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塘旧事
编辑：柳叶叨叨
“在送检尿液中检测出百草枯，浓度为70ng/ml。”
2021年12月17日，河北威县的老马拿到了女儿萌萌的检查报告，一瞬间如坠深渊。
众所周知，百草枯毒性极强，没有任何特效解药。迄今为止，服下百草枯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此前，女儿萌萌已经病了十多天，却始终查不出病因。看到这纸报告，老马又惊又怕。
女儿为什么会服下百草枯？她今年不过才18岁，马上就要面临高考，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而喝下这“农药之王”，女儿还能保住性命吗？想到病床上的女儿，这个老实的农民顿时瘫在地上。
“爸爸，我没喝，我都没有见过百草枯长啥样。”
就在家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时，萌萌的回答令所有人一愣。每个人都意识到，这件事发生得异常蹊跷和诡异。
而事情的真相，却不是诡异和蹊跷就可以形容的。
对老马一家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匪夷所思，又无比荒唐的无妄之灾。
身体的异常悄然而至。
2021年12月6日一早，萌萌起床就感到身体不舒服，上吐下泻。
最开始，萌萌和家里人也没当回事，以为是感冒或食物中毒。
家人带着萌萌在村里的小药铺开了点药，输了两天液，萌萌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事情也渐渐往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了。
发病第三天，萌萌竟已经无法下地走路，甚至一度呼吸困难。
眼见病情来势汹汹，家人赶忙把萌萌送到了当地卫生院，接着又转送到了县医院，却始终没能查明萌萌到底得了什么病。
就医过程中，老马偶然发现，萌萌的舌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鲜红色，像是被灼烧过一样。
没有人想到这意味着什么，直到把萌萌转入河北省人民医院，拿到那一纸检查报告。
虽然查明了病因，但对萌萌来说，更大的磨难还在后面。
百草枯有强腐蚀性，它会第一时间腐蚀人的口腔。中毒之人说不出话，继而出现呼吸困难，肺部、肝脏等器官会出现衰竭。它的高脂溶性意味着能被人体快速吸收，就医时间越早越有利。
萌萌从发病到确诊，已经过去了12天。毫无疑问，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
可萌萌体内为什么会有百草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正当所有人都陷入迷雾中时，萌萌的回忆揭开了事件的真相。
事情回到萌萌病发的前一晚，也就是12月5号那一晚。
那天，姐姐一通电话把萌萌叫到自己家帮忙看孩子。当天晚上，萌萌感觉嗓子不舒服，姐夫陈某听说以后，递给萌萌一杯感冒冲剂：“喝了吧，喝了就不疼了。”
萌萌喝了一口，不由得眉头紧蹙，因为那药特别难喝，难以下咽。陈某见状，就劝她：“喝了吧，喝了就好了。”萌萌强忍着喝完一杯，陈某又送来了第二杯。
直到现在检查结果出来，萌萌才意识到自己喝下的那杯药，那根本不是感冒药，而是百草枯！
家人急忙报警，在警方调查下，姐夫陈某对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男人对一个花季少女起了杀心，还是自己的亲人？
姐姐不理解，他们夫妻平时相处很融洽。邻居们也不理解，都说陈某看着很老实，是“挺好说话的一个人”。老马更不理解，这个女婿平时内向老实，翁婿之间也没有矛盾。
最终，是警方的调查报告给出了答案。陈某狠下杀手，只不过是因为：“自感家庭经济条件差，岳父一家看不起自己。”
事实真的如此吗？其实两家的经济基础相当，谁也没有比谁更好，老马不但没有看不起这个女婿，反而处处为其着想。
萌萌姐姐和陈某结婚的时候，按照当地习俗，男方要在县城买套新房。老马觉得人家挣钱也不容易，在村里已经盖了房，就不用再买房了，只要求陈家买了一辆车。
婚前，陈家给的彩礼钱，结婚时也让大女儿带去了婆家，给小两口过日子用。
在老马印象里，他唯一一次对女婿甩脸子，是因为陈某喝酒。这个女婿平时爱喝点小酒，那日，陈某喝了酒来岳父家接妻子，老马见他醉得走路都走不稳，担心他们的安全，心里不高兴，脸色也不好看。
会是这一次面色不善留下的祸根吗？老马一家已经没有心力再仔细探究陈某的心理，因为萌萌已经来到了生死边缘。
确诊以后，萌萌的病情急转直下，医生多次下了病危通知。
百草枯的致命死因是肺部纤维化，不可逆，最后整个肺变得像丝瓜络一样，直至呼吸衰竭而亡。即使有人工肺辅助治疗，中毒之人也会因为多器官衰竭，回天乏术。
萌萌几乎无法自主呼吸，身上插满了管子，严重的时候，手和脸会憋得发黑。她气若游丝，生与死的连接似乎就剩这最后一丝气力，脆弱，易碎。
有一次，医生推着病床，带她去隔壁楼做CT，半道上萌萌就快不行了，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
医院里那长小小的病床，是她唯一的世界。姐姐通过手机视频给她看医院里的喷泉，鼓励她：“等你好了，下来看看。”
喷泉真好看，萌萌还是第一次见到。到石家庄的省人民医院，是她十八年人生里，去的最远的地方。
“等我好了，我想去旅游，看喷泉。”
母亲高芳听了，自责又心疼，这是女儿几年来提出的唯一要求。孩子特别省心，不上课的时候，就在家做家务、照顾长辈。她已经几年没买过新衣服了，一个书包背了四年。
“妈妈，我不想死，我想活。”这个无辜的少女在绝望的喘息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许多人都知道，百草枯的恐怖之处在于，杀人，却不杀人的神经。
中了百草枯之毒，人不会马上死掉，在毒素侵袭全身的过程中，中毒之人全程都是清醒的。
这个过程，堪比被活埋，直至被活活憋死，就像是一场死亡直播。
这些天，萌萌时刻都在忍受着这种绝望的痛苦。
萌萌才18岁，她有什么错？她只是错在太过信任自己的亲人。
怯者软弱，抽刀挥向更弱者，荒唐又可怖。
女儿快不行了，也几乎要了老马夫妇半条命。
医生说，萌萌唯一活命的机会，只有肺移植。可是，肺移植前前后后要花费100多万元，钱从哪儿来？
老马一家就是普通的农村家庭，下有三个孩子，上有带着脑血栓后遗症的老母亲，唯一的劳力只有老马。6亩巨峰葡萄是家中唯一的经济作物，就这几亩地，还是租来的。
“我一直没有很好过。”这是老马对自己上半生的总结，因为，借钱治病，是他一直以来在走的路。
十多年前，父亲患癌，前年，老母亲又病重。日子刚好过一点，为了给萌萌治病，又欠了不少债。
穷人的日子苦，到了拿钱救命的时候，更苦。
老马夫妇不得不从牙缝里省钱，他们一天只吃一顿饭，顿顿馒头配稀饭。稀饭不如馒头抗饿，还得花钱买，夫妻俩干脆就着医院免费的饮用水，吞下馒头。
可即使筹到了钱，萌萌能等到匹配的肺源吗？在中国人体器官移植分配系统中，等待一颗肺的平均时间是3到6个月。
萌萌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
难啊，太难了。母亲高芳想想就忍不住落泪，她又不敢当着孩子面哭，只敢在萌萌睡着的时候，躲在卫生间偷偷哭。有时候看女儿痛苦又懂事的模样，高芳不知不觉就落了泪。
“妈妈，你怎么哭了？”
“妈妈眼睛里进了沙子。”
“不是的，你骗人。”萌萌也哭。
一切转机出现在2022年1月3日。
萌萌出事后，老马一家的故事迅速登上热搜，牵动无数网友的心。1月3日，老马一家无奈在网上发起了筹款求助。在众多网友的帮助下，第一天晚上就筹到了12万，第二天一早就增加到了30万。
“多活一天算一天。”老马夫妇下定了决心，1月5日，他们带着萌萌转到了北京309医院，一边治疗，一边等肺源。
那一刻，他们还不知道，在北京，命运还有一个巨大的转折等着他们。
2022年1月6日晚上，无锡市人民医院的陈静瑜医生在夜色中匆匆踏上开往北京的高铁。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中国肺移植第一人”，也是萌萌的主刀医生。
就在当天下午，他接到萌萌主治医生的求助，那个全网牵挂的、“被姐夫投毒百草枯”的女孩匹配到了肺源，希望他能到北京给这个可怜的姑娘做手术。医者仁心，陈静瑜医生当即买了当天最快出发的高铁票。
而远在长春，一颗鲜活的肺从捐赠者体内取出，医生们和航空公司以最快的速度将它送上了飞机。
四十多分钟后，飞机降落在了北京机场，救护车已经等候多时。从这颗肺被取出，到送到309医院，仅仅用了四个小时。
当晚11点，陈静瑜医生进入手术室。手术在1月7日凌晨成功结束，萌萌终于有了新生的希望。
对无辜的萌萌来说，她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
惨遭亲人毒手，是她的不幸。幸运的是，她等到了肺源，遇到了医术高明的医生，还有无数关心她的爱心人士。
在无锡的康复医院度过康复期后，2022年3月，萌萌回到了河北威县老家。这并不意味着，生命的考验期就此结束。她的世界从那张小小的病床，换成了一间小小的出租房。
术后的她脆弱得如同一个瓷娃娃，即使是和最亲近的家人交谈，双方也必有一方戴着口罩。曾经和煦的阳光、美丽的花草、充满烟火气的闹市，都是她的禁区，任何疏忽都可能让她出现感染。
为了给她一个安全的环境，父母带她搬离了农村，在县城租了一套房子。对这个靠天吃饭的农村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萌萌每天要吃的药太多了，有十多种，为了提醒自己，她定了6个闹钟。每天的药费就超过一千块钱，每周、每月，她还要去医院做检查。
家里没钱，老马就四处借钱。挣钱、借钱、救命、还债，命运一次次循环往复，老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重复多久。
此前为了肺移植，萌萌一家在网上筹集到了65万元，实际上，她的治疗费已经超过了100万元。“孩子这样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治好她。”这是老马夫妇唯一的愿望。
此外，萌萌要终身服用抗排异药物。一旦身体发生排异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根据国际心肺移植协会报告，肺移植术后生存率随着时间逐年降低。术后3个月存活率高达89%，而到了第十年只有31%。
十年后，萌萌才28岁，她的余生都要踩在悬崖边上。如果这一切不曾发生，她也是一个普通的高三学生，会和同学一样参加高考，会有光明的未来。
网上有一种说法：用百草枯投毒是世间最恶毒的方式。
实际上，在成为“毒药”之前，百草枯曾是非常优秀的除草剂，几乎无可比拟。喷洒百草枯以后，杂草能够迅速枯黄死亡。而百草枯遇土即分解，无残留，对环境友好。
百草枯最早由英国研制和生产，中国在1984年开始进口百草枯。以中国当时的经济水平，大多数农民都买不起进口百草枯。
1995年，“中国百草枯之父”李德军临危受命，接下了研发任务。前后耗时八年，研制出了中国自己的百草枯，其间的呕心沥血，非常人所能理解。
曾经最安全的除草剂，现在成了最危险的杀人药，让无辜的人买了单。
李德军曾说：“百草枯是我一生科研工作里最得意的一个作品，我没想到，这个作品会出现这么严重的瑕疵。”言语之间，充满惋惜和愧疚。
悲剧一幕幕发生，究竟谁之过？李德军没错，百草枯也没错，错的是人。
百草枯再毒，终敌不过人心。
为了防止人误服，百草枯在生产时特地做成刺眼又难看的蓝绿色，还加入了催吐的成分。
姐夫陈某将下毒时间选在了晚上，为了保证萌萌能喝下去，特地加水稀释，而且全程没有开灯。一杯不够，还要再送来第二杯。
而百草枯的致死量只需要5~10毫升。5毫升有多少？也就是一个矿泉水瓶盖的容量。
从萌萌病发到确诊的这12天里，陈某明知原由，却始终一字不发，期间，他甚至还到病房看过萌萌。他冷眼旁观，就这样看着萌萌一步步走进死神身边。
出事以后，陈某一家没有一句道歉，甚至没出过一分钱，反而责问萌萌的姐姐：“你就不想孩子吗？”
萌萌住院后，姐姐的孩子就一直由公婆照料。
哪有母亲不想见孩子的，可是怎么见？见了以后，这个家就能回到从前吗？枕边人害了自己的亲妹妹，姐姐的心比谁都疼。
陈某用心险恶，由臆测而来的报复心理，害人也害己。
而根据警方的伤情鉴定，萌萌的伤势属于重伤一级，是伤情鉴定的最高等级。
陈某因涉嫌故意杀人罪已被逮捕，根据《刑法》规定，故意杀人罪最高可判死刑。
等待陈某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文章主要参考资料：
《被投毒百草枯之后，一个女孩的劫后余生》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 2022-01-20
《百草枯女孩劫后余生：每天药费超千元，姐夫一家至今未道歉》红星新闻 2022-05-20
《喝下百草枯，还有救吗？》 丁香医生 2022-01-04
《被姐夫投毒百草枯女孩属重伤一级，每天要吃12种药》 极目新闻 2022-04-17
排版：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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