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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
01
崇祯十七年（1644）正月初一，李自成在西安正式登基称帝。
国号大顺，年号为永昌。
农民军从上到下，人人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
而大明王朝，却是一副消沉的末世景象。
北京城里狂风大作，突然刮起了沙尘暴。
扬起的阴霾遮天蔽日，整日不散，大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人们想要出门只能打着灯笼。
崇祯亲自占了两卦，想卜个好兆头。
但老天爷并不想给他这个面子。
第一卦的卦爻是：
“风从乾起，主暴兵至，城破。”
第二卦更直白了：
“星人月中，国破君亡”。
老天爷直接告诉他：大明，该收摊了。
计六奇《明季北略》“风变地震”条下：
正月初一庚寅，大风霾，震屋扬沙，咫尺不见。占曰：‘风从乾起，主暴兵至，城破。’时凤阳守陵谷国珍奏报地震。
按惯例，正月初一早朝，大臣们都要来向皇帝祝贺一声新年好。
但这次，崇祯上朝之后发现自己是来的最早的一个。
丹陛下一名大臣也没有。
就连负责安保工作的大汉将军也只来了一个。
崇祯气坏了，让太监敲钟，把外朝宫门全部打开，想亲自抓考勤。
但过了很久还是没动静……
为了挽回面子，崇祯只好先去太庙祭祖，再返回接受朝贺。
而等他忙完一大套的繁文缛节回到宫里，发现大臣们还是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02
正月初三，崇祯召见詹事府左中允李明睿。
李明睿趁机提议崇祯亲征，实际上是暗示崇祯赶快南迁。
崇祯先是用手指天，呵斥李明睿说：
“上天未知如何？”
李明睿催崇祯赶紧决断，因为北京城外的形势已经不容崇祯再磨磨唧唧了。
崇祯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说出心里话：
“朕一直有南迁的想法，可是没人赞同，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没想到爱卿的想法跟朕完全一致，那你就大胆去办吧！”
计六奇《明季北略》“李明睿议南迁”条下：
上曰：“此事重，不可易言。”
以手指天，言：“上天未知如何？”
明睿曰：“天命微密，当内断圣心，勿致噬脐之忧。”
上四顾无人，云：“此事我已久欲行，因无人赞襄，故迟至今。汝意与朕合，但外边诸臣不从，奈何此事重大，尔且密之，切不可轻泄，泄则罪坐汝。”
有了崇祯的亲口保证，李明睿就上了个奏疏，提议把首都迁到南京去，就当投石问路了。
但大臣们个个做出大义凛然状，表示大明不是苟安的南宋，大家要与社稷共存亡，死守北京，绝不迁都！当逃兵！
其实，大臣们也不是绝对不想，只是他们修炼了这么多年，都知道皇帝是个什么德行。
现在谁同意迁都，谁就上了崇祯的菜市口大名单。
谁同意迁都，谁以后就是背锅侠！
就算平安到了南京，崇祯也会找后账。
崇祯肯定不会承担起丢失北京的政治责任。
崇祯
03
崇祯走不了，左都御史李邦华就又提出了一个可行方案：
让太子朱慈烺去南京整军备战；
或者送永王朱慈炤和定王朱慈炯之国。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但遭到崇祯大声斥责：
“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且如此不济，孩子家又能做什么？”
其实，崇祯是怕儿子这一去，自己成了空壳皇帝。
此时，兵科给事中光时亨猜透了崇祯的心思，立刻送上助攻：
“奉太子南往，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
——唐肃宗李亨把他爹搞成了没权的太上皇，怎么？现在又要重演？
这顶帽子压下来，杀人诛心，谁都不敢吱声了。
既然不能迁都、不能送走太子，那就只能准备打了。
04
正月初八，李自成正式从西安起兵。
兵分两路：
一路由李自成亲自率领，渡过黄河后，经太原、宁武、大同、宣化、居庸关至北京；
一路由制将军刘芳亮率领，从河南怀庆攻入直隶南部，意在切断明军南下的退路。
正月十九，崇祯召见群臣，想对策。
崇祯心知肚明，当时唯一拿得出手的可战之兵，就只剩下宁远总兵吴三桂一部（三边总督孙传庭已死）。
崇祯就想先抽调五千关宁军跟随吴三桂入卫京师。
不过他没有直接下达调兵的命令。
而是要求大臣们先商量出“可行”的办法。
（还是想甩锅！）
此时，群臣的心中又雪亮了。
首辅陈演坚决反对调吴三桂入关，兵部尚书张缙彦也随后跟上。
他们反对的理由是：
万一吴三桂一撤，关外的大清趁机抄了吴三桂的后路，怎么办？
翻译过来就是：到时候又是谁来背丢失宁远和山海关的锅？
也不能怪群臣，因为之前崇祯有事就杀兵部尚书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了！
所以光是解决这个问题，君臣之间就来回踢了一个多月的皮球。
到最后，崇祯亲自下旨让吴三桂撤出宁远。
但陈演还是反对。
这次的反对理由比上次的务实：朝廷没钱了！
崇祯在见过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之后，也沉默了。
因为吴襄说：“关宁军目前堪战兵力只有三千，但关宁军整个的搬家费却要一百万两！”
崇祯：开玩笑！就算把我本人卖了，朝廷也凑不到10万两白银。
于是，调吴三桂入卫的计划谈了一半，就此搁置。
05
东阁大学士李建泰见崇祯茶饭不思，便站出来表示，他愿意返回老家山西曲沃，散尽家财，募兵抗敌。
崇祯喜出望外，在正月二十六日这天亲告太庙，且在正阳门上设宴为李建泰饯行。
命其为大学士督师，赐尚方剑，把北京城里仅存的三千精锐部队都交给了他。
可，李建泰出了京之后，一路上不断收到形势急剧恶化的情报，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便犯了怂，放慢了行军速度。
部下明军也是没有丝毫战心，刚过涿州，就逃跑了一千多人。
甚至部下要进城吃饭，也得打着农民军的旗号，不然根本没饭吃。
刘尚友《定思小记》载：
“李至一县，县人漫视不为礼。李从者饥，求食。县人曰：‘汝官为大明乎？为大顺乎？’诡对曰：‘大顺’。乃为设食甚丰，饱餐而去。”
等李建泰的大军开出200余里到达顺德府定兴县时，出现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滑稽一幕：
在明朝土地上，明军攻破了自家的城池！
为了什么呢？
因为这次李建泰的部下没有提前将明军的旗帜收起来，让定兴县的官绅父老们看见了。
等李建泰到达城下，想喊话进城歇脚休息的时候，他发现城里的人在急急忙忙关城门。
而且这帮人，大白天的都在装瞎，非说李建泰是流寇，坚决不让他进门！
李建泰气急，于是下令攻城。
......
到正月二十九日，当李建泰得知农民军已经把自己老家给占领了之后，便再也不肯向前走一步，又主动退回了保定。
得，白玩儿！
06
明廷就没有个把靠谱的？
有。
和李建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驻守宁武关的山西总兵周遇吉。
李自成于二月十一到达宁武关城下，照例先让人进城劝降，并放出豪言：给你们五天时间考虑，不投降我们就要屠城！
对此，周遇吉的回复很干脆，直接用大炮打碎了他们的妄想，只一仗农民军便死伤一万多人。
但是宁武关里的火药已经没有多少，周遇吉手下将领见李自成势大，认为死耗下去是用鸡蛋碰石头，就建议：试图向李自成假投降，蒙混过关。
周遇吉义正辞严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决心把宁武关变成李自成的坟场。
他派出老弱步卒引诱农民军往城里进攻，等农民军认为已经突入城内之时又立刻放下闸门，把他们分割成两段，首尾不能相顾，又杀死数千人。
等到半夜，周遇吉又率部袭扰李自成的大营，使得农民军不堪其扰，只能退兵二十里。
周遇吉不是傻子，他明白宁武关缺兵少炮，但他还是坚持死战。
原因是什么？
他在等北面大同和宣府两镇的援兵。
大同距宁武关不到400里路程，大同总兵姜瓖手握重兵，只要他发兵来援，李自成就休想前进一步。
可周遇吉整整坚守了半个多月，也没等到援兵。
周遇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三月初一，李自成在付出几万人的重大伤亡之后，宁武关终于被攻破。
周遇吉被虐杀，满城百姓一个不留，被农民军屠杀殆尽。
计六奇《明季北略》“周遇吉宁武大战”条下：
李自成薄宁武关，传檄：五日不下，且屠。
总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砲击伤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重，可款也。”
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若辈何怯邪？然胜之，一军皆为忠义，万一不支，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
于是开门奋击，杀贼数千人。
贼惧，欲遁。或谓贼策曰：“我众彼寡，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蔑不胜矣。请去帽为识，见戴帽者击之，遁出战。不二日可歼也。贼引兵复进，迭战脱帽以自别，我兵大败，遇吉挥短刀力战，被流矢，牙兵且尽，见执，骂贼，缚于市磔焉，遂屠宁武。婴幼不遗。
自成既杀遇吉。叹曰：“使守将尽周将军者，吾安得至此。”
抄本云：遇吉设奇制敌，每战必胜，自成惧。遇吉夜率壮士二百，缒城入贼营，贼大败，退二十里，持半月，而姜瓖等救兵不至。三月初一，城陷，遇吉率民兵巷战，手杀数百人，力竭被获，不屈而死。
宁武关大战之后，李自成本想退兵回陕西修整一番，但没想到姜瓖和宣府总兵王承胤竟然给他送来了降表。
至此，李自成的北进之路再无阻碍。
07
三月初四，崇祯终于下定决心，封吴三桂为平西伯、蓟镇总兵唐通为定西伯、山东总兵刘泽清为平东伯。
让吴三桂、唐通、刘泽清火速带人进京勤王。
此时的吴三桂还在宁远，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北京；
而刘泽清是个滑头的兵痞。
他先是上疏谎称自己坠马受伤，又向崇祯表示，就算爬，他也要爬去北京。
然后再把军队开进到明廷七大钞关（税收重地）之首的临清关就不走了。
干什么呢？
留下来，抢商户！
什么勤王保驾，自己先吃饱了再说！
所以，唐通倒是这三个人里最早赶到北京城下的。
崇祯很感动，好言慰问了一番，紧接着是赏银。
看到这里，大家都认为没毛病。
但唐通却觉得他受到了侮辱。
为啥呢？
因为，崇祯只给了他四十两银子！
崇祯又大手一挥：从大内拿出四千两，犒劳唐通带来的八千战兵。
（隔壁李自成开价多少？一个大头兵就5两银子！）
这还不算，唐通的军队一连三天都在城外扎营，城门都没让进。
领完银子之后，崇祯直接命令唐通赶赴居庸关跟李自成死磕，还派了个监军太监杜之秩跟他一起去。
讽刺的是，都到这份上了，李自成到了居庸关之后，唐通还准备领军出战。
但监军杜之秩却直接打开关门请降。
导致唐通腹背受敌，不得不降。
三月十五，北京最后一道防线居庸关正式陷落。
这还不算，杜之秩当晚又趁夜色，让人秘密用吊篮筐接杜进进了北京城，代表李自成谈开城事宜。
据说李自成向崇祯提过的三个条件是：
1、明廷把山西及陕西、河南一带封给李自成；
2、崇祯拿出一百万两白银，给李自成犒赏三军；
3、李自成可以对明廷称臣，但是既不听调，也不听宣，属于独立武装。
答应了这三个条件，李自成可以退兵罢战，还可以替崇祯收拾张献忠等人和关外的满清。
《小腆纪年附考》载：
“闯人马强众，议割西北一带封国王并犒赏军百万，退守河南。
闯既受封，愿为朝廷内遏群寇，尤能以劲兵助剿辽藩。但不奉诏与觐耳。”
其实，这都是后人的YY记录。
李自成年初的时候已经在西安称过帝了，并且也已经把北京团团围住，他怎么可能向崇祯称臣呢？
他让人催崇祯赶紧从皇位上滚下来还差不多。
崇祯毫不犹豫拒绝了。
谈判破裂。
三月十六日，昌平被攻破，十二陵被焚。
三月十七日，李自成正式抵达北京城下，农民军开始攻城。
08
都到这会儿了，崇祯为什么毫不犹豫拒绝谈判呢？
哪来的自信？
因为自从嘉靖朝以来，北京城屡次被围，但都平安无事。
只要驻守京城的三大营给点力，能拖到吴三桂带领关宁军入京，事情不就又解决了？
只是，崇祯没料到的是，200多年下来，三大营早就被人从里到外蛀成空壳子了。
这群兵油子刚和农民军一接触，便迅速溃败。
军队完了，城上就只剩下太监。
让太监去死磕李自成的大军？
这是一场不用打就看得到结果的战争。
三月十八日下午，一群太监打开了彰义门，外城失陷。
PS：
具体是谁开的门，各种史料记载不一，有王相尧、张永裕、曹化淳等等人选。
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曹化淳，但老曹在崇祯十一年就退休回家了，直到崇祯十七年十月份才回北京帮着料理崇祯的后事，所以不可能是他。
不过架不住金庸的《碧血剑》传播能量太大，老曹也就只能顶着这口黑锅到死了。
09
明朝这艘破船已经到了该沉的时候了。
三月十八日，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
崇祯终于知道了外城已经失陷的消息。
几近疯狂！
崇祯第一反应很奇特，先写了一道谕旨：
“令成国公朱纯臣都督中外诸军事，夹辅东宫。”
然后把太子、永王、定王三个儿子都送了出去。
再然后径直去往慈宁宫和坤宁宫，逼嫂子张皇后和大老婆周皇后自尽。
又手刃袁妃和小女儿昭仁公主，砍断了大女儿长平公主的手臂。
做完了这一切，你以为他就可以上煤山了？
没，还不到时候。
可能是因为见了血，精神有点失常，崇祯到最后反而显现出了强大的求生欲。
他换上便装，带着一群太监开始跑路。
农民军的主力都在西边，所以崇祯打算从紫禁城东边的东华门逃走。
可刚跑到齐化门，便让一群太监拦住了去路。
守卫的太监们以为他们这群人是农民军的内应，立刻就开始放箭开炮。
守卫齐化门的刚好是崇祯选择托孤的朱纯臣，但他却不在城上，也不在家里，而是找地方喝酒去了。
崇祯的最后一丝希望，就此破灭。
少顷，微服易承恩靴，出中南门。
时已三更矣。
手持三眼枪，杂内监数十人，皆骑而持斧，出东华门，至齐化门，内监守门者，疑有内变，将炮矢相向，不得南奔，乃从胡同绕出城上，望见正阳门城上，已悬白灯笼三碗，白灯笼自一至三，以表寇信之缓急也。
知大事已去。
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第问计，而纯臣独在外赴宴，阍人辞焉。
上叹骂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
天将曙矣，乃回。
也许是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吧。
除了上煤山，崇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10
直到三月二十二日，崇祯的遗体才被农民军发现。
此时，已驾崩三天。
身边陪他上路的，只有太监王承恩一个人。
在崇祯衣袖上，写着两行墨书。
一行是：
“因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
另一行是：
“百官俱赴东宫行在。”
只不过，崇祯心心念念最后才送出去的太子朱慈烺，运气实在太差——被他外公周奎直接交给了李自成。
至此，享国276年的大明，正式寿终正寝。
如秋风一叶，飘散在历史的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