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6年9月6日下午，美国波特兰医疗中心的女护士苏珊下班了。
苏珊1米62的个头，很胖，但非常积极乐观。
她没结婚之前笑声响亮，活泼极了。而她现在与丈夫分居，正是为找回以前的生活。
苏珊那天心情很好，回家的路上还去美容店做了头发护理。
等待的时候，她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了一首诗，对里面的两句话印象深刻。
“我不会没有真正活过就死去”。
“我不会活在恐惧中”。
她那时当然不会想到——
她下一刻就将遭遇死亡威胁。
她还将在今后的十多年里活在恐惧之中。
2
苏珊开车到家的时候，是6点30分多点，那时候天还没黑。
她首先在家里看到丈夫留下的一张纸条:
“苏，我睡不着，不得不离开，我去海滩了。爱你的我。”
然后他还补充说，他大约在周五或者周六回来。
苏珊与迈克已经分居，她那天只是让他来帮忙看一下猫。
她并不在乎迈克说了什么，要做什么，更想不到秀恩爱会是一个圈套。
所以她看完就丢开了。
然后她就发现卧室里有点异常。
苏珊喜欢明亮阳光，她每天起床都会把窗帘拉开。
但是她那时注意到卧室里很暗，窗帘是拉上的。
然而苏珊仍旧没有在意，她觉得她可能那天早上忘了。
于是苏珊就仍旧踢掉拖鞋，往里走去。
也就是这时候，房门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向苏珊扑去。
3
那是一个头戴棒球帽的男人，身高大概在1米75以上，看上去很壮。
他戴着黄色塑胶手套，手里举着一把羊角锤，他扑过来就把锤子砸向苏珊的头。
（本案杀手）
房间里暗漆漆地突然跳出这么个人，而且是要人命的节奏。
一般女人不是会吓得惊叫、僵立，就会逃跑、闪避。
但苏珊不是一般女人。
她首先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急诊护士，然后还学过自卫术。
苏珊已经有将近30年的工作经历，她每天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和病人。
有些病人的举动可能会很恐怖，很疯狂。
这需要她敏锐冷静，临危不乱，能够应付各种恐怖场面，制服各种失常病人。
而她的自卫训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所在的医疗中心，会定期培训护士们如何解除患者的武装，从各种危险中脱困。
日复一日的工作，和长久训练，会让人生成职业本能的。
所以苏珊的第一个反应，是不退反进，冲着锤子迎了上去。
4
苏珊已经躲不开那个男人的攻击了，她遭受的第一击在左太阳穴上。
打击无法避免的情况下，距离越近，打击力度越小，这是常识。
但苏珊表现出的反应速度和胆量，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这已经相当于职业格斗的反应，它显然救了苏珊的命。
但是苏珊明白的不只是这个救命法则。
她紧接着就用最大分贝叫喊起来，希望邻居能够听到。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然后她就在对方的攻击下开始反击。
你不能等，不能给对方太多机会。你给敌人机会，就是不给自己机会。
苏珊个子矮，力气小，身体不够灵活，膝盖还多次受伤，但她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
那就是体重远远超过那个男人。
苏珊更知道攻击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解除危险的方法只有将对手击倒、击垮。
所以她就用身体猛烈地撞击敌人，连续撞击。
然而，对方到底是个比她高大的男人，一个心狠手辣，目标明确的暴徒。
他在苏珊的猛烈撞击下，仍旧把苏珊推到了墙上。
那一刻，他说了一句:“你很强。”
这是那个男人在那天的打斗中，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但是这句话让苏珊听到了浓浓的杀意，她终于明白了:
这个人不是窃贼、劫匪，他是来杀我的！
苏珊瞬间肾上腺素飙升，狂暴了。
我不能这样死去！
我不能没有真正活过就死去！
5
苏珊爆发了，拼了。
她在互推、扭打中一再喝问:“谁让你来的？”
但是杀手一声不吭，他只想找机会把锤子砸到苏珊头上。
扭打中，苏珊有一次把杀手压到地板上，夺下了锤子。
她立刻在他头上敲了几下。
但是锤子很快又被杀手夺回。
苏珊立刻又掐住他的脖子，按住他的气道。她下手很准。
杀手的脸很快变红，变紫，变蓝紫了，颜色越来越深。
可是苏珊是救人的人，不是杀人的人，那一刻她恐惧了。
她赶紧一松手，往屋外跑去。
苏珊的仁慈给她带来巨大的危险，她刚跑出几步，杀手就爬起来追上了她。
杀手在过道里抓住苏珊，狠狠地朝她出拳，把她打倒了。
脸朝下倒地，杀手还踩住了她。
苏珊在那一刻尤其恐惧，并第一次感到绝望。
她看着地板，想到那把随时砸下的锤子，认为自己死定了。
6
接下来的事，苏珊记不清了。
她记不清自己下一秒，是如何突然把杀手拉到地上，再次抢到锤子的。
意识迷离的情况下，她没有用锤子还击，而是开始乱咬，疯了一般。
杀手在拳打她，掌掴她，她在疯狂地撕咬。咬他的手臂、大腿，甚至下身。
她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我就是死了，也要在他身上留下我的牙印，留下DNA。
她有时候还会去掏杀手的裤兜。
希望找到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扔到一边，以便警察破案。
但是苏珊的自卫能力已经近乎本能，她忽然就使出了一招。
左腿跨到杀手身上，整个人突然翻骑上去，用手臂紧紧锁住了杀手的脖子。
苏珊意识到了她的胜利，她又喝问起来:
“谁让你来的？你说了我TM就给你叫救护车！”
苏珊直到那时，依旧还保留善念，但是杀手不但没有回答，还咆哮起来。
杀手一再试图翻转身体，苏珊只有努力控制，用力，用力。
杀手就这样挣扎着、咆哮着，终于一动不动，一声不出了。
苏珊直到杀手不动了才敢松手，下一刻，她赶紧抓起那把羊角锤，跑了出去。
苏珊跑到邻居家，让邻居拨打了911。报警记录里，她说:
她是护士，她可以处理自己的伤口。
但那个男人可能需要救护车，他可能死了。
警察迅速赶来，杀手确实死了，经历过巨大恐惧和痛苦的苏珊事后说:
“我没有选择让他死。我只是选了让我自己活。”
内心的善良和职业习惯，让她依然对杀死一个人感到不安。
7
杀手的裤子后兜里有身份证，波特兰警方很快查清了杀手的身份、经历和人际关系。
杀手爱德华·哈菲，59岁，原本家境不错，是一个参加过越战的老兵。
但也是一个具有很多犯罪记录的瘾君子。
1991年，他曾经伙同他人谋杀了前女友，抛尸河边。
但他只坐了9年牢。
哈菲2003年11月出狱后，来到了波特兰，2004年7月，在一家音像店做了清洁工。
而他的清洁主管，正是苏珊的丈夫迈克。
苏珊的直觉很准，她实际上在9月6日的报警中就已经表示过:
迈克知道她家的警报器密码，她怀疑杀手是丈夫派来的。
结果案发第二天，苏珊还发现了重要证据。
那天，她和好友海伦回去收拾家，海伦在地下室里看到了一个背包。
她说，苏珊，这好像不是你的。
那个背包确实是哈菲留下的。
那里面有银行工资条、200美元现金、治疗糖尿病的药，和一个日记本。
这是一个喜欢记日记的杀手，日记本里记录了哈菲的日程。
他在案发前两天写了一句:“给迈克打电话。”
他还在旁边记录了迈克的新电话号码。
这已经足以让警方锁定迈克。
但是警方直到9月13日才抓到迈克，因为他一度失踪。
有关迈克当时的行动轨迹，警方通过银行卡记录和其他调查，得到的是:
哈菲动手那天，迈克的确去了海边，然后用信用卡入住了一家旅馆。
9月7日，迈克返回波特兰，花339美元购买了一把左轮手枪。
8日，他给父亲留下一封遗书后消失，那上面说:
“我这一辈子只想被爱，但每次我拥有爱的时候，我都搞砸了。”
警方最终是在俄勒冈州桑尼赛德的一家医疗中心，抓到迈克的。
他当时声称，他打算住院，并说他“没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
但是迈克拒不承认他雇凶杀妻。
我没有，我有不在场证据。
你们不能因为我认识那个人，就认定我跟他做了什么。
然而检察官说，我们有过硬的证据，你尽可以不认。
8
苏珊与迈克，相识于1988年。
苏珊的妈妈那年为女儿登了一则《征婚启事》，迈克是应征者之一。
启事里有一句话非常醒目，应该是苏珊妈妈着急的原因:
“希望对方在一段感情中，并不只追求’苗条’。”
诸如此类的原因加上大龄（33岁），往往会使人标准降低。
更何况迈克说话声音好听，是位参加过战争的勇士（其实只是个接线员）。
他还自称:
“我享受大自然中的大多数东西。
喜欢在圣海伦山的猿人洞穴中徘徊，也喜欢在日落时分散步于海滩。”
所以苏珊在迈克的进攻下，很快就沦陷了。
应该说，迈克在恋爱中的表现还是不错的，但是他们结婚不久，迈克就“变了”。
他的积极乐观浪漫通通消失不见，就连洞穴里徘徊，海滩上散步这种事，也不再喜欢。
迈克骨子里其实是一个非常负能量的人，他消极、颓废，只要有份工作能混日子就行。
但是他自己这样也就罢了，他还处处限制苏珊。
他不准她跟朋友们来往，还限制她花钱。哪怕是小额消费，他也会抱怨半天。
他甚至拒绝苏珊亲近，哪怕是吻他。
他曾经对苏珊说过:
“生活就是狗屎三明治，你每天都要咬一口，直到你死去”，我从来没有快乐过。
任何人跟这样一个人一起生活，都会非常压抑，更何况苏珊是那么外向的性格。
所以苏珊坚持了17个年头后，就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她在2005年9月，把迈克赶出了家门。
但是苏珊跟迈克分居后，说的依然是:
“我还是关心他的，但我不想再和他一起生活了，我想重新快乐起来。”
她甚至门锁没换，房屋警报密码依旧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1210。
她完全想不到一起生活了将近20年的丈夫，有一天会想杀了她。
她的善良和信任，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她差点就活不了了。
9
迈克要杀苏珊，不是因为仇恨，而是为了钱。
迈克离开苏珊后搬到了父亲那里，他紧接着就失业了。
迈克失业不是赶紧去找别的工作，而是忽然打起了歪主意。
苏珊的人身保险受益人是她的哥哥，但苏珊有套价值30万美元的房子。
苏珊和迈克当时还没离婚，如果苏珊死了，那套房子就是迈克的了。
所以迈克立刻去找了同样缺钱，又有前科的哈菲。
你杀了苏珊，我给你5万美元。
他可没想到瘾君子迈克的身体已经被淘虚，苏珊又那么顽强能打。
一个男人居然会打不过一个女人。
一个凶残的罪犯会打不过一个善良的救护者。
一个流过血的老兵会打不过一个只会帮人止血的女护士。
迈克怎会知道什么叫生命的昂扬，野性的爆发，小宇宙的能量。
他大概也没想到，不在场证据并不是唯一的证据，他逃罪的保证。
苏珊家没有外人强入的痕迹，她家的报警器那天还被人关过。
哈菲作案前曾经找过帮手。
那个人主动出来作证说，哈菲曾经出价5000美元，雇他一起去杀死迈克的妻子。
还有一位证人说，他曾经开车拉着哈菲去见迈克。
反正迈克最终在各种证据下只好认罪了。
但是美国的认罪协商是一种交易、交换，他最终只被判了7年，将于2014年释放。
7年，这对于迈克只是暂时的自由受限而已。
但对于苏珊，却无异于一场旷日持久的酷刑。
（苏珊出庭作证）
苏珊在迈克被捕的第二天就起诉离婚了。
但这种创伤，却不是离婚和迈克入狱，就可以治愈的。
有人要杀了我，我差点被人杀了。这是一条。
跟我一起生活了17年的丈夫想让我死。这是一条。
我不得不为了保命杀死一个人。这是一条。
迈克七年后就出狱了，他可能不会放过我。这是一条。
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说不出的东西。
恐惧和重压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呢？
事件发生后，苏珊去餐馆吃饭，必须坐在能看到门的地方，才能感觉安全一点。
她无论在哪，都会觉得有人盯着她。
她开车回家，会不断改变路线，不断绕圈，因为怕被人跟踪。
她后来不得不搬家了，还会经常去射击场练习射击。
她的新家非常偏僻，还是个死胡同，只能从一个地方进来人。
她在她的房子周围铺上了碎石子，就为了任何人靠近，都会发出声音。
苏珊在迈克快出狱的那段时间尤其紧张。
她曾经说:
“因为找了个坏老公，我感觉被判了无期徒刑。”
我绝不会再给他靠近我，伤害我的机会。
苏珊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毁了，所幸这个世界有时候还是公平的。
10
2010年9月17日，苏珊收到了杀手姑妈的一封信:
“虽然发生的事情很可怕，但我们家没有人对你有任何不满。
你被迫做了不得不做的事，这样做，可以使许多人免受你所经历的同样的创伤。”
2014年，迈克死于癌症，他下地狱那天，距离出狱时间92天。
他被老天法办了。
这之后的苏珊提起往事，虽然还会哭泣，但她已经逐渐走出阴影，修补了自己。
苏珊在十年后依旧备受关注，甚至越发受到关注，人们称她为英雄。
但是苏珊一开始不喜欢这个称号，她觉得她是因为杀了一个人被称为英雄。
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她:
“人们不是因为你杀了人叫你英雄。他们叫你英雄，是因为你拯救了自己。
他们希望自己有一天遇到同样的情况，也可以幸存。”
于是苏珊从此找到了活着的意义，终于收拾起破碎，恢复完整。
那么多人支持她，帮助她，鼓励她，给她力量，她也该做点什么。
世界上有那么多受害者，和潜在受害者，她应该尽可能地去帮助他（她）们。
于是她就开始接受采访，接受各机构的邀请去上课，并开了网站。
她不只是教人们如何勇敢抗争，不放过任何微小的机会。
她也在教人们如何避险自保，修复自己。
她甚至还能提供各种免费的法律咨询和帮助。
因为苏珊很快就不是单打独斗了。
波特兰的司法组织，和俄勒冈州的犯罪受害者法律中心，都与她有密切合作。
她2017年创建的免费服务网站，是与摩特诺玛县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共同运营的。
她已经代表了弱小，代表了一种信仰的力量。
苏珊于2014年12月退休，以后就专心于公益。
她曾经参加过一档电视节目:我活下来了……
她提到她得知杀手死去的感受时，说过一段很令人震撼的话:
“我立刻开始想起他的家人。每个人都有爱他们的人。孩子、妻子、母亲、父亲……
最糟糕的不是有人想杀我，而是我不得不杀了别人才能活下去。
但我并不羞耻，因为我没有为他选择这种死亡。我选择了我的生活。
我选择了生活。”
苏珊的确是一个既善良又强大的女人。
就弱小的反抗，生命意志的顽强，修补、上升的能力来说，堪称伟大。
请学习苏珊，学会善良与强大共存，无论从身体上，还是心理建设上。
请一起诅咒那些丑陋的人，并祝愿所有的人，都不必去做英雄。
• END •
文/九鸦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