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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宗朱祁钰坐像
作者：清歌向暖
承接上文>>> 无人阻止的大明悲剧（上）
10
唯一的儿子朱见济去世之后，景泰帝朱祁钰自此精神恍惚。
到景泰七年十二月，竟一病不起。
景泰八年（1457）正月十四日，群臣照例来到奉天门外的左顺门前问安。
太医传出消息，朱祁钰病势已经非常沉重。
不免人心惶恐。
立谁为太子，这个问题又一次摆在群臣面前。
但内阁诸臣则态度暖昧。首辅陈循一声不吭。
王直、胡濙等部院大臣倾向于复立朱见深为太子。
萧镃此时断然答道：“朱见深已经被废，不可以再立为太子”。
王文也是快人快语：“如今只是请皇帝早立太子，又不知道皇帝立谁做太子。”
这话一出，有心人就猜测，王文准备和朱祁钰的心腹太监王诚谋迎襄王朱瞻墡（仁宗朱高炽儿子）的世子朱祁镛继位。
【如果不立朱见深而迎立外藩，这位王爷是最有资格承继大位的。】
至于于谦的态度也是很模糊。
于谦
孙太后曾召见于谦，问他，一旦朱祁钰便遭不测之后，朱祁镇能不能复位继续当皇帝？
于谦认为：
“失国得罪祖宗，恐不足以示天下后世。”
——英宗因为土木之变这个万年屎盆子扣着，再让他继续当皇帝，天下人心是不服的”
孙太后又问，复立朱见深为太子可不可以？
于谦答道：
“罪人之子，已废不复。”
——朱见深已经被废，恐怕也不好复立再作为太子。
于谦是景帝派的人，如果这时候复立朱见深，那不就是说之前朱祁钰废他废错了吗？所以，从心底里于谦应该是赞同立襄王的。
众人商议到晚，也没有确定拥立的太子人选，只是给朱祁钰上了一封早择元良请立太子的联名疏，立谁为太子，你自己看着办。
11
如果朱祁钰对这份联名疏作出积极反应，重立朱见深为太子，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但他在正月十五下了一道给自己、也给许多大臣带来灾难的诏谕：
“卿等忧宗庙爱君之心，朕已知之，但今失于调理，所请不允。”
并表示，正月十七日，他将抱病上朝议事。
到了正月十六日，有关王文、于谦与王诚谋迎襄王世子的传闻已不胫而走，以吏、礼两部尚书王直、胡濙为首的部院大臣及科道官重议复立朱见深为太子事，内阁诸臣见事态紧急，也开始倾向复立朱见深为太子。
大臣们不推举襄王的原因也很简单——如果襄王就此承继了朱祁钰的位子，那该怎么称呼朱祁钰？
堂兄弟给朱祁钰当太子？这辈分就乱了套了。
还有一条，朱祁镛当时在襄阳，谁也不能保证他能在朱祁钰活着的时候进京。
两相比较，朱见深的优势还是比较明显的。
于是众人推举商辂主草联名奏疏。
【商辂是正统十年（1445年）英宗钦点的状元，也是有明一代唯一一举在乡试、会试、殿试中夺魁的三元进士。】
商辂开宗明义：
“陛下宣宗章皇帝之子，当立章皇帝子孙。”
两句话掷地有声，明宣宗朱瞻基只有英宗朱祁镇、代宗朱祁钰两个儿子，现在朱祁钰没有儿子，那么皇储大位自然非朱见深莫属，即使有人谋迎襄王，也不为舆情所接受。
奏疏拟好的时候，天色已黑。
第二天就是上朝的日子，因此众人也不急于一夜，议定第二天早朝时再一起劝谏皇帝，复立朱见深为太子。
可，当朝臣们在商议复立朱见深为皇太子的时候，还有一群野心家们也在密室里策划一场铤而走险的阴谋。
12
这场阴谋的策划人是石亨。
石亨
正月十六一早，朱祁钰把石亨叫过去，让他代替自己去天坛祭天。
所以石亨并没有参加朝臣的集会。
石亨看到朱祁钰的样子真的快不行了，于是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就算和他们站在一起支持朱见深，自己也只是个背景板，太子即位自己顶多再升一级，朝廷里说了算的，永远都还是胡濙、王直、于谦、陈循这些人，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头？
宫里明明还有一位皇帝，而这位主子爷，一般人都不会去拥立他，我石亨就是要想别人不敢想，干别人不敢干的事情！
他要拥立朱祁镇！
从宫里出来之后，石亨没回家，直接去找了两个人。
一个叫张軏
一个叫曹吉祥
张軏是英国公张辅的弟弟，手里握着京营禁军；
曹吉祥是御马监太监，手里也握有一群鞑官（类似于在明朝混饭吃的蒙古雇佣兵）。
石亨说：皇上眼看就要驾崩了，太子的位置一时半会也没人坐，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我们可以拥立太上皇复位，我们三个就是新朝的第一功臣。而且太上皇现在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依靠，我们不用担心他以后会把我们怎么样。
这三个人都是赌徒心态，有机会在眼前，自然要试一试。
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手里有兵。
说干就干。
由曹吉祥火速进宫入见孙太后，告知其外朝有一批“忠义之士”，因为朱祁钰久病不朝，他们不忍国家再经动乱，准备迎立太上皇朱祁镇回来继续当皇上。
孙太后是朱祁镇的亲妈，自然很同意他们这么干。
接下来由石亨和张軏集合亲信人马。
可是他们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动手。
【石亨和张軏都不知道明天一早朱祁钰要上朝的事，他们都没去开会。】
这时候一个改变他们俩命运的人出现了。
这个人就是徐有贞。
13
徐有贞原名徐珵，前半生干的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在土木之变中倡议南迁，做了于谦的反例。
他擅长星象占卜这事很出名。
徐有贞
所以石亨和张軏找到他，求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行动。
徐有贞此时是正三品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他是知道白天群臣商量立朱见深为太子的，并且明天一早朱祁钰就有可能宣布结果。
如果到时候板上定钉了，什么阴谋都不用玩儿了！
所以，决大事，就在今晚！
妥。
皇城大内的钥匙在石亨手里，所以这群人进皇宫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其他的守军看到石亨，以为是正常的换防，也没有阻拦。
“亨掌门钥，夜四鼓，开长安门纳之。”
徐有贞回头把城门锁好，防止有外兵进入抄他们的后路，并把钥匙扔进了水沟中，向众人表示自己的决绝。
石亨、张軏扔感到心里没底，问徐有贞，我们能成事儿吗？
尼玛都到这会儿了，已经不由得我们不干了，必须成功！
一群人直抵囚禁朱祁镇的南宫，却发现宫门上的锁都已经锈死了。
【要说朱祁钰办的这事真的是不上不下的，你要么把你哥好吃好喝的供着，让他对你感恩戴德，让他觉得虽然没皇帝做了，生活也过的去，还要啥自行车；要么一刀把他杀了，永绝后患。】
徐有贞让几十个人用木头从外面撞门，又命令一小队士兵爬墙进去，内外合力把墙撞塌。
石亨和张軏进入南宫，好不容易找到了朱祁镇，朱祁镇还以为是弟弟派人来杀自己，惊慌失措的说不出话来。
石亨等人拜倒在地，口称：
“奉皇太后懿旨，请陛下登位！”
扶朱祁镇登辇。
于是，朱祁镇在大家伙的簇拥下走出南宫，直奔大内。
朱祁镇到底还是当过14年皇帝的人，他稍微想想就知道走在旁边的这些人为什么深夜来找自己，他们图的是什么，他在路上逐个询问这些人的姓名，向大家表示，大事一定，即行封赏。
投机派们要的就是这句承诺，个个兴高采烈。
到东华门，守门的卫士喝令他们停止行进。
朱祁镇大喊一声：朕太上皇帝也。
守卫不敢说话，只能退下。
估计朱祁镇这八年在南宫受的怨愤都在这句话里了。
如果不是他说了这句话，说不定徐有贞和石亨的整个计划都泡汤了，届时只要不让这伙人进门，然后宣布他们是叛军，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14
众人拥护朱祁镇到奉天殿，扶朱祁镇升座。
徐有贞等立即高呼万岁......
此时已是正月十七日的早晨。
当时，群臣都等在朝房中准备迎候朱祁钰临朝，还在聊等下如何力争让朱见深当太子。
忽然听到宫殿中的鼓噪声，感到惊疑，接着又听到钟鼓声，随着诸门大开，徐有贞出来催促大家去朝贺。
群臣一进大殿，发现上面坐的已经不是朱祁钰而是朱祁镇，又见左右两侧那一排京营兵，只有下跪朝参。
朱祁镇做了8年太上皇，如今继续当皇上，角色转换也很顺手，大臣们也只能顺风倒，毕竟也不是外人做皇帝，还有太后的旨意，这就是合理正当的了。
至于朱祁钰，他听见外面钟鼓响，问近侍太监：是不是于谦来了？
左右回答说：是太上皇登位了。
朱祁钰听了，只说了三个“好”字。
此时他病重不能起身，大概心里也明白就算处置他哥，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自己儿子也没了，忙来忙去，一场辛苦，终究竹篮打水。
就让他哥继续当皇帝好了，争来争去没意思。
所以朱祁镇复辟之后，朱祁钰一点动作也没有。
【最搞笑的还是朱见深的身份。朱祁镇复辟之后，朱见深理所当然的被复立为皇太子，可我们细细查究，如果朱祁镇不复辟，朱见深还是可以在群臣的拥戴下当皇太子，并且可以提前8年即位。】
15
当日，朱祁镇便任命徐有贞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原官兼翰林学士入内阁预机务。
第二天（十八日），将原内阁大学士陈循、王文、萧镃、商辂，兵部尚书于谦、刑部尚书俞士悦、工部尚书江渊，太监王诚、舒良、王勤、张玉下狱。
升徐有贞为兵部尚书。
二十一日，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
明英宗坐像
明史上称这一事件为“夺门之变”，英宗复辟也称为“南宫复辟”。
16
徐有贞和石亨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唆使其同党弹劾王文、于谦等阴谋迎立外藩做皇帝，把之前的流言坐实。
这是为他们干的事再披上一套合法光鲜的外套，把个人的阴谋私利包装成忠臣在擎天保驾。
在廷审的时候，王文辩白说：“召亲王入京必须用金牌信符，如果我们真的派遣了别人去襄阳，那人上路的时候兵部要发给马牌，我们干没干这种事情，内府和兵部一验就知道了。”
于谦却不辩白，只说了一句话：“这是徐有贞和石亨给我们随便安的罪名，你申辩有什么用。”
经过三司主审官查对，金牌信符确实都在大内没人用过，流言也只是流言。
但徐有贞却说：“虽然他们没有行动，但是他们确实想这么干，之所以没这么干，全是因为我们发现的早。”
主审的左都御史萧维祯对徐有贞和石亨极尽谄媚，就以“意欲”二字定了他们的罪名，判处谋逆罪，处死刑。
上报给朱祁镇，朱祁镇想起土木之变，有点犹豫，说：“于谦是有功劳的。”
徐有贞对朱祁镇说了一句话：“不杀于谦，此举无名。”
于谦是朱祁钰的死忠派，你能担保他和你一条心？
他之前对你和你儿子是个什么态度你也知道，不把他解决了你的皇帝位子坐的稳吗？
换言之，
发动夺门之变，理论上的原因就是王文和于谦等大臣打算迎立外藩。
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朱祁镇这个皇帝的合法性就有很大的瑕疵。
而站在于谦的角度看夺门之变，其实他是有机会把徐有贞和石亨的阴谋扼杀在萌芽状态下的。
17
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馀》里有一条记载：
"景皇帝大渐，石亨等谋拥南内，府尹公（于冕）知其谋，奔扣告变，少保公呵曰：小子何知国家大事？自有天命，汝第去！"
石亨等人的阴谋，于谦的儿子于冕早就知道了，于谦却自始至终没有行动。
他是没有能力行动吗？
当然不是。
那为啥呢？
因为，如果一旦开始破获徐有贞和石亨的行动，他俩自然是在劫难逃，可定为谋反。
但是他俩拉大旗作虎皮，抬出来的太上皇朱祁镇也一定会受到牵连。
到时候朱祁镇包括朱见深都会被圈禁凤阳。
而现在的朱祁钰病的已经起不来了，如果出现意外，北京城立时就是天下大乱，情况只会比之前的土木之变更加凶险。
两相权衡之下，于谦没有采取行动。
他只有再次以一己之力，担下谋反的罪名，让夺门之变看上去“合法”了。
18
谋反罪按从快从重从严处理，是可以不用等到秋后的。
景泰八年正月二十三，于谦被处决于西市。
从下狱到处斩，前后就5天。
史载“天下冤之”。
（完）
参考文献：
《明史》《明英宗实录》查继佐《罪惟录》夏燮《明通鉴》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