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汉纪 孝宣皇帝 元康元年 前65年
三月,诏以凤皇集泰山、陈留,甘露降未央宫,赦天下。
是岁,少府宋畴坐议“凤皇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贬为泗水太傅。
上迁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萧望之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朝无争臣,则不知过,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上乃征望之入守少府。
【译文】三月,皇帝下诏,因有凤凰聚集在泰山、陈留一带,又有神仙降甘露于未央宫中,所以大赦天下。
这一年,少府宋畴因被指控扬言“凤凰飞集彭城,未至长安,不足以赞美”,被贬为泗水国太傅。
皇上征选通晓政务的博士、谏大夫充任郡太守和封国丞相,任命萧望之为平原太守。萧望之上疏说:“陛下哀怜百姓,唯恐恩德不能广泽天下,将朝廷所有谏官全部派往地方掌管事务。使朝中缺少直谏之臣,不利于陛下了解朝政得失,无异于舍本逐末。”于是皇上征调萧望之担任少府。
【解析】这段材料讲的是,汉宣帝元康元年,地方和中央的人事变动,尤其是少府这个位置的变动。
博士、谏大夫都是朝廷六百石的官员;各地太守、封国丞相是地方两千石官员;少府位在九卿,管理着皇帝的私有产业,也是两千石级别,相当于省部级,但属于近官,地位尊贵明显优于太守。
首先是这个宋畴,因为发言而被贬为封国太傅,泗水国在今天宿迁一带,比如说项羽就是泗水下相人,泗水国离长安千里之外,好在生活条件还可以,比流放到岭南要强不少。
但比起在长安,生活条件肯定大幅度下降,所谓泗水太傅,不过是个诸侯王的老师,比起掌管皇帝的钱袋子,不管是实权、待遇、油水还是地位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所以说是贬官。
其次是萧望之,被从中央派往平原郡担任太守,博士、谏大夫是六百石的官员,郡太守是两千石的官。汉制,大县设令,小县设长,县令年俸六百石左右,县长三百石左右,如果把六百石看做是市局级就比较好理解了,那么萧望之任平原太守这个事,待遇上升为两千石,其实就是升职。
同样是发表自己的看法,为什么宋畴被皇帝所厌恶,从少府贬为泗水国太傅,而萧望之却获得了皇帝的好感,从谏大夫爬到了少府呢?造成他们结局不同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动机的问题
三月,诏以凤皇集泰山、陈留,甘露降未央宫,赦天下。
是岁,少府宋畴坐议“凤皇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贬为泗水太傅。
所谓凤凰集结在泰山,古时候是祥瑞,不过是皇帝赦天下的一个理由而已,皇帝为什么要时不时的赦天下?多半是感觉自己的统治基础不是特别稳,需要妥协一下国内矛盾,另外就是释放生产力,在古代,监狱里关了太多的囚犯,不仅耽误生产,而且还要白养,所以除了十恶不赦的罪犯,碰到大赦,一般都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比如说汉朝初年,刘邦在位12年,就大赦天下9次;而汉文帝在位23年,却只大赦了4次,其内在原因就是刘邦时期权力不稳,且急需劳动力恢复生产,所以只有给罪犯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时,宣帝刚刚平息霍家谋反,牵连人员甚是广泛,为了降低阻力,减轻社会运行的成本,加固统治基础,所以就借着祥瑞大赦。而宋畴这个臭弟弟,却不合时宜的跳出来指指点点,质疑皇帝赦天下的政策。
更要命的是他还位居九卿,掌握着皇帝的钱袋子,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够再胜任少府这个职位?
二、能否改变的问题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是在某些方面存在问题的。为了进步,我可以允许你指点,但决不允许你指指点点。所谓指点,就是能改变的缺点;所谓指指点点,就是无法改变的缺点。
能够改变的缺点叫缺点,不能改变的缺点叫弱点。好心提出缺点,比较有素养的人一般都能够接受得了,但要是弱点,就会让人很难接受了。就好比你说别人胖,别人不会记恨你;你说别人矮,这朋友就没得做了。因为胖了可以减肥,这是缺点;矮了却不能增高,这是弱点。
宋畴的失败,在于指出的不是缺点,而是弱点,是不能改变的问题。凤凰没有集聚于长安,这确实是事实,但这也是已经无法改变的过去式,难道皇上能让凤凰聚集于长安?还是你宋畴能让凤凰集聚于长安?
都不能,既然都不能,你宋畴还提出这种无法改变的问题?是不是找茬?这不就是指指点点吗?普通人尚且无法容忍别人的指指点点,更何况是身居九五之尊的皇帝,要是碰到的朱元璋,这个宋畴胡乱指指点点,是要砍脑壳的。
三、说话方式的问题
俗话说,丑话当面讲,好话背后说。如果反过来,好话当面讲,丑话背后说,就容易被视为小人。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接受丑话当面说,但几乎所有人都特别厌恶背后说坏话的人,因为没有人喜欢小人。
宋畴和萧望之的不同就在于,宋畴是不知道在哪里发表了一通凤凰没有聚集长安,不值得赞美的话,然后被汉宣帝侦查到了,或者告发了。所以材料说他坐议“凤皇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这是背后说坏话,说到这里我不由想起了毕姥爷。
而萧望之却是直接给皇帝上书说问题。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朝无争臣,则不知过,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背后说坏话,给人的感官就是抱怨,而当面说坏话,对于有脑子脾气有还行的皇帝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代表着对方对你的希望,希望你更好,在乎你。
如果不在乎你,谁会吃饱了撑着了当面指出你的缺点?所以说真憋不住了想说点坏话,与其背后说,不如从正规途径当面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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