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2月15日晚上,一辆警车呼啸着开进了天津市大邱庄。
车上坐着6名刑侦技术干警,此次前来是为了调查几天前发生在庄里的一起命案。
大邱庄的“庄主”禹作敏得知后十分不满,只因造成命案的凶手是“自己人”,而他自认为凌驾于法律之上,大邱庄地界上发生的事情都由他说了算,现在警察要来调查,是对他的一种挑衅。
他立刻派人把正在执行公务的干警们扣住,还大发雷霆:“你们来干什么?”“不就是打死个人嘛!”
嚣张的禹作敏将6名干警被非法扣留了13个小时后,才不情不愿地放人离开。
禹作敏
警方当然不会放任禹作敏继续兴风作浪,当即派遣400名警力前往大邱庄执行通缉搜捕任务。
狡猾的禹作敏煽动无知的村民们,散布谣言歪曲事实,称死者是“被一群突然冲出来的人围殴致死的!”“警方绝非为了缉拿几个嫌疑犯的,而是冲着全国第一村——大邱庄来的!”“垮我禹作敏,大邱庄都得垮!”
一时间,大邱庄的居民们人人自危,村民们自发地在全村巡逻、警戒,把守各个路口;还用螺纹钢截成一根又一根的铁棍做武器;每一个路口都停着用拖拉机、马车、油罐车等形成的路障。
风景秀美、人来人往的大邱庄几天之内就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但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嚣张跋扈、目无法纪的禹作敏,也曾是拯救了这个村庄的英雄式人物。
“讨饭村”变“天下第一庄”
“宁吃三年糠,有女不嫁大邱庄。”这句话就是对70年代以前的大邱庄的真实写照。
大邱庄位于天津的西南部,改革开放以前,这里以穷著称,盐碱地里长不出什么像样的农作物,喝的水又苦又涩,每一户人家都住着土坯房,有点能力的人早就搬走了,留下来的村民们只能继续和贫穷作斗争。
可就是这样一个贫穷的村子,于改革开放后的10多年里在一个人的带领下绝处逢生,乘上了改革之风,1991年,大邱庄工农业总产值18亿元,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庄”。
而这个人,正是后来的“土皇帝”禹作敏!
在大邱庄土生土长的他吃够了贫穷的苦,立志要带着家人和村民们摆脱贫困,让大邱庄摘掉穷帽子!
1974年的冬天,44岁禹作敏走马上任,担任了大邱庄大队党支部书记。
禹作敏想得很简单,要想摆脱贫穷,要先让人吃饱,他身先士卒带领着群众们用三年的时间,把村里7000多亩坑坑洼洼的盐碱地改造成了肥田沃土,还修了7条宽敞的大道和几十条能走马车的小道。
交通便利了,也有良田了,禹作敏决定“搞副业”,但只有小学文凭的他眼界有限,苦思冥想三天都没有什么好方法。
一次偶然的机会,禹作敏认识了一个人,此人原本是天津某冶炼厂设备科副科长,精通冶炼技术,在这个领域里也有不少熟人。
聊过几次后,禹作敏对这个人所说的钢铁业很感兴趣,决定先建一家冷轧带钢厂。
为了凑足启动资金,禹作敏在村里举办了多次演说,不停地给村民们打包票:“富不起来,我爬着去给你们拜年。”
出于对他的信任,以及对贫穷的痛恨,村民们几乎孤注一掷,你100我50地凑齐了15万元。
看着眼前的一堆堆纸币,禹作敏只觉得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他明白,这都是村民的血汗钱,是对他的信任,有些村民甚至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禹作敏发誓不成功便成仁!
事实证明禹作敏的决策是正确的,1978年10月,大邱庄冷轧带钢厂建立,钢材在当时是短缺物资,建厂当年就盈利,不仅收回了成本,还上了村民的钱,还盈利了30多万,第二年还翻了一倍!
第一次投资建厂就获得了如此成就,尝到了甜头的禹作敏不再有所顾忌,大施拳脚,接连建造起了印刷厂、电器厂,1983年还建立了大邱庄农工商联合总公司,开始建起了若干个分厂。
大邱庄的成功得到了关注,1985年1月,视察组经过实地考察后,充分肯定了禹作敏等领导班子的成绩,大邱庄经验开始推向全国。
90年代:大邱庄的孩子们正在上电脑课
1987年,大邱庄宣告成为了中国最早的亿元村,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一时间,无数的旅客、商人蜂拥而至,想要看看这创造了奇迹的村子。
连《纽约时报》都曾报道:“大邱庄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公司。这个村有4400人,却有16辆奔驰轿车和100多辆进口豪华小轿车,1990年人均收入3400美元,是全国平均收入的10倍。”
老百姓兜里有了钱,就开始享受生活了,禹作敏在这方面毫不含糊,由他牵头仿照城市里的大企业那样,建立了一套免费的福利体系,包括水气电暖、住房、通讯、交通、医疗等。
在村里新盖的小学里,有漂亮的图书室和电脑室,里面配备了最新款的电脑,让孩子们早早地接触电子技术。
每当有村民去世时,禹作敏会派出十几辆豪车出殡,用一台收音机播放丧乐磁带,真正地做到了生老病死全包。
90年代的大邱庄里的某户居民家
禹作敏不仅对待居民福利多多,还靠福利吸引人才。
禹作敏常说:“向前看就是向钱看。”但他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知识有限,但他有钱啊!
只要愿意留在大邱庄,能给这里带来贡献,禹作敏就不会吝啬。
对待人才,他做到了三点:生活上的无微不至,给愿意在大邱庄居住的人才配备一套带有电话、冰箱、彩电、洗衣机等家电的公寓住宅,有子女家属的还安排工作和学业;
提供丰厚的报酬和奖励;
工作放手,疑人不用,但凡是科技方面的问题,都是专家们说了算,村干部绝不干预。
这就不得不佩服禹作敏的远见和聪慧,这几条福利一出,果然吸引到了大批的人才入住大邱庄,产业也蒸蒸日上。
禹作敏敢想敢做,在他的带领下,大邱庄的村民们家家户户盖起了别墅,开上了豪车,过上了他们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几乎每一位曾被贫穷所困的大邱庄村民们,都打心底里感谢禹作敏,把他视为拯救了大邱庄的英雄!
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的禹作敏,却在赞美声中渐渐迷失了自我,他逐渐变得自大,迷失了本心。
英雄变“土皇帝”
不知从何时开始,禹作敏开始常年穿着定制西装,手上戴着名表,脚上的皮鞋擦得锃光瓦亮,出入都是豪车。
有人觉得他作为一个村干部,是人民公仆,怎能如此招摇?
禹作敏反驳道:“我这是为了露露中国农民的脸!”
当时大邱庄有200多辆进口轿车,光奔驰就有10多辆,难免引来一些人发酸,指责他们,说农民富起来就坐豪车汽车,是丢了艰苦朴素的作风。
禹作敏不屑道:“在我们看来,就是不懂商品经济,坐凯迪拉克、奔驰汽车本身就是一种投资环境。大邱庄已经和美国、日本等建立了28家合资企业,如果我们还像过去那样骑着毛驴,腰里揣根旱烟袋,外商还愿意跟我们合作吗?”
村民们也说,他们住的房、开的车,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干别人什么事。
一年秋天,禹作敏到天津开会,为了不让人看不起农民,他专门坐上了一辆奔驰,那个型号在整个天津市就只有两辆!
可在入场时,安保人员还是把他拦了下来,让其他开着低档次的官员们的车辆先行。
禹作敏把这件事记在了小本本上,后来外交部组织各国外交使团到大邱庄参观时,他把从天津开来的代表车队远远地拦在村外,让所有人一律换乘大邱庄的车,几十辆豪车排出了半里地。
更绝的一次是,他到北京出差,路过一家商店,看到了一张红木雕花的写字台,很是喜欢,就上手摸了摸询问价钱。
没想到女服务员恶声说道:“两万元呢!买得起吗?”
禹作敏二话不说,当场让随行的人掏出两万元把他买了下来,运回家里后也不用,就一直扔在地下室里。
“我就是不服,不服别人瞧不上农民!”
大邱庄的老照片
此时的禹作敏还是那个勤勤恳恳,一心为民着想的党支部书记,但人都是有野心的,而且从这几件事里也能看出,禹作敏说一不二,不能容忍别人质疑他的决定。
有人看出了苗头,曾经劝过禹作敏,还是要收敛一些,不然迟早会出大事的。
禹作敏对此不屑一顾,随着他的权势越大、资产越多,他开始把大邱庄和集团视为他的个人资产,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要让他知晓,每一个抉择都要经他拍板,没有人能质疑他的决定。
大邱庄逐渐成为了禹作敏的一言堂。
“去掉‘土’字,我就是皇帝!”
“没有我禹作敏就没有大邱庄的今天。”
大邱庄的成就是禹作敏带着大伙一点点闯过来的,禹作敏将这里视为他的所有物,他的独立王国。
1990年4月的一天,禹作敏的堂弟禹作相听女儿说,大邱庄家具厂厂长刘金会曾经侮辱过她,暴怒的他当即找人把这个登徒子教训了一顿。
打完了人还不解气,禹作相还和禹作敏告状,让他帮忙做主。
大邱庄的老照片
禹作敏知道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二话不说,就派人去找刘金会的父亲刘玉田,要把人弄到大街上,“寒碜寒碜他。”
禹作相有了支持后当即将刘玉田叫到了大街上,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在众目睽睽下大打出手。
一开始刘玉田还据理力争,到最后只能不停地求饶,最后被活活打死,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刘玉田死后,刘家人呼天抢地,当即报警,想让警方还刘家一个公道。
禹作敏却选择包庇凶手,他找人在村里张贴大字报,策划游行等,歪曲事实,把禹作相塑造成受害者,却对刘玉田的死避而不谈。
于是当公安人员前来调查取证的时候,街道上满是抗议游行的群众,高呼着“打倒刘玉田”,工厂停工,学校停课,整个现场混乱不堪。
即便遭遇阻拦,警方还是将许多禹家人拘捕判刑,禹作敏虽然没有受到牵连,但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并且没有按照他的意愿来发展,让这个“土皇帝”对天津市政府和警方充满了敌意。
1992年11月,大邱庄华大集团公司总经理李凤政因病离世,因为比较突然,公司中的很多事情都陷入了停摆。
禹作敏立刻派人接手并清查,没想到这一查发现有3亿的外债说不清,甚至还发现有内鬼的迹象!
这下可犯了禹作敏的大忌,对这位“土皇帝”而言,大邱庄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分钱都是他的家产,内鬼、贪污的人就是“败家子”,他必除之而后快。
禹作敏把大邱庄总公司的会议室变成了一个私设的公堂,里面摆满了警棍、皮鞭、钢管等“刑具”,曾经在华大集团担任重要职位的9人被拘禁在这里,被非法审讯,他们中有的人被非法关押了14天,有的被关了42天,出来的时候已经脱了一层皮。
审讯过程很残酷,禹作敏带头打人不说,还奖励那些打人的“有功”人员,谁表现得最好,打得最狠,谁拿到的奖励就最多。
如此丧尽天良的“奖励”下,这些人更加肆无忌惮,那些无辜的员工在他们眼中变成了摇钱树,对员工们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充耳不闻。
12月13日,一位名叫危福合的小伙子被这些施虐者活活打死了。
这些惨无人道的刽子手们对这个只有26岁的无辜员工大打出手,进行了长达7个多小时的“审讯”,当人倒在地上,没了呼吸后,这些打人者才发现,危福合已经被他们给打死了。
“人被打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找禹作敏!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相比于打人者的慌张,禹作敏显得很淡定,商量一番后,他主动报警,称在审查危福合的经济问题时,突然有一群人冲进来把他给打死了,想请公安机关来调查一下。
一起恶性案件就这么被他歪曲成了一个意外。
之后他还编造了一个故事,和所有打人者串供,坚称他们在审查经济问题的时候,没有动过危福合,是一群人突然冲进来把他打死了。
经法医鉴定,死者身上有380多处伤痕,因外伤致创伤性休克死亡,而那些伤痕并不是瞬间暴打所能留下的。
联系到之前曾在大邱庄发生过的案件,警方怀疑危福合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于是派出了6名干警前往大邱庄进行进一步的调查,紧接着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大邱庄老照片
禹作敏不仅不配合调查,还非法扣留来调查的干警,窝藏犯人并帮助他们潜逃,而他则在村里散布谣言,煽动无知的群众一起来对抗警方执法。
禹作敏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他觉得已经把所有的犯罪事实藏好,赌执法机关会在久攻不下后不了了之。
但禹作敏低估了执法机关坚决打击犯罪的决心和能力。
警方展开了大量细致的调查工作,排查出了800多条线索,之前潜逃的嫌疑人纷纷投案自首,而禹作敏也在铁证之下被公安机关依法拘留审查。
1993年7月31日和8月14日,检察院就刘玉田和危福合被殴打致死案向法院提起公诉。法院对案件进行了公开审理。禹作敏等8名被告人受到公正审理和判决。
大邱庄的禹作敏时代结束了。
禹作敏最初入狱的时候,还是之前的做派,抗拒换囚服和剃头,想要特殊待遇,但很快,他终于认清了事实。
经过一段时间的监狱生活,禹作敏也学到了许多曾经从未重视过的法律知识,也认识到曾经的自己做了多少错事。
他时常叹息道:“我是改革路上致了富,法律路上迈错了步啊!”
在读了《人民日报》刊登的关于这次事件的评论文章后,禹作敏悔恨地说:“都是因为我不懂法,才毁了自己,也毁了大邱庄的一批干部!”
服刑期间,禹作敏很是牵挂家人,见面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女儿痛哭不已,他呵斥道:“你们别当着我的面哭。回去愿意哭再哭吧!”
他最牵挂的是已经95岁高龄的老母亲,总是念叨着儿子不孝,不能服侍老母亲,做梦的时候还会呼喊母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又一次的感受到,自己的错误连累了多少人,又害了多少人。
1997年,他的母亲去世,监狱因此特批他回家奔丧。
1999年10月3日,70岁的禹作敏保外就医时,在医院里吞食大量安眠药自杀,但也有一种说法是他因病去世。
10月4日,禹作敏的儿女们把他的骨灰带回了大邱庄,在家里祭拜了3天,村民们来祭拜时,想要随些份子钱,都被他的儿女们给拒绝了。
祭拜结束后,禹作敏被葬在了西边禹家的祖坟上,落叶归根。
从一个名扬四海的致富带头村干部,堕落为千夫所指的罪犯,禹作敏的一生让人唏嘘。
禹作敏曾经一心为民,带头干生产,让曾经贫困的大邱庄成为了后来“天下第一庄”,他对大邱庄的贡献毋庸置疑。
但他用封建帝王的那一套来“统治”大邱庄,迷失了本心,成为了压榨群众的“土皇帝”,甚至害死了几条人命也是事实。
国家和人民不会忘记一位干部所做出的贡献,却也不会容忍超越法律之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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