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栀子花开
责编 | 丹尼尔李
“经过鉴定，承德文物局里，一半文物是赝品！”
2002年11月，这个劲爆的消息，如一滴热油，让舆论瞬间炸开了锅。
谁干的？真品去了哪里？
话说回来，专家为什么忽然重新鉴定文物真伪？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吗？
2002年10月28日，中国香港万豪酒店内，一场名为“皇室信仰”的拍卖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举办方为香港佳士得拍卖行。
来自世界各地的富商巨贾、文人雅士，睁着猎奇的眼睛，寻找心仪的猎物。
当最后两件拍品：莲花瓣座粉彩描金无量寿佛和银坛城出现在大屏幕上时，人群一阵骚动，现场的中国文物专家叶佩兰先生也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要紧，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因为她吃惊地发现，佛像标注着“留平20388”、“复查22”、“故160801”等字样，银坛城也标注着类似编号。
叶先生的心沉了下去。
这些字样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是她的笔迹！
叶先生曾在北京故宫工作，整理文物，为文物写编号，1937年抗战爆发前，为使文物免遭战乱，故宫博物院组织文物南迁，未南迁的，被清点标号，封存北平（即现在的北京），“留平”即“留在北平”之意，所以，带有“留平”、“故（故宫）”字样的文物，皆为故宫博物院馆藏文物。
而拍卖现场的这两件拍品，很显然，属于故宫博物院。
那么，它们怎么会出现在香港呢？难道，故宫文物被盗了？
叶先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事不宜迟，她立刻上报文物局。
事关重大，文物局立即与故宫博物院联系，经过调查发现，这两件文物已于1972年，与其它5000多件文物一起，被拨送给承德文物局，以充实地方博物馆，丰富当地历史文化底蕴。
调查组马不停蹄赶往承德，跟文物局工作人员一起展开调查。
这两件文物被运来承德后，一直保存在在外八庙文物管理处，除了偶尔外出会展，基本不动。
他们找到保卫处主任李海涛，彼时他正在大街上宣传《文物法》，累得汗流浃背。
一听说这俩件文物可能失窃，他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文物就在库房啊！
调查组半信半疑，来到库房一看：可不是？两件文物正好端端在那里岁月静好呢！
众人松了一口气，可有人暗暗皱起眉头：如果这是真品，那么香港拍卖会上的，就是赝品。
可是，佳士得拍卖行审核机制严格周密，每件拍品都经过专家鉴定，赝品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了。
调查组成员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们立即请来顶级专家，对两件文物进行仔细鉴定。
一个小时过去了，在众人焦灼不安的目光中，专家面色凝重，缓缓宣布结果：
寿佛像和银坛城，都是赝品！
这句话不啻一颗炸弹，把众人震晕了。
回过神来，大家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索性请专家把文物来一个地毯式排查，真相竟然是：
库房里一半以上的藏品，都是赝品！
空气瞬间凝固了，众人大气不敢出，屋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这样的结果，令人难以置信，更难以接受。
李海涛懵了，眼眶红红的，平时的稳重冷静全无，他一直痛心疾首地念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调查组一刻不敢耽误，马上报了警。
警方即刻投入紧张的侦破工作，他们发现库房没有被撬、强行进入等人为破坏痕迹，排除了外部作案的可能。
难道是，内部人员监守自盗？
负责安保的，就是保卫部主任李海涛，另外还有五名工作人员。
库房没有窗户，唯一的一道门，内层是铁门，外层是木门，钥匙分别由两个人保管。想进入库房，必须同时有两把钥匙，还需要保卫人员陪同。
谁能同时具备这些条件？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可疑目标浮出水面：保卫部主任，李海涛。
众人皆大摇其头：李主任负责尽职，安分守己，一直以老实本分的形象示人，怎么可能是盗取文物的不法分子呢？
可最终的真相，令人大跌眼镜。李海涛，就是盗窃两件文物的案犯。2002年12月7日，他被依法传讯。
同时，警方在他干妈家炕头上搜出上百件没来得及出手的金佛、玉器等文物。
人赃俱获，李海涛低下头，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消息传来，外八庙众人目眦欲裂，惊叹连连。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复旦高材生，年轻有为的干部，会走上邪路……
李海涛，1960年出生在承德木兰围场，古代帝王经常狩猎的地方。
初中毕业后，他走进军营，成为一名光荣的子弟兵。
1981年退伍，李海涛被分到外八庙文物管理处，成了一名管理员，看守大殿。
庙里古木成荫，成天不见太阳，工作艰苦又乏味，冬天寒风刺骨，夏天酷暑难耐。李海涛认真问自己：
就这样得过且过虚度年月，还是利用机会提升自己？
他选择了后者。
于是，同事经常发现，李海涛抱着关于文物的书籍，躲在大殿一隅，如饥似渴学习，或者心无旁骛研究藏品与佛教。那时，他的心里，满满都是对文物的痴迷与敬爱。
有一次，他们挖掘附近一座古庙时，在屋檐上发现了两幅破损不堪古画。别人都觉得不值当费心，可是李海涛却敝帚亦珍，当成宝贝，亲自送到沈阳故宫博物院予以修复。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他做的一切都被领导看在眼里。1985年，他得以进入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深造。
毕业后，他虽然再次回到外八庙工作，可显然已不是当初那个稚嫩的小白了。
他接连发表论文，工作业绩突出，成为单位骨干，很快被提拔为保卫部主任，成为最年轻的干部，2002年，还被评为杰出青年。
照此发展下去，前途必定一片光明。
那么，他是如何走上不归路的呢？
据他自己交代，很大原因在于“内心不平衡”。
彼时的李海涛已经是有名的“专家”，难免经常给人鉴定东西，时间一久，看到客户一掷千金，日进斗金，再看看自己的清贫寒碜，心里开始失衡。
一旦利欲熏心，面对诱惑，就没了拒绝的念头，抵制的勇气。
他是文物专家，自然知道文物的价值，尤其经济价值。单位库房里一件件藏品，在李海涛眼前，变成了香车宝马、豪宅别墅、真金白银……
1993年，33岁的李海涛终于有了“第一次”。
那年夏天，美丽的承德风景如画，游人如织，古董商闫峰携妻子前来观光。大饱眼福后，与复旦老同学李海涛在招待所一饱口福。
谈情谊，说文物，二人聊得不亦乐乎。酒逢知己，千杯嫌少。
闫峰对李海涛苦口婆心，徐徐诱导：要说赚钱的难易，皆在一念之间。一念富有，一念潦倒。
李海涛茅塞对开，深以为然。
酒过三巡，闫峰压低声音：“有货吗？”
李海涛稍作思索，答：“朋友那儿有现货。等我一下。”
他回到单位，将库房内的瓷粉彩奔巴瓶，神不知鬼不觉偷了出来，拿给闫峰。
闫峰大喜过望，给李海涛来了个一口价：40000元。
面对轻易得来的巨款，李海涛尝到了天上掉馅饼的滋味，之前的忐忑与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偷窃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1996年，李海涛亲自前往锦州，找到闫峰：这次是两个大物件，要不？
闫峰转转眼珠，雇了辆军车，随李海涛星夜兼程赶回承德。
当李海涛小心翼翼拿出紫金铜无量寿佛，和蓝地粉彩缠枝卷莲花觥时，闫峰顿时两眼放光，贪婪地抚摸着，不舍放手。
他二话没说，当即甩给李海涛11万元。
第一次偷盗重量级文物，李海涛心里揣了小兔子，忐忑不安。事后见一切正常，又心安理得起来。
之后，二人郎情妾意，合作愉快，共窃取倒卖文物16件，包括：乾隆红地粉彩奔巴瓶、铜鎏金吉祥天母佛等等。
这么看来，李海涛偷窃文物，如同拿自家东西一样容易。怎么回事呢？
库房大门有两把钥匙，分别由俩人保管。没有李海涛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开门。
据保管员说，李海涛进入库房后，经常让他们打扫卫生或者去拿东西，将他们支开，他自己单独呆在库房里，不知道鼓捣什么。
据李海涛交代，他经常把文物放在废纸箱里，上面盖着报纸，在同事的眼皮底下把文物偷到自己办公室，放床底下，下班时用自己带的大布袋带回家。
可是，文物都有编号和备案登记，无故丢失，坑里没了萝卜，怎么会没人察觉呢？
原来，李海涛作案前，先把真品偷出来，让人伪造能够乱真的赝品，再将赝品贴上标签重新放回原处，只要没有文物专家仔细检查，就能瞒天过海，不被发现。
这么多年，李海涛从未失手过。是狐狸太狡猾？还是猎人太大意？原因细思极恐。
1993年年底，李海涛听说复旦同学吴洪宽已是海城博物馆某所副所长，还开了家宠物店，卖良犬。
李海涛心动不已，于是，他主动去海城找吴。老同学相见，分外眼圈红。为表诚意，他拿出一面海兽葡萄铜镜和一串料器朝珠，做为见面礼。
识货的吴洪宽心领神会，马上选了两只上等犬，送给李海涛作为回报。
李海涛轻轻抚摸狗头，好似拥有了全世界。
一来二去，二人关系密切起来。爱好文物的吴洪宽自然也成了李海涛销赃的对象。他先后卖给吴24件文物，得款40余万元。
仅1998年上半年的一次交易，李海涛就狮子大吐血，卖给吴8件三级文物，包括绿松石无量寿佛、铜鎏金佛等，获利20万元。
一次次得逞，让李海涛的胃口越来越大，行为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不想让中间商赚取太多差价，他的目光，瞄准更多文物贩子。
2000年4月，吴洪宽给李海涛带来一个专职文物贩子，40多岁的王晓光。
在王晓光牵线搭桥下，几次交易都成功达成，李海涛将3件文物低价卖给王晓光，以示感谢。同时，还无偿赠他一尊铜鎏金无量寿佛。
他对王晓光深信不疑，又怎知人心难测？
2001年，李海涛相中了一尊高83cm，重百公斤的无量寿佛，属于二级文物，历史价值极高。
为了运出来，他分段拆解，藏于他的大布袋中，分三次带回家，然后重新组装。
几天后，他与王晓光带着大佛来到北京建国门饭店，与一个叫“小北京”的人见面交易。
“小北京”简单验“货”后，表示满意。王晓光帮他把大佛抬了出去。
2个小时后，在李海涛望眼欲穿的焦灼等待中，王晓光进来说卖了95万元。李海涛豪横地抽出20万给他，算是辛苦费。
可是回到承德，李海涛越想越不对劲，之后一打听，大佛卖了135万元。
吃一堑长一智，在卖文物“乾隆粉彩瓷质无量寿佛”时，李海涛明码标价，告诉王晓光：至少30万。
王答应了。可次日，王晓光只拿来1500美金，他哭丧着脸说：买家是个大人物，不仅不加价，还要收拾咱们。
做贼心虚的李海涛吓得拿钱就跑。事后前因后果一想，又上当了！
李海涛气得破口大骂王晓光，终于理解了什么是“人心难测”。这件事，让他萌生了越过中间商直接交易的想法。不久后，他结识了美籍华人，李春平。
初次交易，李海涛领略了对方的阔气，光劳斯莱斯就有3辆；也领略了其手段的厉害。
李海涛带来几件文物，声称受朋友所托。二人以9万元成交。但当晚，李春平打来电话，说思来想去，东西不值那么多，最多5万。
到嘴的鸭子飞了一半，李海涛心疼的倒吸凉气，却也无可奈何，东西在人手里，只得答应。李春平满意地笑笑：“还有好东西吗？有就拿来，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之后，李海涛偷窃一对紫檀木插屏，一套粉彩“八宝”，李春平给前者24万，可给后者，仅30万。
李海涛不爽，一言不发拿起八宝，头也不回离开。一转身，以5.6万美元卖给另一个贩子“台吴”。后来“八宝”在香港拍卖会上，拍出300万港币的高价。
这可坏了行规，李春平怒了，扬言告发李海涛。
李海涛一看不妙，马上盗取一尊无量寿佛，一个供养人像，低价卖给李春平，这才熄了对方的火。
从2001年5月开始，李海涛在短短7个月内卖给李春平文物80件，包括那件粉彩描金无量寿佛。
多行不义必自毙，李春平将所得文物倒卖到香港，文物出现在拍卖会上，这才引起专家注意，让警方按图索骥，追根溯源，一路查到承德，揪出这个惊天大案。
2003年1月18日，李海涛被依法逮捕。
10年来，李海涛盗取文物288件，包括一级文物5件，二级文物56件，三级文物58件，尚未定级的，39件。
除此之外，他还擅自涂改文物档案，用残次品、部件来代替文物本尊。累累罪行，令人发指。
此案时间之长、文物之多、损失之大、级别之高，都属罕见。
想想平时那个低调朴实、脚踏实地、骑自行车上班的李海涛，同事们纷纷叹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从学识渊博的专家，到江洋大盗、文物贩子，他那个随身携带的布袋子功不可没，因为那是他偷带赃物的工具…
2004年8月，承德中院判处李海涛死刑，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宣判的瞬间，李海涛红了眼圈。悔恨？解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2010年11月，他被押赴刑场，执行死刑，为自己的贪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一颗本可以大放异彩的明星，就这么迅速陨落了。
叔本华说：人的本质是一团燃烧着的欲望。
人终其一生，都在为自己的欲望买单。
有些欲望，比如“贪欲”，能将人拖进深渊，万劫不复。
因为贪欲好比卡在棘齿中的棘轮，容易上调，却难下调。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做自己欲望的主人，学会克制，这样才能任物欲身边流，皆滴滴不沾身。
排版：老路
倾情推荐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