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世上有两种人最可怕。
一种是赌徒,一种是古龙笔下的赌徒。
一般的赌徒只认钱,就是赌,赌赢了要别人的命,赌输了要自己的命。
古龙的赌徒赌命运,赌运气,赌人性,赌女人,赌朋友,天下一切皆可赌。
有时候逢赌必赢,除非是不想赢。有时候不在乎输赢,玩的就是心跳,甚至输才是赢。
卡门唱“是男人我就喜欢,是男人我都抛弃”,古龙唱“是赌我就喜欢,是赌我都一样”。
但是古龙的赌当然也要命,最要命,有时候要别人的命,有时候要自己的命,有时候谁的命都要。
轩辕三光,赌得手指头就剩俩,眼睛就剩一只,也还是要赌。
有人说,我赌我比你先死,他也不给机会,立马来个同归于尽。
他赌的据说叫“品”。
古龙最爱电石火花、惊鸿一瞥、天摇地动、人性崩裂、非常人类,总之就是肾上腺素狂飚的那种。
但他其实是真正懂赌的人。
赌是人性、人生,只有大赌、小赌,敢不敢赌,如何赌。
会赌敢赌才叫赌,理想的赌徒不是轩辕三光那种,而是将一个想要的局搬上赌桌的人,将整个人生视为赌局的人。
我输了一些,我赢了一些,最后我赢了,这才叫赌。
最后我输了也无所谓。我拼了,我尽力了,技不如人,愿赌服输,这才叫品。
赌不只是比狠比智慧,也比潇洒。能操纵命运固然是我之所望,不能,那就操纵我自己好了。这才叫男人,叫快活王。
所以古龙笔下就有各种类型,无所谓好坏,也道不清什么是追,什么是逃,什么叫执着痴迷,什么叫圆活旷达。
人生绕不开的是对手,是赌,但更是转瞬即去的一切,与我。谁也可能有所作为,谁也无关人间大局。
赌就赌了,无论是为正义为善良为生活,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赌完了,也不管是什么结果,都是终局。
它对个人来说,只能是终局,一定都是终局。
所以古龙的大侠,就更多时候是笑着的。
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以快意为终局。
所以我今天就想讲讲曾经的澳洲首富克里·帕克了。
此人算不上什么好人,不乏对他咬牙切齿者。
但也算不上什么坏人,不乏对他顶礼膜拜,或者视为恩主者。
他是举世闻名的媒体大亨,一个传奇,一个标准的赌徒。他是那种既让人恨,让人怕,又让人敬佩、着迷的类型。
他最接近于古龙笔下的人物。
2
古龙笔下的人物,大都身世迷离,怀有暗痛,克里·帕克也是。
他不是身世迷离,是占了暗痛。
帕克小时候碰上二战,在1942年日本潜艇袭击悉尼港后,被送到一个偏远小镇,与一位阿姨生活在一起。
他在那里住到8岁,得了很严重的小儿麻痹症,住院9个月,又恢复两年,才有了力量。
这导致他存在阅读障碍,长期缺课,被他父亲称为“傻瓜”。
这个绰号很残忍,但帕克从来不说父母的坏话。后来接受采访,虽然说对父亲非常害怕,但也说他是一个坚强、正义的人。
只不过弗兰克·帕克爵士是什么人,小帕克说了不算,外人都觉得他是饮酒无度,暴躁易怒的怪物。
(老帕克)
帕克从小受到身心虐待确凿无疑,这影响了他一生。特别孤独、坚强,总想证明自己,被父母接纳。
但是帕克有那样一个父亲,也不全是坏事。老帕克有一次与大儿子发生冲突,让帕克继承了家业。
那是两家电视台、五家电台、九家地方报,和全澳洲最大的杂志出版集团。
时间是1974年,帕克3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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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克阅读困难,学业无成,自己也称自己是“学术笨蛋”。
他19岁加入父亲旗下的《每日电讯报》,从基础做起,除了当不成记者,什么都做过。
帕克那时候很有点自卑,就是于1972年,成功运营起一份女性刊物,也信心不足。
等他发现自己突然控制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时,就更加压力山大。
那段时间他痛苦极了,经常睡不着觉,不得不靠强效药物。
他在经营不利的时候,没少摔电话,砸家具,跟部下发脾气。他的野蛮形象,早就无人不知。
但是帕克家族从祖辈起,就好赌善于冒险,帕克胎里带。他20岁前就是赌棍,曾经负债额高达1万美元。那一次他父亲不管,非让他卖车还债。
(左:帕克)
赌徒敢拼,赌徒不守规矩,赌徒有自己的眼光,自己的一套策略,赌徒不怕竞争激烈,赌徒敢孤注一掷,所以帕克很快就有了自己独特的经营方式。
帕克接手的是媒体集团,但他不像父亲那样重视报纸,他早就看到了电视网络的未来。所以他就把全部财产压在了这上面。
电视最重要的是收视率,收视率高才能吸引赞助商,带来巨大利润,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抢人。能制造收视率的人。
他于1976年抢走了电视娱乐界最受欢迎的两位大腕,第7频道的保罗·霍根,和第10频道的午间脱口秀主持人迈克·沃尔什。
赌徒要的是大赢,他才不管你要什么价钱。
但是帕克作为竞争规则的破坏者,最大的一场豪赌是,彻底改变了世界板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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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还没有人认识到板球巨大的商业价值,但帕克已经在全力以赴。
1976年,帕克继抢人之后,又提出购买板球测试赛的独家转播权。但是澳大利亚板球协会拒绝了。
他出了超过8倍的价钱,那帮老头居然都没眩晕,就是非把转播权交给ABC。
没有讨价还价余地的不公平规则,让帕克彻底火了。
他说:“如果我获得了转播权,我就会把板球比赛留给董事会,而现在,我不会采取任何措施帮助任何人。人人为己,魔鬼当家。”
他的意思就是要全面宣战,自己搞了。
帕克要么不赌,赌就赌大的,他告诉部下:“我不在乎需要什么,你们只要去做,把它做好。”
于是他就亲自带队,又开始抢人。
帕克直截了当:“先生们,我们所有人身上都有一点妓女。你们的价格是多少?”
结果,前澳大利亚队队长里奇·贝诺,现澳大利亚队队长格雷格·查普尔、西印度群岛队队长克莱夫·劳埃德、巴基斯坦队的伊姆兰·汗,和英格兰队队长格里格,就都来了。
到1977年,有35位不装样的世界顶尖板球运动员,经过绝密谈判,签约了帕克集团。
帕克兵变成功,立刻遭到正规部队的压制、制裁。国际板球管理机构不准他们参加比赛,不准他们使用板球比赛的官方规则,不准他们叫澳大利亚队,不准用测试赛这个名称。
于是帕克就给各队重新冠名,把他的比赛叫超级测试赛。
名字改了,服装改了,规则改了,时间也缩短了。你只有白天比赛,他晚上也比赛。
花样翻新,待遇优厚,还利用媒体巨头的能量,和电视技术的优势,采用多摄像机覆盖技术,把他建立的比赛搞得超级豪华耐看,不输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娱乐节目。
板球世界因为帕克一分为二,也因为他成了一项真正的职业比赛。
这弄得世界板球系列赛的常务董事安德鲁·卡罗说:“没有人观看的纯粹比赛是一场死比赛。”
于是1979年5月,世界板球官员就终于向帕克低头了。
他们给了帕克电视转播权,还被迫彻底进行了现代化改造。那时候,决定权已经在帕克手里。
帕克早就发出警告了啊!他果然说到做到:
“无论他们喜不喜欢,板球都会发生革命性的变化。他们无法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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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克经过两年的战斗,忽然发现自己如此厉害,全世界也对他刮目相看。
帕克自信起来,一天比一天成熟,他越发要超过父亲。
帕克很多地方像他父亲,也不同于他父亲。
他粗鲁,傲慢,幽默,率性,大胆,强硬,最爱的是电视、赌场和土地。
他是凡事亲力亲为的大亨、花花公子、重度吸烟者、赌徒、慈善家、非凡的交易家、残酷的竞争对手。他对背叛者毫不留情,对信任、喜欢的员工和同事坚定不移。
他是有主见的,对于不喜欢的节目,会立刻打电话命令停播。
他很聪明很商业,跟谁都是好朋友,但关键时刻,他最知道应该站谁那边。
帕克帝国后来包括电视网络、杂志、石化、电信、房地产、饲养业、钻石勘探和重型工程。
他成了澳大利亚最大的土地拥有者,他的土地面积,相当于整个利比亚。
他也经营赌场,跟澳门赌王何鸿燊是合伙人。
帕克第二场最著名的豪赌,在1987年。
当时,电视行业的发展势头凶猛,他的电视王国的价值正在飙升,但他却在那时候把它卖了。
趁着势头最好,和高超的交易技巧,价格远远超出本身价值,卖了10亿澳元。
可是你以为他要从此离开电视行业了吗?
不是,他就是在赌。
仅仅三年过去,市场就发生变化,艾伦·邦德就因经营不善陷入财务危机,他就又通过一波秘密操作,把它买了回来。
10亿卖出,2亿买回,净赚8亿。
帕克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卖,什么时候该买,他曾经毫不客气地说:“你一生只能得到一个艾伦·邦德,而我有好多。”
帕克就是因此,成为澳大利亚首富,在世界富豪榜上排到了第94位。
帕克的这场交易,始终有一个叫特恩布尔的人参与,但帕克后来不信任他了,于是就发生了一件趣事。
(左:帕克/右:特恩布尔)
帕克挥金如土,连赌债也从来不赖,可是他们说好的佣金本来是350万美元,他却只打过去340万。
特恩布尔很奇怪,曾经问他们的一个共同朋友,帕克为什么扣了10万?
那位朋友说:“他只是想给你剪个头发。”
“为什么呢?”特恩布尔又问。
那位朋友说:“因为他可以。”
——帕克有这个实力,你不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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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克除了几个商业大手笔,最著名的就是赌了。
真正的赌。同样的大手笔。
这个争议不断的大亨,赚钱是好手,赌钱也是好手。
他输的最多的一次,是在伦敦赌场输了2800万美元,刷新了英国历史纪录。
但是他一转身,又从拉斯维加斯的米高梅大赌场,赢了3300万美元。
他不只是能改变商业和运动规则,也能改变赌场规则。他让赌场经理们既希望他来,又害怕他来。
帕克最喜欢的是百家乐,他在米高梅大赌场曾经同时在八张桌子上下注,仅40分钟就拿走2000万美元。
他这么赌,会改变赌场命运,或者发财,或者破产,所以有时候,赌场管理层就只好很礼貌地请他去别处赌。
据说,帕克很喜欢赌场的这种表现——他居然让赌场恐惧、尴尬了。
帕克信用很好,每一次输了,都会主动派人送去支票,而其他富豪都得上门去要。
帕克只有一次拖了三年才给,因为那家赌场违约,把他输钱的数目曝光了。
帕克还有一个赌场最欢迎的美德,就是特别慷慨。
但这是下层员工喜欢的美德,不是管理层喜欢的美德。
因为帕克无论输赢,都会给不少小费,几千到十几万美元。
他有一次听说一个女服务员家里困难,房子都没了,甩手就给了十几万,让她拿去还债。
永利赌场的前高管保罗·温特劳布曾经说,帕克给小费的规模闻所未闻,他给的是这座城市有史以来最高的小费。而这些动不动达到六位数的小费,当然到不了赌场的金库。
帕克这样的人到赌场,当然没人得罪。工作人员都会提前为他做好各种准备。所有人都知道,让帕克先生等待,绝对不是好事。
比如1989年秋天,他来到新开张的幻影城,坐到给他预留的赌桌上发现,工作人员连解锁钥匙都没备好,直接就用水晶烟灰缸,给人家砸开了。
帕克赌钱,可以每张桌子乱串,但他要是不同意,就没人可以插到他的赌桌上来。
有一次,有一个德克萨斯富翁非要加入他的牌桌,被他拒绝,那个德克萨斯人吵闹起来,告诉他,我是大玩家,我有一个亿。
可是帕克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就让他溜走了。
有钱那就抛硬币。你要真敢,我就翻你。
帕克不是瞎赌,连赌场的那些高管都说,他的策略特别厉害。所以他们就经常想办法限制他的赌注,用微妙的技巧加以控制、平衡。
那么帕克输钱的时候会怎样呢?
赌场的主管们回忆说,他是一个理想的赌徒,很好。偶尔会安静下来,不大高兴,抱怨灯光太亮,但也仅此而已。几天后,他就会安排秘书打电话结算。
帕克在911那天也在赌,并且赢了几百万。但是因为飞机停飞,他没能走成,反倒又输了600万美元。这件事被传为笑谈。
帕克这样赌,当然有人不满,有一次有位澳大利亚议员,曾经抨击他道德有亏。
但是帕克立刻反击。
我才输了750万美元,这比我每年捐给儿童医院的钱少多了。
“这不是别人的钱,这是我的钱,我有权以任何方式花掉。”
谁能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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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以为帕克就是滥赌,其实不是。
他作为企业家,连传媒大王默克多也经常夸他,说他知道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一旦想要,就不顾一切,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还说:“作为一个媒体工作者,他能通过令人不可思议的方法发掘国民的想法;作为一个媒体经营者,他拥有绝佳的天赋,能把各种节目办得有声有色……”
而他作为赌徒,也有牢不可破的原则。
第一,从不过分押赌,以至于公司处于危机。
第二,绝不亏本负债。
这其实跟他的经营一个理念。
只不过他魄力大,胆量大,底子厚,看上去就像不过了一样。
帕克的策略性表现在所有方面。
有一次,他在打马球的时候心脏病犯了,临床死亡七分钟。幸亏救护车上有除颤器,才把他救了过来。
帕克醒来,听说新南威尔士州,并不是所有的救护车上都有除颤器,立刻除了奖励救他的医护人员和医院,又捐了250万澳元,要求全州的救护车都有。
这件事,人们一般都说是帕克一个人完成的,其实不是。
因为州政府很吝啬,并不想安装除颤器,又不愿意帕克一个人做。
帕克深知原因在哪,所以就捐了一半,与州政府共同完成。
这样,州政府就既不用花那么多钱,又在政治上可以接受。
帕克晚年除了心脏问题,还有肾脏问题,他有个肾脏是他的直升机飞行员尼克罗斯捐赠的。
但是2005年底,帕克就连这个肾脏也开始衰竭了。
世界上最普通的人都不舍得死,帕克作为世界级的大富豪就更有理由不舍得死。他至少有条件积极寻求办法。
然而谁也没料到,帕克不治了。治不好就别瞎耽误工夫了。
他在最后的几个星期里,由长期情妇朱莉照顾,等觉得不行了,就选择与妻子罗斯林一起。
他必须死在他与罗斯林结婚的家。
12月26日,帕克的生命溜走了,医护人员准备结束工作。
但是帕克这样的人岂能悄悄走掉?
他竟然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又醒来了。
他在一片惊愕的表情中问:“我还在吗?”
然后就骂了一句:“这TM得多长时间!”
你输了一些,你赢了一些,输赢都得离开。
68岁的帕克不耐烦了,他真正活的,其实是与众不同的态度与性格。
• END •
文/九鸦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