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沧海明月生
责任编辑:淡淡翠
策划:柳叶叨叨
1999年,四川宜宾。
一个由侵华日军老兵组成的团队,千里迢迢赶赴宜宾,向抗日先烈的后裔公开致歉。消息一出,即刻引发了媒体的广泛关注 。
当满头白发的老兵铃木健三当众下跪表示忏悔时,一位面色凝重的中年妇女,看着四周环绕的摄像机和一众媒体记者,反问道:“你的良心倒是解脱了,我的国恨家仇怎么办?”
这样的情景,显然脱离了筹办方的预想,现场陷入一片尴尬的沉寂。
妇女名叫陈红,是革命先烈赵一曼的孙女。起初,对于这场忏悔仪式,她的内心是拒绝的。
只是碍于铃木健三这个老兵的苦苦哀求,再加上宜宾市政府、中日友好协会等组织的斡旋,她才勉为其难地同意受邀参加。
可抵达现场后,陈红才发现,日方的动机,并非如他们事先宣称的那般纯粹。
为了宣传造势,以铃木健三为首的一众侵华日军老兵,特意请来了一大批媒体记者跟踪拍摄,他们试图通过当众下跪的方式,迫使陈红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忏悔,如此就能落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美谈。
事后,陈红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情绪激动地表示:“我不可能替死难的先人做主!”
1905年,赵一曼出生在四川,从小家境优渥。这个名字,只是她参加革命后的化名,她原来其实叫李坤泰。
作为备受宠溺的富家千金,她自小就被送入学堂,过着闲逸优渥的读书生活。五四运动爆发后,有感于山河破碎家国沉浮,正值青春年华的赵一曼,萌发了脱离原生家庭,投身爱国团体的思想。
1924年8月6日,赵一曼以“一超”的笔名在《妇女周报》上发表宣言,声称自己与地主家庭不再有任何瓜葛。随后,在姐夫的介绍下,她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由此走上革命道路。
此后的两年间,赵一曼以出色的领导能力,在宜宾码头组织学生发起了抵制洋货运动,得到了共产国际组织的认可。
1926年8月,赵一曼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两个月后,她考入武汉黄埔军校,成为近代中国第一批女军校学员。
毕业后,赵一曼被保送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也就是在这里,她结识了一生的挚爱--陈邦达。
1927年4月12日,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右派,在上海发动了针对共产党的武装政变,众多共产党员被逮捕,全国各地无不弥漫在白色恐怖之中。
此后的几年里,中国共产党的工作被迫转入地下开展,而赵一曼与丈夫作为骨干成员,也于1928年年底回国,投入到宜昌地区的地下党筹建工作中。
不久后,她就在宜昌生下了自己唯一的孩子--陈掖贤。
孩子出生那天,正值列宁逝世五周年纪念日,出于对共产国际的崇敬,赵一曼给儿子取了个乳名“宁儿”,除却这层寓意,她还希望儿子的未来安宁顺遂一生平安。
在那个波云诡谲的年代,选择了革命,就意味着选择了一条颠沛流离的不归路。由于工作原因,丈夫陈邦达常年在外,只留下赵一曼独自照料儿子。
有段时间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赵一曼,带着儿子从宜昌一路乞讨到上海。沿途为了躲避敌人的盘查,她不得不在儿子脖子上套一个草圈,伪装成叫卖孩子的穷苦妇女。
当衣衫褴褛的赵一曼和上海党组织接上头后,那一刻,双方的眼中都噙满了泪水。
短暂调养后,赵一曼迎来了新的任务。
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突袭沈阳,由于国民党军队奉行的“不抵抗政策”,不到半年,东北三省悉数沦陷于日军的铁蹄之下。
随后,关东军将东北三省划定为满洲国,并扶植前清废帝溥仪为傀儡皇帝。白山黑水,一夜蒙尘,不甘做亡国奴的民众,自发组织了一场场救亡图存的抗日运动。
基于这样的局势,党中央有意在东北建立抗日根据地,有着丰富组织经验的赵一曼,被委派为满洲总工会秘书兼任组织部长。
自知此行必定九死一生,赵一曼只得将儿子寄养在陈邦达的哥哥家。母子分别时,年幼的宁儿,稚嫩的脸上挂着泪珠,追赶着赵一曼的身影,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赵一曼没有回头,她抹了一把被泪水刺痛的脸,狠心地踏上了前往东北的列车。
第二年春天,赵一曼来到满洲省委主持工会工作,在此期间她还以职务便利,暗中组织了几次工人反日罢工运动。
1934年秋,随着日方特务的渗透,赵一曼随时面临着暴露的危险。
后来经党组织研究决定,赵一曼被委任为东北人民革命军第3军1师2团担任政治委员,主管队伍的后勤工作。
多年的地下工作经验,让赵一曼养成了胆大心细的性格。一次,她负责为队伍筹措武器,为应付日军的盘查,她提前用油纸将枪支弹药包裹后藏在粪车里。
路过哨卡时,臭气熏天的粪车,引得日军呵斥不止,这批武器也顺利地被送到战士手上。
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赵一曼也不让须眉。
一次得知3团根据地被日军围困,赵一曼当即带领一支游击队绕到日军后方,如旋风般杀入日军营地。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她,手持双枪弹无虚发,穿梭敌营来去如风 ,成功地打乱了日军的部署,3团战士得以突围。
经此一战,赵一曼“白马红枪”的名头不胫而走,她也由此成为关东军的噩梦。
1935年11月,滨绥铁路北边的一个山沟里,赵一曼所率的游击队被日军包围,血战一天一夜后,游击队弹尽粮绝。
三天后,在日军特务的搜寻下,身负重伤的赵一曼被捕了。
为了从赵一曼嘴里逼出情报,日军使用了各种令人发指的逼供手段,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
面对穷凶极恶的日军,赵一曼咬紧牙关没有吐露根据地的信息,她轻蔑地对审讯者笑道:“不用再费力气了,我的信念,就是反满抗日!”
1935年12月13日,奄奄一息的赵一曼被送往哈尔滨市立医院进行监视治疗。
住院期间,她还不忘找机会对负责看守她的中国人展开思想教育。在她的精神感召下,警察董宪勋与女护士韩勇义,决定帮助这位英雄逃离日军的魔窟。
经过一番周密的策划,趁着守卫不备,两人将赵一曼背到事先雇来的小汽车上,几经辗转后,赵一曼被护送到阿城县境内的金家窝棚。
这里是董宪勋叔叔的家,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日军几乎不可能搜寻到这里。在这里养好伤后,赵一曼再次回到了根据地,率领游击队与日军周旋。
不幸的是,一年后,因为行迹被跟踪,赵一曼再次被日军抓捕。这一次,日军对她实施了更加残酷的审讯,但始终一无所获。
失去耐心的日军,最终决定将赵一曼押往珠河县枪决示众,那一带正是赵一曼根据地的活动范围。
前往珠河的火车上,赵一曼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树林,不禁想起了离别多年的家乡,还有她那可爱的儿子。
几年未见,宁儿应该长高了不少吧?也不知道他上学了没有?想到这里,赵一曼向看守她的警察要来了纸笔,写下了她对儿子最后的寄语:
“……我亲爱的孩子啊!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
写完遗书后,赵一曼如释重负。
当天下午,赵一曼被押往珠河县小北门处。为了宣扬示威,日军将她捆在大车上沿着县城游街示众,面对眼前围观的群众,她大声疾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人群中顿时出现一阵躁动。
一处空旷的场地上,日军军官向着身后的军警们挥了挥手,一排枪声过后,赵一曼英勇就义,时年31岁。
在此后的几十年间,赵一曼的家人一直在打探她的下落。
由于“赵一曼”这个化名,再加上知情人先后离世,得知赵一曼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
直到1954年,赵一曼的二姐李坤杰带着赵一曼生前唯一的照片,找到了赵一曼生前的战友,时任国家宗教事务管理局局长的何成湘。
看着战友陌生又熟悉的面容,何成湘这才得知,原来当年名震东北的“白马红枪”赵一曼,就是来自宜宾的李坤泰。
得知赵一曼还有个儿子陈掖贤在世,民政部门立即为他办理了烈属证。按照规定,陈掖贤可以凭证领取一份数额不菲的抚恤金。
当年哭喊着追妈妈的“宁儿”,已经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北京人民大学的一名在读学生。出人意料的是,陈掖贤拒绝了烈属证:“我怎么能要这个钱?我的母亲为国捐躯,岂是能用钱衡量的?”
因为陈掖贤学的是外交专业,周总理觉得,他到外交部工作最为合适。
没想到,陈掖贤却婉拒了。
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他选择了去北京工业学校教学,致力于为国家培养更多工业建设人才。
1957年,黑龙江省档案馆在整理伪满洲国警务厅档案时,意外发现了赵一曼留给儿子的亲笔遗书。
时隔二十多年,当陈掖贤隔着橱窗看到母亲对他的谆谆教诲时,当场失声恸哭。
一年后,陈掖贤的女儿陈红出生。
待女儿上学后,陈掖贤就拿出手抄的母亲遗书教育她:“任何时候,你都不要以烈士后代自居,要过平民百姓的生活,不要给组织上添任何麻烦。否则,你就对不起奶奶。”
由于陈掖贤工作繁忙,几年后,他将女儿送往宜宾,寄养在老家的亲戚家里。除了自家人,当时的宜宾,没有人知道她是烈士赵一曼的孙女。
十六岁的那年,陈红响应国家号召做了知青。四年后,她在宜宾纳溪县供销社参加了工作,直至退休。
1982年,陈掖贤病重,得知消息的陈红风尘仆仆地赶到北京,却还是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安顿完父亲的后事,陈红和北京的母亲妹妹生活了一段时间,期间,有人劝她动用奶奶的影响力,将工作调动到北京,如此也能一家团聚了。
可一想到奶奶,她就不由得心生敬畏,正如她对外界所说的那样:“奶奶在我心中太神圣了,我一点儿都不敢玷污她。”
几个月后,陈红还是回到了宜宾,生活一如往昔。
1999年,曾经的侵华日军老兵铃木健三在电视报道上得知了赵一曼孙女的消息,于是决定在垂暮之年来到中国,与陈红会面并公开致歉,以此偿还折磨多年的良心债。
可没想到,却发生了开篇的那一幕。
事后,得知陈红的收入微薄,铃木健三又提出对她进行一次性的经济补偿,却被陈红拒绝了:“我是赵一曼的孙女,怎么能要日本人的钱呢?没有任何东西能能赎回战争的罪恶,永远都不可能!”
铃木健三只得失魂落魄地回到日本,临行前他忍不住感叹:“当年的赵一曼是何等的坚定,没想到她的孙女,一样也是硬骨头!”
2016年,陈红不幸患癌,面对高额的治疗费用,她始终没有动过向组织求助的念头,在她看来“那简直给奶奶的形象抹黑!”
有精明的商家找到陈红,提出支付给她一笔巨款,只为借赵一曼的名字开家酒楼,也被她果断拒绝了:“我不会用奶奶的名字从事任何商业活动,这是对她老人家的玷污。”
或许是常年承袭着赵一曼的精神传承,陈红的气质已经和赵一曼高度契合。
尽管她还有个叫陈明的妹妹,可了解她家族过往的人,都认为陈红的相貌和奶奶简直如出一辙。
后来哈尔滨市政府为纪念赵一曼,在街头公园塑立了一尊赵一曼雕像,就是按照陈红的样貌铸造的。
如今深受病痛折磨的陈红,依然在和病魔抗争,因为她还有个心愿没有完成:“奶奶在宜宾老家的事迹太少,我要多收集些奶奶和姐妹、战友之间的通信,让奶奶英雄的形象更加立体丰满,更加有感染力。”
今天的中国,已不是昔日那个任人宰割的中国。
我们这代人,也没有人经历过那个惨绝人寰的屈辱年代。但由日本侵略者带给中国人民的14年浩劫,那段令人发指的惨痛记忆,从来没有在我们心中消退。
无论时光如何流逝,历史如何推进,我们都无法替那些死难的同胞和牺牲的先烈选择原谅。
因为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排版:小鹿
校对:天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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