谓变法的措施是在全国各产茶之地强化官方统一收购,增加官方开办的榷场,各地严格管理茶叶交易必须在榷场进行,不得私下贩茶,各地官府根据榷场交易量收取茶税。
茶法改革之后,单独茶税每年所增加收入达到200万贯以上。景德年间开始实行新茶法,到了大中祥符年间,茶税每年增加收入更是超过了300万贯,给国家增加了大量稳定收入。
正是因为丁谓这种出色的财务管理能力,才让他在面对真宗询问封禅泰山费用时自信的回答,大计有余。毕竟,政府财政要是破产了他丁谓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然而即使凭借丁谓超强的财务管理能力,封禅泰山还是花费了一笔巨额财政经费,可没想到从泰山回来之后,真宗的佞道行为越发严重,玉清昭应宫原本只是用来供奉天书,后来在真宗的授意下越建越豪华,全国各地也在这种风气的带动下大肆修建各种道观,在这种形势下,就算是首席经济学家丁谓也顶不住了,他在大中祥符四年向真宗上奏,东封西祀,赏赐亿万,陛下皇恩浩荡,可国库的钱已经见底了,撑不下去了。
上奏的结果是,真宗不予回应。
不知是人到中年自甘堕落,还是眼看国家无力扭转,从某个时刻开始,丁谓彻底放弃了他原本的一心为公的职业操守,转身变成了一个职业马屁精。
天才一旦变成了马屁精,那必然就是天才马屁精,随着玉清昭应宫无休无止越建越宏大,群臣的意见也越来越大,终于在一次朝会上大家又提起这项工程, 一致认为国家撑不住了,不能再建下去了。
当时皇子赵受益还没出生,前面五个皇子全部夭折,丁谓怒斥群臣,陛下富有天下,建一座宫殿崇奉上天,未有皇嗣,正可以祈福。
所有大臣,包括首相王旦,都被这句话镇住了,天子无后这代价太大了,区区一座宫殿又算得上什么呢?谁再敢上述反对修建宫殿,以后老赵家生不出皇子那就是千古罪人。
随着玉清昭应宫的完美落成和各种颂文祥图祥瑞的呈报,丁谓取得了真宗的信任,大中祥符五年九月,丁谓进入中书,被任命为参知政事成为副宰相。
寇准到中书后,对丁谓那是一百个看不惯,原因就是上次导致自己罢相的三司使林特,而丁谓作为前任三司使后来的参知政事,一直都是林特的上司,也是林特绝对的后台。
在上一次任枢密使期间,寇准攻击林特最后导致被贬出朝廷是因为真宗厌恶寇准的态度,而林特所掌管的三司又是真宗搞天书运动钱财支持的来源,在上一次的罢相风波中丁谓其实是有心无力的,林特是自己的心腹,但是寇准在朝中威望实在太高了,丁谓不敢跟寇准硬刚。
既然干不过,那就好好配合好领导把工作做好,丁谓拿出了天书运动中那股子拍马屁的精神头,对顶头上司寇准百依百顺,让俺干啥俺就干啥,领导,啥都听你的。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舔狗能达成所愿,有时候舔狗只会尊严尽失,丁谓就是第二种舔狗。
寇准回朝没多久,大家就流传了丁谓一个外号,叫“鹤相”,听说是寇准看到树上乌鸦时感叹,这乌鸦要是让丁谓看见了,肯定又要被当成仙鹤了。
嘲讽丁谓天书运动拍马屁嘛,都知道,可接下来寇准还不过瘾,跟身边人说,丁谓既然这么喜欢仙鹤,我们就叫他鹤相吧。
寇准这么大年纪人了,居然玩儿起了职场霸凌给别人起外号,原来神仙打架跟菜市场的大妈打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从此以后朝堂上丁谓经常被人问好,鹤相好鹤相好,鹤相心情一定不怎么好。
但是丁谓没有急眼,领导一句玩笑话嘛,没什么大不了,依然对寇准恭恭敬敬,可接下来的一件事让隐忍的丁谓忍无可忍。
寇准丁谓作为朝廷的中央领导班子成员,一次参加朝廷组织的宴会,向敏中寇准是正宰相座位靠前,丁谓和其他副宰相包括六部大理寺等其他官员座位都靠后一些。宴会的食物里有一道汤,寇准大帅哥胡子很长,喝汤的时候不小心就把胡子粘上了汤,看上去很不雅观,丁谓看到后赶紧走上前去,史书记载,丁谓对寇准的胡子“徐拂之”,擦去了寇准胡子上的汤。
寇准哈哈大笑,嘲笑丁谓说,“参知政事,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耶?”
我这里引用的是史书原文,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国家的副宰相,两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宰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这样羞辱,甚至成了成语典故“溜须拍马”的源头,会是什么心情?
毛 说过,搞政治斗争就是要把我们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我们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但是看完寇准在政坛的一生,那基本是只搞政治,不懂斗争。
寇准啊寇准,你忘了这次回朝的最终目的了吗?你忘了女婿王曙给你转述的后宫万分凶险的状况了吗?真宗病重太子年幼,皇后刘娥势力越来越大对太子威胁也越来越大,最重要刘娥还不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太白昼见,刘娥会不会像武则天一样某一天干掉太子?真宗需要你,资善堂认真读书孤苦无依的太子需要你,冒死保护太子的周怀政需要你,全天下的老百姓需要你。
而寇准同志,到了这个份儿上还在招黑树敌,以为已经掌控了朝政,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他可以轻松保护太子顺利登基。
其实回顾当时的朝堂,寇准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中书首相向敏中是寇准的同年进士私交深厚,而且之前就一向力主寇准回朝,除丁谓之外另外一位参知政事李迪也是寇准的忠实拥趸,此外,后宫里的周怀政也是寇准的政治同盟,加上真宗对自己的信任,寇准没有理由担心这次会出岔子。
可所有人都忽视了刘娥,这位四川来的歌女,已经蜕变成了一名老谋深算的阴谋家。
刘娥此时其实内心很不安,寇准刚回朝不久,天禧三年八月,史书记载,又一次太白昼见。
其实太白昼见这种现象,主观臆断的成分很大,试想大白天的金星到底有没有、能不能看见,在古代社会也没有摄影设备,没办法客观记录,只能靠掌管天文占卜的司天监,司天监说了太白昼见出现了,那就是有,司天监没汇报那就是没有。
北宋律法规定,司天监观测到的天象必须在第一时间汇报给皇帝,按道理说,刘娥在宫中辅政,如此不利的天象应当被压下来不做记录,可连续两次太白昼见都实实在在记录了。
因为观测太白星的最佳时间是在早晨,消息上报上来必须要通过宫中的宦官,而宦官的头子就是周怀政。刘娥虽然贵为皇后,可每天想要见到真宗也必须按照宫里的规矩来,周怀政总领皇宫事务,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二十四小时守在真宗身边。
形势对刘娥不利,但刘娥只能忍着,她没有主动出击的资格。
天禧四年三月,首相向敏中病逝,政治天平发生倾斜。
真宗朝后期,真宗在众多大臣中最信任向敏中,甚至连皇后刘娥也不能跟向敏中相比,向敏中在,刘娥辅政做出的决策还得向敏中首肯才能发布,向敏中不在,再无人能制约刘娥。
向敏中病逝的那天,已经神志模糊的真宗强撑起病体来到向敏中家中伤心痛苦,之后辍朝三日。
向敏中死后,真宗如果要选一个最信任的人,恐怕皇后刘娥会比寇准更占优势,寇准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没过多久,寇准在朝会上直接提出,真宗身体已经无法再处理朝政,建议由太子监国,全体宰执辅政。
向敏中死了,宰相只剩三位,李迪表示同意,丁谓表示反对。
寇准没想到中央核心领导层居然有人会反对太子监国,于是当场跟丁谓吵了起来,丁谓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心腹大臣也跟着丁谓表示反对,真宗一看大臣们态度不统一也不愿过多纠缠,最后安排由太子在资善堂听取日常事务,重大事项决策仍按照宫中旨意执行。
跟随丁谓一起反对太子监国的主要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枢密使曹利用,二十多年前澶渊之盟时主要的谈判代表,被寇准威胁谈不成就砍脑袋的曹利用,这么多年过去了,寇准一直还把曹利用当成一介莽夫,曹利用也一直耿耿于怀,此次反对寇准不为公事,只为私仇。但莽夫曹利用已经成为西府枢密院一把手,核心决策吵架有人家一份,集体表决投票有人家一票,关键时刻人家反对,你就是办不成事儿。
另一个反对声音最高的是翰林学士钱惟演,钱惟演是吴越王钱俶第七子,年幼时跟着钱俶降宋,之后蒙荫一直在太仆寺任职,后来天书运动中马屁拍的好被提拔成为翰林学士。天禧四年,钱惟演不仅仅是翰林学士,还是丁谓的姻亲,除了这些,钱惟演还是时任马军都虞侯刘美的大舅哥,而刘美就是皇后刘娥的前夫龚美。
总而言之此次提议以失败告终,只要太子还在宫里不出来临朝监国,凡事就只能被刘娥死死拿捏住,寇准吃惊的发现,丁谓已经转投向了刘娥的皇后一党。
真是太奇怪了刚刚发出来的帖子又被删了,写的都是宋代历史不涉及违规的内容,到底是哪儿违规了被吞贴???
天禧三年三月,就在王钦若被打击的前夕,一位名叫朱能的永兴军(今陕西西安地区)地方巡检向地方长官寇准汇报,发现了天书。
真宗朝正常的拍马屁行为是献祥图、献颂文、献祥瑞,除了以上三种之外还有一种叫做献天书,属于顶级拍马屁行为。
因为天书的撰写权在真宗那里,没经过皇帝首肯的天书肯定是伪造,伪造天书一定要杀头。
巡检朱能的另一重身份是周怀政的心腹,他向寇准汇报发现了天书,说明这份天书是从宫里流传出来,换句话说,这份天书是经过真宗首肯的。
橄榄枝抛来了,寇准犹豫了。
寇准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多年的为官生涯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尤其是真宗沉湎于天书运动不理朝政,自己上一次回到中央担任枢密使却不能力挽狂澜之后,寇准更是对朝廷心灰意冷,不想再去趟这潭浑水。
朱能报过来的天书被寇准雪藏了起来,不打算靠这份顶级马屁引起真宗的注意回到中央。
然而没过多久,在朝中任职的寇准女婿王曙回来向老丈人一番劝说,寇准竟然上报天书了。
王曙告诉寇准,现在朝中真宗病重,太子年幼,皇后刘娥势力越来越大并且已经开始在朝中军中安插亲信,首相向敏中身体也不好,次相王钦若已经越来越不得人心,真宗、太子和朝廷都需要寇准回去稳定大局。
寇准动摇了,出于对权力的欲望也好,出于对天下的责任也好,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回到朝中。
寇准向朝廷献上了永兴军发现的天书,不久之后朝廷果然下诏寇准回京,临行前,寇准的门生给寇准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称病不朝,远离是非;中策是回朝之后坦诚天书为朱能所报,并非自己发现,保全自己一世英名;下策是回到中书,重新做宰相。
寇准没有听门生的建议,选择了下策,踏上了回京之路。
天禧三年六月,寇准回到开封任同平章事,向敏中是首相,寇准是次相。
首相向敏中是自己的同年又是自己坚定的支持者,政治环境是非常有利于寇准,但寇准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刺眼的人物,丁谓。
丁谓为了进入中央中书等了太久,天禧三年六月寇准回朝任同平章事的同时,丁谓升任参知政事,正式进入中央政府核心决策团队。
丁谓是五鬼中的二鬼,历史上从来都是大奸臣大反派的形象,然而真实的丁谓绝不是简单的奸臣,我们常说千人有千面,奸诈的丁谓自己就有千面。
总的来说,丁谓是个天才。
丁谓,苏州人,在中进士之前,丁谓同志就在苏州当地家喻户晓了,他的诗词文章非常出众,当地的读书人都拿他来跟韩愈柳宗元相比,要不是后来名声太臭,唐宋八大家里得有他一席之地。
受到众人赞美的丁谓果然不负众望,淳化三年考中进士,在短暂的大理寺工作之后被朝廷派到了西南的夔州(今重庆奉节县)任职。到了夔州丁谓才发现,当地人已经反了。
这就坑爹了,朝廷安排的工作岗位居然是个造反窝子,丁谓来之前并不知道有人造反,也没带一兵一卒,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灰溜溜的逃回开封,丁谓直接孤身到了叛军营地,找到叛军头子要求谈判。
谈判的过程已经没人知道了,但是史书记载丁谓给了叛军三个条件:之前造反杀掉不少当地官员的罪名既往不咎;根据朝廷管理边民的政策允许当地百姓自己养马,并且政府定期组织榷场以方便马匹交易;夔州当地产盐,政府组织百姓生产然后统一与旁边州县交易,换来粮食满足当地百姓需要和军需。
叛军被丁谓忽悠住了,之前的地方官从来不与自己对话,这突然从中央来了个人居然提出了如此宽厚的条件,这谁还造反?叛军高高兴兴的歇菜了,不打了,都回家干活儿去。
远在西南的丁谓治理边民叛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开封,引起了时任参知政事的寇准的注意,向首相李沆提出,夔州的丁谓是个人才,应该提拔重用,没想到李沆不同意提拔丁谓,还告诉寇准,丁谓品行不端不能提拔。
寇准纳了闷了,这好好的人才怎么就不能提拔了?
优秀的丁谓马上迎来了人生第二场表演,景德元年澶渊之战开打,朝廷把丁谓派到黄河北岸的濮州(今河南濮阳)抵抗辽军,丁谓到任之后辽军已经在河北形成了如入无人之境的状态,濮州老百姓人心惶惶,都不愿待在黄河北,想要渡河到黄河南。
为了妥善安置老百姓,政府组织了渡船,加上民间个人的渡船,每日摆渡想要过河的人,但是人多船少形成了挤兑,个别船主开始坐地起价。丁谓知道了之后安排人偷偷从牢房里带出来几名死刑犯,打扮成民间船主的样子,以打击坐地起价的名义当着所有渡船的面一个个的斩杀,这样一来可把加钱的船主吓坏了,丁谓趁机组织所有船只加班,用了三天时间把想要渡河的百姓全部送到了黄河南岸。
老百姓跑了,契丹人可没跑,丁谓想了个办法,把城里的青壮年召集到一起,沿着黄河布置旗帜,鸣金敲鼓好不热闹,辽军远远的看到濮州区域又是摇旗又是呐喊又是鼓锣齐鸣,也搞不清楚宋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鉴于当时河北宋军主力依然在虎视眈眈,辽军根本不敢打任何没有把握的攻坚战,濮州在整个战争中安然无恙。
澶渊之盟后,能文能武的丁谓回到中央,担任三司使。
一个顶级经济学家同时执掌财政部和发改委是一种什么体验?就是北宋景德年间丁谓之于国家的体验。
丁谓就任三司使之后,首先就发现了北宋川陕地区由于以往从岭南运送粮食导致积累了大量军需储备,接收的盐和当地产的盐加在一起形成大量库存,于是从中央层面主导将一部分盐换成了布帛,解决了大量军费,也稳定了川陕的物价。
接下来,丁谓又搞了个大动作,他搞了一次人口和土地的大普查。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都能感受到,每一次人口普查的麻烦,社区登记、异地工作、人户分离等等一个个专业词汇简直能把人口普查工作人员累晕,更不要提一千年前的北宋时期这项工作的繁杂程度。
工作有困难不怕,办法总比困难多,丁谓向中央要来了政策,在各个州县专门增设一名“劝农使”,直接对三司负责,经过艰苦摸排汇总,景德三年年底终于完成了此次大普查,调查出了大量隐瞒的土地和隐瞒的人口。
根据丁谓的年终总结,当年国库总收入达到6373万贯,比未普查之前的咸平六年多处346万贯,涨幅达到5.4%。
如果放在今天,哪位经济学家主持实施一项政策,能让我们国家的GDP跨越式的增长5.4%,估计要被全国人民当成神一样敬仰起来。
仅仅是增加点国库的收入远远不是丁谓先生的追求,搞完人口土地普查之后,丁谓又主持了一场变法改革,变法的对象是茶叶。
茶叶是古代封建社会重要的经济作物,如同当今社会的烟草一样,重要的经济作物往往也是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但是由于地区发展不均衡,茶贩子流窜式各地倒卖,搞得国家收税收不上来,茶价也很不稳定。丁谓变法的措施是在全国各产茶之地强化官方统一收购,增加官方开办的榷场,各地严格管理茶叶交易必须在榷场进行,不得私下贩茶,各地官府根据榷场交易量收取茶税。
茶法改革之后,单独茶税每年所增加收入达到200万贯以上。景德年间开始实行新茶法,到了大中祥符年间,茶税每年增加收入更是超过了300万贯,给国家增加了大量稳定收入。
正是因为丁谓这种出色的财务管理能力,才让他在面对真宗询问封禅泰山费用时自信的回答,大计有余。毕竟,政府财政要是破产了他丁谓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然而即使凭借丁谓超强的财务管理能力,封禅泰山还是花费了一笔巨额财政经费,可没想到从泰山回来之后,真宗的佞道行为越发严重,玉清昭应宫原本只是用来供奉天书,后来在真宗的授意下越建越豪华,全国各地也在这种风气的带动下大肆修建各种道观,在这种形势下,就算是首席经济学家丁谓也顶不住了,他在大中祥符四年向真宗上奏,东封西祀,赏赐亿万,陛下皇恩浩荡,可国库的钱已经见底了,撑不下去了。
上奏的结果是,真宗不予回应。
不知是人到中年自甘堕落,还是眼看国家无力扭转,从某个时刻开始,丁谓彻底放弃了他原本的一心为公的职业操守,转身变成了一个职业马屁精。
天才一旦变成了马屁精,那必然就是天才马屁精,随着玉清昭应宫无休无止越建越宏大,群臣的意见也越来越大,终于在一次朝会上大家又提起这项工程, 一致认为国家撑不住了,不能再建下去了。
当时皇子赵受益还没出生,前面五个皇子全部夭折,丁谓怒斥群臣,陛下富有天下,建一座宫殿崇奉上天,未有皇嗣,正可以祈福。
所有大臣,包括首相王旦,都被这句话镇住了,天子无后这代价太大了,区区一座宫殿又算得上什么呢?谁再敢上述反对修建宫殿,以后老赵家生不出皇子那就是千古罪人。
随着玉清昭应宫的完美落成和各种颂文祥图祥瑞的呈报,丁谓取得了真宗的信任,大中祥符五年九月,丁谓进入中书,被任命为参知政事成为副宰相。
寇准到中书后,对丁谓那是一百个看不惯,原因就是上次导致自己罢相的三司使林特,而丁谓作为前任三司使后来的参知政事,一直都是林特的上司,也是林特绝对的后台。
在上一次任枢密使期间,寇准攻击林特最后导致被贬出朝廷是因为真宗厌恶寇准的态度,而林特所掌管的三司又是真宗搞天书运动钱财支持的来源,在上一次的罢相风波中丁谓其实是有心无力的,林特是自己的心腹,但是寇准在朝中威望实在太高了,丁谓不敢跟寇准硬刚。
既然干不过,那就好好配合好领导把工作做好,丁谓拿出了天书运动中那股子拍马屁的精神头,对顶头上司寇准百依百顺,让俺干啥俺就干啥,领导,啥都听你的。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舔狗能达成所愿,有时候舔狗只会尊严尽失,丁谓就是第二种舔狗。
寇准回朝没多久,大家就流传了丁谓一个外号,叫“鹤相”,听说是寇准看到树上乌鸦时感叹,这乌鸦要是让丁谓看见了,肯定又要被当成仙鹤了。
嘲讽丁谓天书运动拍马屁嘛,都知道,可接下来寇准还不过瘾,跟身边人说,丁谓既然这么喜欢仙鹤,我们就叫他鹤相吧。
寇准这么大年纪人了,居然玩儿起了职场霸凌给别人起外号,原来神仙打架跟菜市场的大妈打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从此以后朝堂上丁谓经常被人问好,鹤相好鹤相好,鹤相心情一定不怎么好。
但是丁谓没有急眼,领导一句玩笑话嘛,没什么大不了,依然对寇准恭恭敬敬,可接下来的一件事让隐忍的丁谓忍无可忍。
寇准丁谓作为朝廷的中央领导班子成员,一次参加朝廷组织的宴会,向敏中寇准是正宰相座位靠前,丁谓和其他副宰相包括六部大理寺等其他官员座位都靠后一些。宴会的食物里有一道汤,寇准大帅哥胡子很长,喝汤的时候不小心就把胡子粘上了汤,看上去很不雅观,丁谓看到后赶紧走上前去,史书记载,丁谓对寇准的胡子“徐拂之”,擦去了寇准胡子上的汤。
寇准哈哈大笑,嘲笑丁谓说,“参知政事,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耶?”
我这里引用的是史书原文,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国家的副宰相,两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宰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这样羞辱,甚至成了成语典故“溜须拍马”的源头,会是什么心情?
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搞政治斗争就是要把我们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我们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但是看完寇准在政坛的一生,那基本是只搞政治,不懂斗争。
寇准啊寇准,你忘了这次回朝的最终目的了吗?你忘了女婿王曙给你转述的后宫万分凶险的状况了吗?真宗病重太子年幼,皇后刘娥势力越来越大对太子威胁也越来越大,最重要刘娥还不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太白昼见,刘娥会不会像武则天一样某一天干掉太子?真宗需要你,资善堂认真读书孤苦无依的太子需要你,冒死保护太子的周怀政需要你,全天下的老百姓需要你。
而寇准同志,到了这个份儿上还在招黑树敌,以为已经掌控了朝政,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他可以轻松保护太子顺利登基。
其实回顾当时的朝堂,寇准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中书首相向敏中是寇准的同年进士私交深厚,而且之前就一向力主寇准回朝,除丁谓之外另外一位参知政事李迪也是寇准的忠实拥趸,此外,后宫里的周怀政也是寇准的政治同盟,加上真宗对自己的信任,寇准没有理由担心这次会出岔子。
可所有人都忽视了刘娥,这位四川来的歌女,已经蜕变成了一名老谋深算的阴谋家。
刘娥此时其实内心很不安,寇准刚回朝不久,天禧三年八月,史书记载,又一次太白昼见。
其实太白昼见这种现象,主观臆断的成分很大,试想大白天的金星到底有没有、能不能看见,在古代社会也没有摄影设备,没办法客观记录,只能靠掌管天文占卜的司天监,司天监说了太白昼见出现了,那就是有,司天监没汇报那就是没有。
北宋律法规定,司天监观测到的天象必须在第一时间汇报给皇帝,按道理说,刘娥在宫中辅政,如此不利的天象应当被压下来不做记录,可连续两次太白昼见都实实在在记录了。
因为观测太白星的最佳时间是在早晨,消息上报上来必须要通过宫中的宦官,而宦官的头子就是周怀政。刘娥虽然贵为皇后,可每天想要见到真宗也必须按照宫里的规矩来,周怀政总领皇宫事务,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二十四小时守在真宗身边。
形势对刘娥不利,但刘娥只能忍着,她没有主动出击的资格。
天禧四年三月,首相向敏中病逝,政治天平发生倾斜。
真宗朝后期,真宗在众多大臣中最信任向敏中,甚至连皇后刘娥也不能跟向敏中相比,向敏中在,刘娥辅政做出的决策还得向敏中首肯才能发布,向敏中不在,再无人能制约刘娥。
向敏中病逝的那天,已经神志模糊的真宗强撑起病体来到向敏中家中伤心痛苦,之后辍朝三日。
向敏中死后,真宗如果要选一个最信任的人,恐怕皇后刘娥会比寇准更占优势,寇准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没过多久,寇准在朝会上直接提出,真宗身体已经无法再处理朝政,建议由太子监国,全体宰执辅政。
向敏中死了,宰相只剩三位,李迪表示同意,丁谓表示反对。
寇准没想到中央核心领导层居然有人会反对太子监国,于是当场跟丁谓吵了起来,丁谓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心腹大臣也跟着丁谓表示反对,真宗一看大臣们态度不统一也不愿过多纠缠,最后安排由太子在资善堂听取日常事务,重大事项决策仍按照宫中旨意执行。
跟随丁谓一起反对太子监国的主要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枢密使曹利用,二十多年前澶渊之盟时主要的谈判代表,被寇准威胁谈不成就砍脑袋的曹利用,这么多年过去了,寇准一直还把曹利用当成一介莽夫,曹利用也一直耿耿于怀,此次反对寇准不为公事,只为私仇。但莽夫曹利用已经成为西府枢密院一把手,核心决策吵架有人家一份,集体表决投票有人家一票,关键时刻人家反对,你就是办不成事儿。
另一个反对声音最高的是翰林学士钱惟演,钱惟演是吴越王钱俶第七子,年幼时跟着钱俶降宋,之后蒙荫一直在太仆寺任职,后来天书运动中马屁拍的好被提拔成为翰林学士。天禧四年,钱惟演不仅仅是翰林学士,还是丁谓的姻亲,除了这些,钱惟演还是时任马军都虞侯刘美的大舅哥,而刘美就是皇后刘娥的前夫龚美。
总而言之此次提议以失败告终,只要太子还在宫里不出来临朝监国,凡事就只能被刘娥死死拿捏住,寇准吃惊的发现,丁谓已经转投向了刘娥的皇后一党。
寇准慌了,宫里周怀政虽然是自己的盟友,但在国家大事上周怀政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真宗一向耳根子软,朝堂上大臣形成一致意见有可能还能接受,一旦朝堂上意见不一致就很难说服他做出决断,澶渊之战时的投降派王钦若陈尧叟是被自己吓唬怂了,这次丁谓已经结成了朋党,一个两个人可以怂,一支朋党可不会怂。
真宗身体越来越差,眼看着随时有可能驾崩,寇准决定放手一搏。天禧四年六月,跟丁谓吵完架不到三个月寇准再次进宫单独面圣,向真宗再次提出,皇太子民心所归,此后由太子监国,真宗不再临朝听政,丁谓是奸臣,真宗放权给太子之后要将丁谓罢官,由自己和其他大臣辅佐太子处理朝政。
也许是想到寇准曾经多次的英明决断力挽狂澜,真宗决定再相信寇准一次,同意寇准的提议。
寇准欣喜若狂,出宫后马上安排翰林学士杨亿起草表文,用以第二天早朝上表表请太子监国和丁谓滚蛋。杨亿是寇准的亲信,接到这份命令立觉责任重大,于是挑灯夜战,奋笔疾书一整夜,终于在第二天早朝之前写好了表文,准备开启这最后的胜利。
然而寇准和杨亿都不知道的是,刘娥、丁谓早已知道寇准面圣的提议。
刘娥经营后宫多年,整个后宫全部都是刘娥的眼线,寇准男子汉大丈夫,喜形颜于色,从他进宫到禀报再到出宫,刘娥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太子一旦真正监国将不需要她辅政,之前苦心经营的局面将顷刻间崩塌,形势万分危急,必须要采取措施。
寇准马上就要动手扶上太子掀翻丁谓,丁谓知道寇准马上就要动手,寇准不知道丁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动手。顶级的政治斗争就如同战争一般残酷,别说一夜,一个小时的信息差就足够一方满盘皆输。
寇准离开皇宫的当夜,丁谓进宫面圣。见到真宗后一顿陈述寇准的罪状,最后言辞恳切的请求真宗罢免寇准。
真宗也许是真的病入膏肓神志不清醒了,居然答应丁谓的请求,罢免寇准。
丁谓可不敢再有拖延,得到真宗罢免寇准的首肯之后,便立刻招来夜里在宫中值班的翰林学士草拟诏书,要第一时间形成法律效力发布,决不能给寇准上表的机会。
来草拟诏书的人,正是丁谓的姻亲,刘娥前夫的大舅子钱惟演。你说这里面没有阴谋,那我是不信的。
于是一顿操作,寇准罢相的诏书首先形成了,第二天早朝还没等寇准上表请太子监国,先听到的却是自己罢相的诏书。
寇准这次又输了,被封太子太傅,莱国公,离开中央。不久,丁谓如愿以偿升任同平章事成为首相,钱惟演升任枢密副使进入中央领导集体。
然而奇怪的是,此次寇准被罢相,真宗并未安排寇准离京赴任,而是一直待在开封,此后宫内多次集会宴请,真宗还专门召寇准进宫同聚。
丁谓一帮人对于这种局面极为恐慌,寇准一生五起五落,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第六次起复,于是钱惟演利用经常在真宗身边的优势,不断鼓动真宗把寇准贬出京城,得到的回复总是,卿勿忧。
病重的真宗真的糊涂吗?也许他从来都不糊涂,也许他早就看透了丁谓与刘娥结党,寇准要力保太子即位,朝堂上的斗争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不愿再费心处理了,但无论如何,寇准的忠诚他从未怀疑。
寇准在斗争中失败,有一个人比寇准更忧心忡忡,那就是周怀政,掌管后宫多年,眼见皇后刘娥一步步做大,本想帮助寇准回朝对抗刘娥,保护太子顺利即位,没想到寇准被罢相。天禧四年,真宗身体已经差的不能再差了,经常白天昏迷,而晚上整宿整宿的无法入睡,唯一能入睡的时候,还是得枕着周怀政的大腿才能睡着。
老皇帝命在旦夕,小太子身处险境,皇后随时可能篡权,老宰相寇准失败罢相。周怀政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主动出击扶太子登基,废除皇后刘娥,迫使真宗禅位当太上皇,然后以新皇帝之名召回寇准回朝辅政。
周怀政过于理想化了,当时的太子赵受益年仅十岁,根本无法独立发布政令,真宗健康恶化清醒时间没有昏迷多,是有可能同意当太上皇,但就算真宗同意禅位当太上皇,接下来的操作呢?让刘娥自己退位?让新皇帝下诏废除自己母后?更不要提,无论是真宗还是太子都对刘娥非常信任,不可能下诏废除她。
可惜周怀政谋划的政变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告发,周怀政连同自己弟弟周怀信等一大帮亲信被一网打尽,团灭。
周怀政政变事件带来了一连串影响,寇准最后一次回到中央是献上了治所发现的天书才被真宗召回的,而这份天书正是周怀信远在永兴军的亲信朱能所发现的,周怀政授意朱能伪造天书帮助寇准回朝的密谋也揭发,寇准受到牵连,被贬出京,知安州(今湖北安陆)。
周怀政死后,朝廷接着处理周怀政外地的亲信,永兴军的朱能第一个跑不了,可没想到朝廷官兵还没到,朱能先率部叛变了。可朱能临时发动叛乱哪里会是官兵的对手,没过多久就被围剿歼灭,朱能兵败自杀。
朱能的叛乱,更加坐实了周怀政集团的叛国罪名,也更加牵连了曾上报朱能版“假天书”的寇准,朱能伏诛后,寇准被进一步贬官到道州(金湖南道县)。
寇准被贬之后,留在中书支持太子监国的就只剩李迪一个人,李迪与寇准一样,既不待见刘娥,也反感丁谓。
郭皇后病逝以后真宗想立刘娥当皇后,李迪多次上书指责刘娥歌女出身,母仪天下不够格。后来真宗身体越来越差,一次在宫里跟群臣闲聊时抱怨,晚上皇宫里的人都去皇后那里,自己寝宫里冷冷清清连个人都没有。
李迪怒道,独留陛下一人无人照顾,所有相关人员都应严惩。
可李迪没想到的是,当时刘娥已经开始密切参政了,他说的一番话都被躲在屏风后的刘娥听的一清二楚。
刘娥必须除掉李迪,丁谓也一样。
李迪对寇准的人格非常钦佩,也是寇准的政治盟友,寇准被贬官之后丁谓出任首相,为了把寇准一贬再贬,在寇准的贬官诏书上耍手段,把“除小处知州”改为“除远小处知州”,李迪知道后跟丁谓大吵一架。天禧四年十一月,丁谓又在朝会上提出安排林特出任枢密副使,林特是寇准当年点名的奸臣,李迪当然是激烈反对。
贬损寇准,打压自己,现在又要安排奸臣做枢密副使,当时朝会上满朝文武,李迪却已压抑不住满腔怒火,拿起手中的笏板就要打丁谓。
笏板就是古代大臣拿在手里启禀皇上时握的板子,都是读书人文质彬彬的,谁也没想到次相李迪突然就出手要打首相丁谓,同僚们愣了一会儿,赶紧上前劝解。
真宗大怒,堂堂两位宰相位极人臣,丢人现眼一点儿表率作用都没有,都回家去吧,当时就下令丁谓李迪统统罢免,不要宰相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李迪以为自己拼了仕途跟丁谓同归于尽了,丁谓同志前一天被罢免,第二天就又来到皇宫单独面圣给真宗承认错误来了。
真宗身体虚弱耳根子也软,况且本来说的都是气话,见丁谓来承认错误了态度很端正,气儿一消也就算了,当时两位宰相的罢免诏书还没写好,直接通知翰林学士,丁谓的罢免诏书不用写了。
就这样,丁谓巧妙的留在了中书成为独相,唯一构成威胁的政敌次相李迪也在政治斗争中失败了,一时之间,丁谓环顾满朝,似乎已经达到了权力的巅峰。
有的人攀上了权力的巅峰,有的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乾兴元年(公元1022年)二月,真宗病逝。
真宗这一生一直想要有一番作为,在他在位的前期,国家阴差阳错跟辽国签订了盟约,西北李继迁战败身死,两大国防边患不复存在,已经给他提供了非常优越的治国条件,然而澶渊之盟背负的心理负担过重,思来想去最后搞出了一场劳民伤财的天书运动。到了真宗朝后期,国家一片乌烟瘴气,官员任命提拔全靠颂文祥图祥瑞,形成了一股扭曲的拍马屁之风。
真宗不知道国家的形势吗?他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几次把寇准召回来,但他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氛围里无法抽身,名义上是佞道,其实宋真宗自己就是道,道就是宋真宗,不敢放下包袱甩开膀子治理国家,他佞的是他自己。
真宗去世之后,儿子宋仁宗将所有天书陪着真宗一起殉葬,结束了所有的天书运动,真宗亲自导演的这一出闹剧,也跟着自己的身躯烟消云散,从此不再遗祸人间。
2000年时候我曾在杂志《知识文库》上读过这么一则小故事:
传说北宋年间开封城有一个名叫张营之的人,下象棋非常厉害,人送“棋王”,声名远播。全国各地陆陆续续来挑战的人无一能胜过他的,下到最后,张营之无敌寂寞,开始左右右手互博,左手赢了,右手给左手倒酒;右手赢了,左手给右手斟茶。
真宗也是个象棋爱好者,听说了这么一个牛人,心里自是痒痒,于是某天换上便装带着贴身小太监来福到张营之家里拜访。张营之开门一见到真宗,立马下跪称有失远迎请陛下赎罪。真宗好奇,身穿便装,何以能认出?
张营之回答,自己多年与棋盘相伴,车马将相全都有灵性能够感应得到,今天见到陛下发现陛下器宇轩昂远胜于车马将相,此种气度只有 ,别无外人。
真宗暗暗称奇,邀请张营之博弈一局,张营之执子对弈,一盘棋下了许久最终和棋,张营之既不冒险进攻,又守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真宗的尊严,也保住了自己棋王的称号。
真宗离开后,张营之脱去上衣一看,已经被汗湿透了。
后来真宗有意召张营之进宫任职,张营之以照顾年迈为由婉拒。不久之后辽军南下,宋军主帅王超抵抗不力辽军势如破竹打到黄河边,朝中主战派与逃跑派争论不休,真宗也拿不定主意,竟然病倒了。后来被宰相寇准鼓舞强行振作起来御驾亲征,到了澶州待在南城不敢去北城,没过几天消息传来,辽军主帅被城墙上一枚飞来的棋子击中当场阵亡,辽军大乱。
真宗心想,可是营之来了?
果然是张营之来了,见过真宗之后,呈上一只包裹就要走,真宗苦留不住,问,前夜击毙辽军主帅用的是哪一子?
张营之答,炮。
张营之走后,真宗打开包裹,里面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棋子,帅。真宗于是率亲军登上北城城楼号召守军奋勇作战,守军气势大盛,主动出城与辽军野战,居然把辽军打的不敢靠近澶州城。最终辽军军心不稳,宋军也不愿久战,双方签订下盟约。
回到开封,真宗想重赏张营之,不想张营之已率家人离开住所,从四邻得知,棋王不日前外出,回来之后大病一场仿佛憔悴了十年,再后来就率家人云游江湖去了。
真宗走进张营之家中,当年对弈的桌子上摆着一副残局,看了一会儿不解其意,问来福,来福支支吾吾道,红棋先走,则黑棋必死;黑棋先走,则尚有一线生机。
真宗不语。
真宗走了,可真宗留下来的烂摊子还得有人收拾。乾兴元年二月,根据真宗遗诏,十二岁的皇太子赵祯(受封皇太子时改名)登基,是为宋仁宗,一切军国大事权取皇太后刘娥处分。
刘娥经过多年与前朝大臣的较量,已经成长成一名出色的阴谋家,虽然后来实行过不少有益国家的政策,但她根本不配与寇准王安石这种政治家相比,说一千道一万,只是个阴谋家,而已。
阴谋家刘娥采取的第一个措施,就是打击曾经的头号政敌:寇准,和寇准的铁杆宰相盟友:李迪。
怪了,寇准和李迪都已经被贬出京城了,还打击个什么呢?
阴谋家的逻辑是斩草必须除根,刘娥找到了丁谓。
平心而论,如果丁谓没有后来对寇准的一系列迫害,没准儿在历史上名声也不至于那么臭,毕竟执政水平是实打实的高,制定的各项政策也确实有利于国家,即使是后来跟寇准政见不合也最多就是政治路线问题,现在提宋代“五鬼”都不见得有几个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王钦若都不一定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丁谓就很多人都知道,大奸臣。
人这一生路很长,无论你之前有多么伟光正,关键时刻选择了与人民为敌,你就要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话也适用于刘娥。
在迫害寇准和李迪的问题上,丁谓与刘娥一拍即合,但两位前宰相名气实在太大,群众基础太好,又没有实打实的原则性问题,没法儿彻底消灭,但是丁谓不愧是顶级人精,琢磨出一套阴招儿。
当时寇准被贬在道州,李迪被贬在郓州(今山东郓城),在刘娥的授意下丁谓安排了将两人再次贬谪:寇准贬至雷州(今广东雷州半岛),李迪贬至衡州(今湖南衡阳)。
贬谪的圣旨拟好之后,丁谓安排了使者去给寇准和李迪传旨,特意交代使者,骑马前去,马头处悬挂锦囊内裹宝剑,到两人住所之后不进屋,不答话,只观察两人反应。
使者携圣旨而来,示宝剑,不宣旨,不言语,这是古代帝王逼臣子自杀的标准礼仪。
使者先来到寇准家,一副肃杀气氛,寇准家人惶恐不安不知所措,寇准当时正在喝酒,镇定自若,也不主动迎接,只是派家人告诉使者,别搞得神神秘秘,如果朝廷真的要将寇准赐死,直接宣读圣旨就是。你是使者怎么着,你不说话我也不鸟你,你有本事你就一直在门外站着,我坐着你站着,我吃着你等着,看谁能耗过谁。
使者果然先顶不住了,只好宣读圣旨,贬谪寇准至雷州。
寇准哈哈大笑,接着喝酒。吃饱喝好,安然睡去,第二天收拾行装,出发前往雷州。
到了雷州之后,因为实在太过偏远,雷州当地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老百姓仰慕寇准,知道偶像来了都纷纷跑来给寇准盖房,寇准欣然安顿下来,除了偶尔处理政务之外,主要时间都用来读书、写诗,平静恬淡,再也没人可斗争了。
雷州远,距京城何止千里之遥。寇准呐,实在是太累了。他一生经历太宗朝和真宗朝,保完了真宗又保仁宗,斗完了西夏人斗契丹人,斗完了王钦若陈尧叟斗丁谓林特,一生五起五落,但从未停止过斗争,所有的斗争都只有一个目的:为百姓,为国家。
转过年去的天圣元年(公元1023年)九月,寇准于雷州病逝,享年62岁。
丁谓当时派出去两名使者,一名往南去道州忽悠寇准,被寇准轻易识破,另一名往东去郓州忽悠李迪,在李迪这儿差点儿得逞。
使者快到的时候就有人给李迪通风报信,说京城派出使者,一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马头挂包裹宝剑。李迪一听这架势,搞不好就是朝廷要赐死自己,为了不让人家骑脸催,不如自己先行了断,幸亏被儿子及时发现捡回一条命。
使者来后仍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态度,好在李迪有一名忠心耿耿的门客拼死抗争要跟使者同归于尽,使者胆怯之下只好宣读圣旨,原来朝廷并非要赐死李迪,只是贬谪到衡州而已。
给寇准李迪落井下石完了之后,丁谓环视朝堂,一时间颇有一览众山小的寂寞,丝毫没留意到平静朝堂下面的暗流汹涌。
仁宗刚即位没多久,根据真宗遗诏刘娥要代理处分军国大事,早朝时候要跟仁宗一起接受文武百官朝拜。但仁宗年幼早上起不来,刘娥就向中书提出,仁宗以后就不再起早朝了,由自己代为参加早朝接受群臣朝拜。
首相丁谓直接拒绝,皇上不在,你太后刘娥跟广场舞大妈有什么区别?单独接受群臣朝拜,这赵家天下是要改性刘?
丁谓挺硬气,这事儿办的没毛病,皇帝不在,太后啥也不是。可刘娥觉得丁谓这是飘了,敢针对自己了,得使点儿手段了。
丁谓这个时候还真是无所谓,管你有意见没意见,整个朝堂上都是我的人,我要令行禁止还需要你发表意见?
紧接着,丁谓又注意到了后宫费用超支问题,安排三司对后宫开支进行核算,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刘娥怒了,真宗刚死,丁谓这王八蛋还是老娘一手扶持起来的,宰相位置上才做了几天,就打算欺负这孤儿寡母了?
没想到刘娥还没来得及出手,丁谓自己人先捅了娄子,还是个大篓子。
乾兴元年五月,有关部门汇报,负责真宗陵寝修建工程的大内宦官雷允恭擅自改变陵寝位置,导致位置改变后陵寝开挖遭遇大量地下水倒灌。
水冲帝王陵,这可出了大事儿了。
古代帝王往往会在驾崩前开始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寝,有的死前就修好了,死后“住进去”,有的死的突然,陵寝要等修好之后才能住进去。真宗刚驾崩时,陵墓还没修好,现在工程还没完遇上水冲,大凶之兆,举朝哗然。
根源就在于这个雷允恭身上。
雷允恭原本只是皇宫里一名普通的宦官,周怀政政变失败被杀后,雷允恭揭发了周怀政指使亲信朱能伪造天书的罪行,被丁谓注意到,接下来二者结成了政治上的同盟,雷允恭也在丁谓的帮助下步步高升,逐渐做到了宫中宦官一把手的位置,并且像前任一把手周怀政一样,兼任了资善堂都监。
短时间内坐火箭提拔到这个位置,普通人想都不敢想,可雷允恭不是普通人,人家有更高的追求。
有宋一朝,宦官监工帝陵为传统,一般来说皇帝陵寝按部就班的修建不要出岔子,完工之后大家都是有功之臣论功行赏。可真宗陵寝修建的时候,雷允恭因为要处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已经是太后的刘娥就没有安排他去监工。
雷允恭显然不甘心当一个后进主义者,声泪俱下的找到刘娥,请求允许他去外出监工,刘娥看雷允恭实在诚恳,也就勉强同意了。
雷允恭来到陵寝现场,工地上施工正在紧张进行,驻场的司天监官员刑中和看到宫里的领导来了赶紧上去巴结,并且瞧瞧告诉雷允恭一个秘密,沿着目前的陵寝位置向山上百步之外还有一处风水宝地,陵寝移到那个位置会对子孙后代大有好处,就像秦王坟的香火一样。
秦王指的是赵廷美,赵廷美这一生酸楚,但是子嗣众多,雷允恭也就是这几年提拔速度过快,膨胀的不得了,居然操起了不该他操的心,问刑中和,这么好的位置为什么不用?
刑中和回答看那处位置下方可能会有石头和地下水,不利于陵寝建设。
雷允恭上头了,告诉刑中和,真宗只有一个孩子,没其他子嗣,如果能够像秦王一样子嗣众多,那肯定是大大的好事,我决定了,马上迁坟。
刑中和吓坏了,自己也就是那么多嘴一说,没想到雷允恭玩儿真的,提醒道,工程建设可不是儿戏,帝陵建设工期是死任务,朝廷要求七月交付,擅自迁坟赶不上工期就是死罪。
雷允恭毫不在意,要求现场农夫统一听从命令,赶紧迁坟,自己马上进宫禀报太后,看谁敢不同意。
雷允恭这可真是膨胀到了作死的程度了,帝王陵寝建设可不是我们现代社会的小区建设,黑心开发商约定的交付日期说延期就延期的,古往今来,因为帝陵未按期完工砍掉的脑袋不计其数,雷允恭真是干着太监的工作,操作皇帝的心。
作死的雷允恭真的就回去找到刘娥禀报了,刘娥大吃一惊,问雷允恭如此重大事项怎么就敢拍板。
雷允恭凛然回道,使先帝宜子孙,有何不可?
刘娥懵了,雷允恭说的振振有词,听起来好像真的有几分道理,还说是为了皇家子嗣兴旺,这怎么看都是好事,应该办。可再细想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于是问雷允恭,向山陵使汇报过了吗?
山陵使就是皇帝陵寝建设的第一负责人,这种极端重要的岗位一般由当朝首相兼任,然而与我们现代社会的项目经理一样,古代也存在着“挂靠”的乱象,首相丁谓虽然名义上是山陵使,一般也不怎么管,现场都交给雷允恭全权管理。
雷允恭跑来问丁谓,准备给真宗的陵寝迁坟,领导看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本来该严词拒绝并且怒斥甚至把这胆大包天的雷允恭下狱的丁谓,史书记载,无所可否,唯唯而已。最后居然也没给雷允恭一个明确的答复。
然后雷允恭回到后宫,向刘娥汇报,山陵使亦无异议。
整个过程简直魔幻。
雷允恭虽然是皇宫里宦官头子,但是论身份论地位根本不配跟太后或者宰相议事,而回顾这次迁坟事件,雷允恭不仅自作主张提出建议,还强势的怼回了太后刘娥的质疑,在丁谓不置可否的情况下,又两边忽悠告诉刘娥山陵使没意见。
雷允恭依靠特殊的身份和相对聪明的头脑在宫里混成了宦官头子,还利用内外宫沟通媒介的优势介入了国家大事的决策,史料记载,雷允恭其人,性格“专恣”,对别人常以强硬态度,平时与他打交道的丁谓、刘娥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人精的特点就是事情办的漂亮,话不说的太满,雷允恭跟人精打交道多了,以为自己也是人精。
他以为自己是依靠能力混成这样的,实践证明,他的能力在朝廷顶级的政治角斗场中,活不过一集。
迁坟之后还没挖几天,基坑果然出现大量地下水,工程无法开展,此时就算把人全部拉回陵寝旧址继续修建工期也来不及,雷允恭彻底傻了。
雷允恭傻了,别人可不傻,当时奉命修建陵寝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夏守恩。刘娥的铁杆亲信夏守恩看到新址出水之后二话不说直接上报,奏折到了朝廷丁谓看到后大吃一惊,赶紧把消息压下来,安排人手去帮雷允恭赶工期。可纸里包不住火,真宗陵寝造水冲这件事终于还是被刘娥知道了。
刘娥大发雷霆,接连派出好几批调查组,带回来的结果全都是雷允恭擅自改动陵寝位置导致新址基坑出水冲了陵寝,新址已无法施工,重修旧址工期也无法按时完成。除此之外,还查出雷允恭主持陵寝修建一个多月期间,贪污工程款黄 千多两、白银四千多两、布帛近两千匹和无数珠宝玉器,说难听点儿,都是在跟死人争财产。
刘娥出离愤怒了,她虽然迷恋权力,但是对真宗也是切切实实的几十年真感情,你雷允恭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雷允恭的下场很惨烈,就在陵寝工地现场被乱棍打死。
雷允恭被干掉了,丁谓慌了,如果说雷允恭是真宗陵寝项目工程经理的话,丁谓就是项目总。没等刘娥治罪,朝堂上的奏折像雪片一样呈报到了宫中,全都是揭发丁谓与雷允恭私下勾结的材料。
在这种群情激奋的氛围里,丁谓当然是撑不住的,乾兴元年六月底,丁谓被罢相贬出京城去洛阳任职。
善恶到头终有报,丁谓到了洛阳屁股还没坐热,七月份,朝廷的贬谪敕书再次传来,丁谓达成了帝国顶级荣誉—“一贬再贬”,这次贬谪地在遥远的崖州,今天的海南省三亚市崖州区。
去过三亚的朋友们都知道,这地方跟内陆不一样,一年四季酷热难当,古人可不像我们现代人有空调可用,让一个居住在传统中原汉地的人去崖州,一路上风尘仆仆,当地贫穷落后季度酷热,这就是没打算让丁谓回来。
更加讽刺的是,丁谓赴崖州时路过雷州半岛,而当时寇准就在雷州任职,得知丁谓路过,寇准家臣愤怒不已,非要在路上拦住丁谓给寇准报仇雪恨,被寇准拦住了。回忆起过去的恩怨情仇,丁谓本想见寇准一面,寇准却婉言相拒,只是安排当地官员在准备了一只烤全羊,在丁谓路过雷州时送上,祝他一路平安。
曾经的惺惺相惜,后来的势不两立;曾经的两位有为青年,后来的一对大忠大奸;一个人曾经澶渊之战力主抗敌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另一个曾经主持财政实行改革改善国家的经济状况,两个人本应在真宗朝后期有所作为阻止天书运动祸国殃民,但最终一人斗争失败提前落幕,另一人自甘堕落沦为奸邪。
丁谓的故事结束了,出乎意料的是,经历了这么长途颠簸,丁谓居然没什么病痛,在崖州谪居三年多后被朝廷恩准回到内地,又先后在道州、光州等地任职,一直到活到景佑四年去世,终年71岁。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敢对自己有意见的宰相先后被赶出了中央,刘娥心情好得很,接下来当务之急就是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不仅仅要做太后,还要做拥有实权的太后。
乾兴元年八月,刘娥正式搬入群臣上朝的承明殿,与仁宗隔一道帘子同坐,开始垂帘听政。
仅仅的垂帘听政显然无法满足刘娥的胃口,过去年后的天圣元年(公元1023年),刘娥把自己的出行礼仪换成了跟皇帝一样的礼仪。
难道刘娥这种明显的僭越行为,大臣们都熟视无睹吗?宰相去哪里了?
宰相已经病倒了。
丁谓被干掉之后,刘娥左挑右选,挑选了冯拯作为首相进入中书,冯拯这个人以前我们讲过,脾气也不好,年轻时候就跟寇准正面硬刚,冯拯来到中书,不应该对刘娥的种种行为不管不问。
问题是冯拯年纪也大了,经常生病,身体已经完全支持不了作为一个首相的工作量了,到了天圣年间,冯拯基本上就成了隐身人,直到天圣九月,在冯拯的苦苦哀求下,刘娥终于同意了他的致仕,冯拯一歇菜,下面的次相和其他中央领导班子成员都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刘娥不太敢直接提拔,她只想找一个有资历有能力她还能管得住的人来当首相。
刘娥找来了王钦若。
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王钦若何许人也,真宗朝就已经被万人唾弃名声已经臭的不行了,居然启用王钦若回来当首相?
王钦若还真就来了,天圣元年九月,王钦若任同平章事,位列首相,满朝噤声,刘娥已经彻底控制了朝堂。
控制了朝堂还不够,刘娥仍旧想跟进一步,在一次早朝上,刘娥问群臣,众位爱卿觉得唐朝武则天这人怎么样?
陪伴病重的皇帝老公处理政务,老公死后帮助儿子处理朝政,然后垂帘听政,再然后。。。这道送命题没人敢答,朝堂上一篇默然。
参知政事鲁宗道站出来说,武则天危害社稷,唐朝的罪人。
鲁宗道是亳州人(今安徽亳州市),自幼失去双亲,跟着姥爷长大,穷苦的姥爷带出来一个高材生,鲁宗道长大后科举考试中了进士,真宗朝开始担任谏官,出于职业的使命感,给真宗提了很多施政建议,由于提的实在太多太频繁,把真宗烦的不行。
鲁宗道也是耿直,向真宗提出,我的职责就是建言献策,在其位必须尽心尽力,皇上既然这么烦我,请将我免职。真宗一听这是个耿直的忠臣,放到历朝历代都是宝贝不能丢,于是不再厌恶他,反而亲笔御赐两个大字“鲁直”给他,勉励他继续恪尽职守。
面对鲁直的耿直回怼,刘娥也是默然,她指望什么跟武则天相比,狄仁杰、王孝杰何在?就凭她扶持上来的不得民心官心的宰相王钦若大人?他的支持能值几钱几两?就凭自己的前夫刘美?他领的那帮兵油子管管京城治安还行,外出平叛能打得过谁?
刘娥知道时机不成熟,但是只要朝堂上有风向,立马就会有人站队,没过多久就又有人上书请求给刘氏往上追溯七代立庙。
刘娥非常感兴趣,把这份提议又拿到早朝上聊了起来,来来来,众位爱卿都讲两句,看看立刘氏七庙如何?
又是习惯性的沉默,接着又是习惯性的鲁宗道站出来回答,如果给刘氏祖上七代都立了庙,那我们的仁宗陛下算什么?
刘娥再一次吃瘪,但鲁宗道毕竟是副宰相,位列中书,说的还句句在理,没敢把鲁宗道怎么样,刘娥打算再等等,等时机合适再更进一步。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在接下来一次刘娥与仁宗一起去慈孝寺参加祭祀活动时,仁宗的车驾还没出发,刘娥乘坐的车驾就先出发了,鲁宗道又不愿意了,上来一顿喷,太后须知,妇人之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仁宗在位,太后车驾须跟从圣上车驾之后。
刘娥真的杀了鲁宗道的心都有了。
@历史小学生2018 2022-03-14 12:10:53
楼主写的太好了,一气看完。期盼楼主能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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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常来坐坐
即使鲁宗道等宰执反对,刘娥还是对最高统治者的宝座一直有所想法,可形势已经逐渐不允许她再做什么动作了。
天圣七年十一月冬至前一天,仁宗打算率文武百官给刘娥祝寿,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时任参知政事的晏殊接到来自一名秘阁校理(宋代官职,负责管理皇家图书馆)的上梳,声称天子与太后本是家人,在皇宫中可以以家人身份相处。但现在太后临朝参政,天子还需要跟百官一起向太后叩拜行礼,有失天子尊严,没办法给后世做出榜样,劝仁宗取消此次祝寿。
晏殊老师我们都很熟的,他的《蝶恋花》千古传诵,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想必大家都会背两句,但晏殊老师除了诗词功底了得外,还是一名出色的官员。
真宗景德二年,年仅14岁的晏殊参加殿试成绩出色,获同进士出身,受到真宗青睐,此后一步一个脚印的提拔升迁,在仁宗天圣年间先后任枢密副使和参知政事,为官风格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受到真宗仁宗两代皇帝的赞赏。
为什么那位秘阁校理的上梳会到了晏殊手上呢?因为这位秘阁校理是晏殊举荐的,换句话说这位小官员就是晏殊的人,所有大臣的上梳到了中书,宰执们都会看看是谁的人上梳的,谁的人谁把关,万一上梳没大没小惹得皇上不高兴被问责了,中书的宰执也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胆大包天的秘阁校理叫范仲淹,晏殊拿到范仲淹的奏疏气不打一处来,逮着范仲淹一顿狂喷,范仲淹你这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么狂妄的提议你也敢上梳。
范仲淹严肃的回答晏殊,一直以来都很感激老师的推荐,但是作为臣子就一定要秉公直言,请老师理解。
这次上梳最终还是没能到达刘娥和仁宗那里,被晏殊压了下来,范仲淹暗自下决心,一定要继续上梳,坚持到刘娥还政给仁宗。
坚持的范仲淹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放弃二字。
范仲淹祖上在唐代时曾做过宰相,父亲范墉曾在吴越为官,钱俶投降北宋后,范墉随之来到北宋河北正定任职。范墉一世为官却一世清廉,范仲淹出生的第二年范墉病逝,由于家里没什么积蓄,范仲淹母亲连范墉的丧事都办不起,最后朝廷得知范墉清廉送来了银两,帮助范仲淹母亲把范墉的灵柩运回苏州老家安葬。
丧事过后,范妈妈带着年仅两岁的小范仲淹无依无靠,经人撮合嫁给了山东人朱文翰,小范仲淹也改了名叫“朱说”。
范仲淹是幸运的,母亲再嫁之后,继父对范仲淹视如己出一直照顾有加,母亲则除了督促范仲淹勤奋读书之外还教育他生活应当克勤克俭,从小给他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
随着年龄的增长,范仲淹吃惊的发现,怎么都在一个家生活,我平时勤俭节约,其他几个兄弟都是打仗大手大脚,而且母亲也只管自己,不怎么管其他兄弟。出于天生的责任感,范仲淹劝其他几个兄弟不要太过浪费,没想到兄弟们直接回怼,我们花自己朱家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时的范仲淹刚刚二十岁出头,听到兄弟们这样说,感到惊骇不已,后来从街坊邻居那里打听到,自己本是姑苏范家的儿子,父亲病逝后母亲为了生计改嫁给了继父。
年轻小伙范仲淹得知真相后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亲生父亲竟然早已病逝无法再见,喜的是这些年继父待自己如同亲生儿子,母亲和自己在这么一个优渥的环境下生活了二十年。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读书人的基因深深地刻在范仲淹的骨子里,如今长大成人得知自己身世后,范仲淹更是要自力更生成就一番事业,于是,泪别了母亲之后,范仲淹踏上了新的求学路。
读书人想成就事业,无非就是考取功名,范仲淹也是走的这条路,为了科举考试取得好成绩,范仲淹来到了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的睢阳书院。
睢阳书院是当时北宋最大的书院,书院本身只藏书,并不提供应试教育,但大量学子借阅书刊之余谈古论今裁长补短,久而久之,书院成了学子们学习的好地方,不仅可以方便查阅书籍,还时不时有学术大拿前来讲学,思想在碰撞中得到升华。
睢阳书院有些类似没有教师的衡水中学+国家图书馆+现实版百家讲坛,在这样的环境下,睢阳书院人才辈出,中举中进士都是小意思,好几个人最后官居宰相。
大中祥符八年,范仲淹以“朱说”之名考中进士,被朝廷任命为广德军(今安徽广德县)司理参军。做了官之后,范仲淹就把母亲接回身边奉养,之后范仲淹在多个地方任职,范仲淹在各地任职时逐渐开发出一项罕见技能:治水。史书记载范仲淹分别在泰州西溪任盐仓监期间参与修筑海堤、在兴化任县令期间主持修筑河堤,有效的减轻了当地的水患。
天圣五年母亲病逝,范仲淹为母守丧住在应天府,应天府知府晏殊知道范仲淹学识渊博,于是邀请他到已经改名为应天书院的原睢阳书院任职,全面管理书院日常事务。
范仲淹在应天书院任职期间,借助书院的平台与众多学者探讨古今天下大事,学识和眼界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宽。天生六年,针对当时真宗朝留下来的一些时局弊病,范仲淹向朝廷上梳《上执政书》,主要从改革吏治、裁撤冗官、兴办教育等多个角度陈述了一系列改革措施,由当时已经进入中书的晏殊汇报给了仁宗,仁宗听后大为赞赏,安排范仲淹来到中央任职,担任秘阁校理。
只是晏殊同志实在没想到,范仲淹不仅仅对国家政策有独到的见解,对于朝廷的规矩也坚持着极强的原则。
第一次请求仁宗不要拜太后的上梳被晏殊堵回来之后,范仲淹不屈不挠,老伙计你不让我上梳不是吗?害怕内容太敏感影响朝政和谐,那我就干脆直接把话挑明,你刘娥皇太后必须还政给仁宗。
接着,范仲淹就真的上梳了,内容就是请太后撤掉朝堂上的座位,回后宫去,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朝堂上了,朝堂上的事情由仁宗自己决定。
满朝文武装聋作哑都这么多年了,范仲淹这是在打所有人的耳光。
不出意料,晏殊又给范仲淹的上梳给摁下去了。自己的一片热忱总是无法上达天听,就这样到了第二年天圣八年,范仲淹不愿再在朝中浪费时间,提出离京到外地赴任,很快便被批准,前往河中府任职。
范仲淹出任地方后,反而依然对中央念念不忘,多次上梳给中央提建议,包括建议不要大兴土木修建楼堂场馆、对精简吏治和提拔官员提出更具体的实施方案等等极具参考价值的建议,都得到了仁宗的赞赏。
同时,范仲淹请求刘娥还政给仁宗的上梳继续的全部被晏殊压下,不给上报。
从另一个侧面来看,晏殊不仅是在维护朝中微妙的平衡,也是在保护范仲淹,只给大领导呈报看后会表扬的,不给大领导呈报看后会骂娘的,延续了范仲淹的政治生命。
范仲淹的谏言在刘娥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然而刘娥迈向权力巅峰的那一步也始终遭遇各种阻力无法迈出。
天圣年间,王钦若回朝之后立即充当了刘娥的政治同盟,但介于王钦若已经臭名远扬,朝堂上附和他服从他的人很少,形不成势力。王钦若死后,继任首相王曾对刘娥只是假意顺从,关键时刻从来不表态支持,搞的刘娥非常不爽。天圣七年六月,真宗的玉清昭应宫失火,刘娥借着火灾的由头罢免了王曾,时任参知政事的吕夷简就任同平章事。
吕夷简这个人来头极大,是太宗朝宰相吕蒙正的侄子,家世显赫加上人又聪明,真宗咸平三年年仅二十二岁的吕夷简就进士及第,此后官运顺风顺水,仁宗天圣初年就进入中书任参知政事。
吕夷简继承了叔父的部分宰相传统,为政风格非常稳,可就是这个稳受到了很多人的诟病,矫枉必须过正,吕夷简稳得有时候就像一株墙头草。
吕夷简升任首相的同年,中书里最强硬的鲁宗道病逝,刘娥进步的阻力小了,便抓紧继续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不少亲信进入枢密院和中书。
明道元年(公元1032年)十二月,刘娥提出,来年二月的祭祀大典很快就要开始了,她作为堂堂太后也没个像样儿的衣服,需要做一件龙袍明年祭祀时候穿,大家看怎么样。
群臣之首,首相吕夷简的回应是沉默。
首相不说话,那副宰相说吧,晏殊同志发话了,根据周礼,太后您的衣服制式是如此这般一通介绍。
刘娥一听这不对啊,你读书人别拿周礼忽悠我,说了半天不就是不让我穿龙袍吗?
群臣唯唯诺诺,这么一道送命题首相不敢回答,副宰相已经婉转说不行了,太后还是不依不饶,眼看着场面一度陷入僵局,这时时任礼部侍郎的薛奎实在看不下去了,问道,太后身穿龙袍,到了太庙后是行皇帝的祭祀礼还是后妃的祭祀礼?
刘娥看这架势,朝堂上支持的力度还是不行,算了龙袍不穿了,不过龙袍不穿,也不能吃亏,刘娥专门交代礼部给自己定制了一套礼仪中不存在、几乎与龙袍同样款式的服装,龙袍十二章图案减去两章做成了刘娥版礼服。
咱也不知道刘娥图了个啥,咱也不敢问。
刘娥与武则天最大的不同,或许在于心里还残存着良知,她聪明又贪婪,谨慎且敬畏。仁宗成长的岁月里,她强行以亲生母亲的名义临朝称制,迫使仁宗与真正的母亲母子不得相认,却又不像武则天那样为了权力不惜害死自己的孩子,对仁宗教导甚至多余压迫,她想做一代女皇,她又对仁宗怀着深厚的感情,复杂的感情每天都在交织。
明道元年二月,矛盾中的刘娥又面临了一个重要的人生选择,当年的小李姑娘、仁宗的亲身母亲李氏病逝了。
小李姑娘病逝前,身份还只是真宗顺容,仁宗即位后跟真宗其他一些普通嫔妃一样奉命到真宗永定陵附近居住,过着清苦的生活。史书记载,仁宗即位后,妃默处先朝嫔御中,未尝自异。
史书还记载,终太后世,仁宗不自知为妃所出也。
以上的描述我引用的是史书原话,我无法形容一个母亲明知自己骨肉所在却无法相认的悲苦。
孩子,娘生你却没福分养你,但是知道你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平平安安的继承大统,满朝文武都称赞你有明君之相,娘满足了。
小李姑娘病逝后,刘娥安排礼部给她治丧,本来刘娥没当回事儿,结果吕夷简专门找到宫中面见刘娥,要求给小李姑娘提高规格,必须厚葬。
刘娥当时跟仁宗同时听政,吕夷简一这么说赶紧安排仁宗先回去歇息,然后单独问吕夷简,李氏去世时身份只是普通宫人,连嫔妃的最低等级都不够,让朝廷搞特殊提高规格这是几个意思,宰相大人这是要管到后宫去了?
墙头草吕夷简生平第一次在重要关口坚持了原则,告诉刘娥,他这个当宰相的,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该管的必须要管。
刘娥大怒,挑拨离间是吧。
吕夷简平静的告诉刘娥,太后百年之后仁宗必定会得知生母真相,到时一旦得知李氏遭遇,太后宗族怕是保全不了。如果想给族人留下生路,一定要厚葬李氏。
刘娥恍然大悟,百感交集,几十年来他总以为孩子是她的,其实孩子是小李姑娘的,她可以瞒得住仁宗,却瞒不住悠悠众口。
经过吕夷简一番劝说,刘娥下旨,封李氏为宸妃(宸妃是皇后之下最高等级,高于贵妃)。礼部根据吕夷简的安排以一品礼仪治丧,李宸妃下葬穿皇后服,棺材内灌注水银以保护身体长期不腐。
安排好李宸妃,在经过明道元年穿龙袍群臣不让穿的折腾,年迈的刘娥终于筋疲力尽,病倒了。
明道二年二月,刚刚强撑着穿完定制版龙袍完成祭祀的刘娥一病不起,油尽灯枯。到了三月,刘娥病逝,死前刘娥虚弱的说不出话,几次当着仁宗的面扯动身上的衣服,仁宗不知是什么意思,刘娥死后,当初反对刘娥穿龙袍的薛奎告诉仁宗,太后不愿穿着龙袍去见真宗。
仁宗醒悟过来,安排礼部给刘娥换上太后服饰下葬。
刘娥的故事讲完了,这个女人的一生堪称传奇中的传奇,从一介歌女到宫中宠妃再到参与辅政最后临朝称制,她不是杜拉拉升职记,她简直就是杜拉拉升天记。她在世时,与寇准斗、与丁谓斗,跟无数朝堂大臣尤其是宰执不对付,朝臣对她评价都没什么好,可就是在她当政时期,北宋国家太平,朝政稳定,百姓安居乐业。真宗的天书运动在她手中彻底结束,任何对国家对百姓不利的政策统统取缔,从这个角度讲,她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屡屡僭越却又尽心辅政,夺人爱子却未加害其母,充满争议的刘娥走完了她的一生。她亲自带大的仁宗已年介二十三岁,天子已经成熟,国家将继续繁荣稳定发展下去。
她的后半生,没有辜负真宗皇帝。
刘娥病逝后,仁宗非常伤心,可纸里包不住火,加上刘娥已死,仁宗终于从身边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亲生母亲竟然几十年不得相认,如今知道了却又天人两隔,一下子悲恸过度,好几天上不了朝。
悲恸过后,仁宗安排礼部重新规划真宗陵寝,要求自己圣母李宸妃也进入真宗永定陵。接着仁宗强打起精神去母亲坟前探望,出发之前,他罕见的派兵围住了刘娥娘家的府邸。
善良的仁宗怒火攻心,谁害我娘,我杀谁全家。
因为要与真宗合葬,李宸妃的棺材必须打开换一口新的规格能够进入帝陵的棺材才行,棺材打开后,大家吃惊的发现,由于棺材里加注了水银,李宸妃病逝之后面容、身体肌肤都与生前一样,栩栩如生,神态端庄。
经办的官员把李宸妃的情况汇报给了仁宗,仁宗听后又是一阵悲恸,感叹自己错怪了刘娥,撤走了包围刘府的所有军队,并下诏以后所有人不得议论刘娥。
处理完刘娥和李宸妃的后事,仁宗开始亲政,大宋王朝的正统天子终于有机会展现自己的施政纲领。
亲政的第一步,就是给先前的案子平反,在仁宗的主持下,寇准被平反了所有罪名,追赠中书令,老宰相李迪被召回开封重新任职,前任秘阁校理范仲淹也被召回开封担任谏官。一时间朝堂上呈现出一股朝气蓬勃的态势,全国形势一片大好。
然而形势还没好多久,以范仲淹为首的多名谏官就被贬官贬出京城,这一切的起因都源自仁宗的郭皇后。
郭皇后天圣二年进宫,在刘娥的钦定下被立为皇后,当上皇后时年仅十三岁。年纪小小当上皇后又有太后垂爱,小小的郭皇后有了一种错觉,觉得皇帝应该是自己的。但皇后毕竟不是仁宗自己选的,后宫佳丽三千,仁宗喜欢的多了去了没工夫搁郭皇后这儿闲扯,少女郭皇后备受冷落。
刘娥生前,对仁宗的后宫私生活管的很严不准乱搞,刘娥死后,仁宗没了约束,开始宠幸几个漂亮的妃子,其中尚氏、杨氏两人最得宠。
郭皇后愈发受到冷落,心情愈加郁闷,终于在一次跟尚氏当着仁宗的面吵了起来,尚氏仗着仁宗宠幸说话狂妄怒喷郭皇后,郭皇后从小家教严格知书达理,小姑娘娇生惯养但是对骂街一窍不通,惨遭尚氏怒喷了之后发现骂街骂不过,一气之下一巴掌扇在尚氏脸上。
平心而论,皇后管教后宫天经地义,不管你是谁不管的你品级有多高,在后宫跟皇后顶嘴就是错,这一巴掌扇的不亏。可郭皇后显然没看过宫斗剧,对后宫争宠一窍不通,她尚氏为啥敢跟你顶嘴甚至跟你对喷你都没意识到吗?她仗着皇帝在身边,皇帝宠她呀。
郭皇后一巴掌打下去不过瘾,又想接着再打,仁宗赶忙过来劝阻,没想到郭皇后急火攻心不管老公救场,巴掌没收住,仁宗人都扑过来护住尚氏了,结果一巴掌扇在仁宗脖子上。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打妃子跟打皇上那是一回事儿吗?仁宗一怒之下打算废掉郭皇后,便在朝会上讲了他的想法,征求大臣们的意见。
首相吕夷简发挥一贯的墙头草精神,领导说啥就是啥,皇上要废掉皇后?废废废赶紧的。
以范仲淹为首的谏官坚决不同意,皇后是后宫之首,母仪天下,即使有不当之处也应当给予纠正的机会,后宫的争端只是皇上的家事,不能以此作为皇后失德的借口就把皇后废除。范仲淹更是直接上梳,皇上您可赶紧歇着吧,甭想着废除皇后,矛盾内部化解,不能让外人知道。
北宋行政机构中书省门下省的首脑同平章事是宰相,但却管不了范仲淹,因为范仲淹是谏官,属于台谏系统,台谏是御史台和谏院的合称,类似于纪委+检察院+国家监察委,不仅可以监督弹劾各类官员,还可以监督弹劾国家的各类政策,官员独立向皇帝汇报,任免也由皇帝亲自任免,不需要经过宰相。
范仲淹这次回朝就是仁宗亲自下旨召回来担任右司谏,没想到刚回来没多久,范仲淹就给仁宗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吕夷简自己到底对废后是什么态度,没人知道,只知道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应该废,废后之议开始以后,谏官们上梳就没停过,一股脑的劝阻不能废掉皇后,把仁宗搞得不胜其烦。也许是被谏官惹恼了,终于仁宗一纸诏书废除了郭皇后,赐她削发为尼。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诏书一下,朝廷炸开了花,范仲淹等同志们也不上朝了,直接要去找皇上要个说法,领着一堆谏官乌央乌央的就跑去后宫找仁宗。仁宗一看好家伙,这帮大臣们找过来我又喷不过他们,正面硬刚那还不得被他们唾沫星子淹死,于是后宫殿门紧锁,不放范仲淹他们进来。
谏官们一看皇上不让进去,更来劲,跪在殿门前不走,当时领头的除了范仲淹之外还有个他的同事叫孔道辅,这位兄弟更狠,直接拉着殿门上的铜环不停地叩打,一边还大呼,为什么不听我们台谏官员的劝阻一意孤行废除皇后。
中国古代士大夫从来都有一项优良传统,那就是死谏,为苍生为社稷,不管是触龙说赵太后还是邹忌讽齐王纳谏,再或是唐朝魏征,如果能够因为纳谏被记入史册青史留名,那可是太荣耀了。
还有一条,宋律规定,在大宋,任何人不会因言获罪。
仁宗可真被逼得不行了,一堆人堵在宫门口问他要说法,他又不敢开门对线,又不敢安排卫士去抓人。最后给仁宗逼急了急中生智,安排宰相吕夷简去给大家解释。
吕夷简这下可算是当了一回背锅侠了,范仲淹见到吕夷简也不客气,直接开喷,自己家里如果父母不和,当子女的还会先劝父母和好,宰相大人可好,皇上皇后不和就直接顺着皇上的意思废后。
面对义正言辞的范仲淹,吕夷简焦头烂额根本无言以对,推辞说这不是事出有因嘛,结果又被范仲淹怼了回来:
前朝废后的除了汉光武帝,其他全部都是昏君,我们做臣子的就是为了辅佐君王,致君尧舜,现在皇上还没做到尧舜,先效法昏君废后,合适吗?
吕夷简被喷的体无完肤,实在顶不住了,虽然宰相大人喜欢当墙头草,但还是要脸的,只好安抚范仲淹,各位大人明天早朝来给皇上亲自上梳谏言。
敷衍完了范仲淹等人,吕夷简慌慌张张找到仁宗,说明了情况,君臣二人一合计,这次废后本来就草率,再等到明天早朝让范仲淹上梳,不仅宰相被喷,搞不好仁宗自己也要被喷,于是连夜下诏,范仲淹、孔道辅等谏官全部被贬出京城。
说说可怜的郭皇后吧,被废之后先是被打入长宁宫,后来又移居瑶华宫。毕竟从少女时期进宫,与仁宗青梅竹马长大,过了不久仁宗一次在后宫散步,看到郭皇后以前乘坐的轿子,睹物思人,作了一首词差人送去。
郭皇后回作了一首词,史书记载,辞甚怆惋。
怎么能不怆惋呢?年纪轻轻被老公休妻打入冷宫,别说是古代社会,换做是当今社会又有哪个女人会好过,尤其这个女人是刘娥亲自挑选的,刘娥的标准是极端的家教好、品行端正,家教好品行端正的郭皇后遭遇这种委屈只会独自伤心。
仁宗不忍心了,偌大的后宫只有郭皇后陪他从少年长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于是派人去接郭皇后回宫,老婆别生气了,咱以后不吵架了。
骄傲的郭皇后拒绝了仁宗,告诉使者,如果皇上还想她回去,必须要重新立她为皇后,要回就要堂堂正正的回去。
这下仁宗为难了,郭皇后被废之后他已经另立了皇后,这时候怎么可能再给郭皇后名分,换了一般的嫔妃也就算了,任何名分都可以随便给,可这皇后呢?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没法儿给,于是郭皇后回宫的事搁置了起来。
然而天不假年,景佑二年郭皇后郁郁而终,年仅二十四岁。
朝廷里跟着吕夷简一起当墙头草的时候,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范仲淹来到了苏州,苏州好地方人杰地灵,范仲淹来到苏州主政一方之后,大力兴办学堂,原本只想做好本职工作造福一方,结果景佑二年连降大雨,苏州水灾严重,范仲淹作为水利专家,深谙堵不如疏的道理,带领民众从太湖疏通五条泄流渠,把洪水引入大海。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江南一带其他州县此次水灾损失惨重,而苏州在范仲淹的措施下没有造成严重的损失,景佑二年,范仲淹因为治水有功调回京城,权知开封府。
范仲淹一回来,吕夷简就知道没好日子过了,果然,景祐三年五月,范仲淹进献了一副《百官图》,并向仁宗解释,画作中的谁是正常升职、谁是破格升职、谁是因公提拔、谁是靠私人关系提拔,提醒仁宗要提防朝中搞裙带关系。
朝堂之上百官都是宰相的下属,范仲淹这嘲讽谁呢,吕夷简心里清楚得很。混迹官场几十年的顶级老油条了,上次让你滚蛋了你死心不改回来接着给我唱反调是吧,范仲淹你给我等着。
没过多久吕夷简便借故攻击范仲淹,给仁宗汇报说范仲淹迂腐,名不副实。
真是难为宰相大人了,攻击范仲淹就像我们现代社会领导批评下属一样,找不到借口整些虚头巴脑的虚词来。
范仲淹虽然是正人君子,但绝不是好欺负的,哪怕是一国宰相也不行,接着连上四份奏疏,引用西汉末年宰相张禹昏庸,汉成帝听信张禹的话不辩正邪最终导致王莽篡汉,指责朝堂上也有张禹这种人,提醒仁宗尽早察觉。
张禹是西汉末年丞相,而当朝宰相是谁大家都知道,范仲淹不愧文化深厚,骂人不带脏字,可给吕夷简气坏了。宰相大人怒气冲冲的找到仁宗告状,说范仲淹越权进谏,挑拨君臣离间,荐引朋党。
吕夷简这回还真告到点子上了,范仲淹此次回京职务是权知开封府,职责是管理开封府的日常事务,已经不是上次的谏官,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梳攻击吕夷简,确实越权了。至于挑拨离间这就纯属扯淡了,人正不怕影子歪,你吕夷简要也是正人君子还害怕别人挑拨?别人还没提你你就对号入座,宰相大人实在是小气。
小气的宰相掌握百官,仁宗面对范仲淹不停地奏疏也不胜其烦,再加上范仲淹当时已经具有了极高的社会影响,朝中以范仲淹为偶像的官员比比皆是,确实类似朋党,没过多久范仲淹被再一次贬出开封。
范仲淹被贬之后,原先的台谏官员都认为处罚不当,只有一个名叫高若讷的谏官认为范仲淹该贬,台谏里面居然还出现一个叛徒,当时的又一名秘阁校理看不惯了,给高若讷修书一封,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人家高若讷当叛徒就要当到底,你不是给我修书一封吗?这就是你的罪证,把这封信往朝廷上一报,这名秘阁校理就此下课被贬出开封。
前面我们介绍过,秘阁校理都是选取新科进士担任作为过渡,到了一定时间就会提拔到其他重要岗位,而这位秘阁校理其实是在赌上自己的前途为范仲淹仗义执言。
这位年轻的秘阁校理,叫做欧阳修。
欧阳修小时候是个苦命的孩子,景德四年,欧阳修父亲欧阳观五十六岁老来得子,但欧阳观三年后病逝,年幼的欧阳修只能跟母亲郑氏相依为命。母子俩孤苦无依,为了生计,郑氏带着欧阳修前往湖北随州投奔在当地任推官的欧阳修叔叔欧阳晔。
欧阳晔是个清官,正直廉洁,俸禄仅仅够一大家子人吃饱肚子,根本供不起欧阳修读书。但郑氏知书达理,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眼看着欧阳修到了读书的年纪,郑氏便用河边的荻草杆当做笔,在河边沙子上教欧阳修写字。
小欧阳修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认字读书,天才就是天才,河边的沙子聚沙成塔,欧阳修学识越来越高。
除了读书学习之外,母亲郑氏还经常给欧阳修讲述父亲欧阳观的故事,父亲清正廉洁恪尽职守,即使到最后病逝也没攒下多少钱,家里虽然清苦但内心问心无愧,母亲的讲述里父亲的轮廓和现实世界里叔叔的形象,都给欧阳修刻下了深刻的初心:为官,就应该恪尽职守,清正廉洁。
天圣七年,二十二岁的欧阳修参加国子监专业科举考试,先后夺得监元、解元和盛元连中三元,第二年仁宗亲自主持的殿试中,欧阳修进士及第,从此步入官场。
欧阳修先是被安排到洛阳任推官,短暂的三年地方任职后,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应招回京担任秘阁校理,与范仲淹一起向首相吕夷简发起了斗争。
北宋朝廷上大臣们你来我往互相攻击的同时,遥远的西北党项族再度崛起,景佑五年十月,当年党项族武装分子头目李继迁的孙子李元昊,在灵州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市)登基称帝,国号大夏,改年号天授礼法延祚。
我真忍不住吐槽一句,李元昊没文化是不是身边的谋士也没文化,这都什么垃圾年号,宋朝搞得四字年号就已经够中二的了,西夏直接用六字年号,要不为啥大家都嘲讽西夏是落后生产力呢,年号就落后,国家肯定也先进不起来。
话虽这么说,但西夏这个国家能建立起了着实不容易。
回到真宗朝景德年间,李继迁死后,儿子李德明继承了王位。李德明年少时期跟着李继迁东征西战,过着艰苦卓绝的创业生活,随着战功的积累,也逐渐稳定了继承人的地位。但也是因为多年战争,让李德明深知自己部族实力有限,如果还是像父亲一样与大国为敌终日打仗只会掏空家底死路一条。
李德明即位后,提出治国基本方针,依辽和宋。同时向辽宋两国称臣,接受两国封号,稳定住部族南、北、东三个方面的局势,集中优势力量向西发展壮大自己。
毛 曾经说过,打仗需要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其实简单一句话需要两个关键步骤,第一步是把优势兵力集中起来,第二步才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李德明已经做好了第一步,稳住辽宋两个大国,三面安全,集中优势兵力向一面发展。
发展之前先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景德元年六月,李德明安排自己心腹部下假意投降潘罗支,之后自己佯装小股部队攻打六谷部族,潘罗支听说之后没有重视,率领百余名骑兵前去救援,结果李德明心腹趁着潘罗支在途中无大军接应的机会杀了潘罗支,李德明趁机攻打六谷部落,夺得西凉府(今甘肃武威市)。
消灭潘罗支之后,从景德三年到天圣六年,整整二十二年时间李德明没有主动发起过大规模战争,仅仅是派军向西打打秋风,其他时间全部用来发展国内生产和对辽宋两国打太极拳。
天圣六年,西夏国内生产已经恢复元气,钱粮充足,李德明准备开始实现他的西拓计划。五月,夏军出发攻打甘州(今甘肃张掖),部队主将是李德明儿子李元昊。
李元昊生于咸平六年,得益于父亲李德明的休养生息国策,自小受到良好教育熟读经史子集,尤其酷爱研读兵书,对各类军事战略战术了然于胸。
一般来说,生于安乐,没上过战场且熟读兵书的人,往往打仗都不行,比如纸上谈兵的赵括和高梁河车神赵光义。但李元昊完全就不是这种类型,他属于天才类型,战争就刻在他的基因里,只需要一场战斗把基因激发出来就够了。
果然,年仅二十五岁的李元昊率军长途奔袭,砍瓜切菜一样拿下了甘州,甘州回鹘可汗连夜逃亡。
明道元年李德明病逝,李元昊继夏王位。李德明给李元昊留下的是一个国泰民安兵强马壮的政权,李元昊决定在父亲的基础上再接再厉领导党项更进一步,建立独立国家。
建国称帝需要资本,而当时西夏的势力范围仍然略小,面对辽宋两个大国,如果没有足够的国土纵深恐怕连一次讨伐都撑不住。西面的甘州回鹘已经被西夏占领,李元昊把眼光投向了西南面的河湟吐蕃。
甘州回鹘主要盘踞在甘肃中部,而河湟吐蕃主要控制着青海东北部。明道元年,李元昊发动进攻,占领了河湟吐蕃的猫牛城(今青海大通县),景佑二年,李元昊又发兵进攻青唐城,青唐城是河湟吐蕃的大本营,长期以来也是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集散点,是当时青藏高原上最繁华的城市。
丢掉青唐城,河湟吐蕃部族等于失去了故土,所以河湟吐蕃在青唐城坚决抵抗,李元昊没占着便宜只好退兵。第二年河湟吐蕃发生内乱,部族衰弱,无力再与夏军抗衡,李元昊派兵陆续拿下了瓜州、沙州、肃州等河西走廊上的各个城市,至此,整个核心走廊全部被西夏所控制。
在猥琐发育的同时,辽宋两国相继给李元昊送来了敕书,辽朝按照旧例册封李元昊为西夏王,宋朝按照旧例册封李元昊为西平王。李元昊对两国的册封完全不感兴趣,宋使来册封时宣读圣旨,李元昊不跪不拜一副强硬作风,册封结束后召集群臣感慨,先王当年何必受这样的册封,我们国家如此强大,绝不应该臣服于他国之下。
李元昊不知道这是他爹给他留下来的基业吗?李元昊太知道了,但他还是要发表这番言论,他要挑起民意掌控舆论,为登基造势。
当然,建立国家可绝不是简单的发表一番言论就能建立起来的,为了激发起民众最强烈的民族主义爱国精神,李元昊下令,从文化上彻底改革,建立起党项族特色的大夏国新文化。
第一条是党项族统统改姓,改回原来老党项族的姓氏,李元昊同志身先士卒做出表率动作,不再用汉姓,给自己改成了党项姓“嵬名”,又给自己改了名字“曩霄”,连起来就是嵬名曩霄,鉴于这个名字实在过于拗口还难辨认,以后我还叫他李元昊大家知道就行。
李元昊这通操作显然不符合基本法,你改没问题,你原来是什么你还改回去什么,李元昊他们一家可是有党项姓的,党项原始鲜卑族一支部落,李元昊的祖上拓跋思恭在唐朝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你现在不改回拓跋却改成一个读都不好读的姓氏这算什么,党项族过去的历史不传承了?
改完姓氏,李元昊又接着颁布第二条改革:衣冠改革。规定普通老百姓只能穿青绿色的衣服,而朝中大臣根据品级高低依次也有对应的穿戴搭配和颜色颜色,不能乱穿。
改革衣冠的同时还有发饰,李元昊下达秃发令,秃发令规定剃光头上中间部分头发,两侧和后部留发,所有国人三天之内必须完成剃发,否则格杀勿论,堪称西夏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在古代封建社会上草原民族常常都有“髡发”的习惯,早期的鲜卑、契丹、室韦包括后来的蒙古都有这个习惯,草原民族民风彪悍,也许是蓄发不利于卫生,也许是特殊的审美习惯,各个民族的髡发形式也各不相同。今天如果到宁夏历史博物馆还有丰富详实的西夏国文化介绍,包括狂炫酷拽吊炸天的西夏发型,说实话,没什么美感。
再接下来就是绝对的重头戏了,李元昊下令借鉴汉字和契丹大字,创造党项民族新文字,经过西夏学术大家野利仁荣一通研究整理,制作出十二卷西夏文字典籍。西夏文字颁布之后李元昊下令,此后所有国家大事全部由西夏文记录,国家开科取士、诏令发布等所有正式场合通用文字也全部采用西夏文。
西夏文分别借鉴了汉字和契丹大字,也出现了汉字和契丹大字同样的问题,那就是推广起来非常困难,汉字我们都熟的,繁体字难写,抛开港台地区不说,就算让我们现代人去写繁体字也是不好上手,否则也不会有建国初期的汉字简化运动。契丹大字就更不用说了,笔画多结构复杂,后来为了方便民众学习使用不得不再创造出一种表音文字契丹小字与契丹大字同时使用,就像日语里平假名+片假名一样,这才慢慢的应用推广起来。
西夏文借鉴的这俩复杂文字的结果就是自己成了更加变态级的复杂,在民间普及程度并不好。由于西夏境内当时有大量汉人居住,平时语言文字还是以汉语为主,为了方便国民掌握西夏文和国际交流,后来西夏专门组织学者编纂了翻译典籍《番汉合时掌中珠》,像双语字典一样专门介绍西夏文与汉字之间的对应关系。
插句后话,西夏灭亡之后,国家所有文化典籍被蒙古人毁之一炬,西夏文成为死亡文字,导致后世出土的所有西夏文物、图书全部无法解读。清朝末年,俄国人科兹洛夫在我国内蒙古额济纳旗黑水城遗址盗墓时发现了一部完整的《番汉合时掌中珠》,当即盗走,后经辗转,这部国宝被藏于俄国圣彼得堡东方研究所。
改革开放后,经过国家外事部门和文物工作者艰苦的谈判,俄方终于同意我们派专业人员到圣彼得堡东方研究所借阅并翻拍黑水城出土文献。由于当时还没有成熟的电子扫描仪器和数码相机,上海古籍出版社安排了两名工作人员携带着笨重的传统相机、胶卷、显影定影药水等器材来到圣彼得堡,从1993年开始,一直到2000年才完成全部国宝的翻拍、整理工作。上海古籍出版社也在这几年中陆陆续续出版了《俄藏黑水城文献》,一共十四册,包含整套完整的《番汉合时掌中珠》和其他重要的古典文献。
我在京东上看了下,每一册的定价大概在一千五百块左右,书籍红底黑边,侧面鎏金字体非常考究,经典美观的封面设计即使过了二十多年仍然让人眼前一亮,漂亮的图书里面包藏着我们国家悠远绵长的美丽文化,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相比起来现在一些小年轻动辄去买偶像纪念册收藏、动漫人物特摄收藏、某个电影IP限量版手办收藏这些个割韭菜行为,我倒是觉得搞一套《俄藏黑水城文献》回来收藏更有性价比,全套下来不过万把块钱,这么划算的宝藏图书买来收藏,岂不美滋滋?
《番汉合时掌中珠》的回归让西夏文起死回生,不少地区至今甚至还有西夏文的应用,比如宁夏省的发票防伪就使用了西夏文的“宁夏国税”字样,国税定制字体,不法分子想造假都造不来。
创制完文字之后,李元昊又召集学者制定了符合西夏国情的音乐、祭祀、占卜等礼仪制度。忙前忙后这么一大串,景佑五年十月十一日,李元昊正式登基称帝。
李元昊称帝了,北宋朝臣上下一阵懵,这不对啊,以前这孩子他爹李德明一直都是大宋的好臣子,怎么到了儿子这里说反就反了呢?朝廷上下经过慎重商量制定了三项措施:削爵位、停互市、边境张贴榜文取元昊首级者赏万金。
没什么卵用,民族意识一旦觉醒,不痛不痒的打压只会激起更大的反抗精神。
北宋没派兵围剿西夏,李元昊也不敢轻易对宋作战,为了试探北宋虚实,他在称帝的第二年宝元二年派人到陕西宋夏边界的金明寨(今陕西延安西北)扔下文书、锦袍、玉带等物品,并在文书中写明约北宋金明寨守将李士彬叛宋归夏。
文书被巡逻的守军发现,上报到宋军主帅夏元亨那里,夏元亨看了文书之后一笑了之,李士彬跟西夏是世仇,怎么可能投降西夏,即使投降也不可能做出如此明显的露馅行为,必定是反间计。
李元昊熟读兵书显然有些囫囵吞枣,反间计的精髓在于以假乱真,搞得这么一出蹩脚的反间计被宋军一下子就识破,计谋的精髓还差点火候。
一计不成李元昊再使一计,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正月,李元昊集结十万大军号称要攻打延州(今陕西延安),延州主官范雍吓得赶紧奏报朝廷请求增兵,结果还没等朝廷回复,李元昊又不打了,还派人专门送信到范雍这儿承认错误,表示要痛改前非,范雍一看李元昊要和平相处那肯定好,于是便不再增派守备力量。
李元昊忽悠了范雍之后,马上派出大量党项武士伪装成流民混入金明寨附近,李士彬向范雍请示能否把这些流民安置到南方,结果范雍回答李士彬,把他们流放到南方还不如就地安置增加我们的劳动力。
这批武士将是宋军战败的根源。
没过多久,李元昊再次发动进攻,边境战报传来,范雍大惊失色,金明寨是延州的防御前线,一共大小堡垒三十六个,范雍指示李士彬严防死守,三十六个寨一个也不能丢。
本来李士彬率领的宋军兵力将近十万,当面锣对面鼓十万对十万跟夏军硬刚未必打不过,但十万人分散把守三十六座堡垒那就是十万除以三十六,每座堡垒就只剩下两千七百人,十万对上两千七,两千七必死。
全军都劝李士彬不要分兵把守,李士彬儿子李怀宝更是死谏,分兵必输。但军令如山,李士彬不敢抗命,无奈之下只好分兵把守,每个寨都留了守军,结果李元昊率领骑兵主力过来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把三十六个寨一扫而光,宋军根本无力抵抗,李怀宝奋力抵抗战死沙场。
李士彬一看这仗要输,赶忙上马撤退,然而身边的士兵已经被之前来延州安置的党项武士收买,给他准备了一匹病马,李士彬骑着病马根本跑不动,上去就被西夏军生擒。
金明寨失守,延州城等于暴露在夏军的铁蹄之下,范雍慌了,赶忙诏令附近的宋军前来防守,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分别率部前来。
到了仁宗年间,北宋军制逐渐稳定,不像太祖太宗朝那样大佬们乱挂职。仁宗朝地区方面军事一把手为都部署,相当于大军区总司令,由于太过重要一般由中央派遣的经略担任,比如后来的夏竦。除了都部署之外,还设副都部署,往往担任一行政路的军事长官,相当于军长,带兵少的五千八千,多的数万人比如刘平、石元孙都是副都部署。再往下就是都监,一般来说只率领一支部队,兵力一般也就是几千人到万把人。
李士彬以一名都监的职位手底下能管那么多人,是因为修建堡垒需要,手下不全是战斗兵力,还有大量的工程兵、运输兵、属于特殊情况。
刘平本是文官,进士及第后担任御史,后来因在朝中跟丁谓不对付被贬出京,宋朝有文人带兵的习俗,而且刘平在地方任职时曾有过行侠仗义的英雄事迹,辗转来到西北领军。石元孙这位将领来头就更大了,只介绍一句,他是开过功臣石守信的孙子,军旅世家。
刘平、石元孙仓促来援,根本来不及召集大量兵力,只是率自己所部各两千人,两路宋军汇合后来到了延州城外的三川口驻扎。当时已经到达延州城的还有其他三路宋军,分别是黄德和部、万俟政部和郭遵部,由于战事紧急,三将跟刘平石元孙一样都只带了自己直属部队两千人前来,这样,延州城下终于集结了总共一万宋军。
五路宋军中刘平品级最高,于是刘平号令五路宋军合兵一处共同迎敌,刘平的战术思想非常正确,分兵只会惨败,团结在一起才有胜算。但刘平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夏军有十万大军,之前李士彬的十万守军都已经被击溃了,现在就凭他手上区区一万余人的宋军指望什么跟夏军对抗?况且五路宋军互不统属,只是临时凑到一起参与会战,刘平对其他四将的节制能力非常有限,这场战斗可以说从没开打之前,宋军就已经输了。
刘平轻敌冒进,李元昊却还在故意示弱,正月二十三日,李元昊派出几百人佯攻,宋军一鼓作气上去就消灭了这股夏军,刚刚消灭一股夏军,李元昊又派了一支骑兵进攻,宋军还来不及休整马上继续应战,西路都巡检时郭遵身先士卒带头杀入夏军中,手持一把铁杵斩杀数名夏军,所向披靡。
但逐渐的,两军的差距显露出来了,夏军后继部队源源不断,而宋军疲态尽显逐渐不支。更要命的是关键时刻,其中一路主将黄德和领着自己的兵跑了。
总共也就万把人苦苦支撑,其中两千人正打着跑了,这场仗直接一边倒,刘平派自己儿子刘宜孙追上黄德和,拉着黄德和马缰绳劝黄德和带兵回去,黄德和完全不听劝,策马而遁。
宋军阵中少了一块,直接导致阵型大乱,李元昊发起总攻,夏军开启了屠杀模式,最后万俟政、郭遵战死,刘平、石元孙收拾了一千余名残兵且战且退,退守到延州城西南,扎起营寨修筑工事防守。
第二天正月二十四日黎明,夏军发起最后一次进攻,直插入宋军阵中将刘平和石元孙两部一分为二,宋军在无力抵抗全军覆没,刘平和石元孙战败被俘。接着李元昊大军围攻延州,眼看着延州城就要丢了,碰上天降大雪,夏军军需跟不上没吃的没穿的,最后只能退兵。
此战后果极为恶劣,要知道当时西夏国内像样的州也就灵凉甘夏银五个州,满打满算能够撑得起的也就十万人级别的军事行动了,但就这一次行动就一战而胜。金明寨的十万宋军已经是延州的全部守备力量,此战直接导致西夏东南部与北宋接壤的北宋延州被打残,从此延州面对西夏等于不设防,消息传回开封,举朝震惊。
要知道,自从澶渊之盟后,北边辽国不来打了,李继迁死后西北也不打了,北宋已经承平日久三十多年没打过大仗了,可没想到这次跟西夏刚打了一仗居然败的一塌糊涂,经朝议,黄德和临阵逃跑被判腰斩、延州主官范雍贬官。
该杀的杀了该贬的贬了,陕西方面必须要重新安排官员主持军政大局,朝廷经过考察安排夏竦任陕西经略,总管陕西一切军政事务。
夏竦,江西九江人,从小聪明好学,父亲是个军人,在澶渊之战时战死,朝廷抚恤家属给夏竦安排了官职。澶渊之盟结束后,朝廷举行了贤良方正开科取士,相当于在忠孝贤良的这批人中定向选拔高级公务员,夏竦作为英雄后人也参与了此次选拔,一举中第,此后逐步获得升迁。
大中祥符年间,王钦若丁谓大肆吹捧天书运动,夏竦根本不参与,朝廷安排夏竦去玉清昭应宫任职,这在当时是绝对的追求进步的快速通道,然后夏竦去了之后只是恪尽职守,不献颂文,不献祥图,这样的异类在朝中当然无法久留,不久之后丁谓便借故把夏竦贬去了地方。
宝元二年七月,夏竦来到陕西任泾原路安抚使,康定元年三川口之战后陕西方面无人可用,朝廷便升任夏竦为招讨使经略整个陕西,为了做好帝国西北防御工作,朝廷又先后调韩琦和范仲淹来到陕西。
韩琦,相州人(今河南安阳市),自小父亲去世,母亲独自抚养小韩琦,韩琦自小聪明过人,严肃端庄不爱说话,聪明加上刻苦读书,天圣五年,年仅十九岁的韩琦考中进士,步入官场。
天才人生的开端,都是近乎一致的相似。
任职地方期间,韩琦母亲病逝,三年丁忧之后,朝廷起复韩琦并调入中央任职。景祐三年,韩琦任职右司谏,没错,就是之前范仲淹任职的那个岗位,右司谏。
担任谏官的韩琦没有辜负谏官的职责,开足马力向朝廷谏言,提出大量切实存在而且中央处理不当的问题,在他的进谏之下,先后有两位同平章事、两位参知政事黯然下课,史称“片纸落去四宰执”。
除了弹劾朝堂,韩琦对皇亲也不客气,真宗杨淑妃是仁宗乳娘,景祐三年杨淑妃病逝仁宗追封太后,其弟杨景宗进京奔丧,见到仁宗居然提出索要一处京城府邸。给杨太后守灵期间更是不尊礼数,喝的酩酊大醉,在灵堂大呼小叫。回到地方之后更是目无法纪,甚至殴打地方官。
仁宗素来心善,杨景宗多次出格仁宗只是警告,大家对杨景宗这个皇亲也都不愿多招惹,但韩琦可不会惯着他,直接向中央上梳弹劾杨景宗,杨景宗被贬官。
如果宋朝有微博的话,那么肯定能看到被贬出京的前任右司谏范仲淹常常给现任右司谏韩琦点赞。
宝元二年,益州(今四川成都市)、利州(今四川广元市)遭逢雨灾,朝廷派韩琦到当地任两州安抚使。韩琦到任之后,裁撤冗官、开仓济民,拯救当地上百万灾民。
救灾结束后,韩琦回京复命,当时陕西战事吃紧,韩琦根据时局上梳了一封剖析陕西局势的奏疏,仁宗非常重视,当即派韩琦到陕西任安抚使兼招讨副使,协助夏竦经略陕西。韩琦又向仁宗推荐范仲淹一同赴陕西对抗西夏,恰逢当时范仲淹被贬官在越州(今浙江绍兴),而贬官期间也一直没有停止给朝廷上梳有关陕西战事的奏疏,仁宗一琢磨都是国家栋梁,对陕西战局也都有深入分析了解,那就安排上,于是也派范仲淹到陕西任安抚使兼招讨副使,同为夏竦副手。
当时陕西与西夏接壤的主要有三个地区,从西往东分别是泾原路(今甘肃东部)、环庆路(今甘肃庆阳地区)和鄜延路(今陕西延安地区),泾原路由韩琦坐镇,环庆路由任福防守,鄜延路由范仲淹主持。
鄜延路的延州宋军在此前已经与夏军战斗多次,范仲淹来到之后重新整备军队,严明军纪。以往范雍治下与夏军战斗,宋军按照军官品级高低出战,低级军官先上,高级军官后上,需要的兵马自己去点。范仲淹一改这种恶习,严格要求各将领率自己人马,平时自己操练,战时统一听从号令令行禁止。
范仲淹其实是在违规操作,按照宋朝军事制度,武将定期轮换,作战时凭符节领兵上阵,故而有宋朝“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现象。然而互不认识就没有心理负担,就像我们今天上班如果领导每个月换一茬那我们肯定就是每天都划水摸鱼,反正领导也待不久。范仲淹非常清楚这种现象带来的危害,但他是带着打赢西夏的使命来的,规矩约束普通人那是规矩,规矩在大佬面前形同虚设,范仲淹就这么干了,而且效果不错,在他的麾下逐渐涌现出若干杰出将领,包括后来远征交阯的郭逵、西夏的老对手种世衡和名将狄青。
只不过当时,将军们还稍稚嫩。
整顿完部队之后,范仲淹开始实施他的军事计划:修筑堡垒,一步一步蚕食西夏,蚕食到西夏撑不下去主动投降。
范仲淹派种世衡在延州城北二百里宋夏两国边境线上凿石取水筑城,造了一座堡垒叫青涧城,距离西夏核心州银州、夏州都非常近,筑城期间夏军屡次来进攻都被宋军打了回去,青涧城建好之后夏军不敢轻易进攻延州,恨得咬牙切齿,李元昊活动区域更是大受限制。
韩琦的与范仲淹的军事思想不一样,主张速战速决,避免持久战拖垮国家经济,集中兵力一次性干掉西夏。
两位大佬各执己见,各自练兵整备军务,让领导夏竦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韩琦和范仲淹这两位大佬,他控制不住。
宋朝一贯的作风是文官挂帅出任地方军事一把手,夏竦是陕西经略招讨使,整个陕西的军政一把手,但韩琦和范仲淹都各自有一套成熟的对夏政策,夏竦支持这个,那个不同意,支持那个,这个不同意。
夏竦怂了,只好派人向中央禀报,听朝廷决断。
其实韩范两人主张各有道理,贯彻谁的思想都不见得有错,但作为国家军事行动,必须有绝对统一的行动方针。夏竦的汇报到了中央,不久传来回复,朝廷指示泾原路、环庆路两路兵马组织进攻,范仲淹的鄜延路仍然筑堡招降。
其实中央出现这种决策也不奇怪,当时中央的首相是吕夷简先生,有这位先生在,跟没这位先生在,感觉也没什么区别。
接下来的仗其实不用打,只要打,宋军肯定败。
李元昊不会给宋军犹豫的时间,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二月,西夏号称十万大军进攻怀远城(今宁夏西吉县),韩琦派任福率泾原、环庆两路宋军约两万人迎战,兵力悬殊太大,韩琦知道不能硬拼,暂时只要能打退夏军就行。特意交代任福从怀远城后方沿着宋军堡垒行军,观察夏军形势,夏军此次声势浩大不易战胜,可以在夏军回军路上设伏,一定不要轻敌冒进。
二月初十任福率军出发,到了怀远城附近正好遇上一队宋军当地守军迎战夏军,还没等任福大军赶到这股夏军就溃不成军跑了,丢下一地粮草辎重。看到夏军跑了,任福的先锋桑怿策马便追,任福一看也跟着上头追了起来,宋军全军跟上一起,一直追到好水川(今宁夏隆德县六盘山西),天色已晚,任福和桑怿追的太快太远就在好水川直接驻扎,后面两位都监(此处都监属于宋朝掌管边防军事的官职,与皇宫中负责某个部门的宦官所任“都监”不同)朱观、武英率后队在南侧五里外的龙洛川驻扎。
第二天一早,宋军继续沿着好水川深入追击,任福没有等朱观、武英的后队前来会合,而是继续保持高速前进。追到羊牧隆城(今宁夏隆德县西北),先锋部队发现一批泥封的银盒子,里面有跳跃响动声,桑怿不敢打开,等到任福过来,任福没怎么担心,让人直接打开所有盒子,结果一打开盒子,原来全是带着哨子的白鸽,白鸽一出盒子四散飞走,一时间遮天蔽日,风吹动哨子哗啦啦作响,如同诡异的铃铛。
李元昊导演倾情奉献的这场恐怖片,正式上演。
夏军从好水川东侧的六盘山上冲锋而至,宋军还来不及列阵,猝然迎战,被夏军的骑兵分割包夹成好几块,但宋军也是骑兵为主,回过神之后开始反击,双方从清早厮杀到中午,眼看着夏军源源不断的扑上来,宋军渐渐不支,且战且退往山上退,想接着山势俯攻夏军挽回败局。
宋军还没上到山上,夏军阵中突然竖起一面高达两丈的旗子,旗子向左挥,山头左侧冲出一队精锐骑兵;旗子向右挥,山头右侧冲出一队精锐骑兵。宋军还没来得及上山,就被两队精兵冲下山来,夏军借着山势彻底冲垮了宋军的阵营,这场战斗终于演化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桑怿战死,任福左突右冲,身上被射中了十多枝箭就像刺猬一样,身边亲军护卫劝任福趁机逃跑,任福说,我是主将,如今兵败只有以死殉国。说罢接着战斗,自己的坐骑三次被夏军射死,然后三次换马再战,先后被夏军刺中脸颊喉咙,最终战死,儿子任怀亮也一起战死。
任福主力全军覆没,李元昊率军扑向朱观、武英的后队。
朱观、武英所率的后队本来就以步兵为多,主力在三川口覆没之后,这只不足万人的后队面对夏军几乎等于待宰的羔羊。夏军很快包围了宋军,然而两人仍然坚持战斗,从下午一直打到日落,打到后来武英身受重伤已经无法坚持战斗。朱观、武英跟夏军搏命的时候,周围的宋军也赶了过来,羊牧隆城的都监王珪率四千五步兵、渭川都监赵津率两千骑兵在夏军的包围圈之外冲了几次都没能冲破夏军的包围圈。
终归是寡不敌众,朱观、武英、王珪和赵津率领的宋军加一起不过一万多人,夏军号称十万即使有水分,兵力也远多于宋军,包围圈里的宋军支持不住首先溃散,于是夏军开始追杀,接着外围的王珪、赵津部跟着溃败,宋军彻底崩溃,武英、王珪、赵津全部战死,朱观收拾起一千余名残兵趁夜逃回。
好水川之战传入京城,再一次举朝震惊,要知道,即使是跟辽国作战,宋军一次性被歼灭一万人以上的战役也不多,三川口之战被歼十余万,好水川又被歼一万多,北宋好歹也是个大帝国,输的在国际社会上抬不起头。
而背后的根本原因就是论军事能力,北宋这边没一个比得过李元昊的,在那个狄青还只是个中下级军官,种世衡也不能独当一面的时代,李元昊就是最强。
北宋以文抑武,文臣具有天然的高级社会地位,比如范仲淹、比如韩琦,这两位大佬在中央连宰相都不放眼里,到了地方更是各有一套主张,互相说服不了,而节制两位大佬的夏竦手底下一共三张牌,除了范仲淹韩琦之外就是环庆路的守将任福,任福是武将,对他来说夏竦韩琦范仲淹都是大佬,大佬们打架他不管,大佬们说啥他都听。
李元昊知道北宋内部意见分裂,北宋不知道李元昊知道自己内部意见分裂。狡猾的李元昊为了给大佬们火上浇油,偷偷的跟范仲淹书信往来谈条件,范仲淹知道李元昊不会轻易投降,但是为了贯彻自己稳扎稳打的战略思想便不断写信劝说,李元昊想稳住范仲淹,范仲淹也想稳住李元昊,李元昊知道范仲淹主守,范仲淹不知道李元昊知道自己主守。
好水川之战前,范仲淹派去送信的使者到了夏州便被李元昊扣下,一直到好水川之前结束后才把使者放回去,范仲淹在等待李元昊回复的间隙人家已经把宋军包完饺子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李元昊段位明显比北宋几位大佬高得多。
对于这一战,朝廷的反应也挺有意思,史书记载,首相吕夷简惊呼,一战不如一战,可骇也!
首相大人了,一把年纪了,咱也不知道他是真心没见过世面还是故意冷嘲热讽,简直没一点儿宰相的威严,成何体统。
相比于吃瓜看戏的首相大人,仁宗是最郁闷的,因为接连大败愁的饭都吃不下去,经群臣合议,下诏贬韩琦为秦州(今甘肃天水秦州区)知州、贬范仲淹为庆州知州(今甘肃庆阳市),免去夏竦陕西经略招讨使职务,派资政殿学士陈执中到陕西任经略招讨使。
改变了人事任命,依然没有改变边境宋军的命运,北宋即将迎来第三次大败。
接连两次大胜给了李元昊极大的信心,在谋士张元的建议下,一个宏伟的目标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西夏的国土南至祁连山,东至贺兰山,在祁连山和贺兰山的东南角交汇处,六盘山向东南处延伸,一直绵延到关中平原,关中平原的最南端就是长安。
拿下长安,对于任何一个割据政权来说都意味着割据走向统一、反贼走向正统的开始,是所有割据政权梦寐以求的目标。
诸葛亮五出祁山望长安而不得溘然长逝,赫连勃勃自北而下一战夺取长安,李元昊的实力比赫连勃勃强多了,当年赫连勃勃发迹的统万城也是西夏的国土,多少次午夜梦回,李元昊的眼前全是赫连勃勃攻入长安的景象,只不过主角换成了自己。
谋士张元不是个简单人物,本为陕西华阴一个普通读书人,在宋朝屡试不中,但这位读书人心气高的很,不甘心浪费大好青春年华,得知李元昊在西北风起云涌,居然主动跑去夏州想要投靠李元昊。
到了夏州城总归要引起李元昊的注意才能建言献策,张元伙同一个叫做吴昊的朋友在夏州城中心地段一家酒馆里天天喝酒,喝完酒还在墙上涂鸦“张元吴昊来饮此楼”,城内守军很快看到涂鸦,犯了李元昊的名讳,马上把张元抓了起来送到李元昊跟前。
李元昊看张元读书人样貌便细细盘问,这一盘问下没想到张元直接给李元昊出了一版西夏版的“隆中对”:北结契丹共同抗击赵宋,抓住机会取关中之地,拿下长安便可与北宋隔潼关对峙,彻底站稳脚跟。接下来是学西晋统一三国还是学隋朝统一三国,就看李元昊的决策了。
战略的核心要素在于拿下长安,而自六盘山东侧进攻长安需要经过渭州,渭州是泾原路治所,韩琦被贬之后,朝廷派王沿做渭州知州,葛怀敏为泾原路副都部署。
葛怀敏这个人是军旅世家,父亲葛霸在太宗朝曾经立过战功,后来葛怀敏就蒙荫做了官,在边关带兵时参与过几次平叛逐渐升迁,韩琦被贬之后调任泾原路副都部署。范仲淹对葛怀敏有个评价,说这人不会带兵。
庆历二年九月初一,李元昊再次兴兵十万攻打泾原路最北处的镇戎军堡垒,葛怀敏奉命抗敌,根据以往经验,李元昊一旦出动从来都是兵力强大气势汹汹,所以王沿特意交代葛怀敏,到沿途堡垒凭坚城防守敌军。九月初九,葛怀敏召集泾原路几位主要都监许思纯、赵珣、曹英、刘湛、刘贺等人在瓦亭寨集结,宋军总计接近两万兵力向北出发。
宋军一路向北,九月二十日走到接近镇戎军的一处叫做养马城的堡垒时,赵珣劝葛怀敏,西夏进攻我们肯定是想速战速决,硬碰硬我们不是对手,现在已经到了接近边境的养马城了,不如就地驻防,夏军来了之后我们背靠城池以逸待劳,加上镇戎军在后面截断夏军粮道,等到夏军自己粮草不济时候,我们再反攻他们才是十拿九稳。
葛怀敏不听劝,下令兵分四路,继续向前方定川寨前进。
没人知道葛怀敏在想什么。
九月二十一日,四路宋军中刘湛率领的宋军首先遇敌,李元昊亲率主力,没有悬念的干掉了刘湛部宋军。葛怀敏与其他几路宋军刚刚到达定川寨,还没来得及援救刘湛,李元昊已经率主力追了过来,夏军将定川寨团团围住,毁掉堡垒外围过河的板桥,接着又截断定川寨的水源,宋军陷入困境。
宋军无奈只得应战,刘贺率羌族士兵组成的蕃军守寨西,葛怀敏率中军守寨东,曹英率本部兵马守寨东北。夏军首先进攻刘贺,刘贺麾下的蕃军几乎没什么抵抗就溃不成军,葛怀敏中军训练有素战斗力比较强,与夏军陷入缠斗,曹英率部也与夏军搏杀。
两军激战正酣,突然刮起了东北风,夏军顺风俯攻如虎添翼,宋军顶风仰攻眼睛都睁不开,如此一来,夏军顺势就杀入宋军阵中,宋军大乱,士兵四散奔逃。曹英脸部中箭无法坚持作战退回城中,葛怀敏也身受重伤被部将救回城中。
打了一天的仗,宋军败局已定,到了晚上,李元昊在城外点起篝火,对着城头喊话,说你们宋军主帅不是会用阵图吗?你不是很能打吗?如今被我军团团围住,你倒是出来打啊。
宋军已经如同惊弓之鸟,打不动了,当晚葛怀敏召集众将定下突围方案,第二天天明,葛怀敏率部突围,宋军猛地冲出来,夏军一时间没挡住,结果等宋军往东冲了二里路程之后遇到了长城界壕,界壕深达六七丈,而界壕上的桥已经被夏军烧掉了。
宋军忙着找桥乱作一团的时候,夏军从后面追上来了,原来放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绝望。
接下来的屠杀失去了悬念,葛怀敏、曹英、赵珣等十四名将领战死,宋军将近两万人全军覆没,除死伤近万人外,被俘九千多人,最后仅剩一千余名残兵。
定川寨之战后,李元昊乘胜南下进入渭州腹地大肆掳掠,十月,抢购了之后向东进军,兵锋直指长安。打到彭阳(今宁夏彭阳县)时时任原州知州景泰率兵五千前来抵抗,李元昊故技重施,诈败设下伏兵,等着景泰来自投罗网,没想到景泰直接不前进,派人上山消灭伏兵。
李元昊率中军等伏兵信号,等来等去等来了伏兵被消灭的消息,本想再打,结果发现手下的将士只是吃了一场败仗都不愿再打了,将士们都抢够了。
夏军打过来,李元昊为了激励将士,许诺大家进入宋境可以随意抢掠,定川寨之战后渭州遭到严重劫掠,夏军上下已经抢的盆满钵满,而景泰这次前来仅仅是挫败了夏军的伏兵,却让夏军士气大落:原来夏军不是每战必胜的,既然已经抢完了还留在宋朝这边做什么?
李元昊想打进长安,张元想打进长安,但麾下的西夏中下层军官甚至大部分高级军官对打进长安没什么兴趣,李元昊知道士气一旦下滑就必须撤,宋军可以一败再败,但夏军只要失败一次那就是灭顶之灾,他不能冒险。
李元昊撤了,后方来报,太子病死,他要回去处理后事。别看李元昊前线屡战屡胜无限风光,后宫里的烂账简直理不清。甚至跟前线的残酷战争相比,后宫的血腥程度一点都不逊色。
李元昊的母亲姓卫慕,李德明刚死没多久,李元昊尊母亲为卫慕太后,继位没多久,景祐元年,卫慕太后的弟弟李元昊的舅舅卫慕山喜谋反,被李元昊提前下手杀掉,接着李元昊把卫慕氏所有人绑上石头沉入河底灭了族。一般来说谋反的大罪灭族也可以了,谁知道李元昊实在是太狠,说卫慕氏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太后卫慕氏也要杀。
没人敢向太后行刑,李元昊一看都不敢是吧,我自己来。于是真的端了一杯毒酒跑去太后宫里泪流满面的跪请太后饮鸩自杀,卫慕太后一看儿子来逼自己自杀,又气又悲将毒酒一饮而尽,李元昊怕被人戳脊梁骨,交代对外宣布太后突发疾病而死。
毒杀了亲娘之后,卫慕氏只剩下最后一个仅存的独苗,李元昊的表妹兼皇后,卫慕皇后。卫慕皇后从小由卫慕太后养大,太后视如己出,与李元昊虽为表兄妹但情同亲兄妹,李元昊害死太后之后,卫慕皇后悲愤交加痛斥李元昊,李元昊牛逼惯了哪会受这个气,就在杀皇后时发现皇后已经怀孕,不得已只能先打入冷宫。
卫慕皇后打入冷宫之后,李元昊又立了个皇后姓野利,野利皇后上位之后一直惦记着冷宫里的卫慕皇后,等到卫慕皇后生了孩子之后就给李元昊吹枕头风,说卫慕皇后的孩子长得不像李元昊。
天性狡猾的李元昊面对女人时智商总是不在线,情同亲兄妹的皇后怎么可能背叛皇帝,但李元昊听了野利皇后的话,越看孩子越不像自己,于是将卫慕皇后和孩子一起赐死。
卫慕皇后死后,野利皇后给李元昊生下三个儿子,老大李宁明被李元昊立为太子,李明宁跟李元昊性格完全不一样,李元昊残忍好杀,李宁明温良恭俭让根本不热衷他爹那一套。李元昊见太子软弱便问他如何养生,李宁明说少杀人。又问他如何治理国家,李宁明说要清心寡欲。
两句话给李元昊气的,这孩子一点儿霸王之气都没有,以后怎么继承江山,交代内侍以后不允许太子来见自己。
李宁明知道李元昊残忍的性格,一下子把李元昊惹恼了也是惴惴不安,庆历二年十二月,李宁明忧惧过度竟然病死了。
李宁明死后,李元昊又立了李宁明弟弟李宁令哥为太子。
庆历初年,北宋朝廷面对的局势可以说相当险恶。在西北连战连输之后,北方的辽国突然发现了机会,原来南边的兄弟现在已经虚弱成这幅样子了。庆历元年二年年初,辽国在宋辽边境云集大军,主将南院宣徽使萧英向朝廷修书一封,称幽云十六州自古以来就是大辽国土,要求宋朝返还周世宗柴荣北伐夺回的瓦桥关南十县,否则大军立即南下。
面对气势汹汹的辽军,北宋朝廷决定派人前去谈判,国家大事听谁的,当然是听宰相大人的,吕夷简作为首相,主动推举了一位满腹经纶能说善辩的官员—富弼,前去辽营谈判。
富弼,真宗景德元年出生于洛阳,从小聪明且读书用功,范仲淹在地方任职时,无意间听说了富弼的传言,拿到他的文章一看非常赏识,范仲淹除了政治家文学家之外,我们都知道还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面对这样优秀的人才,范仲淹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推荐他参加制科考试,后来又把富弼推荐给晏殊、王曾、欧阳修等朝中重臣,在范仲淹的牵线搭桥下,晏殊还把女儿嫁给了他。
进入政坛的富弼与晏殊、范仲淹过从甚密,逐渐的也有了上书言事的习惯,仁宗朝中前期,朝堂上担任首相的吕夷简大人由于自己推行无为而治,最烦这帮上书言事的,什么范仲淹欧阳修,现在又来了个富弼,关键仁宗并不禁止大臣上梳,吕夷简是看在眼里烦在心里。
庆历二年,机会终于来了,你不是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吗?我推荐你出使辽国,好好去跟契丹人谈判去,谈不好不就不用回来了。
富弼坦然领命,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同在朝中的欧阳修急坏了,连连劝阻富弼不要去,富弼坚持一定要去,欧阳修修书一封上梳朝廷,提醒朝廷防止颜真卿出使李希烈的悲剧重演。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封上梳到了吕夷简那里,看过之后直接扣住不报,富弼不得不走。
简单讲两句欧阳修这封奏疏吧,欧阳修引用了一个颜真卿的典故,我们后世知道颜真卿一般都是通过颜筋柳骨学习颜真卿的书法艺术,但是颜真卿可绝不仅仅只是书法家能概括的,其人生品格远远超出了书法家的范畴。
颜真卿为官期间正处于大唐帝国最巅峰的开元天宝年间,但到了天宝后期,杨国忠把持朝政胡作非为,奸臣一般有个共同点就是喜欢排挤陷害忠良,颜真卿是个正人君子自然遭到杨国忠排挤,被贬官到了平原任职。
平原属于平卢,有印象的读者应该熟悉安禄山的头衔就是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安史之乱爆发后,颜真卿坚守平原城多次打退叛军,安史之乱平定后,颜真卿调回中央任职。风雨飘摇的大唐很快各地狼烟四起,后来叛将李希烈举兵反唐,中央下旨派颜真卿前去劝降,无数言官上梳不要派国家栋梁冒险,最终颜真卿还是前往李希烈营中劝降,被叛军扣押,最后坚贞不屈被叛军杀害。
插句题外话,颜真卿满门忠烈,侄子因为抗击安禄山叛军英勇不屈被杀,侄子死后颜真卿派人去收尸,最后只找到侄子风干的头颅,颜真卿悲愤交加,写下了著名的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这幅顶级国宝现在珍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馆,根据顶级国宝不出门的原则,如果在台北了,就一直在台北问题也不大,可2019年,台湾当局为了跪舔日本把《祭侄文稿》拿到日本参与展出,被无数人痛骂。
气得我现在想想还是想骂一句蔡英文狗汉奸。
暂且不论狗汉奸,咱们书归正传,当时富弼面临的就类似于颜真卿的局面,朝廷已经下旨,不得不去,北面契丹人40年没打过交道了,父辈流传下来的说法契丹人都是吃人的鬼,跟安史之乱的叛军没什么区别,只身犯险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
富弼出发了,在边界两国临时设立的会谈点见到了萧英。两国会谈按照规矩大家先互相行礼,出乎意料的,富弼行完礼之后,辽军大将萧英居然称病卧倒不起来拒绝行礼,富弼就问了,自己早年也曾出使辽国路上病倒,但到了双方使节行礼时依然互相行礼,如今见面不行礼这算什么?
由于长期被中原王朝骂作狄夷,辽国对文化礼仪有着极度敏感的自尊心,富弼一说对方没礼教可给萧英激住了,立马下床行礼,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
双方势均力敌时,开诚布公、义正言辞的要求平等的谈判地位就是最佳的谈判方式,富弼的坦荡为自己赢得了萧英的尊重,接着在两人谈判过程中,萧英被富弼的谈吐学识品格所吸引,主动说出了此次出兵无奈而又荒唐的真相:我大辽,没钱了。
当时的辽国皇帝是辽兴宗耶律宗真,辽圣宗的儿子。澶渊之盟后萧绰病逝,后来辽圣宗亲政辽国国泰民安过了很多年,再后来辽圣宗驾崩,当时儿子辽兴宗年仅15岁,辽兴宗生母萧耨斤摄政,号称法天太后。这位法天太后跟自己婆婆承天太后萧绰相比差太远了,萧绰总领朝政评定内乱发展生产,让国民安居乐业国家蒸蒸日上,萧耨斤摄政之后可能是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快感,总想永远把持朝政,享受天下人顶礼膜拜。
可辽兴宗毕竟半大不小了,为了把权力永远握在自己手中,重熙三年(宋景祐元年),萧耨斤准备联合国舅萧笑先废掉辽兴宗耶律宗真,改立其弟耶律重元,耶律重元天真无邪告诉哥哥母亲筹谋,被辽兴宗提前下手,一举歼灭叛党,将萧耨斤囚禁了起来。
从太平十一年(公元1031年)到重熙三年(公元1034年)四年间,先是萧耨斤摄政,诛杀了一大批前朝重臣,然后是辽兴宗亲政,推翻了萧耨斤党羽又杀了一大批朝臣。两次大规模政变使得辽国元气大伤,朝政废弛,辽兴宗又不善治国理政,眼看着国家一天天衰弱下去。
然而宋夏战争的打响让辽兴宗看到了生意,怎么对面现在已经垃圾到这种程度了吗?连区区一个李元昊都打不过,还连败三场,这不上天送来的银行吗,国内矛盾重重,辽兴宗想到了自古以来转移矛盾的最佳方式:对外发动战争。
辽兴宗刚开始筹划开战,大臣张俭便来劝他,告诉辽兴宗,想要达到目的无需出兵,只要派使臣去跟宋朝谈就行了。辽兴宗不解,张俭接着解释说,贸然兴兵师出无名,皇上只管派人去索要关南十县,宋朝自会主动提条件,到时候条件能谈则谈,谈不成发兵也不迟。
于是有了接下来萧英与富弼的谈判,从萧英处回来之后,富弼给朝廷带回来了辽国的目的:本欲索取关南十县,但是不给地给钱也能接受。
仁宗听后表示,原本我们不是有岁币吗,可以加钱,还可以和亲,但国土没有谈判余地。
得到中央授权,富弼再次出使辽国,庆历二年(辽重熙十一年)六月,经过艰苦卓绝的长途跋涉,富弼穿越辽国腹地,在辽国东北边疆的穆丹河畔(今俄罗斯阿穆尔州布林达河)见到了辽兴宗。
辽兴宗在行营接见了富弼,面对北宋来的使臣,辽兴宗首先发难,称北宋违背盟约,原本说好的两国边境不设防、不兴修水利设施、不操练军队,结果现在宋军战备个不停。群臣上梳要求行兵南下作为惩罚,但鉴于两国世代交好,给你们一个机会把关南十县让出来,否则大军压境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辽兴宗虚张声势,富弼根本没放在眼里,反唇相讥,陛下难道忘了真宗皇帝的恩德了吗?澶渊之战若不是真宗皇帝开恩同意和谈,辽军君臣上下恐怕一个也逃不回国内。两国世代交好最大的受惠者是两国百姓,百姓安居乐业群臣却无利可图;一旦发生战争,某些大臣就能大发国难财,但最终受害的还是两国百姓。
辽兴宗若有所思,富弼接着进言,我国边境设防主要是在西北边境防备李元昊,兴修水利操练军队都是为了对付夏军,宋辽两国盟约从未改变,还请陛下慎重考虑。
第二天,已经动摇了的辽兴宗约富弼外出打猎,阴历六月的外东北天气爽朗,辽兴宗骑着马来到富弼的马旁边,说还是想要关南十县。
富弼赶忙劝说,大辽拿回关南十县是荣耀,大宋丢掉关南十县那可是天大的耻辱,兄弟两国怎能一荣一耻?
辽国大臣又提议,不如大宋公主嫁过来和亲,兄弟加姻亲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富弼再一次回绝,嫁过来的公主那都是虚的,就带一次嫁妆过来,还不如我们增加岁币,每年都给大辽额外的利益,不比和亲划算多了。
多讹点儿钱比啥都实在,辽兴宗最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催促富弼,回去之后怎么处理你们自己决定,下次决定好了就带国书过来,我们签订国书盟誓。
知道辽兴宗的真实目的后,富弼马不停蹄赶回开封准备国书,经过北宋中央商议,决定在原来每年十万两白银和二十万匹布帛的基础上,再各增加十万,每年二十万两白银,三十万匹布帛。
八月,富弼带着拟好的国书再次踏上旅程,辽兴宗在幽州接见了他,两国交换国书,给澶渊之盟签订了个补充协议,北宋被辽兴宗每年又多讹了十万白银十万布帛。
北宋庆历年间,宋辽西夏三个国家来回的撕逼,最无事生非的其实并非李元昊,而是辽兴宗,这位爷天天贪图享乐又不想励精图治治理国家,就想通过威胁别人占便宜,看到富弼带来的国书之后辽兴宗仔细一琢磨,坏了,吃亏了!
北宋的国书对于这笔钱的说法是“赠”,辽兴宗不愿意了,怎么能是赠呢?告诉富弼,要么“献”,要么“纳”,宋朝选一个。
富弼不是李鸿章,想威胁富弼相大人儿都没有,直接拒绝辽兴宗的无理要求,辽兴宗看富弼挺硬气,试探说,我军南下宋朝必定抵挡不住,不如接受要求,称臣纳贡自古就有,此时不要拘泥。
富弼回答道,两国是否交战他无法主导,但向北朝纳贡以前只有唐高祖干过,后来李世民即位把当初纳贡的颉利可汗都抓到长安当战俘了。言下之意辽兴宗要是也不怕去开封当战俘的话不妨试试,要打便打。
辽兴宗碰了个钉子,但是人家不灰心,富弼回朝之后辽兴宗又派使臣到开封面见宋仁宗陈述盟约表述问题,宋仁宗为了息事宁人,不想再跟辽兴宗计较,于是在最终签订版国书里用了向辽国“纳”岁币的说法。
拿了钱就要办事儿,作为接受岁币的附加义务,辽国要约束西夏接受与北宋和谈,不再挑起战事。庆历三年元月,接连打赢三场打仗的李元昊因为国力耗不起,不敢再跟北宋打下去,主动请和。经过辽国的从中斡旋,庆历四年九月,双方终于签订合约,史称“庆历和议”,和议规定:
一、 李元昊不再称帝,对宋称臣;
二、 北宋每年赐给西夏银、绢、茶共二十五万,逢李元昊生日额外赏赐五千
三、 重开榷场允许商品交易
宋夏两国终于不再打了,然而庆历和议的签订却进一步加深了辽夏两国的矛盾,甚至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辽兴宗看李元昊不爽不是一天两天了,重熙元年(公元1032年)辽兴宗刚即位时,辽国朝廷为了彰显天子恩德,选派了宗室兴平公主下嫁给了李元昊,兴平公主跟着李元昊过了七年,李元昊称帝当年病逝,有流言称公主是因为知道了李元昊毒杀太后之事被囚禁郁郁而终。
李元昊招呼不打一声直接称帝,虽然辽国对礼仪看的不像北宋那样重视,但毕竟也是世界大国,南边一个汉人皇帝已经让我很不爽了,你这再来个党项皇帝,把我契丹皇帝放哪里?堂堂天朝上国难道要与你党项小国平起平坐?
擅自称帝搞僭越,公主又不明不白死在你家,辽兴宗讹完北宋之后,以天朝上国的架子督促西夏跟北宋签了合约,签完之后发现,李元昊这孙子从北宋那里得到的比大辽的还多。
辽兴宗看不惯李元昊,李元昊也忍了辽兴宗很久了,当年定川寨之战,约好辽军作为呼应南下共同攻宋,结果辽军只是做做样子最后只是图钱,自己辛辛苦苦差一点就能占领关中雄踞西安,就因为辽兴宗这个财迷导致千秋功业差一步没完成。
这么说来也是讽刺,辽夏两国最大的矛盾居然是因北宋而起。
辽国西南边境与西夏接壤部分一直有不少党项部落生活,庆历三年,辽国西南党项五部叛逃进入西夏,在以往出现某支部落叛逃入别国情况的,一般都会遣送,但这次李元昊根本不予理会。辽兴宗没当回事儿,派招讨使箫普达讨伐叛军,箫普达是辽圣宗朝就一直活跃在战场上的一代名将,专业就是平叛,箫普达率军讨伐叛军本应一战而胜,结果没想到李元昊派夏军主力前来支援,箫普达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这下辽兴宗可忍不了了,庆历四年(辽重熙十三年)十月,辽兴宗发兵攻夏,自己亲点十万大军,从金肃城(今内蒙古达拉特旗)出发向南进攻;皇太第耶律重元为马步军大元帅率军七千、北院枢密使萧惠率军五万从主力南北两侧策应进攻。
西夏东部边境与北宋以黄河为界,北部边境与辽国同样以黄河为界,辽军轻松突破黄河边境进入夏境,面对契丹铁骑,夏军完全不是对手一路败退,辽军长驱直入达到贺兰山脚下。
从贺兰山到西夏都城兴庆府不到50公里,辽军骑兵速度快点儿一上午就能赶到,李元昊怂了,辽军万一再突破贺兰山防线那西夏就亡国了。大丈夫能伸能屈,李元昊派人向辽兴宗请罪,不打了。辽兴宗有意收兵,本来也就是边境一些小纠纷,既然人家现在都认怂了,大辽面子也挣回来了,没必要再耗下去。但辽军将帅萧惠等人向辽兴宗建议既然来了就应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打一场歼灭战,否则大军劳师动众,无功而返就是失败,辽兴宗动摇了,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进攻。
李元昊是一个天生的演员,见辽军有些犹豫,连忙派人到辽营进献礼物,又向辽兴宗汇报,要亲自率部到阵前谢罪。
辽兴宗一看这态度这么真诚,欣然接受,于是李元昊率亲信部众来到辽军阵前,辽兴宗派北院枢密副使萧革在阵前斥责李元昊接受辽国叛民破坏两国盟约,李元昊低头认罪任凭萧革数落。最后在辽兴宗安排下,给李元昊赐酒一杯,过去之事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辽兴宗可能以为自己是项羽,号令天下十八路诸侯,什么宋朝西夏都是我的小弟,李元昊不听话就给他摆个鸿门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以下犯上。
辽兴宗可能忘了,鸿门宴里项羽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抓住机会干掉刘邦,而辽军对面的李元昊所作所为却跟刘邦简直如出一辙。
辽兴宗不了解李元昊,辽军了解李元昊的大有人在,当年范增鸿门宴上就多次提醒项羽赶紧杀,如今辽兴宗的范增也来了。李元昊谢罪之后,萧惠找到辽兴宗,说李元昊这个人忘恩负义是出了名的,如今我军大军压境,李元昊表面低头认罪,背地里却没有把叛民全部遣送回来,这就是阳奉阴违。现在这天赐良机李元昊近在咫尺,如果我们不抓住这次机会歼灭李元昊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辽兴宗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李元昊只是口头上认错,先前做错的招纳叛民根本就没打算痛改前非,连忙重新调遣大军立刻开拔追击李元昊。
李元昊料到自己一通表演忽悠不了辽军所有人,早就做好了辽军追击的准备,从贺兰山脚下一路向南退,一路上坚壁清野不给辽军留一点儿补给,夏军退辽军追,辽军对西夏地形不熟系,追了一百多里都没追上。
辽军这边追着,大军粮草却成了问题,行军作战,粮草如果不济的话根本不需要对方来进攻,军队自己就会崩溃,辽兴宗有些着急了,正巧这时候李元昊又派人过来请罪,表示上次错的都是自己,请陛下再给罪臣一个机会来亲自请罪。
这次辽兴宗不上当了,李元昊这小子忽悠一次可以,忽悠两次绝不上当,接着追击夏军,终于在黄河边追上了李元昊。萧惠一马当先领着先锋就冲了过去,李元昊在河岸边设置了拒马,又布置了盾牌大阵,寻思着辽军一路追击人困马乏还饿着肚子,怎么着也没什么战斗力了,等一波冲过去,他带主力打个防守反击赢下战斗。
李元昊还是低估了辽军,萧惠的先锋他都挡不住,夏军一触即溃,辽军主力接着蜂拥而至,夏军一路溃败,辽军追了一段时间,李元昊料定辽军已经筋疲力尽,于是收拾前方败退下来的士兵,然后调遣中军主力反杀过去。
夏军虽然不如辽军人多势众,但几万兵力还是有的,可没想到辽军战斗力实在太猛,人和马都饿着肚子硬是抗住了夏军反杀,然后两翼又包夹过来。辽军作战凶猛,夏军以逸待劳,一时间杀的你来我往,战局陷入胶着。
两军激战正酣,突然狂风大作,从夏军方向刮向辽军方向,夏军顺风作战越战越勇,辽军顶风作战眼都睁不开。
战局瞬间扭转,辽军阵型大乱,夏军趁势掩杀,辽兴宗一看这战局干脆学习北宋著名高梁河车神赵光义同志,逃吧。
此战辽军大败,从征的辽国驸马萧胡睹连同其他将帅大臣被俘数十名,辽兴宗逃走之后身边仅剩数十名亲兵。
党项族有个恶习,抓到的俘虏一定要羞辱一番,把俘虏的鼻子割掉然后再放回去。辽兴宗一路提心吊胆的跑路,终于体力不支停下来要休息,还刚没休息一会儿,伶官罗衣轻来了,问辽兴宗,陛下赶紧摸摸,看自己的鼻子还在吗?
辽军近乎全军覆没,皇帝仅以身免,灰头土脸的逃出来,罗衣轻这个辽朝脱口秀演员居然还敢出来嘲讽,不出所料辽兴宗大怒,让侍卫绑了罗衣轻马上就要杀掉。
太子耶律洪基(没错,就是萧峰的大哥耶律洪基),素来跟罗衣轻私交甚好感情深厚,马上出来打圆场,说笑的不是黄旙绰(当时著名戏子),罗衣轻不亏皇家脱口秀演员,死到临头业务能力依然稳得很,对道,领兵的不是唐太宗。
辽兴宗听了不住感叹,此次大败还是怪自己缺乏统帅的决断,辽国开国以来就自称继承大唐正统,唐太宗李世民带兵打仗一向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如果自己能像李世民那样杀伐决断,恐怕这次就不会输给李元昊。
辽兴宗感叹完,居然气也消了,罗衣轻捡回一条命。
辽军残部刚退回国内,李元昊便派人前来请罪,李元昊南征北战多年,除了高超的军事指挥水平以外,也逐渐成长成了一名成熟的政治家,以西夏弱小的国力,长期与北宋或者辽国对抗最终都是无法支持的,不如乘胜认错请和,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辽国虽然强但是却没什么钱,也指望不上能捞什么油水,打起来没什么便宜可占,有北宋给岁币就足够西夏过的滋润了。
庆历四年(辽重熙十三年、西夏天授礼法延祚七年)十一月,辽夏讲和,李元昊再次低头认罪,释放了战争中被俘的契丹贵族,为了照顾契丹贵族们的感情,也给两国关系留一条后路,这次被俘的契丹贵族统统没有割鼻子。
接连战胜宋军和辽军,李元昊似乎走到了人生巅峰,但人生不可能总是站在巅峰,巅峰过了便是低谷,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李元昊也也无法跳脱这规律。
李元昊的衰败从后宫开始,具体的讲应该是从野利皇后开始。
野利皇后当年污蔑卫慕皇后上位,当了皇后之后非常得宠,喜欢一种金丝头饰叫“起云冠”,李元昊宠爱她下令全国只准皇后戴起云冠,其他人不准戴起云冠。
然而野利皇后三个儿子,小儿子早夭,大儿子李宁明忧惧而死,二儿子李宁令哥虽然贵为太子,但在李元昊的疑心病之下过的也是战战兢兢。
党项源自拓跋鲜卑,拓跋鲜卑在北魏年间有明文规定,为防止后族干政,凡被立太子者,生母皆处死。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李元昊国都建了,基本的执政素养还是过硬的,皇后是野利家的,太子是野利皇后生的,朝中多位大臣也是野利家的,这其中最位高权重的就是野利旺荣和野利遇乞。
野利两兄弟曾经多次率部随李元昊对宋作战,立下战功赫赫,宋夏和谈之后都住宅在边境,一副随时和谈崩了还要打过去的架势。当时北宋顶在边境的是种世衡,宋夏战争期间他守在青涧城固若金汤,夏军无从下手。夏军对种世衡虎视眈眈,种世衡对西夏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对面那两个统兵大将野利旺荣和野利遇乞。
种世衡决定离间西夏君臣关系,都知道李元昊猜疑心强,现在两国和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恶心恶心对面。
庆历三年九月,种世衡找来一个经常混迹宋夏边境叫做王嵩的和尚,派他去给野利旺荣送了 。这事儿以前宋夏两边都经常干,无非是你招降我我招降你来回的忽悠。可这次不一样了,种世衡在信里说的非常具体,说北宋朝廷已经封了野利荣旺做夏州节度使,俸禄每月一万缗,大宋天子钦赐的旌旗节钺已到,信的最后还画了一个乌龟,龟背上点缀着枣,寓意早归。
野利旺荣收到信大吃一惊,以前大家不过是表面上劝降好打击对面士气,没想到种世衡这次戏份做得这么足,把官位俸禄什么都编造好了,西夏军中耳目众多,王嵩进入野利旺荣军营那一刻就有人向李元昊汇报动向。野利荣旺不敢怠慢,赶紧把王嵩绑了派人连人带信一起送到兴庆府。
王嵩到了兴庆府一阵表演,李元昊出于防后党防权臣的心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诛杀了野利旺荣全家。
野利遇乞的死,后世一直有个说法也是被种世衡反间计给反死的,故事是这样的:
野利旺荣被杀后,种世衡又盯上了野利遇乞,野利遇乞早年与李元昊的奶妈不对付,奶妈多次在李元昊面前诬告野利遇乞要造反,李元昊都没有当回事儿。种世衡在边境招募了一名番将,番将父亲正巧是野利遇乞的亲信,种世衡重金贿赂番将父子,让番将父亲偷走了野利遇乞的一把随身宝刀。
有了宝刀,种世衡开始做戏,在边境摆了个祭坛,把宝刀放在祭坛中间,书写祭文:野利遇乞本欲弃暗投明归附大宋,不想被李元昊奶妈进献谗言害死,特在大宋遥祭将军。
种世衡祭祀搞得阵仗非常大到了晚上都不停,点着火继续搞,结束之后故意把祭文和宝刀都留下。西夏守军过来侦查发现宝刀祭文,拿回去汇报给了李元昊,李元昊一看证据确凿以为野利遇乞也要反,便诛杀了野利遇乞全家。
野利遇乞死在种世衡的“宝刀计”之下,听起来似乎非常厉害了不起,种世衡简直料事如神。然而我翻遍所有史料,在正史里均看不到野利遇乞的死因。
野利旺荣的死是有明确记载的,不管是李元昊单纯的出于猜忌还是种世衡的演员演得太逼真让李元昊信以为真杀掉野利旺荣,正史总归有记载。而野利遇乞的死,仅仅在一本清朝人编纂的《西夏书事》里有记载。
这本《西夏书事》在史学界一直有争议,成书仓促且引用不规范,因为蒙元的屠杀,西夏大部分史料都已毁灭殆尽,《西夏书事》引用的大部分文献并非原始史料,甚至还有引用错的。比如种世衡遥祭野利兄弟的事件,《宋史·种世衡传》就明确记载了是在野利兄弟都被杀之后才祭祀的,不存在单独用宝刀遥祭野利遇乞反间李元昊君臣。
野利遇乞的死大概率不是因为什么宝刀计,因为历史上曾有过一出太过类似的“金刀计”,前秦丞相王猛借前燕降将慕容垂金刀忽悠慕容垂之子慕容令,使得本在秦燕战场上对阵燕国的慕容令临阵脱逃最后死在燕国,慕容垂仓皇出逃也被抓回来,最后因为苻坚宽宏大量没有治罪。
王猛的金刀计因为算无遗策被后世奉为经典,见金刀如见人,种世衡读过史书,李元昊同样读过史书,李元昊的狡猾程度还在种世衡之上。归根到底,宋夏和谈之后,防止后党做大已经成为李元昊的工作重点,只不过种世衡的计谋被李元昊用来借刀杀人而已。
两位兄长惨遭横死,野利皇后悲痛不已,向李元昊哭诉兄长无辜,时间长李元昊心软了,于是派人去找野利家幸存的家属抚恤。不得不说李元昊手下办事能力就是强,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野利遇乞的遗孀没藏氏,诛杀野利遇乞时逃过一劫,于是便把没藏氏接到宫中。
没藏氏长得漂亮,李元昊很快就跟没藏氏混到了一起,野利皇后这下更是悲愤交加,两位兄长被杀,嫂子又不顾廉耻来跟自己老公厮混,气的野利皇后把没藏氏逐出皇宫,送到庙里当尼姑去了。
没藏氏去当了尼姑,辽国北宋那边又都和谈完不打了,这下李元昊是空虚寂寞冷,庆历四年十二月,李元昊的首席谋士,中书令张元病逝。
张元的病逝,意味着当初与辽宋争霸天下的战略彻底束之高阁,李元昊曾经的豪情壮志似乎都已抛到了九霄脑后,什么逐鹿中原,什么大夏崛起跟他似乎没什么关系,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夜访尼姑庵。
尼姑庵去的多了,没藏氏居然怀孕了,李元昊高兴地不得了,也不管孕妇行动不方便,外出打猎也带着没藏氏,庆历七年二月,没藏氏在跟着李元昊打猎途中的两岔河畔生下儿子,儿子取名两岔谐音李谅祚。
一个人受宠时没什么在乎的,可有了儿子,没藏氏心态不一样了,女人虽弱,为母则刚。儿子小小年纪李元昊活着还能保母子平安,一旦李元昊驾崩没藏氏母子无依无靠怕是凶多吉少。为了保护儿子长大,没藏氏开始罗织党羽,把自己哥哥没藏讹宠推荐给李元昊,没藏讹宠老谋深算,到了李元昊身边辅佐之后立马得了李元昊的赏识,不到一个月便升任相国。
兄长当了相国,没藏氏终于在朝中有了依靠。事实证明没藏氏的布局非常及时,李元昊在对外休战之后,骨子里瞎折腾的基因根本停不下来,不对外折腾就对内折腾。
庆历七年五月,没藏氏儿子李谅祚出生不到三个月,李元昊又看上一个叫做没移氏的美女,这个没移氏可大有来头,她是西夏太子李宁令哥的太子妃。
轮起风流,李元昊可不比唐明皇差,不就是儿媳妇吗?拿来吧你,直接把没移氏接走,为了享受跟没移氏的爱情生活,又大兴土木在天都山修建了行宫,带着没移氏去了天都山行宫里居住。
离开了皇宫,野利皇后彻底失去地位,原本宠幸没藏氏时李元昊还顾及一些伦理纲常,知道不好意思,现在直接去儿子那里扒灰,李元昊知道自己名声已经臭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放飞。没过多久李元昊下旨废除野利皇后,野利皇后被动被废,情敌还是儿媳妇,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跟野利皇后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的还有儿子李宁令哥,老婆被老爹抢去,自己堂堂当朝太子无能为力,亲娘又被废,局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按照李元昊的尿性搞不好哪天把自己干掉都有可能。
李宁令哥焦虑的时候,相国没藏讹宠找到了他,告诉他皇后被废、太子失势这样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想要绝处逢生就必须当机立断找到李元昊做个了断。
形势比人强,就算没藏讹宠不来劝李宁令哥造反,他也要行动起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李宁令哥决定,死国矣。
庆历八年、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十一年正月初一,李元昊还在昨晚年三十的醉梦中沉湎,太子李宁令哥带着几名贴身护卫直接闯入宫中,侍卫一看太子杀气腾腾冲了过来当然是上前阻拦,李宁令哥杀意起来一点儿不含糊,上去直接跟侍卫开干,经过一阵搏杀,贴身护卫全部战死,李宁令哥趁机溜进寝宫。
我深深怀疑大内侍卫是故意的,皇帝惹不起,太子也惹不起,毕竟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太子以后还是难逃一死,把其他人干掉就行了,太子一个人就算闯进去就让皇上解决他,毕竟李元昊身经百战体质强悍,单挑太子不在话下。
正常情况下李元昊轻松吊打李宁令哥不成问题,可当时宿醉未醒的李元昊显然不是对手,李宁令哥闯进了的时候,李元昊还没来得及反应,上来就挨了一刀。
这一刀不偏不倚,正好砍在李元昊鼻子上,鼻子瞬间被削掉,鲜血喷涌。
看见亲爹被自己砍成了血人,李宁令哥突然慌了,他设想过一百种刺杀李元昊的方式,可真到了生死关口还是心理素质不过关,于是丢下血人李元昊,跑了。
李元昊受了重伤,急忙招太医救治,然而创面实在太大,古代社会又没有条件做外科手术,鼻子上的流血完全止不住。众人一阵忙活无济于事,李元昊明白大限将至,招来众臣安排遗诏,自己死后由弟弟委哥宁令即位。
李元昊与野利皇后几个儿子,长子李宁明忧惧而死,二儿子李宁令哥叛国弑父,三儿子早夭,此外还有其他嫔妃生的儿子李阿理,早年因起兵反叛被杀,当时在世的只剩下不到一岁的没藏氏生下的小儿子李谅祚。考虑到孩子太小,主少国疑,李元昊不得不安排弟弟即位稳住大局,保住西夏江山。
李元昊考虑的很周到,别人可不这么想,尤其是当朝相国没藏讹宠不同意。
没藏讹宠撺掇李宁令哥刺杀李元昊,本就隐藏着政治投机,他是当朝相国,外甥又是皇子,李宁令哥刺杀失败,外甥就成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将来外甥即位他就能把持朝政;刺杀成功,他将第一时间捉拿反贼,除掉李宁令哥然后扶保外甥即位。无论怎么看,这项行动都是赚。
幼稚的李宁令哥就这么给没藏讹宠当了枪,刺杀亲爹之后,李宁令哥慌乱中投奔没藏讹宠,指望着相国能主持大局保他即位,没想到正中没藏讹宠下怀,直接把李宁令哥拿下处死。
处死李宁令哥之后,没藏讹宠又派人到冷宫处死了李宁令哥生母野利皇后,野利皇后当年造谣卫慕皇后,害的卫慕皇后母子双亡,如今三个儿子全都不得善终,自己也被杀,不知是否后悔当初的恶毒。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总归要有些敬畏之心。
平叛之后,没藏讹宠进宫商量皇嗣继承问题,几位顾命大臣提出要尽快派人接委哥宁令进宫即位,没藏讹宠一听急了,怒斥群臣说委哥宁令于国无功,况且先帝子嗣尚在,怎可立其为帝。大臣们还是顾念李元昊遗诏,没藏讹宠继续力排众议,大夏自太祖皇帝(李元昊给他爷爷李继迁追封的夏太祖)以来,从来都是父死子继,现在没藏皇后儿子李谅祚仍在,谁敢不服?
众人皆惊,这阵势,好家伙,皇后是没藏家的,相国是没藏家的,皇子是没藏皇后生的,后宫和朝廷都是没藏家的,确实没人敢反对。
于是不满一岁的李谅祚即位,尊其父李元昊为夏景宗。
《谥法》里对“景”有三重解释,其一获得成功;其二深思熟虑;其三仁义坚强。李元昊这辈子跟北宋斗跟辽国斗跟嫔妃斗跟儿子斗,斗了一辈子,外战确实深思熟虑也获得了成功,但内部斗争最后实际上是惨败。在位最后几年,发现穷兵黩武并不能带领党项民族实现伟大复兴,果断与两个大国讲和,国家得以喘息,经济有所发展。
李元昊虽然征战一生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但死的时候只有四十六岁,正是一个男人干事业的黄金年龄。如果不是乱搞别人老婆最后遇刺,李元昊完全可以把国家发展的更好,可惜上天不会再给他机会。
狡猾残忍的李元昊最恨别人背叛自己,凡是背叛的人都会被割去鼻子,然而儿子一个个的背叛,最后自己也死在儿子手中,割了无数人的鼻子到头来自己的鼻子也被削掉,这结局大概就是最大的讽刺。
流星划过天际光芒万丈,李元昊总归来过。
李元昊在西北折腾一通,北宋一众大佬也都跑到西北跟李元昊挨个过了过招,庆历三年李元昊请和之后,西北边境战事结束,范仲淹回朝复命。
范仲淹回到朝中,简直如同天皇巨星站上舞台,名不见经传时上梳刘娥还政给仁宗、率领群臣劝仁宗收回成命保护郭皇后、与吕夷简辩论废后之事当朝首相哑口无言、西北戍边期间与李元昊交手打的有来有回,他不在朝堂的时候,朝堂上全是他的传说,满朝都是他的粉丝。如今他回来,粉丝们愿望实现了。
庆历三年四月,范仲淹任职枢密副使,正式进入宰执,老伙计韩琦也同时就任枢密副使,死对头吕夷简致仕退休。
吕夷简当时已经六十六,年纪太大已经无法处理政务,退休了也好,首相能得善终的不多,墙头草吕大人给范仲淹留下了一出宽广的舞台。
就任枢密副使仅仅四个月后,范仲淹更进一步就任参知政事,迷弟富弼就任枢密副使,好友杜衍任职枢密使而后升任首相,范仲淹在宰执班子的力量日益壮大。当年九月,范仲淹向仁宗上梳《答手诏条陈十事》,正式拉开庆历改革的序幕。
北宋真仁两代算是当时最为繁荣稳定的时期,但是在真宗仁宗这六十多年里,北宋过的并不太平。真宗死后,北宋官场产生了一大批保守派,先是刘娥执政,后有吕夷简当朝,围绕着两个长期执政者出现了既得利益群体,国家出现了大量土地兼并现象。
与辽夏两国和谈后,原本的岁币增加,朝廷只能把负担摊派下去,民间土地兼并加之税赋增加,激起大量民变,一时间全国各地揭竿而起的义军不停出现,朝廷疲于应付。
要想彻底改变国家面貌,必须整治官场,范仲淹改革的第一条就是整顿吏治,办法很简单:搞绩效考核、废世袭蒙恩。
说来也是感慨,堂堂北宋帝国,官员升迁是不看政绩的,只看资历,论资排辈排到了就能升迁,你执政政绩与升迁没关系。范仲淹直接叫停了这种一刀切的官员选拔方式,并且设计了一套精密的绩效考核法,从此以后个人升迁只看绩效,不再论资排辈。
再有就是世袭蒙恩,家里有先人立了功了受了赏的,达到一定规格可以让子孙直接做官,范仲淹的办法也很简单,诸如此类蒙恩做官的,一律免职,朝廷以后也不再因为蒙恩任命官员。
在仁宗的支持下,范仲淹甩开袖子直接开干,无数尸位素餐履职不力的官员被革职,由于牵涉面太广,富弼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劝范仲淹,您这一笔下去大量官员落马轻轻松松,可这背后一家人都要跟着哭啊。
范仲淹不在乎这些,告诉富弼,一家之哭何如一路之哭?
改革的措施一共有十个方面,除了绩效考核和废除蒙恩外,还有细分公田、减轻徭役、加大农业投入等等七个方面,然而还没等其他七个方面大力推行,范仲淹发现改革的阻力已经大到超乎想象了。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改革派里就出了一个猪队友,给范仲淹引来了大量政敌。
这个人叫石介,在国子监任职,也是当时著名的文人,吕夷简退休,范仲淹韩琦富弼先后进入宰执,开始实行改革,同是改革派的石介是大喜过望,写了一篇文章《庆历圣德颂》歌颂时局,看文章的名字就知道是一篇彩虹屁文章,把范仲淹韩琦富弼几个人一顿猛夸,夸人还不够,又把刚刚任职枢密使没多久就被罢相的夏竦给恶心了一把,说夏竦是“大奸”。
这里面恩怨情仇可真是曲折,李元昊请和之后,西北边境平静下来,仁宗原本打算把西北戍边的几个重臣都调回开封,韩琦和范仲淹任枢密副使,老领导夏竦任枢密使。
几个人刚刚动身准备回京赴任,欧阳修坐不住了,联合谏院其他几位谏官弹劾夏竦,说夏竦在西北任职时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不敢跟西夏正面对抗,直接导致后来几场重要战役失败,连续上几封奏疏弹劾,夏竦顶不住压力主动请辞。
欧阳修这就是典型的对人不对事了,同样在西北戍边,夏竦主持工作确实有安排不当的地方,可韩琦范仲淹也没见得就比夏竦做的好多少,而且除去三大战役打了败仗,其他的一些局部战役宋军也赢了很多次,尤其是到后期李元昊搞的偷袭战骚扰战几乎一次都没奏效过,打了败仗怪一把手,守备做得好却看不到,欧阳修就这样把夏竦给弹劾走了。
要是说仅仅弹劾走了夏竦,夏竦顶不住欧阳修火力认怂,可能改革派还不至于与夏竦树敌。可石介这一篇彩虹屁文章直接把夏竦写成“大奸”,这谁能受得了?夏竦自此与改革派彻底翻脸。
范仲淹看到石介的这篇文章,气的大骂石介胡说八道,欧阳修也骂他自视太高摆不正自己位置,为了挽救改革派的形象,欧阳修做了一篇著名的《朋党论》上梳给了仁宗。
《朋党论》原文实在太长太深奥,我就简单给大家总结一下,欧阳修主要说了这么一个道理:朋党自古即有之,关键在于结党的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君子之间结党那叫君子之党是真朋,小人之间结党那叫小人之党是伪朋。只要皇上用君子之朋,摒弃小人之朋,那一定会国家太平天下大治。
言外之意:皇上,我跟范仲淹富弼我们几个都是君子之朋,你得用我们几个,只要我们几个一直当政就能天下太平。
教员读过《朋党论》之后感叹,文章似是而非。说实话就欧阳修这政治觉悟,换个其他皇帝能给他拖出去砍了都不奇怪。结党自古以来就是朝堂大忌,仁宗就算是出了名的人善心软,也不会放纵着你们去结党,结党结成了,皇帝还怎么控制朝堂?
仁宗对范仲淹改革动摇了,这真的是改革吗?还是借改革之名党同伐异?仁宗把中书全体成员招到宫里,问大家,《朋党论》看完之后有一事不明白,自古小人结党的情况很多,难道君子们也结党吗?
范仲淹回答仁宗,当年在西北戍边,勇敢作战的大臣们是一个党派,懦弱怯战的大臣们又是一个党派;现在回到朝堂上,仍然存在正邪两党,皇上只要鉴别得当,重用正人君子党执政,对国家百利而无一害。
虽然厌恶朋党,但仁宗还是选择信任范仲淹,继续放手支持范仲淹改革,随着改革的继续深入,当年范仲淹和韩琦西北戍边时的老领导夏竦先坐不住了。
原本应该回朝任枢密使的夏竦因为欧阳修的弹劾开封城都没进就黯然下课,外放之后的夏竦本来打算远离斗争中心,可没想到石介的一篇《庆历圣德颂》又把自己拿出来作为奸邪狠狠的批了一顿,是可忍,孰不可忍?
庆历四年三月,夏竦安排家中女仆临摹了 ,内容是石介劝富弼废掉仁宗另立新君,彻底推行改革措施。临摹好了之后夏竦把这封信上报给了仁宗,说是石介谋反的罪证。石介也真是个怂包,听到消息后大惊失色,再也没了当初写《庆历圣德颂》时候的意气风发,明知道夏竦诬告,自己却先吓个半死,还没等朝廷调查就忧惧而死了,此事不了了之。
好巧不巧,石介死后不久有个叫孔直温的人谋反,叛乱被平定后官府去孔直温家抄家,抄出来孔直温与石介的书信,夏竦得知后又上梳仁宗,说石介其实没死,之前装死是因为被富弼派去辽国借兵了,等他回来就会带辽军入侵。
仁宗大怒,派人去石介墓前掘墓要开棺验尸,看看这个石介是不是真死了,最后打开棺材之后发现石介就躺在里面没跑出去,事情才算作罢。
你说说这个石介,图啥呢?
石介的下场只是庆历党争的一个缩影,范仲淹的改革派从一开始策略就出现了失误:没有团结大多数人。
现代社会某些无良企业裁员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分批分组裁员,相互之间不让大家知道,防止一次性裁员导致被裁员工抱团集体对抗公司。而范仲淹改革阶段对于官员绩效考核乃至整改改革政策来说,同样也应该尽量团结大多数人,而非一鼓作气搞大跃进式的改革。由于改革步子太猛树敌过多,原本不属于同一派系的官员们因为利益受损抱团在一起对抗改革派,甚至原本关系很好的老领导比如夏竦都与改革派翻脸,范仲淹能控制得了中书,能说服仁宗支持,但范仲淹能说服被革职贬官的利益群体也支持自己吗?
显然不能,但以今人目光短浅的视角去审视范仲淹也未免太过夜郎自大,范仲淹的伟大是普通人根本不配评价的,也许范仲淹有超然于改革策略之外的考虑,下猛药改革本就是改革策略的一部分,毕竟改革派也并非铁板一块,就算富弼韩琦欧阳修都能紧紧的团结在自己身边,其他人呢?
改革的失败,就坏在这些“其他人”身上。
太奇怪了,天涯有吞贴了,我把mzx名字改成教员了,看看这次能不能发出来
庆历四年春,御史中丞王拱辰上梳弹劾庆州(今甘肃庆阳)知州滕宗谅,理由是擅用公使钱挥霍中饱私囊。所谓公使钱,就是朝廷拨给边境州县的特殊费用,知州可以根据当地军事建设或其他需要自行支配,随便花,但是要有台账记录费用明细。
滕宗谅显然有很大问题,庆州知州多年,花了大笔的公使钱,王拱辰一弹劾朝廷安排专人来查账,滕宗谅一着急,居然把账本给烧了。
死无对证想得挺美,可惜朝廷和办案人员都不傻,烧掉的账本涉及十六万贯钱,滕宗谅解释不出这些钱的去处,按照制度被降职贬官,贬去了岳州(今湖南岳阳市)。
滕宗谅,字子京,岳州在古代还有个名字叫巴陵郡,这就是“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的由来。
能在范仲淹千古名篇里留下名字的人是不简单的,滕宗谅当然也不简单,他最为著名的就是范仲淹亲信兼铁杆改革派身份。滕宗谅贪污案查实之后,一时间搞得朝廷里沸沸扬扬:你范仲淹不是为了国家改革吗?怎么你们改革派里还会出贪污犯?就这种人还能做好改革工作吗?
一时间弹劾范仲淹和富弼的奏疏满天飞,范仲淹压力山大。可滕宗谅案子风波还没平息,又发生了苏舜钦案,直接导致了改革派的彻底失败。
苏舜钦是范仲淹的铁杆亲信,受到范仲淹提拔一路高升,到了中央之后又受到了首相杜衍的赏识,做了杜衍的女婿。滕宗谅被贬官之后,王拱辰马上又上梳弹劾苏舜钦,原因是在一次聚会中,苏舜钦擅用公款请了几名歌女到聚会中跳舞唱歌为聚会助兴。公款是变卖当时进奏院的废纸得来的,古时候纸很贵,不像现在不值钱,即使是废纸攒的多了也能变卖出一笔钱。按照制度变卖所得应当充公,可苏舜钦玩儿高兴了就直接挪用这笔钱请了歌女助兴了。
滕宗谅的案子发生在边关,离中央还有一定距离,苏舜钦案子就发生在开封,仁宗眼皮子底下,改革派的核心骨干成员、宰相的女婿挪用公款,就这种人还敢指望他秉公改革?
接二连三的丑闻使得仁宗对改革派失去了耐心,庆历四年十一月,仁宗很罕见的亲自下诏,指责朝臣“更相附离,以沽声誉”、“诋斥前圣,放肆异言,以讪上为能,以行怪为美”。
仁宗的斥责,意味着改革派彻底失势。庆历五年正月,范仲淹、富弼、杜衍被罢相全部贬出开封,到了三月韩琦也被贬官,接着欧阳修也被贬官,庆历新政宣告结束。
范仲淹没能把改革进行下去,但北宋尖锐的社会矛盾不会因为范仲淹的下台就消失。庆历七年冬天,贝州(今河北清河县)一名叫王则的基层小校反了。
王则是个苦命的人,原本是涿州农民,由于灾荒吃不上饭,来到贝州从军,临走之前王则母亲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儿子,便在儿子背上刺了个“福”字,王则这个人脑子活络,从军没多久受到领导赏识升为小校。当了小校之后的王则开始接触弥勒教,这个教跟佛教不太一样,主要拜弥勒佛其他的佛不怎么拜,信封弥勒教之后的王则如同开了挂一样,不仅自己融会贯通,还向其他人讲经布道,又利用自己背上的“福”字忽悠教众说自己是弥勒转世,没过多久俨然成为贝州当地军人团体的宗教领袖。
教员曾经说过,要坚持党指挥枪,因为军队一旦有了宗教思想的干扰,朝廷就控制不住了。
庆历七年冬至,王则举兵反叛,贝州和附近的士兵们纷纷响应,军队瞬间哗变,王则把知州、节度判官、县令、主簿杀了个精光,又把牢房里的犯人放出来加入叛军。
王则部众一下子多了不少,紧接着自称东平郡王,建国号制百官,又把叛军重新整编,脸上刺字“义军破赵得胜”,誓要跟赵宋朝廷死磕到底。
造反可是大事,朝廷不敢怠慢,派了一位名叫明镐的枢密直学士前去平叛。明镐来到贝州城一看好家伙,这贝州城城高池深哪儿那么好打,琢磨了半天想了个招儿:制造距誾打上去。
这个距誾到底是个啥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个古代用来爬上去攻城的垛子,由于这玩意儿实用性太差后来被淘汰了,导致打出来的字体还是繁体字,连简体字库都没有。明大学士找来两万农夫日夜不停的搞工程,距誾慢慢造起来了。可宋军这边造距誾,叛军那边在城头上看见了也在同样位置修建战棚,正对着距誾,叛军守将在城头上对着宋军喊话,说你们辛辛苦苦修距誾,我们修的战棚叫做“喜相逢”,等你们的距誾修好了,我们就喜相逢,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果然,眼看着距誾就要修好了,宋军就能踩着距誾打上城头了,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叛军从“喜相逢”里打了出来,宋军招架不住丢掉距誾,叛军一把火把距誾给烧毁了。
明镐首战吃瘪,心想一计不成老子再使一计,上天干不过你还可以下地,派人去贝州城南侧挖地道,又派偏师去北侧攻城吸引叛军的吸引力。
贝州城里有几名老百姓不想跟着王则叛乱,于是悄悄从城头向下递书信,约好晚上从城头放下绳索来,好让宋军顺着绳索爬上去然后打开城门大军进入。
老百姓想法是好的,当晚也确实把绳索放下来了,宋军沿着绳索爬上去几百人,然后上去的这几百人看着源源不断爬上城头的宋军,害怕后上来的人跟自己争功,把绳索砍断了。
这就坑了大爹了,贝州是河北军事重镇,驻军非常多,叛军看到宋军上来之后马上过来围剿,宋军仅仅几百人,号令也不统一都争着想去抢城门,结果城墙都没下来便被叛军消灭完,由于绳索被砍断,后续宋军上不去,在城外眼睁睁看着城头上的宋军被包饺子干着急没办法。
就明镐这带兵水平,再这么耗下去怕是要被叛军出城给消灭掉。
庆历八年正月,朝廷派时任参知政事文彦博前去平叛,王则的皇帝梦做了一个多月,该醒了。
文彦博是天圣五年进士,与其他杰出牛人一样,高中进士的文彦博当年年仅二十一岁,短暂的地方任职之后文彦博回到中央担任御史。由于经常就宋夏局势向朝廷建言献策,仁宗逐渐注意到这个年轻小伙子。
三川口之战后,唯一幸存的宋军主将黄德和为了自保买通多人,共同诬陷已经战死的刘平投降西夏,仁宗非常重视,安排文彦博亲自到前线审理此案。文彦博经过多方求证,发现黄德和临阵脱逃和诬陷刘平的罪证,但黄德和经营了多年人脉,朝中也有不少人替他说话,最后朝廷拿捏不定又派了其他御史前来想接替文彦博审理,文彦博直接回复朝廷,自己办案证据确凿,如有任何后果由他文彦博一人承担,顶着压力斩了黄德和。
文彦博这个人,有点儿魄力。
考虑到西北正值用人之际,朝廷不久之后又安排文彦博担任转运使给前线运粮食,文彦博做的非常到位,不仅粮草供应及时,还修复了之前损毁的粮道,给前线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青年才俊的进士出身,地方任过职,中央当过谏官,又在西北经历了考验,这样的履历就是宰执的后备人选。果然,庆历新政失败后,杜衍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人全部被罢相,文彦博接替了枢密副使的职位进入宰执。
庆历七年年底,本该是过大年的好日子,王则的叛乱搞得仁宗心神不宁,明镐在贝州围剿了一个多月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文彦博主动请缨去平叛,庆历八年正月刚过完春节,文彦博领兵出征。
到了贝州城,文彦博先给全军发赏钱。
这就牛逼大发了,要知道当时宋军围困贝州一个多月毫无进展,大冬天人困马乏的又赶上过年还得在城下挨冻,全军上下一肚子怨言,可毕竟仗打的不好,只能忍着。没想到文大宰相一来根本不计前嫌直接发赏,宋军一看有着落了,最起码打完仗能带着钱回家,士气焕然一新。
文彦博将军队稍作整顿,继续沿用明镐的战略,北城攻城,南城挖地道,叛军慌慌张张去北城防御,南城的地道终于挖完。文彦博派二百人口衔枚,悄无声息进入城中,干掉了南城城头守军,再一次放下绳索,宋军陆续爬上城头,向南门杀去。
同样的宋军同样的战略,只不过换了文彦博来带兵,这一次没有一个人斩断绳索破坏计划,可见优秀的统帅对一支军队来说多么重要。
王则反应过来时宋军已经开始在攻打南门了,王则跟宋军过招两个月了,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眼看宋军人多势众,王则放出了他的杀手锏:火牛阵。
一大群牛身上淋上油脂,尾巴上绑上稻草点燃,牛吃痛不顾一切对着南门向外冲去,一时间宋军前军大乱。
王则显然是懂得军事理论的,他以为自己是田单,靠着火牛阵击破敌军数万大军,可文彦博显然不白给,马上传令前军分散开,中军床子弩和长枪阵伺候。
床子弩我们已经很熟了,当年澶渊之战一弩干掉辽军主帅萧挞凛,虽说牛这种动物皮糙肉厚一弩不一定能干的掉,可就这么射过去实在太痛,火牛吃痛纷纷掉头奔走逃命,朝着叛军狂奔过去。叛军一看傻眼了,没想到弄巧成拙,自己挖空心思搞得火牛阵反而冲向自己,一时间阵势大乱,宋军趁势全军杀进城去,叛军全军覆没,王则被俘。
王则被押到开封凌迟处死,文彦博凯旋而归,仁宗非常高兴,下诏升任文彦博为同平章事。
仁宗高兴的太早了,殊不知北方的叛乱虽然平定了,南方却还有一场规模更大的叛乱即将打响。
皇佑元年(公元1049年),西南蛮人首领侬智高兴兵攻打邕州(今广西南宁),北宋仁宗朝著名的侬智高之乱拉开序幕。
西南边境的侬智高是个极赋传奇色彩的人物,侬姓是西南边境一支大姓,到侬智高祖父这一代已经有钱有势富甲一方,北宋因为应付北方辽国和西北西夏的军事压力,西南已邕州为界,再向西区域不再直接统治而是采取羁縻管理。
到了侬智高父亲侬存福这一代,农家俨然西南一支强悍的势力,侬存福时任傥犹州(今广西靖西县)知州,为了争夺地盘,干掉了临近州县的其他宗族兄弟。景祐三年,侬存福以广源州(今越南高平省广渊县)为根据地,建国“长生国”,自立为帝。
自立为帝这种僭越放在任何古代封建王朝都是不可容忍的,然而北宋朝廷对侬存福根本漠不关心,直接无视。
原因很残酷,当时侬智高所在的广西西部地区并非当时意义上的固有领土。
西南地区自古以来以云贵高原为中心存在多个少数民族政权,汉朝时候的哀牢国、夜郎自大的夜郎国,唐代南诏国,到了宋代这里是大理国,与西北西夏占领的银州、夏州和北方辽国占领的幽云十六州不同,古代封建王朝对西南边陲的这些个割据政权一向不感兴趣,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别来给我找事儿。
云贵高原十万大山,与中原汉地存在着天然的地理分割,直到元朝统一天下灭亡了大理才正式纳入中央直接管辖,明朝统一后,朱元璋拒绝了大理段氏称藩进贡的请求,废除大理法定文字和语言,统一推行汉字和官话,才逐渐有了后来云贵两省中华民族的国家民族意识。
北宋年间,大理那就是彻底的外国,而侬智高当时盘踞的广源州(今越南高平省广渊县)属于交趾、大理和北宋交界地带,由于广源州在邕州以西,北宋基本不管不问,离大理首都阳苴咩城(今云南大理市)较远,大理也不怎么管,北宋大理都不管,交趾管上门来了。
当时的越南属于交趾李朝时代,交趾太宗皇帝李德政下诏,说“朕有天下”、“异域莫不来臣”、“存福妄自尊大”,要“行天讨”。交趾皇帝这番措辞让人看后感到无比魔幻,这口气这视角,简直就是中原大一统王朝皇帝的作风,不知道为啥,史书读到这里,总忍不住想笑,这交趾皇帝模仿我们正经皇帝总觉得有点儿东施效颦的样子。
不过虽然人家国家不大,做事可不含糊。宝元二年,李德政御驾亲征攻打广源州,侬存福完全抵挡不住正规军的进攻,广源州很快被攻破,侬存福一家被交趾军队擒获押往升龙城(今越南首都河内市)处决。
侬智高和母亲阿侬在战乱中逃生,交趾军退兵后,侬智高辗转雷峒、火峒(今广西大新县一带),东躲西藏最后回到父亲起家的傥犹州,在这里收拾残余力量重振旗鼓。庆历元年,侬智高力量壮大,重新举兵自立为王,改傥犹州为大历国。侬智高显然不懂
得乱世军事斗争的要领,高筑墙、广积粮、不称霸三条一条也不占。
果然,侬智高再次称王之后交趾又打了过来,侬智高一如既往的不经打,再次被交趾俘虏。李德政兴许是对侬家一次又一次的举兵也头疼,这次没有杀掉侬智高,而是采取了怀柔政策,给侬智高封官授爵把侬智高放了回去,并且把北部原本侬家盘踞的土地分封给他,仍由侬家管理。
侬智高回到老巢之后,继续积蓄力量,庆历八年,在安德州(今广西靖西县安德乡)再次建国,号称南天国,年号景瑞。
没有意外,交趾军队很快又打了过来,侬智高再次被击败。不过这次交趾军队击败侬智高之后就回师了,没有追击侬智高,侬智高又捡回一条命。
三番五次的被交趾教做人,侬智高非常郁闷,交趾退兵后,侬智高决定改变军事策略,南边不是不好打吗?我往东往北,往宋朝的方向打。
开打之前其实侬智高原本是想向北宋内附,称臣也行称藩也行,给我个名分让我好生存,我成了宋人了交趾也不敢来打我了。可北宋中央政府一直拒绝侬智高内附,侬智高几次向朝廷进攻金银、大象等贵重物品均被拒绝。
无处可容,只能造反。皇佑元年九月,侬智高首次发兵到邕州附近劫掠,北宋之前一直拿侬智高当空气,这人家打到家门口了总算重视起来了。邕州指挥使亓赟平时没什么机会表现,侬智高出现之后想通过击败侬智高建功立业,于是不顾朝廷主守的战略思想,主动出击,一击便被侬智高俘虏。
侬智高心想没想到堂堂大宋朝,兵带的比我还差呢,打算杀了亓赟,亓赟为了保命忽悠侬智高,说他这次来不是目的不是为了跟侬智高交战,而是朝廷有意诏安,派他过来摸摸侬智高的底细。
侬智高一听原来朝廷是来诏安的,那可太好了,赶紧以礼相待,俩人好酒好菜一顿商业互吹,末了亓赟向侬智高许诺,自己这次来到侬智高地盘上视察非常满意,回去后会立即上奏朝廷允许你归附,以后做大宋朝的藩属之地。
投靠北宋当靠山那不比天天被交趾欺负强多了,侬智高非常高兴,派了几十名士兵专程护送亓赟回到邕州,接下来又连续向宋朝上表请求归附,又一次次的遭到北宋朝廷拒绝,直到最后一次朝廷传来诏书,明确侬智高盘踞的广源州一带本属交趾,如果跟着交趾国一起进贡称臣,就接受,单独进贡请求归附,不再理睬。
想当奴才不让当,必须要当奴才的奴才,侬智高彻底愤怒了,皇佑四年四月,侬智高聚集部众烧掉自己的房屋,对部众说,得罪交趾,中国又不容我,只能造反,现在我把平生积蓄全部烧光,所有人跟我一起东征,打下邕州、攻入广州接着我们建国称王,不打进广州城就只有死路一条。
侬智高虽然一介粗人,但战略眼光非常独到,华南地区自古以来就以广州为第一重镇,珠江入海口为广州带来了巨大的漕运便利和富庶的土地,做个土皇帝没一点儿问题,派人北上把韶关守住,整个广东就是独立的小天地,进可攻退可守,侬智高第一步先计划这个小目标可谓是恰到好处,非常有执行价值。
皇佑四年五月初一,侬智高率军沿珠江而下,进攻邕州城,邕州城守将猝不及防城被攻下,拿下邕州城之后侬智高再次建国,这次国号叫大南国,又自称仁惠皇帝,改年号启历。
建国称帝之后,侬智高没有忘记初心,继续沿江而下接着攻打北宋在广东的各个州县,广东地区自南汉平定以后各地承平日久,几十年没发生过战乱,各州县日常没什么军事防备。侬智高连下数个州县,一路所向披靡,到了五月二十二日就打到了广州城下。
侬智高一路凯歌高奏,军队不断壮大,到了广州已经有了五万余人,这给了他一种错觉:宋朝不堪一击,只要他一路打下去必定能兵锋所指势如破竹。
广州城是华南第一大城,跟之前所有的城池都不一样,城高池深完全不是侬智高一蹴而就能够一举拿下的。侬军刚刚围困广州时,守将高士尧领兵出战结果大败而归,从此据城龟缩防守。侬智高在广州城外久攻不下,军心逐渐浮躁,为了防止北宋调兵遣将把自己包了饺子,侬智高果断战略转移挥师北上,直扑岭南门户韶州(今广东韶关),结果在韶州又吃了败仗。侬智高接着挥师西进,九月里连克贺州(今广西贺县)、昭州(今广西平乐县)、宾州(今广西宾阳县),野战被侬智高消灭了几路宋军,除了龟缩防守之外毫无办法,整个两广之地几乎陷入失控状态。
侬智高在南方兴风作浪长达半年北宋毫无办法,此时交趾向朝廷上梳一封,表示愿意出兵帮助大宋平叛,朝廷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正在仁宗犹豫不决的时候,枢密副使狄青向仁宗上奏说,交趾李德政号称帮我们平定叛乱不过是客套罢了,我大宋若连小小的侬智高都平定不了以后如何在两广长治久安?
接着狄青又上奏仁宗,要求亲自率军到前线平叛,仁宗大喜,马上下诏,安排狄青调兵遣将,前去邕州侬智高老巢剿灭叛党。
给出建议并给出落实建议的措施,甚至亲自上阵帮助领导落实,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好下属,有狄青这样的下属,我是仁宗我也喜欢。
然而国家领导人、枢密副使狄青熬到这一级别是经历了重重坎坷的。
狄青生于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汾州(今山西隰县)的一个平民家庭里,山西地区民风彪悍,狄青与兄长狄素从小练就一身武艺。狄青长到十六岁,兄弟俩跟同村村霸“铁罗汉”打架,不小心把铁罗汉打进了河里。大家都说铁罗汉被哥哥狄素打死了要绑了狄素去见官。狄青主动站出来告诉大家把铁罗汉打进河里的是自己,与哥哥无关,铁罗汉落了水之后也被众人救了上来,同村人手忙脚乱一通折腾铁罗汉吐了水活了过来。最终因为没闹出人命,狄青兄弟俩也就没受什么处罚,就是铁罗汉不敢再横行霸道了。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十六岁的狄青展现出了超脱众人的英雄气概。天圣五年,贫困的狄青入伍加入拱圣营,拱圣营属于北宋的皇家仪仗队,隶属于中央禁军。在中央禁军历练近十年后,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宋夏战争开打,狄青奉调加入西军,驻守北宋河东路保安军(今陕西志丹县)。
之前我们讲过,李元昊建国称帝之后,三川口之战、好水川之战和定川寨之战三次宋夏大规模战役都是李元昊率兵南下在长安以北,当时北宋陕西路境内发生的战争。而当时除了陕西路与西夏接壤,北宋的河东路(今雁门关以南,陕西葭县以北的陕西山西两省地区)也与西夏接壤,李元昊在陕西路跟宋军死磕,却不在河东路跟宋军开战,除了攻打长安这个战略目标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打不过河东路的狄青。
真正的战神都是天才,狄青就是这种天才。在中央禁军十余年的历练虽然帮助了狄青成长,但毕竟仪仗队不打仗,到了西军之后,狄青凭借原职在西军混了个指挥使的职务,指挥使属于基层军官,可以直接率领几百人左右小股部队,类似于营长。
李元昊称帝之后四处诱降宋军边境守将,其中就包括保安军巡检刘怀忠。刘怀忠是个忠臣,对李元昊不屑一顾,杀了李元昊派来招降的信使,李元昊大怒,宝元元年十一月发兵攻打保安军,刘怀忠没把李元昊放在眼里,直接率部在城外列阵迎敌。宋夏两军交锋,李元昊兵力远超宋军,夏军作战异常勇猛,宋军完全招架不住,刘怀忠战死,残余宋军退入保安军城中。
李元昊下令围困保安军,想一举拿下这一西北重镇,夏军正准备以逸待劳把保安军守军困死的时候,突然从西南冲来一支宋军,军容严整,气势旺盛,领头的将领身材高大,面带一副狰狞的铜面具,就跟个鬼一样。
这支宋军就像一把尖刀插进了夏军阵中,在主将带领下往来冲杀,夏军完全抵挡不住,李元昊见势不妙,不敢再冒险硬拼,率军退回国内。
狄青一战成名,西夏那边军队被狄青打怕了有了心理阴影,托人打听出狄青的来历,给狄青起了个外号“狄天使”。
狄青这个天使可不是老天派来给夏军送温暖的,而是向夏军讨命的。
三川口之战,李元昊倾举国之兵进犯,狄青负责防守安远寨,夏军击溃多路宋军却依然打不下狄青的安远寨只能退兵,接着范仲淹领命来到西北边境,得知了狄青在多次对夏作战中的杰出表现,破格提拔,一路把狄青从指挥使提拔到了都监。
都监是一支固定军队的主将,一般在万人左右,规模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师级军队,狄青在范仲淹手下逐渐成为西军高级将领。
好水川之战宋军再一次大败,范仲淹因此受贬,朝廷派龙图阁直学士庞籍出任延州知州兼鄜延路安抚使,成为狄青的新上级。庆历二年四月,在庞籍的授意下,狄青领兵出征,先是攻破了西夏顶在国境线上的金汤城(今陕西志丹县金汤城村),一战俘虏夏军两千余人、牲畜五千余头。接着狄青继续领兵深入,夏军一路望风而逃,狄青一直打到宥州(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东南)。
兴庆府在银川,宥州所在的鄂托克前旗与银川就隔着一条黄河,狄青再往前进一步李元昊就要学习爷爷李继迁跑路。
李元昊再怎么说也是称过帝的人,被对面追着屁股跑实在太没面子,只好再次率主力亲征解宥州之围,狄青一看西夏主力倾巢出击自己又是孤军深入,能打到宥州已经完成了威胁李元昊的战略目的,果断撤回国内。
退回去之后还不算完,庞籍安排狄青在延州西北的行军必经之道桥子谷修建了一座堡垒名叫招安寨,李元昊得知后派人来强拆,结果在招安寨再一次被狄青打败。
在宋夏战争宋军多次战败的情况下,狄青所部成了宋军唯一的支柱,在西北数年间面对西夏未尝败绩。随后西夏国力不支,李元昊称臣讲和,狄青凭借彪炳战功继续升迁,从地方到中央,最后进入宰执,做到枢密副使的职位。
已经成为国家高级领导人的枢密副使狄青没有忘记初心,得知侬智高在两广为害一方时,毅然向仁宗请缨,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帝国第一名将出征,仁宗非常重视,在垂拱殿设宴为狄青践行,临走之前仁宗问狄青需要什么支持,狄青表示带上原来的打西夏时候的西军所部蕃兵对付反贼足矣。
仁宗同意。
当时有谏官提出狄青远赴岭南平叛,必须选任可靠监军,狄青的老领导庞籍又站出来反对,号令不专,不如不遣。
仁宗继续同意,下诏狄青大军不设监军,两广所有将领全部受狄青节制。
仁宗给予了狄青充分的信任,君臣一心,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失败。
范仲淹没能把改革进行下去,但北宋尖锐的社会矛盾不会因为范仲淹的下台就消失。庆历七年冬天,贝州(今河北清河县)一名叫王则的基层小校反了。
王则是个苦命的人,原本是涿州农民,由于灾荒吃不上饭,来到贝州从军,临走之前王则母亲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儿子,便在儿子背上刺了个“福”字,王则这个人脑子活络,从军没多久受到领导赏识升为小校。当了小校之后的王则开始接触弥勒教,这个教跟佛教不太一样,主要拜弥勒佛其他的佛不怎么拜,信封弥勒教之后的王则如同开了挂一样,不仅自己融会贯通,还向其他人讲经布道,又利用自己背上的“福”字忽悠教众说自己是弥勒转世,没过多久俨然成为贝州当地军人团体的宗教领袖。
教员曾经说过,要坚持党指挥枪,因为军队一旦有了宗教思想的干扰,朝廷就控制不住了。
庆历七年冬至,王则举兵反叛,贝州和附近的士兵们纷纷响应,军队瞬间哗变,王则把知州、节度判官、县令、主簿杀了个精光,又把牢房里的犯人放出来加入叛军。
王则部众一下子多了不少,紧接着自称东平郡王,建国号制百官,又把叛军重新整编,脸上刺字“义军破赵得胜”,誓要跟赵宋朝廷死磕到底。
造反可是大事,朝廷不敢怠慢,派了一位名叫明镐的枢密直学士前去平叛。明镐来到贝州城一看好家伙,这贝州城城高池深哪儿那么好打,琢磨了半天想了个招儿:制造距誾打上去。
这个距誾到底是个啥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个古代用来爬上去攻城的垛子,由于这玩意儿实用性太差后来被淘汰了,导致打出来的字体还是繁体字,连简体字库都没有。明大学士找来两万农夫日夜不停的搞工程,距誾慢慢造起来了。可宋军这边造距誾,叛军那边在城头上看见了也在同样位置修建战棚,正对着距誾,叛军守将在城头上对着宋军喊话,说你们辛辛苦苦修距誾,我们修的战棚叫做“喜相逢”,等你们的距誾修好了,我们就喜相逢,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果然,眼看着距誾就要修好了,宋军就能踩着距誾打上城头了,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叛军从“喜相逢”里打了出来,宋军招架不住丢掉距誾,叛军一把火把距誾给烧毁了。
明镐首战吃瘪,心想一计不成老子再使一计,上天干不过你还可以下地,派人去贝州城南侧挖地道,又派偏师去北侧攻城吸引叛军的吸引力。
贝州城里有几名老百姓不想跟着王则叛乱,于是悄悄从城头向下递书信,约好晚上从城头放下绳索来,好让宋军顺着绳索爬上去然后打开城门大军进入。
老百姓想法是好的,当晚也确实把绳索放下来了,宋军沿着绳索爬上去几百人,然后上去的这几百人看着源源不断爬上城头的宋军,害怕后上来的人跟自己争功,把绳索砍断了。
这就坑了大爹了,贝州是河北军事重镇,驻军非常多,叛军看到宋军上来之后马上过来围剿,宋军仅仅几百人,号令也不统一都争着想去抢城门,结果城墙都没下来便被叛军消灭完,由于绳索被砍断,后续宋军上不去,在城外眼睁睁看着城头上的宋军被包饺子干着急没办法。
就明镐这带兵水平,再这么耗下去怕是要被叛军出城给消灭掉。
庆历八年正月,朝廷派时任参知政事文彦博前去平叛,王则的皇帝梦做了一个多月,该醒了。
文彦博是天圣五年进士,与其他杰出牛人一样,高中进士的文彦博当年年仅二十一岁,短暂的地方任职之后文彦博回到中央担任御史。由于经常就宋夏局势向朝廷建言献策,仁宗逐渐注意到这个年轻小伙子。
三川口之战后,唯一幸存的宋军主将黄德和为了自保买通多人,共同诬陷已经战死的刘平投降西夏,仁宗非常重视,安排文彦博亲自到前线审理此案。文彦博经过多方求证,发现黄德和临阵脱逃和诬陷刘平的罪证,但黄德和经营了多年人脉,朝中也有不少人替他说话,最后朝廷拿捏不定又派了其他御史前来想接替文彦博审理,文彦博直接回复朝廷,自己办案证据确凿,如有任何后果由他文彦博一人承担,顶着压力斩了黄德和。
文彦博这个人,有点儿魄力。
考虑到西北正值用人之际,朝廷不久之后又安排文彦博担任转运使给前线运粮食,文彦博做的非常到位,不仅粮草供应及时,还修复了之前损毁的粮道,给前线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青年才俊的进士出身,地方任过职,中央当过谏官,又在西北经历了考验,这样的履历就是宰执的后备人选。果然,庆历新政失败后,杜衍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人全部被罢相,文彦博接替了枢密副使的职位进入宰执。
庆历七年年底,本该是过大年的好日子,王则的叛乱搞得仁宗心神不宁,明镐在贝州围剿了一个多月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文彦博主动请缨去平叛,庆历八年正月刚过完春节,文彦博领兵出征。
到了贝州城,文彦博先给全军发赏钱。
这就牛逼大发了,要知道当时宋军围困贝州一个多月毫无进展,大冬天人困马乏的又赶上过年还得在城下挨冻,全军上下一肚子怨言,可毕竟仗打的不好,只能忍着。没想到文大宰相一来根本不计前嫌直接发赏,宋军一看有着落了,最起码打完仗能带着钱回家,士气焕然一新。
文彦博将军队稍作整顿,继续沿用明镐的战略,北城攻城,南城挖地道,叛军慌慌张张去北城防御,南城的地道终于挖完。文彦博派二百人口衔枚,悄无声息进入城中,干掉了南城城头守军,再一次放下绳索,宋军陆续爬上城头,向南门杀去。
同样的宋军同样的战略,只不过换了文彦博来带兵,这一次没有一个人斩断绳索破坏计划,可见优秀的统帅对一支军队来说多么重要。
王则反应过来时宋军已经开始在攻打南门了,王则跟宋军过招两个月了,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眼看宋军人多势众,王则放出了他的杀手锏:火牛阵。
一大群牛身上淋上油脂,尾巴上绑上稻草点燃,牛吃痛不顾一切对着南门向外冲去,一时间宋军前军大乱。
王则显然是懂得军事理论的,他以为自己是田单,靠着火牛阵击破敌军数万大军,可文彦博显然不白给,马上传令前军分散开,中军床子弩和长枪阵伺候。
床子弩我们已经很熟了,当年澶渊之战一弩干掉辽军主帅萧挞凛,虽说牛这种动物皮糙肉厚一弩不一定能干的掉,可就这么射过去实在太痛,火牛吃痛纷纷掉头奔走逃命,朝着叛军狂奔过去。叛军一看傻眼了,没想到弄巧成拙,自己挖空心思搞得火牛阵反而冲向自己,一时间阵势大乱,宋军趁势全军杀进城去,叛军全军覆没,王则被俘。
王则被押到开封凌迟处死,文彦博凯旋而归,仁宗非常高兴,下诏升任文彦博为同平章事。
仁宗高兴的太早了,殊不知北方的叛乱虽然平定了,南方却还有一场规模更大的叛乱即将打响。
皇佑元年(公元1049年),西南蛮人首领侬智高兴兵攻打邕州(今广西南宁),北宋仁宗朝著名的侬智高之乱拉开序幕。
西南边境的侬智高是个极赋传奇色彩的人物,侬姓是西南边境一支大姓,到侬智高祖父这一代已经有钱有势富甲一方,北宋因为应付北方辽国和西北西夏的军事压力,西南已邕州为界,再向西区域不再直接统治而是采取羁縻管理。
到了侬智高父亲侬存福这一代,农家俨然西南一支强悍的势力,侬存福时任傥犹州(今广西靖西县)知州,为了争夺地盘,干掉了临近州县的其他宗族兄弟。景祐三年,侬存福以广源州(今越南高平省广渊县)为根据地,建国“长生国”,自立为帝。
自立为帝这种僭越放在任何古代封建王朝都是不可容忍的,然而北宋朝廷对侬存福根本漠不关心,直接无视。
原因很残酷,当时侬智高所在的广西西部地区并非当时意义上的固有领土。
西南地区自古以来以云贵高原为中心存在多个少数民族政权,汉朝时候的哀牢国、夜郎自大的夜郎国,唐代南诏国,到了宋代这里是大理国,与西北西夏占领的银州、夏州和北方辽国占领的幽云十六州不同,古代封建王朝对西南边陲的这些个割据政权一向不感兴趣,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别来给我找事儿。
云贵高原十万大山,与中原汉地存在着天然的地理分割,直到元朝统一天下灭亡了大理才正式纳入中央直接管辖,明朝统一后,朱元璋拒绝了大理段氏称藩进贡的请求,废除大理法定文字和语言,统一推行汉字和官话,才逐渐有了后来云贵两省中华民族的国家民族意识。
北宋年间,大理那就是彻底的外国,而侬智高当时盘踞的广源州(今越南高平省广渊县)属于交趾、大理和北宋交界地带,由于广源州在邕州以西,北宋基本不管不问,离大理首都阳苴咩城(今云南大理市)较远,大理也不怎么管,北宋大理都不管,交趾管上门来了。
当时的越南属于交趾李朝时代,交趾太宗皇帝李德政下诏,说“朕有天下”、“异域莫不来臣”、“存福妄自尊大”,要“行天讨”。交趾皇帝这番措辞让人看后感到无比魔幻,这口气这视角,简直就是中原大一统王朝皇帝的作风,不知道为啥,史书读到这里,总忍不住想笑,这交趾皇帝模仿我们正经皇帝总觉得有点儿东施效颦的样子。
不过虽然人家国家不大,做事可不含糊。宝元二年,李德政御驾亲征攻打广源州,侬存福完全抵挡不住正规军的进攻,广源州很快被攻破,侬存福一家被交趾军队擒获押往升龙城(今越南首都河内市)处决。
侬智高和母亲阿侬在战乱中逃生,交趾军退兵后,侬智高辗转雷峒、火峒(今广西大新县一带),东躲西藏最后回到父亲起家的傥犹州,在这里收拾残余力量重振旗鼓。庆历元年,侬智高力量壮大,重新举兵自立为王,改傥犹州为大历国。侬智高显然不懂
得乱世军事斗争的要领,高筑墙、广积粮、不称霸三条一条也不占。
果然,侬智高再次称王之后交趾又打了过来,侬智高一如既往的不经打,再次被交趾俘虏。李德政兴许是对侬家一次又一次的举兵也头疼,这次没有杀掉侬智高,而是采取了怀柔政策,给侬智高封官授爵把侬智高放了回去,并且把北部原本侬家盘踞的土地分封给他,仍由侬家管理。
侬智高回到老巢之后,继续积蓄力量,庆历八年,在安德州(今广西靖西县安德乡)再次建国,号称南天国,年号景瑞。
没有意外,交趾军队很快又打了过来,侬智高再次被击败。不过这次交趾军队击败侬智高之后就回师了,没有追击侬智高,侬智高又捡回一条命。
三番五次的被交趾教做人,侬智高非常郁闷,交趾退兵后,侬智高决定改变军事策略,南边不是不好打吗?我往东往北,往宋朝的方向打。
开打之前其实侬智高原本是想向北宋内附,称臣也行称藩也行,给我个名分让我好生存,我成了宋人了交趾也不敢来打我了。可北宋中央政府一直拒绝侬智高内附,侬智高几次向朝廷进攻金银、大象等贵重物品均被拒绝。
无处可容,只能造反。皇佑元年九月,侬智高首次发兵到邕州附近劫掠,北宋之前一直拿侬智高当空气,这人家打到家门口了总算重视起来了。邕州指挥使亓赟平时没什么机会表现,侬智高出现之后想通过击败侬智高建功立业,于是不顾朝廷主守的战略思想,主动出击,一击便被侬智高俘虏。
侬智高心想没想到堂堂大宋朝,兵带的比我还差呢,打算杀了亓赟,亓赟为了保命忽悠侬智高,说他这次来不是目的不是为了跟侬智高交战,而是朝廷有意诏安,派他过来摸摸侬智高的底细。
侬智高一听原来朝廷是来诏安的,那可太好了,赶紧以礼相待,俩人好酒好菜一顿商业互吹,末了亓赟向侬智高许诺,自己这次来到侬智高地盘上视察非常满意,回去后会立即上奏朝廷允许你归附,以后做大宋朝的藩属之地。
投靠北宋当靠山那不比天天被交趾欺负强多了,侬智高非常高兴,派了几十名士兵专程护送亓赟回到邕州,接下来又连续向宋朝上表请求归附,又一次次的遭到北宋朝廷拒绝,直到最后一次朝廷传来诏书,明确侬智高盘踞的广源州一带本属交趾,如果跟着交趾国一起进贡称臣,就接受,单独进贡请求归附,不再理睬。
想当奴才不让当,必须要当奴才的奴才,侬智高彻底愤怒了,皇佑四年四月,侬智高聚集部众烧掉自己的房屋,对部众说,得罪交趾,中国又不容我,只能造反,现在我把平生积蓄全部烧光,所有人跟我一起东征,打下邕州、攻入广州接着我们建国称王,不打进广州城就只有死路一条。
侬智高虽然一介粗人,但战略眼光非常独到,华南地区自古以来就以广州为第一重镇,珠江入海口为广州带来了巨大的漕运便利和富庶的土地,做个土皇帝没一点儿问题,派人北上把韶关守住,整个广东就是独立的小天地,进可攻退可守,侬智高第一步先计划这个小目标可谓是恰到好处,非常有执行价值。
皇佑四年五月初一,侬智高率军沿珠江而下,进攻邕州城,邕州城守将猝不及防城被攻下,拿下邕州城之后侬智高再次建国,这次国号叫大南国,又自称仁惠皇帝,改年号启历。
建国称帝之后,侬智高没有忘记初心,继续沿江而下接着攻打北宋在广东的各个州县,广东地区自南汉平定以后各地承平日久,几十年没发生过战乱,各州县日常没什么军事防备。侬智高连下数个州县,一路所向披靡,到了五月二十二日就打到了广州城下。
侬智高一路凯歌高奏,军队不断壮大,到了广州已经有了五万余人,这给了他一种错觉:宋朝不堪一击,只要他一路打下去必定能兵锋所指势如破竹。
广州城是华南第一大城,跟之前所有的城池都不一样,城高池深完全不是侬智高一蹴而就能够一举拿下的。侬军刚刚围困广州时,守将高士尧领兵出战结果大败而归,从此据城龟缩防守。侬智高在广州城外久攻不下,军心逐渐浮躁,为了防止北宋调兵遣将把自己包了饺子,侬智高果断战略转移挥师北上,直扑岭南门户韶州(今广东韶关),结果在韶州又吃了败仗。侬智高接着挥师西进,九月里连克贺州(今广西贺县)、昭州(今广西平乐县)、宾州(今广西宾阳县),野战被侬智高消灭了几路宋军,除了龟缩防守之外毫无办法,整个两广之地几乎陷入失控状态。
侬智高在南方兴风作浪长达半年北宋毫无办法,此时交趾向朝廷上梳一封,表示愿意出兵帮助大宋平叛,朝廷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正在仁宗犹豫不决的时候,枢密副使狄青向仁宗上奏说,交趾李德政号称帮我们平定叛乱不过是客套罢了,我大宋若连小小的侬智高都平定不了以后如何在两广长治久安?
接着狄青又上奏仁宗,要求亲自率军到前线平叛,仁宗大喜,马上下诏,安排狄青调兵遣将,前去邕州侬智高老巢剿灭叛党。
给出建议并给出落实建议的措施,甚至亲自上阵帮助领导落实,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好下属,有狄青这样的下属,我是仁宗我也喜欢。
然而国家领导人、枢密副使狄青熬到这一级别是经历了重重坎坷的。
狄青生于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汾州(今山西隰县)的一个平民家庭里,山西地区民风彪悍,狄青与兄长狄素从小练就一身武艺。狄青长到十六岁,兄弟俩跟同村村霸“铁罗汉”打架,不小心把铁罗汉打进了河里。大家都说铁罗汉被哥哥狄素打死了要绑了狄素去见官。狄青主动站出来告诉大家把铁罗汉打进河里的是自己,与哥哥无关,铁罗汉落了水之后也被众人救了上来,同村人手忙脚乱一通折腾铁罗汉吐了水活了过来。最终因为没闹出人命,狄青兄弟俩也就没受什么处罚,就是铁罗汉不敢再横行霸道了。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十六岁的狄青展现出了超脱众人的英雄气概。天圣五年,贫困的狄青入伍加入拱圣营,拱圣营属于北宋的皇家仪仗队,隶属于中央禁军。在中央禁军历练近十年后,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宋夏战争开打,狄青奉调加入西军,驻守北宋河东路保安军(今陕西志丹县)。
之前我们讲过,李元昊建国称帝之后,三川口之战、好水川之战和定川寨之战三次宋夏大规模战役都是李元昊率兵南下在长安以北,当时北宋陕西路境内发生的战争。而当时除了陕西路与西夏接壤,北宋的河东路(今雁门关以南,陕西葭县以北的陕西山西两省地区)也与西夏接壤,李元昊在陕西路跟宋军死磕,却不在河东路跟宋军开战,除了攻打长安这个战略目标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打不过河东路的狄青。
真正的战神都是天才,狄青就是这种天才。在中央禁军十余年的历练虽然帮助了狄青成长,但毕竟仪仗队不打仗,到了西军之后,狄青凭借原职在西军混了个指挥使的职务,指挥使属于基层军官,可以直接率领几百人左右小股部队,类似于营长。
李元昊称帝之后四处诱降宋军边境守将,其中就包括保安军巡检刘怀忠。刘怀忠是个忠臣,对李元昊不屑一顾,杀了李元昊派来招降的信使,李元昊大怒,宝元元年十一月发兵攻打保安军,刘怀忠没把李元昊放在眼里,直接率部在城外列阵迎敌。宋夏两军交锋,李元昊兵力远超宋军,夏军作战异常勇猛,宋军完全招架不住,刘怀忠战死,残余宋军退入保安军城中。
李元昊下令围困保安军,想一举拿下这一西北重镇,夏军正准备以逸待劳把保安军守军困死的时候,突然从西南冲来一支宋军,军容严整,气势旺盛,领头的将领身材高大,面带一副狰狞的铜面具,就跟个鬼一样。
这支宋军就像一把尖刀插进了夏军阵中,在主将带领下往来冲杀,夏军完全抵挡不住,李元昊见势不妙,不敢再冒险硬拼,率军退回国内。
狄青一战成名,西夏那边军队被狄青打怕了有了心理阴影,托人打听出狄青的来历,给狄青起了个外号“狄天使”。
狄青这个天使可不是老天派来给夏军送温暖的,而是向夏军讨命的。
三川口之战,李元昊倾举国之兵进犯,狄青负责防守安远寨,夏军击溃多路宋军却依然打不下狄青的安远寨只能退兵,接着范仲淹领命来到西北边境,得知了狄青在多次对夏作战中的杰出表现,破格提拔,一路把狄青从指挥使提拔到了都监。
都监是一支固定军队的主将,一般在万人左右,规模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师级军队,狄青在范仲淹手下逐渐成为西军高级将领。
好水川之战宋军再一次大败,范仲淹因此受贬,朝廷派龙图阁直学士庞籍出任延州知州兼鄜延路安抚使,成为狄青的新上级。庆历二年四月,在庞籍的授意下,狄青领兵出征,先是攻破了西夏顶在国境线上的金汤城(今陕西志丹县金汤城村),一战俘虏夏军两千余人、牲畜五千余头。接着狄青继续领兵深入,夏军一路望风而逃,狄青一直打到宥州(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东南)。
兴庆府在银川,宥州所在的鄂托克前旗与银川就隔着一条黄河,狄青再往前进一步李元昊就要学习爷爷李继迁跑路。
李元昊再怎么说也是称过帝的人,被对面追着屁股跑实在太没面子,只好再次率主力亲征解宥州之围,狄青一看西夏主力倾巢出击自己又是孤军深入,能打到宥州已经完成了威胁李元昊的战略目的,果断撤回国内。
退回去之后还不算完,庞籍安排狄青在延州西北的行军必经之道桥子谷修建了一座堡垒名叫招安寨,李元昊得知后派人来强拆,结果在招安寨再一次被狄青打败。
在宋夏战争宋军多次战败的情况下,狄青所部成了宋军唯一的支柱,在西北数年间面对西夏未尝败绩。随后西夏国力不支,李元昊称臣讲和,狄青凭借彪炳战功继续升迁,从地方到中央,最后进入宰执,做到枢密副使的职位。
已经成为国家高级领导人的枢密副使狄青没有忘记初心,得知侬智高在两广为害一方时,毅然向仁宗请缨,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帝国第一名将出征,仁宗非常重视,在垂拱殿设宴为狄青践行,临走之前仁宗问狄青需要什么支持,狄青表示带上原来的打西夏时候的西军所部蕃兵对付反贼足矣。
仁宗同意。
当时有谏官提出狄青远赴岭南平叛,必须选任可靠监军,狄青的老领导庞籍又站出来反对,号令不专,不如不遣。
仁宗继续同意,下诏狄青大军不设监军,两广所有将领全部受狄青节制。
仁宗给予了狄青充分的信任,君臣一心,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失败。
皇佑五年正月,狄青率一万西军来到宾州(今广西宾阳县),与北宋广南西路广南东路两位安抚使孙沔、余靖二人会师,宋军兵力达到三万。鉴于之前宋军屡次被侬军打败亟需提振士气,狄青下令就地休整,全军没有狄青的将令不得擅自迎战侬军。
钤辖陈曙趁着狄青还没到前线,率部八千余人攻打侬军占据的昆仑关,结果大败而归。狄青闻讯把陈曙和其他参与冒进的将领全部抓了起来准备问罪,余靖赶紧过来求情,说自己身为安抚使没能节制好部下也有失误,求狄青不要杀陈曙。
狄青根本不吃这一套,军令如山,不听者斩,二话不说直接把陈曙一棒子将领全部砍了。
这下子宋军精神了,知道领导的威严,不敢不听话了。
砍了陈曙,狄青没有布置进军计划,而是接着休整,宋军在宾州原地待命等了十来天,所有人都不知道在等什么,包括侬智高,他派去打探消息的探子连着几天回报都是宋军在原地休整,侬智高以为狄青这次来不过是做做样子,不会真打。
正月十五上元节,狄青在军中大设酒宴,款待全军,自己也喝了个酩酊大醉,侬智高的探子继续回报,侬智高也继续的放松了警惕。
可惜他不知道,狄青酒量好得很,喝醉的样子都是装的。
第二天刚一亮,狄青集结全军开拔直指昆仑关,自己领军在前,孙沔、余靖各率所部在后。临行前狄青召集全军许愿,抛铜钱预测天意,正面朝上就能顺利攻克昆仑关。然后狄青抛了一百枚铜钱,全部朝上,全军士气大振。
一百枚铜钱是狄青特制的,铜钱两面都是正面,为了防止骗局穿帮,狄青命令抛出来的铜钱全部用钢钉钉死,等凯旋而归后回来起锭还愿,狄天使比猴都精。
昆仑关经过一整天的急行军,当天夜里到达昆仑关发动突袭,顺利拿下关卡。
昆仑关是广西地区战略要地,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狄青通过放烟雾弹麻痹敌人加上急行军发动奇袭兵不血刃拿下关卡,尽显名将风采。要知道后来在抗日战争期间,国民革命军三十万大军与日寇十万军队在昆仑关血战,反复厮杀了两天两夜才拿下昆仑关,我军还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可知狄青用兵真的棋高一着。
昆仑关丢了,侬智高急了,赶紧组织主力前去迎战,第二天,从昆仑关南下的宋军在归仁铺(今广西南宁东北)遇上了北上迎敌的侬军。
两军一见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直接开始对砍,侬智高主力约五万,军容严整,手持大盾标枪,全军统一大红色军装,看上去非常有气势。宋军不足三万人,打了一会儿渐渐不支,前锋将领孙节战死,宋军气势受挫连连后退。
危急时刻,狄青起身来到阵前,手执白旗挥动,宋军左右两翼骑兵向侬军主力冲击而来。
侬智高看到两翼冲来骑兵了,但他没当回事儿,因为兵力太少,狄青带到南方总共一万军队,其中只有两千骑兵,跟自己五万大军一比根本不足为患。
狄青的杀手锏就在这两千骑兵上,这两千骑兵是西军的蕃落骑兵,在西北时就整建制的跟着狄青打李元昊,战斗力强悍还非常听话,简单来讲就是指哪儿打哪儿。
随着狄青的旗子举起又放下,宋军骑兵从两翼分别杀出直插进侬军一阵冲杀后又回到两翼,接着狄青旗子再次举起又放下,宋军骑兵再一次从两翼分别杀出直插进侬军一阵冲杀后又回到两翼。
侬智高惊恐的发现,这两千骑兵杀进自己阵中就像过筛子一样,自己的兵只有被砍的份儿。宋军的骑兵冲击已经完全成了降维打击,战斗慢慢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在经历了若干次冲杀之后,侬军彻底阵型大乱,宋军全军突击一直杀到邕州城,侬智高眼看着守不住邕州便弃城而逃一直逃到大理。
这一仗宋军大获全胜,侬智高之乱彻底平定,其母阿侬、军师黄师宓等核心人物全部被俘,侬智高逃到大理之后北宋通过外交施压,两年后大理最终将侬智高处决。
侬智高败亡了,可他身后留下了巨大的话题,在广西南部地区至今部分壮族村落里还有着祭祀侬智高的民间活动。由于地跨中越两国,这位在中国历史上只是小小叛乱的人物却在越南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越南对于侬智高看法一向都是:侬智高是越南人,抗击宋朝,民族英雄。
在今天的越南高平省高平市永光乡板银村有一座侬智高庙,被越南文化部门评为“文化历史遗迹”,侬智高和其母阿侬都被当成神供奉了起来。关于侬智高的神话故事在越南、泰国、缅甸都广泛流传,原因无他,都是因为领导人民抗击万恶的北方宋朝。
实际上,对于当时的北宋和交趾两国而言,侬智高盘踞的地区都是羁縻地区,北宋由于国力有限,对羁縻地区基本不感冒,名义上羁縻实际上管都不管。北宋不管交趾管,可侬智高又不服管,不服管你就打,打赢了你就有主权,可侬智高同志没跟交趾打明白,却跑到北宋境内打了个翻天覆地,最后身死国灭。
无论傥犹州、广源州当时百姓生活是否困苦,都应该从自身发展抓起,教员说过,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你侬智高统治下的老百姓生活困苦了,就发兵来打其他州,难道被你攻打的邕州、广州、韶州这些地方老百姓生活就不困苦了?就活该受到战争的灾难?
主动发起侵略战争的,就是罪犯,无论他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与越南老百姓崇拜的神不同,侬智高统治阶级其实是很残忍的,史书记载,侬智高母亲阿侬有吃小孩的习惯,侬智高为了满足阿侬的饮食习惯经常残杀百姓幼子。
他侬智高算什么英雄,一个反贼而已,狄青千里迢迢奔赴南疆平叛拯救黎民百姓,一战功成,这才是我们的民族英雄。
仁宗朝后期到了至和、嘉祐年间,在接连平定叛乱之后,北宋呈现出了最典型的大宋社会风貌:土地兼并此起彼伏,存在大量社会矛盾,但国家整体太平,百姓都有所依靠。
仁宗本人是个道德标兵,一切言行以圣人标准要求自己,吃喝用度尽量保持俭朴,不添新衣,不置新被褥。史书记载仁宗处理奏疏到了深夜饿得饥肠辘辘想吃烤羊肉,身边宦官准备通知御膳房,但仁宗急忙拦下,告诫左右不要因为自己这一点口腹之欲就轻易浪费杀生。每年对于刑部上报的处决案卷都要亲自过目,其中案情存疑的统统打回,避免冤假错案,宁可重审不能错杀。
除了自己克勤克俭勤政爱民,仁宗对朝政的把控也是同样的基调,在仁宗朝,虽然宰执班子更迭不休,但朝堂上的风气一向是敢于直言而又宽容仁厚。范仲淹新政失败后,改革派都被贬出了开封,可同为改革派的欧阳修半点儿事儿没有,继续担任谏官针砭时弊。
虽然范仲淹、富弼、韩琦都被贬出了中央,但仁宗对国家面临的问题仍然有着清醒的认识,积弱积贫的局面已经形成,不改革就只有等死,新政一定要推行。
出于皇帝本人的牵挂,富弼、韩琦、欧阳修后来都先后回到了中央,可仁宗没想到的是,改革的主心骨,坚定地改革家范仲淹先生,他永远都等不回来了。
事实上,在庆历五年遭贬出京时,范仲淹已经五十六岁了,接近古稀之年,在地方上辗转的几年,范仲淹勤于政务之余还格外关心地方教育,兴办了许多学堂,造福了地方百姓。但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家人想在西京洛阳购置田产以供范仲淹安享晚年,被范仲淹制止,把用来购置田产的钱在老家开设了一家范氏义庄,聘请专人经营用以救济当地同宗族的贫穷百姓。
皇佑四年五月,范仲淹病逝于徐州,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代改革家、名相永远的离开了他牵挂的神州大地。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这是范仲淹为汉代隐士严光所题赞词,回顾范仲淹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山高水长,令人敬佩呢?
范氏义庄后来几经战火遭到损毁,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在今天的苏州市姑苏区人民路上范氏义庄原址开办了景范中学,忧国忧民的范仲淹先生,仿佛从未离去。
也得亏是在这个臣子忧国忧民、皇帝宽容仁厚的年代,武将出身的狄青才能做到枢密使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皇佑五年二月,平定侬智高叛乱凯旋而归的狄青回到朝中继续担任枢密副使,五月,原枢密使高若讷被弹劾罢官,仁宗力排众议,任命狄青为枢密使。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宋朝传统一向是以文抑武,除了赵匡胤开国时期曹彬做过枢密使之后,历任枢密使几乎都是文臣出任,枢密院号称西府,与号称东府的中书对应,负责全部军国大事,枢密使更多的是要从国家层面进行战略规划和决策,从这个角度来看,枢密使与同平章事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赵普、王钦若、寇准、丁谓、杜衍都是枢密使和同平章事反复调任。而武将最多做到枢密副使,你可以进入宰执,但是你不能做一把手,东府的宰相和西府的枢相必须是文臣。
劝谏的、弹劾的、胡搅蛮缠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送到仁宗跟前,甚至连狄青的老领导庞籍也向仁宗进谏,不能任命狄青为枢密使。
在众多弹劾中,欧阳修的弹劾力度是最猛的,嘉祐元年,狄青已经任职枢密使四年,欧阳修又一次上奏,言辞激烈,攻击性极强。
欧阳修跟狄青的恩恩怨怨,都要追溯到范仲淹在朝执政那些年。
庆历三年十月,时任北宋陕西经略招讨使郑戬上梳,想要在秦州西侧靠近水洛河部位修建城堡,一方面控制西部吐蕃部落,另一方面以城堡为根据地蚕食西夏国土。
奏疏上报到朝廷,与范仲淹的筑城战略不谋而合,在范仲淹看来,稳扎稳打、一路筑城然后凭借坚城打防守反击,最后修到李元昊老窝兴庆府是解决西夏问题的最佳途径。
想法是好的,但大兴土木耗费都是天量,边塞城池要从内地运输各种建筑材料、征用民夫,还得驻军防备西夏过来拆迁,想一路修到兴庆府,北宋可能城堡修到半路财政就先崩溃了。
所以韩琦不同意,虽然跟范仲淹是好友兼政治盟友,但韩琦坚持不能随意修筑城堡,无论是之前的青涧城还是当下的水洛城,一句话,国家财政承受不了,不准修。青涧城修完了也就算了,这回上马水洛城韩琦反对到底。
庆历改革派以范仲淹、韩琦和富弼为核心,其中国防也是改革的重点内容之一,但在对夏战略方面存在的重大分歧无法调和。范仲淹任职参知政事属于副宰相,而韩琦只是枢密副使只是班子成员地位不如范仲淹,最后胳膊拗不过大腿,水洛城开建。
得到朝廷许可,郑戬派出部将刘沪前去全权负责工程兴建,韩琦眼看着水洛城拔地而起,决定阻止到底。
庆历四年二月,陕西经略招讨使郑戬因受谏官弹劾罢官,渭州知州尹洙调任陕西经略招讨使。尹洙是改革派官员,但在对夏战略方面却支持韩琦,反对兴建水洛城。
郑戬罢官以后,部将刘沪仍然在筑城,尹洙初来乍到居然无法叫停刘沪,情急之下,派狄青去将刘沪抓了起来。
刘沪常年驻守边关,被捕之后原先镇压的蕃部失去制约,水洛城附近乱成了一锅粥,秦州附近一时之间祸乱横行。
秦州一乱,韩琦在朝廷里更是备受非议,你不是不让筑城吗?好了,现在不筑城了,看看我们的边境乱成什么样子了。
基于秦州的乱象,范仲淹、欧阳修反复陈述筑城的必要,坚决要求释放刘沪继续筑城。韩琦则坚持刘沪不听号令,抓他下狱没毛病,边将不听号令就该严惩。
改革派内部出现严重分歧,争执不休,最后仁宗决定,坚持筑城,务必把边关彻底稳定下来。于是朝廷下令一切按照原定筑城方案执行,刘沪官复原职仍然负责筑城。由于狄青抓捕刘沪时动用私刑野蛮执法,刘沪受了重伤,后来出狱后筑城操劳早早病逝,狄青也因此饱受诟病。
早年修水洛城时的那档子事儿欧阳修可没忘,因为文采实在过于出众,欧阳修在北宋的身份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谏官,已经成为当时的文坛领袖,此次欧阳修的弹劾奏疏名为《上仁宗乞罢狄青枢密之任》,直接点明,希望仁宗“戒前世祸乱之迹,制于未萌”。
上一次带兵形成祸乱的还是赵匡胤黄袍加身,这事儿宋朝皇帝最熟悉,欧阳修没给仁宗和狄青留半点情面。
仁宗装作没看见,想要糊弄过去,然而嘉祐元年正月,仁宗的一次突然病重改变了狄青和大宋朝的命运。
史书记载当日正在上朝的仁宗突然就病发了,身体不受控制瘫在了龙椅上,口水直流,身边近臣赶忙将仁宗扶回后殿。根据症状来看,仁宗这是中风了,嘉祐元年,仁宗已经四十六岁了,不说古代,即使是在医学高度发达的现代,四十六岁也不小了,也到了出毛病的年纪。
皇帝身体不行了,最着急的就是首相文彦博,按照国家礼仪,正月里要举办国宴招待辽国使者,当时辽国使者都已入宫,眼看着要面圣行礼了,文彦博赶忙安排使者直接到驿馆设宴招待,给使者解释皇上喝多了,不能亲自招待大家,接着交换两国贺岁国书表示感谢。
打发完辽国,文彦博又跟富弼一起到宫里查看仁宗病情,仁宗此次中风颇为严重,已经影响到了神志,在宫里大呼小叫,一会儿哀嚎宦官要害他,一会儿高呼皇后要造反,搞得后宫人心惶惶。文彦博跟富弼商量之后决定晚上留宿在宫里监护,防止仁宗出现紧急情况。
没过几天果然出现情况,开封知府王素大半夜里叩宫门要进宫面圣,文彦博严厉要求任何人不准开门,到了第二天天亮开门放王素进来一问,说是有开封禁军高密都虞候谋反,结果在文彦博亲自过问下经过调查纯属诬告,于是文彦博召集中书全体成员会审处斩了诬告的士兵。
平息了假谋反案还不算完,前任宰相贾昌朝一向跟文彦博和富弼不对付,贬官谪居大名,这时候也跳出来插了一脚,授意两位司天官向仁宗上梳此次身体突发疾病全因富弼之前在地方做官治水时把澶州商胡河改道,破坏了京城开封的风水,这才导致天子暴病。
此次上梳被文彦博压下了,没过几天,两位司天官再次上梳,请求皇后随仁宗一同听政。文彦博于是把两人召入宫中,当着全体宰执的面问两人,反复上梳与天象无关之事,按律当斩,两位司天官究竟想干什么?
司天官是个纯技术岗位不参与朝政,结果今天文彦博上来就威胁要杀人,俩人平时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不敢吭声。
文彦博一看俩人胆小怕事,也知道是受人指使,于是接着威胁,从此以后不得越权干涉朝政,否则严惩不贷。
司天官退下后,文彦博拿出之前两人所上奏疏,向班子成员们解释,皇上如今病情不明神志不清,根本无法正常处理朝政,如果此时借天象的名义搞政变那么国家就要乱套。吓唬完他们之后先稳住局势,一切等皇上病情好转再做商议。
仁宗这场大病病了一个多月,一直到二月底才勉勉强强好转,文彦博拉上富弼等人没等仁宗彻底痊愈便进宫面圣进谏,请求早日立嗣。
文彦博这么着急是有道理的,因为年近五旬的仁宗皇帝,竟然没有儿子。
仁宗从小身体就不太好,长大成人之后也没见好转,一直到二十多岁还没有儿子,为了大宋江山的稳定传承,在宗室里挑选了堂兄濮王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收养,打算以后传位给他。宝元二年仁宗自己的亲生儿子赵昕出生,举朝欢庆,仁宗后继有人也很高兴,给孩子又是封王又是大赦天下忙的不亦乐乎。每个人都很高兴,只有赵宗实很失落,赵昕的出生意味着自己失去了政治价值,果然没过多久仁宗下诏让赵宗实出宫回到了父亲身边。
仁宗虽然有了亲生儿子,可儿子命薄,三岁时候病重夭折。也是该仁宗这辈子与儿子们没有缘分,赵昕死后,又有两名皇子先后幼年夭折,一直到嘉祐年间,仁宗四十多岁了,膝下女儿好几个,儿子没一个。
眼看着仁宗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了,有些道理大家都明白但都不敢明着说出来,只能劝谏他尽早立嗣。
仁宗身体的急转直下使得文彦博联想起了后周孤儿寡母的往事,对狄青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不再维护狄青反而支持将狄青贬出开封。转眼到了四月,河北发生水灾,灾情异常严重。欧阳修连上两封奏疏劝谏仁宗立嗣同时提醒仁宗:水者,阴也,兵者亦阴也。劝仁宗早日罢免狄青枢密使职务
面对满朝文武的舆论压力,仁宗顶不住了,嘉祐元年八月,枢密使狄青被罢相贬出开封,到陈州(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区)任知州。狄青以往与文彦博交好,此次被贬非常郁闷,于是到中书问文彦博为何仁宗下诏贬谪自己,文彦博直言不讳,并非你狄青有何罪名,只是朝廷怀疑武将造反。
忠臣狄青无言以对,就这样离开了中央,虽然被贬出京城,狄青却依然被朝廷猜忌,为了防止他作乱,朝廷派使者每月前去探视。
狄青又不是生命垂危你探视什么探视?名为探视,实为监视。来到陈州后郁郁寡欢,嘉祐二年二月,狄青口生毒疮,不到一个月便毒发去世,时年四十九岁。
帝国一代将星就此谢幕,与戏曲中杀伐决断威风凛凛的形象不一样,真实的狄青其实是一个沉默寡言、耿直实在的人,由于打西夏战功卓著,狄青步步高升受到仁宗赏识,后来到中央任职面圣后,仁宗爱才心切,劝狄青敷药把以前当兵时候脸上的刺青除去,狄青坦言想要留着脸上的刺青鼓励将士,不敢轻易去除。
虽然为人耿直实在,但狄青打起仗来却是心思缜密算无遗策,无论是在西北硬刚李元昊还是到南方平定侬智高,疑兵之计、诈降之计层出不穷,令敌人防不胜防,而到了真正冲锋的时候又能身先士卒亲自领兵冲杀,无愧北宋名将。没有狄青,西北李元昊不会轻易认怂,而两广的侬智高甚至可能会把南中国分裂成另一个西夏,无法收场。
国无狄青,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贬谪枢密使狄青、劝谏皇帝立嗣,宰相们为了大宋朝的将来可谓操碎了心,但其实就在刚刚过去的皇佑二年,仁宗就差点有了个儿子,而且是成年儿子,只差一步,大宋帝国就有了成年的继承人。
皇佑二年(公元1050年)四月某一天,繁忙的开封城街头突然出现一老一少两人,一路走一路聚众演讲,吸引了大批吃瓜群众围观,颇有些街头艺人的风范。
只是这二位演讲的主题实在太过惊悚:我,流落民间的皇子。
宋朝时候可不兴霸道总裁影视剧,两人也不是说书的,而是真的在向老百姓介绍自己的身世,年轻人叫冷青,号称自己是仁宗流落民间的皇子,当年自己母亲曾经在宫中伺候仁宗,后来宫中失火,部分宫殿重修,不需要那么多宫女了于是就遣散了一部分宫女,冷青母亲因此离开,回到家中发现自己已经怀孕,经过十月怀胎生下冷青。后来母亲年岁渐高,病逝前告诉冷青是皇子。年长人叫全大道,是个和尚,冷青母亲病逝后生活无处着落只好流浪,全大道好心收留了他,得知他是当今皇子后愿意常伴左右侍奉,现在跟随皇子来到京城面见圣上认祖归宗。
仁宗时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之前最后一个小儿子夭折已经过去近十年,如果年轻人真的是仁宗儿子,那么他将是大宋王朝毫无争议的皇位继承人。围观群众越聚越多,消息传到了衙门里,当时的开封府知府叫钱明逸,钱明逸这个人能力很差,之前是靠着政治投机依附吕夷简一步步升迁上来的,庆历改革时在朝中唱反调弹劾范仲淹富弼,后来庆历改革失败,范仲淹等人遭贬,钱明逸再次投机成功,出任开封府知府。
有些人就是在朝廷写奏疏弹劾当喷子一流,到了地方当一把手需要杀伐决断就不行了,归根到底还是能力有限,根本就是个脓包。
脓包钱明逸听说有人自称皇子顿感兹事体大,赶紧叫人把俩人带回衙门审问,人来了一进衙门,冷青一声大喝,钱明逸安敢不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冷青身上真的有帝王之气,坐在桌子后面的钱明逸大人不自觉的就站了起来,他这一站起来旁边的推官都惊呆了,这案子还没审呢领导咋被对面给唬住了,赶紧提醒他坐下审问。
钱明逸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主审官,回了回神儿,问冷青自称皇子有何证据,冷青便把街头演讲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完了又拿出来一件龙凤肚兜,说这就是自己身为皇子的证据。
龙凤肚兜是皇家专用衣物,按照宫廷制度,每位宫女在侍寝之后都会受赐一件龙凤肚兜作为纪念品。经过专业鉴定对比,冷青所持龙凤肚兜是真货。
可仅仅一件龙凤肚兜也很难说明冷青就是皇子,钱明逸又问冷青和全大道二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能佐证冷青是皇子的。
冷青说不上来,于是开始喃喃自语,而后开始像精神病一样大喊大叫,钱明逸只好安排先行关押。
有皇子的证据但又证据不足,让出示别的证据对方就开始发狂,这案子实在难判,钱明逸无从下手,最后以精神不正常的名义判处将冷青和全大道遣送到汝州统一安置。
牵涉到真假皇子,关系实在太大了,仁宗自己前三个儿子全部夭折,如果这个皇子是真的那么无异于天降大礼。钱明逸的判决上报中央后,仁宗召集朝议,最后决定无论冷青是否真皇子,必须一查到底,把真相查出来。
彻查案件,官场混子钱明逸显然是胜任不了的,经过深思熟虑,仁宗把这个重任交给了谏官包拯。
谏官包拯不是个普通官员,而是仁宗朝当时的官场明星。
包拯是庐州(今安徽合肥市)人,天圣五年二十八岁的包拯考中进士,被任命为建昌(今江西永修县)知县。本来高中进士步入仕途这是天大的好事,但包拯父母年纪大了难以跟随包拯赴任,包拯又不愿离开父母,于是他就辞官不受继续待在庐州老家伺候父母。再后来,父母相继病逝,朝廷召包拯进京听候调遣,但是包拯以守孝为名,继续待在老家,分别给父母守孝三年直到守孝期满,景祐四年,三十八岁的包拯才启程进京。
从二十八岁到三十八岁,多么黄金的人生,包拯全部用来给父母尽孝,虽说古代封建社会注重孝道,但牺牲自己仕途为父母尽孝的毕竟是少数,更何况这孝道守了十年。
孝顺的包拯被朝廷委派到天长(今安徽天长市)做知县,遇上了一桩棘手的案子。当地一名百姓来告状,说自己家的牛被人割了舌头,请衙门做主找到罪犯。
牛要是被割了舌头就没办法吃草,久而久之就会饿死。牛主人为了减少损失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牛宰了吃肉,还得早点儿宰,宰晚了牛饿瘦了损失更大。可依照宋律,牛是生产工具,不能轻易宰杀,普通百姓擅自宰牛那是犯罪要被判充军。
包拯想了想告诉牛主人,让他回去尽管把牛宰了吃肉。
牛主人懂法,知道擅自宰牛违法,向包拯表示不敢宰牛。包拯却成竹在胸对牛主人说,此事悄悄行事切勿声张,一切后果由包拯承担。
牛主人满腹疑惑的回去,按照包拯的要求宰了牛,也没告诉别人。没过几天,有人来衙门状告牛主人擅自再杀耕牛,包拯二话不说直接让衙役把告状的拿下,问对方为什么割牛舌?
告状人装糊涂,说不知道什么割牛舌。
包拯接着问他怎么会知道牛主人宰牛?
告状人说自己亲自到牛主人家查看了,发现牛被宰了才知道。
包拯又问好端端的为什么跑去牛主人家看人家有没有宰牛?
告状人回答不上来了,包拯替他说,就是因为他把人家牛舌割掉,牛主人为了减少损失无奈之下只能宰牛,而等他看到牛主人宰牛之后跑来告状,就是想诬陷牛主人。
这下子,告状的彻底泄气了,一五一十全招了,跟包拯的推断分毫不差,最后判告状人挨了板子,并且要全部赔偿牛主人损失。
三年知县任期很快结束,按照制度,进士任职地方结束后要进京述职,政绩合格的是要提拔的。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包拯进京述职,受到仁宗褒奖,当时包拯住的旅馆离当朝宰相吕夷简家非常近,吕夷简很欣赏包拯但碍于面子又不好主动去找包拯,于是包拯面完圣之后就等在家里,以为包拯住的这么近一定会亲自来拜会拜会自己。可吕夷简左等右等,等到最后也没等到包拯,派家仆去打听,原来包拯已经出发去端州(今广东肇庆市)赴任了。
吕夷简虽然对包拯不太熟,但包拯对吕夷简可太熟了,范仲淹、欧阳修这些大佬跟吕夷简斗法的事迹在北宋政坛广为人知,包拯没兴趣依附吕夷简,做官嘛,坦坦荡荡,大公无私。
包拯第二次赴任的端州在当时是个非常有名气的地方,因为盛产一种奢侈品“端砚”。端砚是砚台的一种,古时候读书人写字需要研磨,研磨肯定要有砚台,而端砚就是砚台中的极品,相传端砚手感特别好,研出来的墨均匀书写流畅。其实到今天端砚也很受追捧,只不过现在写书法的多用现成墨汁,研磨的少了,更多的是小圈子爱好而已。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好东西有时候往往不一定能给当地百姓带来福祉,也可能带来厄运,端州的端砚,辽东的海东青,都没能造福当地百姓,反而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根据朝廷制度,端州每年要向朝廷上贡五十方端砚,端砚并不是随地就能开采,而是要在西江北岸山上的几个岩洞里开采,岩洞里有泉水流出,砚矿就在泉水下面。想要开采端砚,就得先上山,再钻洞,再下水,然后人工用镐来凿取。
这种劳动方式,跟下井挖煤也没什么区别了。
劳动人民再辛苦,也架不住当时达官贵人们的喜爱,朝廷规定五十方端砚,可在之前的历任端州知府为了巴结权贵都是加大开采量,每年上百方的端砚进贡到开封,除了献给中央之外还要给各个朝廷大员单独送礼。每年因为开采端砚受伤的、致死的老百姓数不胜数,当地百姓苦端砚久矣。
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包拯来了,要刹住这股不正之风。他向朝廷上梳,陈述开采端砚给当地百姓带来的沉重负担,请求将端州每年进贡端砚数量由五十方降为十方。
奏疏上报上去,没过多久朝中传来仁宗诏书,准奏!
简直是天大的喜讯,端州百姓一下子减轻了负担,不仅如此,包拯还规定,今后开采端砚一律按照朝廷规定数量开采,十方就是十方,多一方也不采。
职场混迹多年,有时候扪心自问,如果是我面对多年的惯例,已经习惯沉重负担的下属和苛刻要求的上级,即使不合理不公平,我会提出抗议吗?
我不会,我会保护好自己,做好上传下达不招惹无妄之灾,可难道进士出身的包拯不懂得这些吗?包拯显然是懂的,但心系百姓的包拯根本不在乎朝中非议或是政治风险,这是一个真正伟大的灵魂。
治理端州三年民生大为改善,包拯再一次进京述职,这一次被朝廷任命为监察御史,做了一名谏官。
虽然担任了谏官,但包拯孝子、断案如神、大公无私的美名早已传遍北宋官场,仁宗本人也是包拯的粉丝,非常喜欢这位德才兼备的官员,把真假皇子案交给包拯,仁宗一百个放心。
包拯奉命办案,马上开投入到紧张的案情侦破工作中,经过大量的基层走访、查证相邻口供、寻找关键线索,终于把案情水落石出,冷青这个皇子是假的。
包拯调查发现,冷青母亲确实王氏确实曾在宫中侍奉过仁宗,龙凤肚兜是真的,也确实因宫中大火后被遣散出宫。出宫之后王氏嫁给了冷青父亲冷绪,在冷青出生前冷清父母已经生过一个女孩儿,也就是冷青的姐姐。且根据宫中起居注所记载,冷青姐弟俩生辰八字与王氏怀胎十月生产的日期对不上,不可能是皇嗣。
冷青父母后来先后病死,家道中落,他本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于是日子过得越来越困难,四处漂泊号称自己是皇子,无意间遇到和尚全大道。全大道本名高继安,年轻时因犯罪被判充军,后来假扮和尚依靠招摇撞骗结交权贵,遇见手持龙凤肚兜的冷青便心生一计,打算到开封干一票大的、,于是跟冷青计划好到开封找皇上认亲,如果骗过去了,那么两人一辈子荣华富贵甚至君临天下,一旦被识破,马上由冷青装疯卖傻以癫狂糊弄过去,避免被进一步审出破绽。
案情真相大白,冷青和全大道无从抵赖供认不讳,两人被依法处斩。
冷青伏诛,仁宗百感交集,虽说皇子流落民间这种事实在罕见,但万一是真的呢?汉武帝的戾太子伏诛多年之后还能从民间找到流落的皇嗣,仁宗太渴望这样的奇迹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四十多岁的老皇帝膝下无子,于国于家都是重大的缺憾,仁宗虽贵为天子但天子也是人,也想要个和和美美的家。
从小与母亲骨肉分离,长大之后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三个儿子先后夭折,纵使对家人有再多的爱也难以倾注,孤独的仁宗转身回到宫中,把这份爱给了张贵妃。
张贵妃父亲早年中进士之后死于任上,母亲含辛茹苦养育孩子终归无力抚养,张贵妃机缘巧合下进了皇宫被宫人抚养。小张贵妃非常聪明伶俐,从小擅长跳舞,进宫后逐渐长大愈发漂亮,跳舞又跳得好,引起了仁宗的注意。
史书记载张贵妃“善承迎”,长得漂亮跳舞跳的好会来事儿,父亲是进士说明这孩子出身也好,仁宗是喜欢得不得了,给张贵妃一顿升迁,到了皇佑年间,张贵妃终于升到了贵妃级别。
看过《甄嬛传》的亲们都知道,封建社会后宫里,贵妃已经是很高级别了,况且张贵妃还是得宠的贵妃,一时间风头无两。张贵妃有个亲伯父张尧佐,也是进士及第在外任职,当年张贵妃父亲病逝后母亲想要投奔伯父,结果张尧佐以路途遥远为借口拒绝张贵妃母女来投奔。张贵妃后来发达了想要提拔自己娘家人,思来想去也没什么至亲,只剩这一个伯父,那就给伯父提拔提拔吧。
面对不计前嫌的侄女,张尧佐简直大喜过望,于是在张贵妃的运作下,原本任开州(今重庆开州区)知州的张尧佐回到开封一路提拔,最后做到了三司使的职位。
三司使我们之前重点讲述过,位高权重关系重大,能力如果不是特别过硬就不可能胜任得了,而张尧佐同志靠着裙带关系居然升任做了三司使,实在是无法服众。处理完冒牌皇子后,谏官包拯向仁宗上梳,请求罢免张尧佐三司使之职。
包拯接连上梳,仁宗不胜其烦,这老包没完没了了,可又不能驳斥他,毕竟包拯上梳大公无私没一点儿毛病。终于在包拯的多次弹劾下,仁宗下诏罢免张尧佐三司使。
伯父被弹劾罢官,张贵妃心里自然是不好受,找到仁宗求情,既然没了实权,整个虚职享受享受荣华富贵总可以了吧。在张贵妃的游说下,仁宗同意授予张尧佐节度使和宣徽南院使的职务,享受个待遇安度晚年。
节度使早在宋初就已经成了虚职只享受待遇不领实权,宣徽院掌管祭祀、礼仪,分为南院北院,但常年来宣徽南院使和宣徽北院使也沦为虚职没什么实权。虽然都是虚职,但这两个虚职地位很高,在朝中一向只授予德高望重的大佬,而基于张尧佐这种攀亲攀上来的官员,根本不够格得到这样的虚职。
但是够不够格皇上说了算,仁宗答应了张贵妃,这事儿算是定了,毕竟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事情说定之后第二天仁宗上朝,张贵妃拉着仁宗的手一直走到宫门口还不忘提醒仁宗,官家不要忘了宣徽使,仁宗连连答应。走上大殿坐定,向群臣提起来给张尧佐授予节度使和宣徽使的事儿,意思是大家没意见咱就这么定了,没想到这话刚一说完包拯就第一个反对。
北宋的皇宫跟后来明清时候故宫那种不同,规模较小,尤其是平时上朝所在的垂拱殿,皇帝离臣子比较近,议事起来很方便。包拯这么一反对,开始了滔滔不绝陈述反对的理由,毕竟进士出身学富五车,包拯这一说起来再也说不完了,而且越说越激动,说到高潮口沫横飞,唾沫星子喷了仁宗一脸。
仁宗真是有苦说不出,我收回成命还不行吗?最终在包拯的建议下,只授予了张尧佐节度使的职务,没有授予他宣徽使。
退朝了,仁宗回到后宫,张贵妃赶紧上来问宣徽使任命有无下诏,仁宗这才想起被包拯喷了一脸的唾沫,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郁闷的回答张贵妃,宣徽使宣徽使,你就知道宣徽使,不知道包拯是御史吗?
张尧佐的好事儿被包拯搅黄了,可包拯对张尧佐并无个人恩怨,一切都是出于公心,弹劾完张尧佐之后,包拯又短暂的出任地方知州、开封府知府、嘉祐三年再次回到中央,担任谏官之首:御史中丞。
当了首席大谏官就要发挥谏官领导的作用,于是刚刚回到中央的御史中丞包拯上梳,提起了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又长久以来都不太敢提的话题,劝谏仁宗立嗣。
包拯的奏疏上报到了仁宗那里,收到了仁宗的肯定和表扬,然后仁宗继续我行我素,不立嗣。
与某些缺乏生育功能的皇帝不同(比如卖国贼宋高宗赵构),仁宗其实是有生育能力的,到了仁宗晚年嘉祐年间,后宫其实还一直还有婴儿诞生,只不过新生儿都是女孩儿。
嘉祐六年七月,仁宗的最后一个孩子,第十三女出生后,他终于疲惫了,不再坚持对自己血脉皇嗣的坚持,同意了朝臣的奏疏,下诏宣岳州团练使赵宗实入宫立为皇子。
赵宗实拒绝了,也许是四岁入宫后又被送出宫给年少的赵宗实留下来心理阴影,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次入宫。
另一个原因可能与赵宗实父亲濮王赵允让有关,早在真宗年间,由于真宗长时间没有皇子,赵允让也曾经作为备选皇子进宫,后来仁宗出生,赵允让被遣散出宫。
年少的进宫又被遣返加上父亲类似的遭遇让赵宗实顾虑重重,面对入宫的诏书,他多次称病拒绝,京城的使者来来回回多次,皇族其他长辈也来劝说,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时间久了,仁宗逐渐反感,打算撤回诏书另选其他宗室子弟进宫。
关键时刻,赵宗实亲信周孟阳劝说他,抓紧时间入宫,并且告诉赵宗实,主上选中你作为皇子,如果你坚持不去,哪怕以后回到封地,其他人登基了,会放过你吗?
被迫卷入储位之争,历朝历代夺位失败的皇子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赵宗实惊出一身冷汗,突然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凶险:不去,日后必定死路一条;去,则尚有一线生机。
从嘉祐三年开始,文彦博和富弼先后因母丧回家丁忧,韩琦升任首相,欧阳修升任参知政事。升任副宰相这些年,除了劝谏仁宗立嗣外,欧阳修没有放下自己谏官的老本行,继续上梳弹劾百官,其中就包括弹劾包拯。
按照政治理念来讲,欧阳修跟包拯是同一阵营,都支持范仲淹改革,同属于“君子”,可欧阳修没对包拯手下留情。
弹劾的原因是朝廷任命包拯做三司使而包拯没有拒绝,要说朝廷任命官员又不是皇帝即位还要搞什么再三推让,一般来说任命了你就走马上任就行了,可包拯这次的三司使任命还真有些不一样,因为之前连着两个三司使都是被包拯弹劾罢官的。
先是嘉祐四年时任三司使张方平在购买富豪田产时搞了些权钱交易,被包拯弹劾罢官,接着时任次相宋痒弟弟宋祁接任三司使,包拯继续弹劾,称长兄任宰相,弟弟应当避嫌不得在朝中任三司使,宋祁也被罢了官。
三司使位高权重,除了不属于宰执班子成员其他权力逊于任何官职,仁宗考虑再三,既然包拯心细如发总能找到官员的问题,不如就由包拯亲自担任三司使吧,于是下诏任命包拯为三司使。
包拯还没来得及赴任,欧阳修的弹劾就来了,说包拯这是蹊田夺牛。
别人牵牛踩了你的田,你数落别人的不是最后就霸占别人的牛,这就叫蹊田夺牛,欧阳修质疑包拯,别人三司使干得不好你有意见,最后你自己出任三司使,这合适吗?
包拯一生为官清廉自尊心极强,哪里愿意受这个气,直接称病不朝了。
仁宗爱才心切多次下诏要求包拯赴任,最后诏书一封接一封的送过来,包拯实在是没办法再躲了,只好出任三司使。
任职三司使大约一年时间,仁宗又升任包拯为枢密副使,正式进入宰执班子,参与帝国重大事项决策。
可惜包拯没能在更高的官职上发挥多大作用,任职枢密副使不到一年,嘉祐七年,时年六十四岁的包拯在枢密院工作时一病不起,两个月后溘然长逝。
京剧《赤桑镇》里面讲了这么一个故事,说包拯从小失去父母,嫂嫂吴妙贞将其抚养长大,后来包拯做了开封府知府,老百姓来到京城击鼓鸣冤,状告萧山县令包勉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包拯经过调查发现确有其事,但是包勉是自己的侄子,哥哥嫂嫂的独子,经过思想斗争,包拯还是依法处斩了包勉。嫂嫂听说之后赶到赤桑镇截住包拯,怒斥包拯忘恩负义,让包家绝后,包拯苦苦相劝最后感化嫂嫂,两人和好如初。
戏曲中往往有不少夸大其词的演绎成分,但很多人不知道,包拯这个中国人心中图腾式人物真的差点儿绝后,而且最后拯救包家香火的也确实是一个好嫂嫂。
包拯长子叫做包繶,包繶在潭州做官时英年病逝,祸不单行,没过几年包繶的儿子也就是包拯的孙子包文辅也夭折了,年仅五岁。当时的包拯夫妇只有这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子,老两口悲痛欲绝,伤心之后一合计,儿子和孙子死了但是儿媳崔氏还很年轻没必要在家里守活寡,就劝崔氏回老家改嫁吧,不要待在包家了。
没想到儿媳崔氏是个忠孝之人,说夫君包繶在世时曾经托付,父母年纪大了无人照顾希望自己能照顾父母,如今包繶去世了父母就是她唯一的亲人,离开亲人还能去哪里呢?
崔氏一边说一边哭,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包拯夫妻给感动的,只好答应崔氏留在身边互相照顾一同生活。
包繶是包拯原配夫人董氏生的,除了董氏之外,包拯还有个妾叫孙氏,孙氏在后来因故被包拯遣送回了娘家,回到娘家之后孙氏发现自己坏了身孕,便在娘家生下了孩子。崔氏知道这件事之后经常去探望孙氏,母子俩生活比较穷困崔氏就接济母子俩,解决日常生活开销。
包繶死后,包拯夫妇俩年纪逐渐大了,孙氏离开包家后包拯工作太忙也就没有再娶,转眼间包拯六十大寿,满朝文武都来庆贺,仁宗也亲自来到包拯家中祝贺爱卿六十大寿。大家热热闹闹庆祝完陆续离开,包拯夫妇顿觉凄凉,这是崔氏把孙氏所生幼子带到家中,告诉包拯夫妇其身世,包拯夫妇简直幸福来得太突然,给孩子取名包绶。
天伦之乐总是短暂的,四年后包拯去世,仁宗前往包家吊唁,得知小包绶的身世不仅心生怜悯,包拯一生清廉家无余资,为了小包绶以后生活有个着落,仁宗不顾包拯遗命强行赐给包家大量财物,并安排官府记录在册,包办包绶今后学习和入仕。
又过几年,包拯夫人董氏病逝,嫂嫂崔氏一个人养育包绶,好在有朝廷特别照顾,包绶成长环境一直很好,长大后在崔氏的主持下与文彦博女儿结婚,接着崔氏又派人把包绶生母孙氏找回来共同生活,骨肉团聚。
包绶的故事只说到这里,再讲下去就话长了,包拯生前曾定下家风,“后世子孙仕官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
这里我引用的是史书原话,任何语言来翻译和评价这样一个伟大的灵魂都显得太苍白。另据史书记载,包绶后来做官公正无私,一生清贫,酷似包拯。
在今天河南开封市博物馆中,珍藏着一件国宝级文物叫“开封府题名记碑”,上面镌刻了北宋一百八十三名开封府知府姓名和任职年月,这其中包括寇准、吕夷简、欧阳修、宗泽这些鼎鼎有名的官员,但包拯任职年月对应的姓名处,却是一处深深地凹陷无法看清楚姓名,原来这是后世老百姓怀念包拯,每次在碑前轻轻抚摸包拯姓名,久而久之,把包拯名字的地方给摸凹陷下去了。
嘉祐七年七月包拯病逝,仁宗授意给包拯举办了隆重的后事并辍朝一日。到了八月赵宗实终于进宫,履行储君之职了。
屡召不来再加上忠臣离世,仁宗没给赵宗实好脸看,但他自知形势比人强,也不敢有所怨言,只能忍气吞声低调行事。按照宋制,赵宗实进宫后受赐名改名赵曙,郁闷的赵曙本以为这又将是一场漫长的宫廷待机,没想到半年之后嘉祐八年三月,仁宗不行了。
仁宗是再次突发急病的,二月突发急病,三月里人就不行了,虽然在此之前仁宗身体已经很差了,但这次驾崩还是突然的让整个大宋朝来不及反应。
北宋自赵匡胤开国到仁宗驾崩已经一百年,虽然经过太祖太宗两人皇帝开拓,北宋却未能完成大一统的历史使命,而即使是在这样一个不完整的帝国统治下,经过真宗仁宗两代皇帝一心维稳的指导思想的统治,国家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砍死平平无奇,可对比后来连年的对夏战争和灾难般的花石纲之役,皇帝只要不折腾,就是天下百姓之福。
真要折腾,您能折腾赢,像汉武帝唐太宗那样把敌人折腾死了,那老百姓咬着牙跟着您一起折腾也算有个盼头,敌人打趴下了我们还能有个太平日子,否则,就像真宗仁宗两任皇帝就行了,与民休息就是最大的仁政。尤其是仁宗,真宗还追求个虚荣搞个封禅崇拜个天书,仁宗是彻底不搞这些虚的,以身作则,不铺张浪费,不穷兵黩武,所有的执政思想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能更好。
试想,换个皇帝,范仲淹、欧阳修、富弼、包拯、狄青这些人能受到重用吗?仁宗朝人才辈出群星闪耀,归根到底还是国家有个好皇帝。
嘉祐八年三月仁宗驾崩,四月赵曙即皇帝位,是为宋英宗,原本新君即位是好事儿,可不知是英宗之前太过劳累还是登基后心理压力过大,仅仅四天后突发重病,无法上朝。
新君刚一即位就发生不测,北宋朝廷蒙上了一层阴影。可无论如何国家总要运转,朝政也要处理,而当时首要工作就是仁宗皇帝的灵柩要出殡。
先帝灵柩出殡, 必须亲自主持,可当时英宗身体健康却进一步恶化,农历的四月天,开封城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出殡刻不容缓,于是在仁宗皇后曹太后和韩琦等人主持下,由内侍扶着英宗露个面完成仁宗的出殡仪式。
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在出殡过程中英宗突然再次病发,大喊大叫大吵大闹,在现场庄重肃穆的场合简直不成体统,事出紧急,韩琦甚至都不顾君臣礼法赶紧上去抱住英宗先稳住皇帝,然后赶紧招呼内侍把英宗扶回去。
皇帝病情再次加重无法处理朝政,国家大事不能没有决策,经过群臣商议,只能由曹太后出面垂帘听政。
曹太后不是个简单人,祖父是开国名将曹彬。仁宗原配郭皇后被废后之后,考虑到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仁宗养母杨太后经过选拔替仁宗做主立了她进宫做了皇后。
刚刚进宫时的曹皇后年仅十八岁,但在后宫稳重端庄,行事低调,成为仁宗的贤内助。仁宗后来宠爱张贵妃,张贵妃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想要出行用皇后的仪仗,于是向仁宗讨要,仁宗宠爱心切没多考虑就让她自己去找曹皇后要,于是张贵妃就真跑到皇后宫中去要。曹皇后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仪仗给张贵妃了。
要过来仪仗的张贵妃美滋滋,这就准备出宫去秀一把,被回过神的仁宗拦住,说要是被朝廷上的谏官知道了张贵妃用皇后的仪仗出行肯定会骂死自己,赶紧叫张贵妃把仪仗还了回去。
在稳重的曹皇后看来,她并不计较这些礼仪上的讲究,仁宗是她老公,只要老公同意的她就同样同意,她是皇后要顾全大局,不介意对其他嫔妃包容甚至退让。
顾全大局的曹皇后不仅仅只会退让,关键时刻也有着果断睿智的一面。庆历八年正月,后宫几个卫士作乱,仁宗一听说有人作乱吓得撒丫子就跑,曹皇后拦住仁宗,派出贴身婢女出宫通知守将王守中带兵前来平乱,然后安排人紧闭殿门防止乱军进入。接着,为了防止乱军纵火,她让宫中太监宫女准备好盛水的器具,结果乱军果然点燃大殿帘幕,被曹皇后安排人迅速扑灭。
皇后就算再怎么高贵,毕竟只是一介女流,慌乱时刻是如何有条不紊调度太监宫女的呢?大家又凭什么听皇后的呢?原来当夜曹皇后派大家听令行事之前,先把所有待指派的人头发头发剪掉并且告诉大家,今夜所有人护驾有功,明日论功行赏以头发为证。
护驾有功而且还有论功行赏的凭据,大家说啥也要给曹皇后卖命,于是原本一团散沙的太监宫女们被曹皇后团结成一股绳,乱军也很快捉拿平定。
作乱平定之后追查余党,发现宫中有几个宫女也涉及其中,按照制定应当处斩。但这几个宫女向自己的主子求情,而主子们又都是仁宗宠爱的嫔妃,嫔妃们去向仁宗求情,仁宗心一软便答应不杀这几名宫女。
曹皇后得知后穿戴整齐向仁宗进谏,要求必须处死这几名涉案宫女,仁宗一看自己老婆来了又不是外人,赶紧让老婆先坐下有话好好说,没想到曹皇后倔的很,表示不杀贼人无法肃清后宫,陛下不答应的话她就一直站着永远不坐下。
自己温柔贤惠识大体的皇后居然头一次这么强硬,仁宗也是没想到,但是转念想一想皇后说的都对,便不再袒护涉案宫女,所有作乱人员依律全部处斩。
仁宗去世当晚,曹皇后下令关闭城门收缴钥匙,所有太医进宫待命不准出宫,密诏两府宰执大臣黎明时刻进宫。等到黎明时刻亲眼看到韩琦等人进宫,曹皇后立刻泣不成声,告诉宰相们仁宗已驾崩,并在宰相们的见证下下诏英宗即位。
沉稳端庄识大体,关键时刻果断而有智慧,曾经的曹皇后变成了曹太后,英宗病重无法处理朝政而由曹太后垂帘听政,似乎很合理,然而看似合理的垂帘听政却因为英宗病情逐渐加重而变得诡异起来。
英宗的病症呈现出一种时好时坏的状态,在上朝的时候英宗正襟危坐听取朝臣上梳,表现出了皇帝应有的气度;而退朝到了后宫之后英宗又开始了癫狂的状态,常常打骂宫女太监,尤其是大骂曹太后的宫女太监。
这就很不正常了,如果说真的精神有问题,为什么上朝时候好好的,回到后宫就发病?而且尤其是对曹太后的宫女太监发病最为严重?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曹太后也。
到了嘉祐八年六月,英宗病情进一步加剧,已经完全无法上朝,韩琦心急如焚,赶到后宫探望,正好碰上英宗在服药,韩琦就亲自把汤药端到英宗跟前给英宗喂服。
宰相亲自喂服,皇帝总该感受到臣子的一片热忱,没想到英宗还没喝两口说啥也不喝了,伸手就去挡,一挡之下韩琦猝不及防打翻了汤药,倒了韩琦一身。
史书记载,英宗明明病情严重,却“厌服药饵”。
这就怪了,一个病人明明病重却不肯吃药,而且别人喂他药他还有工夫把要推翻,韩琦被倒了一身药,曹太后在一边赶紧招呼人去取干净衣服给宰相,一边感叹说,相公真是不容易啊。韩琦没接曹太后的话茬,只是连连婉拒,不过是皇帝陛下不小心弄脏了做臣子的衣服,才多大点儿事儿,谢恩后退出皇宫。
皇帝没病装病,太后话里有话,韩琦这一遭后宫一日游,算是摸透了英宗和曹太后俩人心里的名堂,这俩人是在这儿较劲儿呢。
英宗不能上朝,曹太后就接着垂帘听政,女人总归感性,工作谈的多了难免会带入感情,曹太后在处理朝政之余就提到了英宗在后宫骂骂咧咧不遵礼仪,让自己心寒。
韩琦不等太后把话说完就抢白,我们做臣子的只看得到朝堂上的皇帝,陛下现在疾病缠身,回到后宫后全靠太后照顾,万一陛下在后宫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是太后也不会心安吧。
曹太后一听惊呼道,相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好好照顾陛下了吗。
韩琦答道,太后悉心照顾陛下,那么我们朝堂上的大臣也自然会尽心辅佐陛下,一切都会好的。
退朝后,富弼欧阳修几个人围住韩琦问,这种口气跟太后说话你不要命了?
韩琦无奈说,只能这样将太后一军,否则到了深宫中陛下被太后拿捏的死死的,谁能确保陛下安然无恙?
大家又问太后所说陛下后宫行事不守规矩到底是真是假?
韩琦叹道,一个皇帝如果真的疯疯癫癫没个规矩,又怎么可能在朝堂上正襟危坐而一回到后宫就做尽错事?传闻不可轻信。
韩琦没有等太久,一个月后,到了嘉祐八年七月,英宗再次病愈,正当大家都以为两宫和睦,皇帝可以好好励精图治的时候,后宫里又发生了著名的“韩虫儿案”。
韩虫儿是原仁宗嫔妃翁氏的一个婢女,自称仁宗生前看见她在井旁打水,打水的时候有一条小蛇顺着井绳从井里爬了出来,仁宗觉得这是天降龙子的征兆,当天就把韩虫儿给临幸了。临幸完韩虫儿之后仁宗把韩虫儿头戴的金钗取走了,约定为临幸的信物。仁宗死后,韩虫儿肚子果然是一天天大了起来,可过了十月怀胎的期限还没生,于是曹太后派人审问韩虫儿,韩虫儿一审全招,原来一切都是她自己瞎编的,信物金钗也不是给了仁宗,而是为了编故事自己偷偷埋在了后宫一处佛阁里,有关部门找到韩虫儿描述的佛阁里一挖果然在里面。
人证物证俱在,韩虫儿供认不讳,最后曹太后下诏韩虫儿受仗刑,发配尼姑庵,其主永昌郡夫人翁氏品级降一级。
消息传出,举朝哗然,就这?满朝文武纷纷上梳,韩虫儿和翁氏这是欺君之罪,按律当斩,咋就一个发配尼姑庵一个官降一级,这跟自罚三杯酒有什么区别。曹太后向朝臣解释,留着韩虫儿一命,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免得别人说韩虫儿是真的怀了龙种被我们杀人灭口。
根据现代医学的理论,女人肚子大了不一定是怀孕,有时候一些特殊的病症如肿瘤或者肠胃积水囊肿都有可能引起肚子大。可放在古代病例毕竟少,肚子大了一般都以为是怀孕,韩虫儿便借此大做文章,号称怀了龙种。
可问题是,在皇宫里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陪伴,宦官宫女随时跟着,某时某刻见了某人起居注上给你记得清清楚楚,比二十四小时监控还全面,曹太后想知道事情是真是假,起居注一查便是,需要等到十月怀胎骗局破产才审问韩虫儿吗?
需要,孩子即使不是龙种,也是用来对付英宗的最后仰仗,在曹太后与英宗矛盾日渐激烈的当时,韩虫儿的孩子一旦降生,这就是仁宗龙嗣,仁宗龙嗣诞生,英宗怎么办?奖惩藩王?回老家?
古往今来,被废君王没有一个能善终的。
英宗一家人住在宫里,对韩虫儿之事肯定也是听说的,曹太后憋着一口气等着韩虫儿生孩子,英宗战战兢兢等待听天由命,没想到韩虫儿撒谎撒的太大,根本就没怀上孩子,曹太后的计划全盘破产。
如今曹太后手里的牌少了一张,威胁自然少了一分,英宗逐渐掌握主动,大权在握的英宗决定任性一把,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嘉祐八年十一月,朝中举办仁宗虞祭。本来虞祭这个事儿我是不想写的,毕竟牵涉封建礼仪,文献晦涩难懂,可英宗在虞祭中表现的实在太差劲,不得不写。
虞祭是主人死后的古代祭祀活动,民间普通百姓有祭祀“头七”、“七七”的习惯,放在王公贵族里面就是做虞祭,祭祀的过程叫做行虞。根据礼制,天子九虞,即帝陵关闭之后第一虞、带着天子神位回宫路上分别第二、三、四、五虞,然后回宫之后第六、七、八、九虞。
封建社会皇帝不轻易外出,神位回宫一般由礼部官员办理,前五虞也有礼部官员完成,可回宫后的四虞要由 亲自完成以示孝道。
说的再直白一点儿,老百姓家里做头七,儿子必须要回来主持。
礼部官员完成路上五虞之后把仁宗神位带回来,接下来就该英宗主持完成剩下四虞了,可谁都没想到的是,英宗拒绝参与。
谏官们如同炸锅一样,本朝以孝道治天下,新君刚刚即位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不孝这哪能行,纷纷上梳劝谏英宗参与虞祭。英宗不胜其烦,终于同意参与。
到了虞祭的当天,宫中传来消息,英宗不豫。病倒了啊,没法儿参加活动了,大家见谅。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不是不豫,这是不孝。
在英宗与百官就虞祭的问题极限拉扯的时候,一位名叫司马光的谏官接连上梳,称皇帝不参与虞祭都是臣子的罪,言辞激烈要求英宗治自己的罪。
等到英宗答应虞祭又身体不舒服临时变卦之后,司马光又再次上梳,说太医宋安道不久之前多次把脉诊治,陛下都已经脉象正常身体痊愈了,现在突然又病倒,这是欺君之罪,应当砍了。
可宋安道在仁宗朝多次为仁宗诊治,医术高超众所周知,司马光接着又说,陛下您常常自称没病不肯吃药,其实你病太深了你不知道,医生有良药你不吃你这是不爱惜自己,我司马光痛心疾首,你赶紧吃药吧,你吃药了才是万民之福。
由于司马光奏疏原文实在太长我就不赘述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查阅看看,非常精彩,一会儿灵魂质问,一会儿辛辣嘲讽,再一会儿好心劝皇帝耗子尾汁。英宗估计是看了司马光这些谏官们的奏疏实在是脸上挂不住了,行行行我不当逆子了还不行吗?终于答应在九虞最后一虞的中主持大局。
到了最后一虞这一天,英宗终于遵守承诺不情不愿的出现了,最后一虞了,父亲神位归位,儿子要跟父亲魂魄告别了,是真真正正的分别,从此父子俩前生缘尽,当儿子的肯定要悲恸大哭。可英宗皇帝毕竟不是仁宗亲生儿子,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于是在最后一虞上英宗干脆也不演了,大家哭吧,我不哭。
朝臣哭、太后哭、皇帝就是不哭,场面一度尴尬,眼看着实在是太别扭,礼部官员吕夏卿急中生智提议说我们行“卒哭之祭”吧,大家赶紧附和,卒哭卒哭,不用哭了,英宗总算没继续出丑,终于沉默着完成了这最后一虞。
给英宗进谏劝他孝顺的司马光就是我们幼儿园课本里学习的大名鼎鼎《司马光砸缸》故事里的男主角:司马光先生。
司马光是西晋皇族司马孚之后,说司马孚可能大家不太熟,司马孚有个亲哥哥叫司马懿,司马光就是司马懿侄子的后代。到了司马光爷爷司马炫这一代,就已经是进士及第了,后来做了个县令小有名气。
司马光的父亲司马池更进一步,不仅后来也进士及第,而且还做官做到了天章阁待制。
天章阁待制是翰林学士,宋代翰林学士院类似于中央政策研究室,翰林学士属于皇帝的私人顾问,已经属于高级官员,司马池就是这样的高级官员。
司马光出生在光州(今河南光山县),所以父亲给他起名叫司马光,由于家里世代进士及第,父亲还是翰林学士这种学富五车的超级知识分子,小司马光从小就接受了地狱级的超前教育。
上学时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所谓竞赛不过是考了书本超纲的内容,初中竞赛就考解析几何,高中竞赛就考微积分,谁想要在竞赛里出类拔萃就必须超前学习,你学了别人都不会,那随便怎么考你都不怕,毕竟出题人也就这些知识储备。
小司马光六岁开始读书,一上来就是学习的就是超纲的离谱的教材:《左氏春秋》。但是司马池实在是教子有方,小司马光小小年纪便深刻领悟了费曼学习法的内核,自己读一章便回去给家人讲一章,一边读书一边讲解,没过多久便掌握全书要领。
超级知识分子父亲自己教导加上优秀的学习方法,使得在别的小朋友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小司马光已经满腹经纶了。
读书学习,砸缸救友,八岁时候,父亲司马池调入首都开封任职,司马光跟着一起到了开封,在这里,司马池与同僚庞籍成了好朋友,两家经常互相来往,就在这么一来二去中庞籍发现了司马光这个孩子,被他小小年纪的学识谈吐吸引,司马光也与庞籍的儿子庞之道成为了好朋友,两个小伙伴经常在一起学习游玩。
庞籍在前文中我们提到过,狄青的老领导,在西北主持国防多年,后来到中央官一直做到宰相,在司马光后来的官场生涯中不断得到庞籍的提携,可以说没有庞籍就没有司马光后来的出人头地。
光自己做官不行,还得看跟谁同朝为官,关系好的同僚发达了就能做自己孩子的贵人,司马池不知不觉中已经给儿子铺好了路。
京官任期结束后,司马池又开始到各地做官,司马光就跟着父亲在祖国大江南北的游历中逐渐长大,长成了一个帅小伙,时光过得飞快,跟所有天才一样,司马光早早的参加了科举考试,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十九岁便进士及第。
科举考试之后,与司马池曾经同朝为官的三司使官员张存在一次偶然的家庭聚会时看到了帅小伙司马光,出身好学问高长得还帅,一下子便喜欢得不得了,跟司马池一商量,便把女儿许配给了司马光,老同事成了亲家。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二十岁的司马光早早的享受到了人生最美妙的喜悦。然而好景不长,正当司马光准备在仕途上大展手脚的时候,母亲去世了。
失去母亲的司马光辞去官职回到故乡夏县(今山西夏县)守孝,然而打击接踵而至,司马光为母守孝三年期未满,父亲司马池也病逝了。
双亲的相继离世给司马光带来了巨大的悲痛,在故乡夏县一待就是五年,庆历四年,二十六岁的司马光服丧期满出任丰城(今江西丰城县)知县,在知县位置还没干两年,中央一纸调令,司马光奉调入京担任国子直讲。
国子直讲不是普通京官,由于任职国子监,经常要与皇帝宰相们讲经论道点评时政,很容易受到高层注意快速提拔,普天之下进士及第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就轮得到司马光进京担任国子直讲呢?
庆历四年,庞籍担任枢密副使,成为宰执的一员,作为国家领导人之一,他有权推荐官员到国子监任职,于是通过童年叔叔庞籍的推荐,司马光进入中央担任国子直讲。
司马光回到开封任职之后,庞籍的长子、童年好友庞之道病逝了,庞籍前半生对长子寄予深厚希望,一直都着力栽培,庞之道也一直不负众望早早通过科举考试进入朝廷为官,并且为人谦逊有风范。庞之道的去世沉重的打击了庞籍,因为除了长子庞之道外,其他几个儿子都资质平平,完全不是读书的料,也不像庞之道这么有出息。
陷入悲痛中的庞籍把眼光转向了司马光,这个儿子小时候的玩伴,与儿子同样敏而好学饱读诗书的年轻人与儿子何其相似,在后来的岁月里,庞籍更加不遗余力的提携司马光,好像在幂幂之中提携自己的大儿子一样对司马光寄予了深切的期望。
国子直讲任上没待多久,司马光又在庞籍的推荐下,任职馆阁校勘兼知礼院。馆阁校勘跟之前范仲淹、欧阳修担任的秘阁校理是一样的,都是负责皇家图书馆书籍编纂勘误修订的工作,但宋代皇家图书馆不对外,只有皇帝皇子宰执等核心人物常常去查阅文献。由于涉及的全都是重要文献档案,编纂工作必须经常给宰执汇报,重要的实录国书等文献还要给皇帝本人汇报,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个最见水平的岗位。
当然了,最见水平,也提拔的最快,毕竟能做到这个岗位的都是最顶级的知识分子。
新官上任的司马光马上给仁宗皇帝上梳一封,展现出了其优秀的职业素养。
仁宗当时后宫有一名宦官叫麦允言,庆历七年跟着文彦博去贝州平定王则叛乱有功,仁宗很高兴,朝廷也给了封赏。后来麦允言病逝,按照宋朝制度,凡是上了一定品级的官员病逝后都会追赠,麦允言也不例外,但是仁宗授意礼部追赠麦允言司徒,以一品官仪仗下葬。
熟悉三国演义的同学们都知道,袁绍天天嚷嚷着自己家里是四世三公多么显赫,这其中的三公中就包含了司徒。司徒这个官职到了宋代已经成为虚职,多用于死后追赠,但毕竟级别在那儿摆着,荣誉称号也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按照麦允言生前贡献和官职,追赠司徒以一品官仪仗下葬,明显超标。
在宋代,礼部负责具体礼仪事务实施,礼院负责礼仪规则制度研究,对于超标下葬的麦允言,负责礼院的司马光上梳反对,措辞非常巧妙。
司马光给仁宗讲了个故事,说是在春秋时候,齐国和鲁国打仗卫国派军参战攻打齐国,鲁国和卫国都是小国齐国是大国,卫军被齐军击败,卫国大夫仲叔于奚在败军中拼死营救回主帅立了功。回国后卫侯要给仲叔于奚几座城作为封赏,仲叔于奚不要城,而是只要两样东西:曲悬、繁缨。
按照周礼记载,乐器属于重要的礼仪用品,其中家中悬挂的编钟更是地位的象征,天子四面墙挂编钟,叫做“宫悬”;诸侯三面墙挂编钟,叫做“曲悬”;大夫两面墙挂编钟,叫做“判悬”。
马饰同样是重要的礼仪用品,其中繁是马肚子上的装饰带,缨是马脖子上的装饰带,繁缨是诸侯的马饰。
说简单点,仲叔于奚向卫侯要两样只有诸侯才能用的仪仗,而卫侯就真的给了。
这件事被后世一次又一次的当做反面典型,因为僭越,仲叔于奚也被后世无数次揪出来批评,说他坏了规矩,甚至卫国最后王国都是仲叔于奚导致的。本来仲叔于奚只是想过一把诸侯的瘾,结果没想到遗臭万年。
接着司马光劝仁宗,陛下赐给麦允言超标的仪仗实际上是害了他,如果真心为麦允言好,为他做长远考虑,不想他受到后世无休止的批评,就不要给予他超标的仪仗。
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中学全文背诵的课文《触龙说赵太后》中的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睿智的司马光非常巧妙的转换了劝谏视角,其他人都是从朝臣的角度来劝谏,这么做不合规矩。司马光把视角放到了被劝谏的当事人身上,换位思考,在奏疏的最后劝谏仁宗为了不让当事人遗臭万年,做长远考虑,按礼法制度使用仪仗。
仁宗欣然同意,授意礼部重新制定麦允言的后事,一切按制度办理。
同样的谈判目的,强硬的要求对方答应是一种方式,换位思考摆事实讲道理又是一种方式,进入中央任职没多久的司马光展现出了他极高的情商。
京官没做多久朝中突发变故,皇佑五年,兖州读书人皇甫渊参与捉拿当地盗贼有功,按照制度应当给予赏钱。但皇甫渊家里比较有钱,不想要赏钱,自己一直参加科举考试不中,又想做官,就咨询官府能不能凭借功劳出任官职。
皇甫渊一心求官,当地一个道士赵清贶就瞄上了他,经过赵清贶一顿忽悠,皇甫渊相信了赵清贶能帮自己运作担任官职,付给了赵清贶一大笔钱。
赵清贶确实有些背景,他是当朝宰相庞籍的外甥,他说能运作还真有这个可能性。但皇甫渊付了钱之后过了很久没一点儿动静,再去找赵清贶发现对方根本没去找舅舅庞籍运作,愤怒的皇甫渊跑到了开封找到庞籍告状。
庞籍了解情况后得知原来是赵清贶打着自己的旗号招摇撞骗,于是安排开封府审理此案,经过审理,赵清贶卖官鬻爵被处杖刑发配岭南。
按理说抓捕盗贼确实是有功,也确实可以凭功劳获得官职,可庞籍宁可法办自己外甥也没有理会皇甫渊的求官诉求,因为按照制度抓捕盗贼属于军功,军功的封赏归枢密院管,皇佑五年,枢密使是平定侬智高凯旋归来的狄青。庞籍对狄青有提携之恩,但狄青任枢密使时庞籍又反对,此时狄青已经任枢密使,庞籍不想跟枢密院有过多来往。
但也不知道是赵清贶整天招摇撞骗身子骨太弱还是道行不够,挨完仗刑之后,赵清贶病死在了发配岭南的路上。
赵清贶一死谏官们纷纷上梳,说这个赵清贶本是庞籍外甥,他跟皇甫渊之间的卖官鬻爵案还没审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是宰相杀人灭口。
人死无对证,庞籍百口莫辩,面对谏官的不停弹劾,只好上梳辞官罢相,我错了行了吧。
庞籍罢相之后,仁宗考虑到庞籍之前坐镇西北的统军经验,安排庞籍出任并州(今山西北部)知州。
庞籍罢相出任地方长官,司马光上梳也要跟着去,自贬出中央这在当时看来是非常蠢的一件事,司马光还是做了,来到并州做了一名通判。
并州是河东路的治所,当年李元昊在河东路被狄青拒之门外又到陕西路去打,连胜三仗打的北宋朝廷纳贡讲和。而现在司马光跟随庞籍来到了并州,李元昊已经去世,西夏 是李元昊小儿子李谅祚,西夏相国没藏讹宠当权,时不时还给边境搞点儿小动作。
为了巩固西北边防,司马光在边境实地调研后向庞籍建议,在河东路麟州城外额外筑城作为边境据点防备西夏。
麟州就是今天的陕西省神木县,翻开地图看看,神木县就在黄河几字的竖弯钩的内侧,黄河九曲唯富一套,河套平原的核心就在从银川到鄂尔多斯这段黄河几字的左上方,依靠几字的内侧靠右无论是攻打还是骚扰几字的左上方,简直就是以逸待劳,能折磨死对方。
李谅祚在位时,别看他爹给他留下了个地跨千里的西夏帝国,可真正国家的根本全在河套地区,甘肃青海河西走廊那地方因为连年战争早就玩儿不转了,连西域各国向宋辽两国进贡都是要么走草原要么取道吐蕃,河套平原的丰富的土地和物产就是西夏命根。
年少的李谅祚不懂,可权相没藏讹宠懂,在他的授意下,西夏按照之前划定的国境线隔三差五的往前推进,恨不得赶紧吞掉麟州这座嵌进河套平原里的宋朝钉子户。
这么重要的麟州怎么其他人就看不到呢?就不安排加派军队,筑城防守呢?
因为宋夏和议以来,仁宗不想再生事端,下诏所有边将不得擅自采取军事行动没事儿找事儿。
皇帝都这么下令了,臣子们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舒服,于是眼睁睁的看着西夏军队蚕食麟州土地,直到司马光到来发现这一切。
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京官的优势了,别人不愿节外生枝害怕皇帝怪罪,司马光是谁啊,司马光是京官,是皇帝的近臣,跟皇帝熟,别人不敢的司马光敢。报告打到庞籍那儿,庞籍显然格局更高,一看就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准了。
司马光选作筑城的这块地方在屈野河西岸,屈野河是条小河就在麟州城西侧大约几十里的地方,河西这块地方地势开阔土地肥沃,在当时已经被权相没藏讹宠逐步蚕食成了自己家的田产,经常有西夏农民在上面种地。司马光的战略思想是在距离麟州城不远处修筑两座城寨,一座城受攻击另一座城出兵救援,两座城都受攻击麟州城出兵救援,西夏如果敢越过两座城攻打麟州城那就从后方抄夏军的后路,如果同时进攻三座城那就是宋夏两国全面决战,谁也不怵谁。
顶进战略要地的三座城池成品字形互为犄角,司马光的战略思想非常到位,可他毕竟是个文官,战略思想再好也需要有人去执行,而当时庞籍派去执行的军事任务的宋军主将叫郭恩,郭恩所部有个宦官监军叫黄道元。
郭恩率领宋军一共一千四百余人,准备先把屈野河附近的西夏农民和守军赶走,但这块地毕竟已经被没藏讹宠占作了私产,而没藏讹宠的情报工作做的非常好,知道庞籍来到西北之后一直在打屈野河西这块地方的主意,就派了重兵把守。
夏军知道宋军要来所有增兵把手,宋军不知道夏军知道自己要打过来所以没有增兵进攻,宋军从一开始就输了,战争有时候打的就是情报战。
宋军摸黑来到目的地,对面夏军阵势摆开,郭恩一看进攻被发现,黑咕隆咚的夏军看上去人数众多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底细,不想正面硬碰硬,想要迂回到侧面避开夏军,等到天明派出斥候侦查侦查再行动。
不清楚敌方情况先避战摸清楚情况再决定战与不战本身没毛病,可监军的宦官不乐意了,说郭恩这是怯战。郭恩几十年统兵大将,在西北跟党项、羌、吐蕃等部族作乱分子多次战斗立下不少战功,哪能忍得了黄道元这种难听话,率军继续前进,第二天一早在一个叫忽里堆的地方遭遇夏军主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军上去就开始对砍。
忽里堆这个地方类似于一个小山谷,东西走向,夏军向西且战且退,宋军越来越深入,但是夏军早已在山谷两侧半山腰上埋伏好了骑兵,宋军正往前进,夏军举火把为号,两侧骑兵从半山腰冲下来,宋军顿时乱作一团,原本诈败的夏军又回过头了掩杀,宋军全军往后退,退到忽里堆谷口,发现夏军已经在这里设置了沟堑截断了道路,只好勉强再掉头迎击。
夏军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夹击宋军,接着又从东侧沟堑爬上来合击,经过一上午激战宋军终于全军崩溃,郭恩被俘不屈而死,监军黄道元被俘。
忽里堆东侧夏军挖的沟堑又叫断道坞,此战在历史上又称断道坞之战。
战败的消息传到开封,仁宗震怒,千叮咛万嘱咐边将不要妄生事端,还是跟西夏发生军事冲突,关键是还打了个败仗,这叫堂堂大宋脸面往哪儿搁?
很快,朝廷派来御史来调查断道坞之败的真相,庞籍作为并州知州兼河东路经略安抚使负首要责任,其他的战败被俘后又被放回的如黄道元等也都纷纷治了罪,但是庞籍在这场清算到来之前,提前销毁了所有司马光关于建议在屈野河西岸筑城的信件和文书,摘干净了司马光的所有责任。
庞籍虽然保护了司马光,但是销毁文书的痕迹太过明显,被御史发现大量文书不翼而飞无法查证,于是最后又给庞籍加了一道罪状,藏匿罪证,被剥夺了节度使头衔,贬官到了青州。
庞籍在贬官的最后关头上梳给仁宗,历陈自己在并州为政的功过得失,最后向仁宗推荐司马光回京。
就这样,司马光在断道坞之败后再次回到开封仍然在馆阁任职,而司马光与庞籍叔侄俩没想到就此一别,竟是此生永别。后来司马光担任谏官再升任御史中丞,但由于朝廷规定谏官与宰执必须互相回避不得私下结交,退休后的庞籍没能与司马光再相见,甚至同在开封城却仅能书信来往。
贵人庞籍送了司马光这么久,往后的路,只能靠司马光自己了。
由于学问水平实在是高,当时的宰相文彦博富弼也都很重视,司马光回京后屡受提拔,嘉祐二年司马光担任谏官。
司马光担任谏官这几年,主要的工作就是跟台谏领导包拯一起给仁宗上奏疏劝谏皇上尽快立嗣,嘉祐七年仁宗终于同意立英宗为皇子,可召英宗入宫的诏书一封又一封的发出去全部石沉大海,仁宗逐渐有些恼火,打算废除英宗继承人身份另立其他皇室,这时司马光又上梳开导仁宗,说皇子屡次婉拒诏书,这是谦让的好品德啊,说明皇子贤良远胜于一般人。陛下这是用一国储君的地位来授予他,他肯定要谦让,陛下不妨用君臣大义来命令他让他马上入宫听候安排,这样他就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上文我们讲过,英宗身边也有聪明人,在近臣周孟阳一顿分析之后动身入宫,终于解决了帝国储君的危机。仁宗经过司马光的分析,也消减了对英宗的不满。
所有的事情到了司马光这儿叫司马光一分析一讲解,顿时让人信服。
英宗即位后,经过皇帝本人的一系列折腾,司马光看出来了英宗的本质:不孝子。但一切以大局为重,虽然皇帝不是个好东西,但毕竟也没有大错,国家稳定更为重要,可时间久了大家发现,曹太后好像不怎么愿意还政。
仁宗后事全部结束之后,英宗身体逐渐好转,开始处理朝政。按照宋制,首相要担任先帝陵墓的山陵使,仁宗昭陵封闭神位归位后,韩琦从昭陵回到开封,刚回到开封没多久,曹太后派使者给韩琦送来一封文书,打开一看记录的全都是英宗在宫中过失。
西汉昭帝驾崩后,因为昭帝没有子嗣,大将军霍光便根据宗法选择了昌邑王刘贺进宫入继大统。刘贺即位之后行为不端,屡犯过失,在短短二十七天内做了1127件错事,结果被霍光奏请皇太后下诏,废除了刘贺的帝位,贬为庶人。
权相,太后,屡犯错误的皇帝,韩琦面临着一千多年前霍光面临的局面。
韩琦看过书信没有作声,而是找来家仆端来火盆,将书信投入火盆烧毁,告诉使者说,太后常常提到陛下心神不宁,所以才会言行举止有过失之处,何足怪呢?然后打发使者回去了。
宫里情况不明,韩琦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皇帝虽然有过失,但断然不至于废帝,霍光当年废帝后来自己死后霍家被夷三族,权相没有一个好下场的,韩琦不接曹太后的招儿。
曹太后吃了个瘪但仍不灰心,到了上朝的时候趁着一次英宗不在宰执们都在的机会哭诉,皇帝在后宫骂骂咧咧胡作非为,自己几乎没有了容身之处,请相公们为自己做主。
几个宰相们面面相觑,后宫皇帝太后的家事谁敢参合,韩琦还是老态度,安慰曹太后说这是英宗病了,等病好了肯定不会这样,儿子病了做母亲的要多包容。
欧阳修也跟着和稀泥,太后侍奉仁宗皇帝几十年,母仪天下宽厚美德人尽皆知。当年仁宗那么多嫔妃争宠,尤其是那个张贵妃都问您要华盖了您都能包容,现在这才多大点儿事儿,母子之间不比您跟前朝嫔妃之间感情深得多?有什么不能包容的。
欧阳修也是拼了,为了劝曹太后维稳,连当年后宫那些破事儿都再给旧事重提一遍。曹太后一看大家都是一门心思的和稀泥,都不表态不站队,只好默然。
曹太后这边葫芦安抚完,英宗那边瓢起来了,几天后英宗单独召见宰执大臣们议事,一通有的没有的说完之后英宗告诉宰执们,太后待我无恩。
韩琦耐着脾气劝慰英宗,自古以来圣贤天子那么多,难道就只有以孝著称的舜才称得上是圣贤天子吗?父慈子孝的故事固然好,可如果父母待儿子不慈爱但儿子依然孝顺,这才值得称赞。陛下进宫之前,曹太后素有慈爱之名,如今恐怕是陛下待曹太后不够孝顺,否则曹太后怎么可能不慈爱呢?
眼见宰执们都如此坚决,英宗也就不再背后说曹太后的不是了,经过韩琦来回安抚忽悠,帝后关系勉强缓和下来。英宗接下来也就没有再继续犯病,逐渐正常处理朝政起来,眼见英宗身体恢复了,大臣们开始上梳要求曹太后撤帘、回后宫、还政给英宗。
曹太后也不傻,你英宗这么待我,我再撤帘彻底失去政治地位,那跟沦为阶下囚有什么区别,坚决不撤帘。
曹太后不撤帘,别人不能逼她,于是大臣们就合计着给英宗刷刷脸增加一下存在感,让老百姓知道新皇帝长啥样,百姓的呼声高了,最后让曹太后知难而退,自己主动撤帘。
还得是司马光门儿多,提出来最近京城干旱,请陛下亲赴城外的天清寺祈雨。
理由光明正大,找了个好日子,英宗高高兴兴的到开封城郊搞了个一日游,天子在古代那就是顶级偶像,一路上老百姓山呼万岁,英宗美滋滋的搞了一场皇帝的炫耀,这下子从民间到朝堂上要求太后还政的呼声更高了。
曹太后不是不想还政,当年刘娥垂帘听政仁宗都多大了还不肯还政,搞得朝堂上鸡飞狗跳才过去多少年,仁宗是曾经的受害者,她又是仁宗的皇后何必重蹈覆辙再去为难后人?
贵为太后,后宫之主,可没有孩子,老公又死了,她又能怎样呢?在当时的后宫,曹太后已经隐忍很多了,据史书记载,英宗借着疯病多次辱骂曹太后和其身边人,这还不算,带着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搬进后宫之后,因为后宫宫殿有限,英宗便把仁宗的公主们赶出去给自己的女儿住。
即位才几天呐?老皇帝尸骨未寒,就开始欺负人家妻女了,改朝换代还知道给予前朝皇室尊重呢,大宋的传统就这?跟谁学的?跟着阴谋家赵光义学的?
但无论如何,太后还政这件事不能再耽搁了,矛盾再激化下去受害的还是广大老百姓,韩琦决定主动出击,逼曹太后还政。
嘉祐八年结束后第二年英宗改元治平,治平元年(公元1064年)五月,韩琦与几个宰执一起单独向曹太后汇报朝政,韩琦先是汇报了前段日子英宗定夺的几项国家大事,当时也不装了嘛,没什么病决策自然也都是没毛病的,曹太后听了也连连称是,直夸皇帝最近进步很大让人放心。
韩琦一阵尬聊示意其他宰执先离开,然后单独给曹太后坦言,皇帝现在英明神武,处理政务得当,他担任山陵使也已经完成了仁宗陵墓封闭的任务,想要能退休,希望太后批准。
曹太后连忙劝阻,相公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么重要的大臣怎能轻言退休,她一个太后本应深居后宫却参与朝政决断,对国家没什么用处,要退也该是她曹太后才是。
韩琦话锋一转,太后如果这样想就太好了,东汉明帝的马皇后、和帝的邓皇后都是一代贤后,但是晚年把持朝政不肯还政屡遭非议,现在太后您既然愿意还政那可太贤明了。
曹太后一阵懵,原来掉陷阱里了,就知道自己会给他打圆场谦让说自己该退休,没想到韩琦等的就是这句话,一下子被拿捏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韩琦不等曹太后接话,自顾自继续说,最近谏官们也都在上梳请求太后还政,就是不知道太后打算定在什么日子撤帘,干脆今天就定个日子吧。
乘胜追击把谈判办成铁案,韩琦这是要彻底拿下今天的谈判胜利。要知道皇帝太后会见大臣所说的每句话都是有史官记录的,就像书记员记录的会议纪要一样,古代这种材料叫做召对,无论说了什么,史官都会真实记载,谁也甭想抵赖。曹太后眼看韩琦给自己将的这一军招架不住,忽然起身不利韩琦转身就要回后宫。
一看曹太后要跑,韩琦急中生智招呼宫人道,太后同意撤帘了,你们还愣着干啥,赶紧撤帘呐。
负责仪鸾的宫人被韩琦这么一叫,本能的按吩咐去撤帘,制度规定,后宫女性不得直面任何宫外男性,连太后也不例外。曹太后人还没走开帘子被撤了眼看就要跟韩琦直接相见,急忙慌慌张张躲到屏风后,韩琦知道大事已定,向曹太后行礼告退。
数日之后,曹太后下诏还政,从此回到后宫不再过问朝堂之事。韩琦画了个圈把曹太后套进去,终于达到了撤帘还政的目的。
我的一个亲戚老张曾经给我讲过他本人的一个故事,我们家是煤矿工人,他年轻时在矿上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伙计后来仕途发达,调任另外一个煤矿当了矿长。后来有熟人托老张给孩子安排到那个煤矿上班,老张就约了矿长、他的老伙计一起吃个饭。
席间老张跟老伙计回忆往事、谈笑风生,老张平时不喝酒于是席上频频给老伙计倒酒,老伙计喝了几杯就抱怨说老张你这辈子都不喝酒,今天咱哥儿俩相聚你必须喝酒,老张装作推脱了几句然后说,那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勉强喝一杯,但是我答应你一件事喝一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老伙计酒过三巡爽朗得很,当场答应,然后老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从怀里掏出了熟人孩子的煤矿招工审批表,递给老伙计说,签吧。
我们老家煤矿制度规定,凡新入职工人,需矿长签字方可入职。一般来说煤矿有自己的招工流程,但是熟人孩子的文化程度不符合流程要求无法正常进入煤矿,但是只要有矿长签字都不是问题,老张就这么设了一个圈把老伙计套进去了。
老伙计哈哈大笑,爽快的签了字仍给老张说,你小子这顿饭原来是鸿门宴啊。
老张跟老伙计后来的故事我就不了解了,不过如果我是老伙计,我以后都不想再给老张打交道了,这事儿做的太不地道。
韩琦的做法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纵使群臣都要求太后还政,可这种方式未免有些欺负人。当时富弼已经为母守孝期满,回到朝中但任枢密使,找到多年的老伙计韩琦责怪他太过专横。
仁宗朝嘉祐年间富弼任同平章事韩琦任枢密使,中书有大事富弼都会找韩琦一起商量拿主意;现在俩人职位对调,韩琦却自己就把事儿办了。韩琦再三解释这种事情不敢拖,必须快刀斩乱麻,富弼完全不接受韩琦的说法,两人越聊越不对付最后不欢而散。
在韩琦的努力下,英宗终于摆脱了太后垂帘的制约真正君临天下,而韩琦也在一次次的宫廷斗争中被贴上了“权相”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