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7文】
“桃园结义”有个版本,刘关张结拜后,觉得妻子是拖累,就约定各自回家把妻子杀了。刘备最干脆,手起刀落就完事了;关羽和张飞却下不了手,于是换着杀,但张飞还是不忍心,就放了关羽怀孕的妻子,这才引出了关索传奇。
关于这个版本的“桃园结义”,罗贯中显然是知道的,但他没有写进《三国演义》,因为没必要。《三国演义》拒绝仇恨女性,书中女性形象虽然数量不多,写得也不生动,但正面人物不少,像刘备的老婆、曹操的女儿,就都是好女人的人设。
比如刘备老婆糜夫人的牺牲精神令人动容,长坂坡大战时,赵云负责保护刘备妻儿,他杀进杀出,四处寻找糜夫人和刘阿斗。忽然有一人指着不远处说:“夫人抱着小孩,左腿被刺伤了,走不动,在前面的围墙内躲着。”
赵云听了,赶紧追过去,果然看到糜夫人正抱着阿斗,坐在墙下枯井旁痛哭流涕。赵云下马伏地而拜。糜夫人擦干眼泪,喜道:“见到将军,阿斗就性命无忧了。希望将军看在他父亲一生飘摇,只有这点骨血的份上,一定要护他周全。那么妾身虽死犹荣!”
赵云道:“让夫人受累,是我的罪过,请夫人赶快上马,我在地上步行死战,定保夫人杀出重围。”糜夫人道:“不可以!将军岂可无马?阿斗全靠将军保护了,我已重伤,死不足惜。请将军赶快抱了阿斗离开,千万别被我拖累。”
赵云急道:“你特么快点!没听到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嘛,追兵转眼就到,请夫人速速上马!”糜夫人道:“我实在不行了,你快走,不要搞到最后,我娘俩都死在这里!”说罢,将阿斗塞入赵云怀里,道:“这小娃子的性命就靠将军你了。”赵云又三番五次请糜夫人上马,夫人坚决不肯。此时敌军已杀到眼前。赵云喝道:“敌人来了,你怎么办?”
糜夫人一咬牙,翻身投入枯井而死。
书中刘备的两个老婆,一个糜夫人,一个甘夫人,两人形影不离,却从没有过妻妾吃醋争风,两位夫人也从来不曾有过一点矛盾,阿斗是甘夫人生的,糜夫人却愿意为了保护这孩子而死,更显得高尚。
再比如,关于貂蝉之死,《三国演义》中说,吕布被曹操所杀,貂蝉跟随吕布家眷前往许昌,从此不知所踪,貂蝉的戏份就结束了。但民间有很多“关羽月夜斩貂蝉”的故事流传,大意是说:曹操灭了吕布,貂蝉就到了曹操手里,曹操送关羽美女十名,其中之一就是貂蝉。于是貂蝉就被关羽斩了。
至于为什么要斩貂蝉?有的说,是关羽夜读《春秋》,看到书中说女人是红颜祸水,他心头火起,于是就跑去斩了貂蝉;还有的说,是貂蝉月下调戏关羽,关羽觉得我这么正气凛然,你特么居然勾引我,这不是侮辱我吗,于是斩了貂蝉;也有的说,是貂蝉月下调戏关羽,关羽倒没什么意见,但青龙偃月刀怒了,它害怕关羽抵御不了诱惑,于是飞起来斩了貂蝉。
甭管关羽为什么要斩貂蝉,这个故事就是为了通过贬低貂蝉来拔高关羽。罗贯中当然也知道这个故事,但《三国演义》坚决抵制,没有写入,因为他不仇恨女性。
而差不多同时期的《水浒传》就恨女人恨得要死,如果换作者施耐庵来写斩貂蝉,估计他会详细描写关羽怎么解剖貂蝉的。
《水浒传》里的女性,要么令人可怕,要么令人可恨,要么令人可怜。
令人可怕的,有母夜叉孙二娘、母大虫顾大嫂。比如孙二娘,与丈夫开酒店卖人肉,最可怕的是,她丈夫仅仅负责挑人肉馒头外出售卖,而她负责麻翻、宰杀过往客人,然后制作人肉食品,样样她都干得得心应手,读来叫人不寒而栗。
令人可恨的,有潘金莲和阎婆惜。潘金莲就不多说了,就说阎婆惜,她是郓城县最有名的妓女,做了宋江的小妾后,竟在外偷情。她偷情的理由之一,是宋江“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最终因惹怒宋江而被宋江一刀杀死。
《水浒传》里出场的女人有好几十个,但是大部分都面目模糊,形象比较鲜明的也就八九个。而这八九个女人里,差不多有一半在杀人,另一半在偷人。奇怪的是,只要写到这两种女人时,作者施耐庵必定精神抖擞,文思泉涌。
水浒中令人可怜的女人,有林冲的妻子和扈三娘。扈三娘的人生可以说是最悲惨的。她是扈家庄的大小姐,英姿飒爽,漂亮动人,相当于是《杨家将》里的穆桂英。可是她一家被梁山好汉屠了个干干净净。这还不算,她还被宋江许配给了矮脚虎王英这个人渣。
王英不仅好色,还吃人,他喝过不少用人心肝做的醒酒酸辣汤,连心肝也要用冷水处理一下,说是“脆了好吃”。扈三娘是大户人家的富贵小姐,爹疼哥宠的,不要说嫁了,估计这辈子连见都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可是扈三娘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见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两口儿只得拜谢了”。当天两人就成婚了,扈三娘和王英入了洞房。
这离扈家被灭门相差不过几天,宋江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扈三娘。
读《水浒传》时经常疑惑,施耐庵为什么对女性怀有这般深仇大恨,要把她们往死里整?后来慢慢懂了,施耐庵写水浒是忠于自我的感受。他眼里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就按照那样子去写。所以,他没能写出一本正能量的小说,而是写出了一本伟大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