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海风
责编 | 丹尼尔李
“没有隐私和尊严,十几个人住一间房,洗澡的地方没有窗帘。女病人洗澡,被人任意观看。必须听医生的话,吃药打针,否则就被打镇静剂,反抗强烈就会遭到电击。”
“你想过逃出医院吗?”
“当然想,我每天都在寻找机会,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向外求救。”
这是记者与一个正值青春年华女孩的对话。女孩名叫邹宜均,眉清目秀,面容和善,从事佛学文化推广工作。
这样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却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遭受种种非人的折磨。她真的有精神病吗?她的母亲为何将她送进精神病院?她是怎样逃出来的?
第一次被送进精神病院
2006年10月的一天,邹宜均接到母亲的电话:“过几天就是你爸爸去世一周年的祭日了,希望你回来一起去祭拜。”邹宜均一口答应,尽管她和母亲一直有矛盾,但在这个家里,爸爸是最疼爱她的,给爸爸扫墓是她心中最大的事。
10月21日清早,邹宜均准备好父亲的贡品,坐上哥哥的车出发。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邹宜均望着窗外发呆,想着父亲的音容笑貌,如今阴阳两隔,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到达了墓园。邹宜均刚刚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突然从旁边冲过来几个彪形大汉,抓住了她。邹宜均吓得高喊:“哥,救命!妈,救命!”可是哥哥和母亲都无动于衷。邹宜均拼命挣扎,可是一个女孩子,哪里是几个强壮男人的对手。
一伙人连拉带拽,一会儿工夫便把邹宜均拖上了另一辆车。“把她绑起来,蒙上眼睛”,哥哥对几个“绑匪”下着命令。
邹宜均这才意识到,是哥哥找来的这伙人。这几个人将她捆得紧紧的,然后扒下她的裤子,在屁股上打了一针。
一会儿,邹宜君的意识消失了,沉沉地昏睡了过去。等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刚醒来的她有点虚弱,面色发白,环顾四周,她发现窗户封锁。听到周围人的说话声,她得知自己身处广州白云心理医院。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管控严格,没有医院的允许不能出入。邹宜均完全恢复体力之后,试图冲出门,但门口有专人把守,门卫拦住了她。
邹宜均大声喊道:“我没有病,放我出去!”她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就是有病的典型表现,几个护士赶来,按住她,打了一针镇静剂,让她安静下来。邹宜均开始明白,反抗是徒劳无效的,必须想办法向外求救。
于是,她逐渐冷静下来,不再喊叫自己没病,按要求吃饭、吃药,与病友聊天说话。这让看守她的人放松了警惕。
有一次,她趁看守人不在门口,找病友家属借了手机,谎称打电话给家人。邹宜均紧张地拨通了好友兼律师黄雪涛的电话:“我在广州白云心理医院,是被我哥安排人绑进来的。有人看守,我出不去,手机被没收了,请你一定想办法救我出去。”
黄雪涛乍一听愣了一下,等确认是邹宜均之后忙说:“我马上调查真相,尽全力帮你。”为防止看守发现,邹宜均匆匆挂掉电话。
黄雪涛接完电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第一时间赶到广州白云心理医院,并说:“受邹宜均委托,我要与她见面,处理相关事宜。”
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医院查找了病人名单,回复说:“我们这里没有邹宜均这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邹宜均被强制入院后,母亲已经将她的名字改了,并写了一个声明:女儿邹宜均(住院时姓名为韩丽),在住院期间,除了我和儿子以外,任何人不得会见、探视。
黄雪涛找不到邹宜均,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她去派出所报案非法拘禁,请求公安部门介入,可是无功而返。在一筹莫展之际,黄雪涛想到了新闻媒体,借助舆论的力量解救邹宜均。
2006年10月下旬,《南方都市报》刊登了邹宜均被强行收治进精神病院的报道,引发大众热议,媒体记者纷纷前往白云心理医院采访。在舆论压力下,院方赶紧联系了邹宜均的母亲,接她出院。
从10月21日到10月26日,被送到医院遭受强制吃药、打针的邹宜均,终于被母亲和哥哥接回了家。
经历这次灾难后,邹宜均以为从此可以自由地生活。但没想到,更悲惨的命运接踵而至。
再次被送进精神病院
回到家中,邹宜均哭诉了这几天的遭遇,她质问母亲和哥哥:“我没有病,为什么要送我去医院?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母亲看到女儿的模样,“满眼含泪”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对你,对不起。”
邹宜均看到一向强势的母亲流泪道歉,于心不忍。她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她就这般轻易原谅了母亲和哥哥,可她万万没想到,家中正在上演农夫和蛇的故事。
不久后的一天,母亲看起来心情不错,对邹宜均说:“我好久没买衣服了,你的眼光好,陪我去买衣服吧!”邹宜均同意了,两人又一次坐上哥哥的车。
车子开动了,邹宜均发现不是商场的方向,她喊哥哥停车。哥哥反而加速,到达中山埠湖医院。可怜的邹宜均才出虎口,又落入狼窝。
有了前车之鉴,母亲变“聪明”了,她请一个保姆,和她一起看着邹宜均。一进医院,医生简单询问情况,就下诊断:邹宜均患双向情感障碍,躁郁症,需住院治疗。
当护士拿药给邹宜均吃时,她说:“我没有病,为什么要吃药?”护士说:“你这个样子病得不轻,一定要配合治疗。”邹宜均把药扔到地上,母亲把药捡起来,塞进她的嘴里,她一口吐出来。于是几个护士就把邹宜均拖走,接受电击治疗,她难受得大叫。
后来,邹宜均又被迫吃了精神药物。药物有副作用,原本身材苗条的她,增重了30斤,变成了胖子。除此之外。更让邹宜均不能忍受的是,在这里,她丧失了人的隐私和尊严,厕所和洗澡的地方在一起,许多时候地上都有屎,猪圈一样的环境。
医院要求女病人集体洗澡,那里没有窗帘。洗澡前,护士将所有人的衣服收走。洗澡的时候,许多人透过窗户都能看到她们光着的身子。洗澡后,女病人赤身裸体一起站在铁门口,等着护士拿衣服过来。
没有自由和尊严的生活,让邹宜均如同深陷地狱之中。她受到母亲和保姆的严密监视,没有机会对外联系,她快要绝望了。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母亲的安排百密一疏。有一次,保姆拉肚子,一次又一次地上厕所。邹宜均抓住机会,向一个好心的保洁阿姨借了电话,打给黄雪涛。
一段时间,没有邹宜均的消息,黄雪涛也很着急,说:“你等着,我想办法救你。”这一次,黄雪涛又借助了媒体的力量,她将原来准备的材料和电话录音交给媒体,力图揭开邹宜均母亲和哥哥的真面目。
2006年12月下旬,央视《今日说法》报道了医院强制收治精神病,并点名中山埠湖医院。节目播出以后,中山埠湖医院臭名远播。院方顶不住强大的舆论压力,邹宜均的母亲和哥哥也害怕了。
2007年1月26日,邹宜均在中山埠湖医院待了整整三个月后,终于重获自由。
邹宜均为何被母亲和哥哥一次又一次地送进精神病院?他们为何一点也不顾及亲情?
母亲为何将女儿送进精神病院?
邹宜均的父母生育了四个孩子,邹宜均是家里最小的,这个家有儿有女,表面上惹人羡慕,实际上并不和谐。
母亲偏袒宠溺儿子,对邹宜均比较冷漠。父亲一直比较疼爱她,她从小好学听话,成绩不错。在邹宜均高考前,父亲许诺:“如果你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就奖励一套房子。”邹宜均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考取了华南师范大学经济管理系。
父亲兑现了承诺,将深圳一套价值150万的房子赠与邹宜均,这引起了母亲的不满。母亲认为女儿总是要嫁人的,房子给女儿就等于落入了外人那里,所以母亲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邹宜均的父母对孩子比较专制,他们的大女儿恋爱,因为母亲不喜欢大女儿的男友,便死活不同意两人交往,后来大女儿只好放弃了这段感情。大儿子高考时填报自己心仪的北大医学院,父亲不同意。后来父亲把儿子锁在家里,自己到学校把志愿改成了深圳大学。
在这样的环境中,邹宜均生活得小心翼翼,凡事都听父母安排。考上大学后,邹宜均离开父母,感觉仿佛放飞了自我。在学校里,她乐观上进,积极参加各种公益活动,到孤儿院给孩子们喂饭、梳头,陪她们玩耍。她到寺院中做义工,并对佛学产生了兴趣,积极宣传佛学。
这个善良有爱的女孩,吸引了一位学长的目光。两人恋爱了,邹宜均度过了平静美好的大学时光。毕业后,当邹宜均公开自己的恋爱时,父母都觉得男方条件与女儿相差甚远,坚决反对。一贯听话的邹宜均,只好忍痛分手了。
此后,父亲给她介绍了一位他们认为般配的男人,邹宜均与这个男人不咸不淡地交往着。她将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创立佛学文化网站,扩大素食文化,并结识了律师黄雪涛。
有一次,邹宜均的父亲到医院检查身体,却被查出癌症晚期,这个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投入家庭。父亲说自己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女儿还未成家,于是,母亲想用传统方法给父亲冲喜,劝说邹宜均马上结婚。
尽管邹宜均对男友并不满意,也没有结婚的想法,但为了父亲,她答应了母亲的要求。然而,在邹宜均结婚后,父亲的病并未好转。半个月后,父亲去世了。
父亲去世,邹宜均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伤心沮丧。然而,新婚的丈夫并未安抚她的情绪,同时,两人因价值观、生活理念不同,时而爆发争吵。在结婚一个月之后,邹宜均发现丈夫出轨,她再也不愿忍受这样的生活,提出离婚。
丈夫是过错方,自愿赔偿邹宜均30万元,双方在结婚47天之后分道扬镳。就是这30万元引发了邹宜均的悲剧。邹宜均拿到30万之后,联系到黄雪涛律师签了一份委托书,决定把20万投进佛教事业中。
母亲得知消息后,极力反对。她认为,价值150万的房子和30万都应该是邹家的,不能由女儿支配。她的哥哥也对房子给邹宜均有意见,现在又飞来一笔30万,自然眼馋。他们俩多次劝说邹宜均将30万拿出来,但邹宜均不同意。
于是母子两人心生恨意,合谋将她送进精神病院。在邹宜均第二次被送进精神病院期间,母亲强迫她签署了一份协议,表达自愿将30万元补偿金全权交给母亲处理。在那一刻,邹宜均母亲的真面目完全暴露出来。
第二天,邹宜均卡上的30万补偿金就被母亲取走了23万。重获自由的邹宜均,该如何面对这些伤害她的亲人?
获救之后选择出家
邹宜均回到深圳,却发现父亲留给自己的房子,已被母亲和哥哥换了门和锁。她已无家可归,遭此大劫身心俱疲,居无定所,如一叶孤舟在大海中漂泊。
她的内心是恐惧的,害怕家人还会故伎重演。黄雪涛建议:“只有你强大起来,别人才不敢欺负你。你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对母亲和哥哥提起诉讼,你才能免受噩梦的纠缠。”
邹宜均是善良的,不愿意亲人反目,可是,想到自己的人身自由和尊严,一次次被亲人践踏,她决定勇敢地站出来。2007年,邹宜均对母亲、哥哥及相关医院提起诉讼,但家人认为这是家庭隐私,申请不公开审理。邹宜均认为,如果不公开审理就没有社会效益,于是撤诉。
经历劫难之后,邹宜均觉得红尘中,再无任何值得留恋之处。2008年2月,她义无反顾地在湖北削发为尼,法号果实。
2009年3月,邹宜均再次提起诉讼,要求三方公开赔礼道歉,并象征性赔偿1万元。当月,广州市白云区人民法院正式开庭审理此案,判决被告三方向邹宜均赔礼道歉,并给予1万元赔偿金。
邹宜均并非仅为自己讨回公道,她是希望此事引起社会重视,让更多的人避免遭受这样的痛苦。她把在精神病院的经历,整理成《疯人院日记》,向媒体曝光了自己被收治的细节。她在日记中写到:“如果自己最亲的人因为钱财反目成仇,那这个家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她还撰写了精神卫生立法报告,提出了完善精神病人的收治标准和程序。在邹宜均案件之后,精神病人被强制收治的案件也频频出现。
黄雪涛律师等众人提议修改规则,进一步规范立法。
这一条规定,终于让精神病患者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受到法律保护,不再被强制收治。
邹宜均的心愿达成了,出家之后的她整日吃斋念佛,远离俗世悲欢,过着清净的佛门生活。
亲情源于血缘,与生俱有,岁月的流逝,显出亲情的浓淡,金钱的考验,看清亲情的真假。
一个人与原生家庭决裂需要何等的决心与勇气,邹宜均是个遭受过原生家庭严重伤害的女孩,而她以巨大的勇气,走出了原生家庭的阴影。
人的一生中,难免遭遇各种各样的伤痛与愤怒,许多人不被亲人善待。愿每个人都懂得放下,远离纷争,拥有前行的勇气,走出不幸的泥沼,获得重生。
排版: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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