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孩子的“呆瓜”兴趣,要不要陪着一起疯?



儿子从小喜爱各种交通工具,后来尤其钟爱火车。无论我们一家在哪里生活,或者是去哪儿旅行,看火车、坐地铁、踏访旧铁轨、访问火车博物馆,都成了儿子带领我们认知世界的一趟趟旅程。
我们第一次带儿子坐火车时,他仅5个月大,是从北京回保定,先生的老家。上车后儿子即目不转晴,盯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全程没有睡觉。那时我绝对没料到,儿子对这一钢铁长龙的痴迷,一度到了令我抓狂的程度。
北京地铁
像所有男孩一样,儿子对公共汽车有着天然的兴趣。对此我们的第一方法是顺应,即我和先生专门抽出时间,陪他乘坐公共汽车,回答他的各种问题。那时候我们家住西客站附近,记不清究竟陪他坐了多少次21路和337路公交车,因为他最喜欢这两条线路,执着地,无数次从起点到终点。但很快,他的兴趣转移到地铁上。我们轮番陪他,为坐地铁而坐地铁;实在我们俩有事,就请外婆陪。每次儿子一定选择车头后的第一节车厢,以便观看驾驶舱里司机如何操作以及各种仪表盘,神情专注,至今历历在目。
那时问儿子长大后的理想,他回答得很干脆:“做地铁司机!”我心里有点哭笑不得,但从不表现出来,总是很高兴地回答:“那好啊,以后妈妈坐地铁不用买票了!”
稍大一些,儿子对地铁的狂热爱好有增无减,我们略加引导,让他学会等待,并朝“专业化”迈进。比如2003年底,八通线要开通,先生早早告诉他这一消息,我乘机跟进,要他有耐心,只要不平白无故坐地铁,就带他去坐首航列车。儿子果然中招,再不嚷嚷着胡乱去乘坐地铁了。开通那天,先生倒班腾出时间,带他如愿乘上第一班车,过足了瘾。从此儿子一直追踪北京地铁的进展,我们到斯里兰卡驻外后,他上网就查看北京地铁资料,对2008奥运会期间新开了多少地铁和轻轨线路,每一条线路的亮点和特色都一清二楚,回国休假的时候,就逐条去坐个遍。
儿子随我们去新加坡和香港旅游,少不了乘坐地铁,并自然而然地将不同城市的地铁系统进行比较。后者的人性化设计理念让他印象深刻。尤其是香港地铁,站台都是封闭式的,那时候北京的地铁还没有封闭。儿子说,这有效避免了乘客不慎跌落或自杀等意外事故,值得北京借鉴。
到了没有地铁的兰卡,儿子将对地铁的热爱转移到了火车上。兰卡铁路线有相当部分沿海而建。很长一段时间,每当儿子在沙滩上挖沙子,听见火车鸣笛而来,立即要撒开脚丫狂追一气,因为铁路和机车都老旧不堪,那种慢吞吞的速度,让儿子坚信自己能跑得比它还快。
斯里兰卡的火车
一个偶然的机会,儿子从图书馆借到一本英国人写的、关于兰卡铁路系统的书。儿子对这本砖头厚的书极为着迷,不仅通读,并因此产生了乘坐兰卡火车的执拗兴趣。
兰卡铁路沿线风光无限,景色美轮美奂,据说宫崎骏电影《千与千寻》里水上火车的灵感即来源于此,但我对兰卡火车的印象却不好。首先没有门,很多乘客都吊着把手,半个身子探出火车外;其次火车和铁道均年久失修;最后也最重要的是,兰卡处于30年内战的最后阶段,公共汽车、火车上的爆炸袭击时有发生,乘坐公交并不是安全的选择。但儿子的愿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做出让步。开始我想,就让他坐一次体验一下吧,于是让先生陪他从首都科伦坡到南部小镇本托塔,坐了个来回。
谁知儿子一发而不可止。通常的情况是,我们一家子开车出去,到科伦坡以外的地方出差,回程途中儿子突然提出要坐火车,于是先生陪他去买车票,上火车,我则开着车到下一站跟他们会合。老旧的火车间隔长,速度慢,经常晚点,十有八九都是我先到目的地。一次从南部一个小火车站去加勒,我在火车站外面等了他们整整一小时。
斯里兰卡的火车
这时候我把坐火车升级成对他的特殊奖励,主要用来让他遵守课堂纪律;此外的附加条件是,他得计划我们三人的行程。
这样就有了一次基本由儿子主导的火车之旅,从科伦坡去中部盛产茶叶的诺瑞利亚,我们找了假期,专程陪他同行,完全按照他的意愿,寻找书中提到的一个小型火车博物馆、几个富有特色的火车站、废弃的窄轨铁路、不同寻常的机车型号、道岔房等。我们甚至跟铁路员工提出要求,让他得以进入那个别致的道岔房一睹真容,宛如一次小型的铁路考察。
那次旅程让我明白,内战导致经济衰退,兰卡铁路一直没有翻新,因此被很多铁路迷看成帝国时代的“活化石”。我还记得儿子发现书中提到的一条线路的特殊“记号”时的兴奋表情,并用相机记录下来。这次旅行,像是一次对儿子所读书本的“复盘”,让他很有成就感。
由于儿子能说出许多关于兰卡铁路、火车的典故,因此当我表示要陪儿子去乘坐从科伦坡到第二大城市康提的火车时,当时在兰卡的一批朋友动了心,大家10来个人吧,一起在周末呼啦啦买上火车票去康提。我们坐在视野开阔的头等车厢里,破旧的座位还散发着帝国气息,维护欠佳的铁路,有时候颠簸得有卡车的感觉,但沿途的风光诚如儿子所言,如诗如画;无数的隧道和险峻的山岩,则显示出殖民时期工业技术曾经有过的辉煌。至此,除了去北部反政府武装泰米尔伊拉姆猛虎组织控制区的火车外,儿子坐遍了兰卡的铁路线。

到了希腊后,儿子已经过了必须有成人陪伴的年龄;最重要的是这里安全无虞,于是我们放他单飞。不到半个月,儿子即熟知雅典的地铁、郊区火车线路,并且能用希腊语报出每一站站名,令人惊异。
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具有文艺倾向的母亲,要理解并包容儿子类似古怪而执着的爱好,是有相当难度的。仅是北京郊区的火车博物馆,我们就陪他去过很多次。一次是在冬天,天气很冷,那些钢铁机车在没有暖气的博物馆里,更显冰冷僵硬,在我看来毫无美感;儿子却兴致勃勃,爬上爬下,虽然我在一旁不停踱步,也给冻得骨头生疼。
陪他一同观看火车发展历史的纪录片要容易一些;而听他一遍遍赞美蒸汽火车头,讲述铁路与火车曾经有过的辉煌与荣光,则不是那么享受的事了。最难的部分在于,他的古怪爱好一次次毁了我们的行程,毕竟,在有限的时间段里,看古迹,还是火车站?这成了我们家在希腊的哈姆雷特问题:儿子到了一个地方,立即会查资料,提出节外生枝的“火车计划”。一次去中部的沃洛斯,那是传说中半人马的故乡,也是伊阿宋扬帆出海去寻找金羊毛的起点。儿子却突然要去看已经废弃的铁路线和火车站。要把脑子从神话传说切换到铁轨上,我还真得费点功夫。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说服自己:他很快就会离家,等他读大学后,我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于是放弃古迹,跟他一起去看铁轨和火车站。找到铁轨后,儿子很激动地向我们解释此处铁轨的特别,我心不在焉,一知半解,只能以摄影来解闷,结果把他的介绍全忘了。
巴黎地铁
但很快我们就从儿子的爱好中大获裨益。某个圣诞假期,我们一家去巴黎旅行。早在兰卡学习法语期间即熟知巴黎地铁线路的儿子,简直宾至如归,带领我们穿行在便利的巴黎地下,顺利通向任何一个我们想去的地方。跟在北京、希腊一样,儿子上去就默记各路本土站名,准确发音,让人绝难相信他是第一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由于有他做向导,我们在巴黎的10天里,从来没有坐错过线路。
此后,在布鲁塞尔等欧洲城市,我和先生基本不管交通问题,尤其我这个路盲,完全让他带着走。最有趣的一幕发生在慕尼黑。当我们在一个复杂的中转站换乘地铁时,一位说德语的人来向儿子问路。儿子居然用仅会的几句德语,先让他跟我们乘坐了一段,出站后把他准确指向他应该换乘的那一路地铁。
那一刻我百感交集。我想起了儿子十一、二岁的时候,缠着要我看一段名叫“我爱火车”的视频。上面是一个动画呆瓜少年,在不同地点,不同的对话场景里,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用机器模拟声,木着脸说:“I love the trains.”简直让人发疯。最后他终于到了一个火车站,呆笑着说出“我爱火车”后,被身后一列火车隆隆碾过。这不是一个母亲会喜欢的视频,我只能耐着性子看。而这个视频在网上居然发展出多个版本,其受欢迎程度可见。我们俩去阿姆斯特丹时,儿子特意在一列轻轨列车前做呆瓜状,拍了一张自拍照上传到他的脸书上。
近一年来,儿子的脸书上出现过伦敦、纽约的地铁照片,他再也无需我陪伴。当呆瓜不呆,并离我远去时,轮到我犯呆了——孩子那些曾让我抓狂的呆瓜行为,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丰富了我的人生。他说,如今最令他向往的,是莫斯科地铁和上海地铁。或许某一天,我会跟先生去往这两个地方,在地铁站里拍一张呆瓜照传给他,谁知道呢。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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