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仁案


一  弃儿
2019年6月10日郑仁来到人世,她才八天大的时候就被没有抚养能力的生母遗弃在教堂门口。好心人把郑仁送去领养机构HOLT儿童福利会。在被人领养之前郑仁跟着代理妈妈生活。郑仁特别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爱,代理妈妈很喜欢她,为她拍了许多照片和视频。

快八个月过去了,郑仁长成了一个体重9kg的漂亮小婴儿。她的命运即将发生天翻地覆的转折,又一次的改变。
2020年1月底,一对年轻夫妇来到HOLT儿童福利会,表示想要收养一个孩子。他俩一眼就从众多孩子照片中选择了郑仁,向福利会提交领养申请和相关材料。

丈夫名叫安圣恩,妻子名叫张夏英,都出生在虔诚的基督教家庭。夫妇双方的父亲分别是庆尚北道两市的牧师,夫妇也都毕业于私立基督教大学。张夏英的母亲是教会附属幼儿园的园长。安圣恩在基督广播电台工作,张夏英担任翻译,两人经济稳定。
安圣恩和张夏英已有一个四岁亲生女儿,想给女儿添个小伙伴,领养一个孩子是夫妇结婚前就商量好要做的事情。
福利会的工作人员对这对夫妇的情况进行详细了解,法庭指定的机构为父母做了精神方面的评估,各方面条件来衡量,他们都是很合适的养父母,于是福利会批准了安圣恩张夏英的申请。2月3日,郑仁有了新爸爸妈妈,还有了一个姐姐。郑仁被领走前,代理妈妈和养母张夏英见面,郑重地将刻着郑仁名字的金项链和金戒指交给张夏英,希望她能够好好对待郑仁。
政府给安圣恩张夏英颁发100万韩元(约人民币5,800元)的收养礼金,这对夫妇还将每个月领取25万韩元(约人民币1,450元)的育儿补贴。
韩国是一个非常重视血脉传承的国家,领养孩子并不普遍。安圣恩和张夏英收养郑仁的举动给社会带来的是积极正面的影响,当夫妇带着亲生女儿和郑仁参加领养儿童的综艺节目,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感动了不少人。安圣恩在节目中提到大女儿作为独生子女总是感到孤独,所以和妻子决定领养一个孩子做陪伴,说领养不仅不丢人,反而应该是“要受到祝福的事情”。

节目上只有脑门上多了个黑印子的郑仁没有笑,是不是困了呀。
 
二  在腐烂和剧痛中度过
2020年10月13日上午11时许,医院急诊室接收了一名已经没有心跳的小婴儿。医生护士立即对她进行心肺复苏,接下来的八小时都奋力与死神搏斗,最终这个小婴儿还是因抢救无效死亡。她在世界上存活了472天。
她是被领养271天的郑仁。
医生在郑仁暂时被救恢复意识时给她拍了CT,郑仁的腹腔里全是胰腺破裂引起的内出血,出血量600ml,占体重80%左右。郑仁小肠,肠系膜和胰腺破裂,除了内出血,脏器还有炎症,她小小的肚子处在逐渐腐烂的状态。

郑仁全身多处骨折,有已经愈合的陈旧性骨折,有断了长好又断的骨头,也有刚断裂的骨头,锁骨,肋骨,股骨,手臂,大腿,几乎找不到完好的地方。
郑仁的伤情令医生们瞠目结舌,这是教科书级别的虐待样本。郑仁是被人长期虐待致死的。
送孩子到医院的养母张夏英和随后赶到的养父安圣恩得到郑仁死讯后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地上,“孩子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医生们看着这两个人,只觉得无法置信无话可说。不论是否是安圣恩和张夏英对郑仁施暴,作为和孩子朝夕相处的父母,不可能对她的身体情况毫无察觉,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对父母啊。
医生报警。在郑仁死去22天后,韩国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做出了尸检结论,郑仁死于外力造成的腹部损伤。除急诊医生CT检查出的多处骨折外,郑仁的肚脐,腹部,肘部,大腿,小腿,额头,脖子和下巴尚有数十处皮下出血。此外法医在郑仁的腹腔中找到了大量的空气,由于肠道破裂造成空气,未消化完全的大分子,代谢废物和毒素都通过肠道裂口流入腹腔。肠破裂产生的痛感级别相当高,常人根本无法忍受。虽然直接死因是肠系膜出血,肠系膜出血也是郑仁死亡当天造成,可是胰腺,大肠,小肠的伤口已出现纤维化的状况,伤口纤维化从受伤起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也就是说郑仁的胰腺和肠道早在她死前多日就已经破裂。
郑仁去世前一天的10月12日,养母张夏英难得将她送去幼儿园,此前,郑仁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老师一整天都围着郑仁照顾,忧心忡忡。郑仁没有哭闹,显得有些呆呆的,让她站立时她静静地待着,完全不会走动。老师见她状况不对,一直把她抱在怀里,掀开衣服想看她是不是哪里受伤不舒服,却发现她的肚子鼓鼓的。老师给郑仁测了体温,郑仁没有发烧。
到了吃饭时间,郑仁拒绝被喂食物。老师换了牛奶,郑仁喝了一口,肩膀突然剧烈抖动,老师赶紧用手去扶郑仁的肩背。

郑仁不吃东西是因为她的肠道破裂,腹腔里全是炎症,腹部疼痛。可是因为脱水,她又直觉需要补充水分才能维持生命,所以喝了一口牛奶。牛奶通过食道流入腹部,加重了腹腔的负担,疼痛增加。
专家观看10月12日郑仁被幼儿园监控拍下的视频后,认为她不哭不闹,没有反应出痛苦的样子,并非是她没有遭受痛苦。那时候她的腹腔正在腐烂。郑仁是在受到情感虐待后情绪剥离失去了正常孩子都有的表达喜怒哀乐的能力了。如果婴幼儿在哭闹时被父母要求不准出声,不然施加惩罚,久而久之,孩子们的潜意识了解到负面情绪的表达会给自己造成更多的麻烦,就学会了将情绪与感知分割。

郑仁死亡前数日与她长时间单独相处的是养母张夏英。检方以虐待儿童致死罪起诉郑仁的养母张夏英,以包庇隐瞒虐待儿童罪起诉养父安圣恩。在被拘捕前,张夏英的说法是自己一下子没注意,郑仁玩着玩着就从沙发上摔了。后来她换了说辞,因为生气所以摇晃郑仁,刚做完隆胸手术的她手上无力,没抓住就把孩子摔了,正巧郑仁撞在椅子上再坠地,以至胰腺破裂。
 
三  关于施暴的创意
张夏英改变说法的原因很简单,郑仁自己从沙发上摔落绝对不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势乃至死亡。即便是张夏英的第二种说法,也完全站不住脚。
首先,郑仁数十处的皮下出血,绝非一次两次的意外可以形成,而是长时间外力故意伤害导致。
其次,郑仁的多处骨折,时间跨度之久,只有相信几万分之一几率的事件反复频繁发生在郑仁身上才可以解释。
再次,约一周前郑仁的肠道和胰腺破裂,与她朝夕相处的养父母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最后,在肠道和胰腺破裂后,又因为外力造成郑仁的肠系膜破裂,最终夺走郑仁生命。能够穿透肋骨,腹壁,胃,横结肠的重重“保护”,击破位于腹腔内部的胰腺,如此强度需要3,800牛顿至4,200牛顿的作用力。这样的力度,相当于职业拳击手将全身力量集中出拳猛击对手,相当于跆拳道手突然发力踢向位置固定的对象。按照郑仁养母张夏英所说,孩子从自己手中滑走,腹部先撞击椅子后坠地,经过实验测出,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受到的冲击仅有720牛顿,完全不可能致使胰腺受伤。
再由与张夏英体型身材相似的女性采用各种不同方式出力测算施力强度,只有当张夏英突然从高处跳下,瞬间发力,以全身重量踩踏躺倒在地面的郑仁才可能导致郑仁的胰腺破损。也许张夏英采用的是其他方法,也只需要将实验得出的结果联系起来,与之类似强度的施暴需要的除了爆发力,还有创意吧,反人性的创造力。
 
四  她几乎曾有机会活下来
郑仁死前一天在幼儿园已经被老师注意到状况很差,老师却没有送郑仁去医院。其实老师以前送过郑仁去医院,还送过不止一次,可是每次事后都会遭到养母张夏英抱怨。老师担心由于她们的过度关心反而使得郑仁出现更糟糕的事情,为了息事宁人,才没有带郑仁去检查。
早在3月24日,老师在郑仁脸上发现了奇怪的伤痕,很像是成年人的脚印,其后老师在郑仁脸上见过不同的淤青,用老师的手比照感觉像是有人给郑仁甩了巴掌,一周的时间里,郑仁身体各个部位都出现了淤青。老师向前来接郑仁的养母张夏英了解情况,张夏英的答复是郑仁总是不小心,造成了划伤。一直到四月底,老师越来越担心,为郑仁拍照记录在她身上出现的新伤痕。3月24日,脸上的脚印,4月2日,脸上的掌印,4月14日,耳后的结痂,4月24日,耳后的淤血。




当事态进展到5月25日,老师竟然在郑仁两边大腿的内测见到对称的伤痕,以及她肚子上的淤青,还有耳朵和脸上还未褪去的淤青。拍照取证后老师报警。


警方提出在没有出现骨折或撕裂伤时无法定性为虐待,不予立案。老师带郑仁去医院,医生认为郑仁的伤不像是事故,更符合虐待的情形。
儿童保护组织向养父了解情况,养父说郑仁腿上的淤青是自己为了矫正她的O型腿帮助按摩而造成的,脸上和身上的淤青其实是皮炎。养父对儿保组织的工作人员抱怨大家对收养父母有偏见。经过这一番解释,儿保组织也就接受了养父母方面的说法。

此后郑仁锁骨骨折,戴着八字绷带在幼儿园过了周岁生日。老师再次询问养父母郑仁锁骨骨折的缘由,养父母给出的解释是一家人去度假村玩,郑仁不小心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6月24日,养父母的朋友在多次见到郑仁被养父母单独锁在车中后报案。这位朋友最近一次见到郑仁被关在车内是在报案几天前,警方接到报警后花了14天时间才锁定事发当天摄像头的位置,向相关方面索要监控视频,然而对方早就将历史记录删除了。
警方缺乏证据,只是向养父母核实,养母张夏英矢口否认曾把郑仁锁在车里过。
七月份,郑仁到医院接种疫苗,为她打针的医生正是5月见到过她全身淤痕的那位。这次医生在郑仁口中看到了撕裂伤口。
9月23日,两个多月没有上幼儿园的郑仁被养母送去给老师照看。老师被出现在眼前的郑仁吓了一跳,郑仁暴瘦,双腿无力,老师再次带着去医院检查。 

同一名医生第三次为郑仁检查,认为郑仁的情况符合儿童受虐的典型特征。她的嘴里又有了新的撕裂伤。医生报警。养母张夏英因为前一天刚做完丰胸手术没有被调查,养父安圣恩称郑仁因为口腔疾病无法好好吞咽才会瘦下来。
儿童保护组织和养父一起去了其他医院确认养父的解释。医院提供诊断书,将郑仁口腔内的撕裂伤定为口腔炎。
这家医院是养父朋友开的。
事后养母怪罪幼儿园老师不通知她们就直接送孩子去医院,养父母又以无法承受外人对养父母的歧视为由,没有再把孩子送幼儿园。
 
五  爱心鱼饼和红酒派对
10月12日下午,老师拜托前来接郑仁的养父安圣恩一定要带郑仁去医院看看。一整天都没有走半步的郑仁,面对着向她伸出双手示意的养父,默默地走了几步,从老师怀里走向养父,走向了她的终局。

(郑仁被收养前后)
10月13日上午只有养母张夏英,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和郑仁在家,楼下邻居不断听到楼上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非常生气,上楼去敲门投诉。养母赶忙道歉。
9:54,养母给养父发了这样的短信:要带去医院看一下吗?哪怕是装装样子。
10:19,养母用推车送亲生女儿去幼儿园,郑仁单独在家。
10:32,养母返家。
10:42,养母带着郑仁打车去医院,计程车司机看到郑仁状况很糟糕,提议养母拨打急救电话让救护车来接郑仁,这样医护人员可以在护送郑仁去医院的途中实施急救措施。养母拒绝。
11:06,计程车到达医院,郑仁被送进急救室时已经心跳停止。医生立刻展开抢救。张夏英发现自己的帽子丢了,先去计程车找帽子。回到急救室外的养母用手机在网上团购鱼饼,还留下了爱心好评。
郑仁抢救无效死亡,张夏英拜托在医院的熟人“好好处理一下”死亡报告。两天后正好是养母张夏英父亲的生日,张夏英安圣恩和亲生女儿一家赶去给父亲开红酒庆生派对。
养母张夏英与团购鱼饼的旅居联系,两人各自带着孩子去公园见面,张夏英带着亲生女儿,若无其事和邻居聊天,把代为购买的鱼饼交给对方,完全没有提到几天前死掉的郑仁。邻居是在电视上报道郑仁事件后才了解到自己吃掉的鱼饼,是张夏英在郑仁与死神搏斗时买的。

郑仁被安圣恩张夏英葬在为癌症儿童设立的免费墓地,唯一能证实她存在的,是张夏英花3,000韩元(约合人民币18元)买的相框里的一张照片。郑仁被葬后,安圣恩,张夏英和他们家的人从未去看过郑仁。
郑仁死时16个月,体重8.5kg,比九个月前刚被领养时还轻了0.5kg。
 
六  爱

警方在养父安圣恩手机中恢复了被他删除的超过800条他和张夏英虐待郑仁的视频。这是一直为妻子鸣冤叫屈,坚称郑仁受伤是意外事故,坚决否认自己对虐儿行为知情的安圣恩。
安圣恩,张夏英对郑仁做过的事情包括:
1.      收养初期,把家中鞋柜的钥匙给郑仁做磨牙器。
2.      将刚从微波炉热好取出,还滚烫的食物喂给郑仁。推搡郑仁脑门,在她因受力向后仰头而嘴巴张开时,张夏英迅速将食物塞进郑仁口中,郑仁因为受不了太烫的食物开始哭泣,张夏英立即停止喂食。
3.      将郑仁脖子夹在腋下,好像拎包一样走来走去
4.      将孩子放在狭窄的电梯把手上不管不顾,自己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和妆容

5.      要求完全不会说话的小婴儿郑仁在吃饭前双手合十说阿门,不做就不给吃饭。
6.      郑仁饿了,给孩子吃辣椒酱作为零食。
7.      因为不想闻到孩子大便的味道,只给郑仁奶粉和粥状辅食。
8.      张夏英要求幼儿园老师也不准给郑仁喂其他辅食,每次老师见郑仁可怜偷偷给她喂了固体辅食被张夏英发现,她就去幼儿园大吵大闹。
9.      因为懒得换尿布,经常不给郑仁喝水,一天不换尿不湿。
10.  张夏英把郑仁长时间单独留在家里,自己出去参加朋友聚会,每天去健身房两小时。
11.  把郑仁锁在车里几个小时,张夏英,安圣恩和亲生女儿去饭店就餐。
12.  如果郑仁哭泣,张夏英就把郑仁坐着的婴儿车用力推向墙壁,让郑仁撞墙。
13.  晚19时把郑仁关在黑暗房间里,任由她害怕,哭闹睡着,自己去参加收养父母的聚会,并美其名曰是北美式哄睡法。
14.  故意绊倒郑仁,将她跌跌撞撞的样子拍下来取乐。
15.  故意用手去捏郑仁的伤处。
16.  用BB弹对准郑仁的脑门射击。还记得安圣恩张夏英带着两个孩子参加收养孩子的综艺节目上,郑仁脑门上的那个黑点吗?那是BB弹击中郑仁脑门留下的伤痕。

17.  郑仁哭了就扇巴掌,撕嘴。
18.  用指甲抠郑仁抠到出血,揪郑仁耳朵揪到耳朵出血。
19.  要求郑仁双腿分开罚站,郑仁不会就挨打。如果郑仁因挨打哭了就再打,直到她能够按照要求站立。
20.  幼儿园老师请养父母给郑仁带一床被子睡午觉用,张夏英回答称只需要在郑仁脸上盖块毛巾就行。
 


2021年1月13日郑仁案一审。检察官在审阅案卷及所有相关证据后,将原本控诉养母张夏英的虐儿罪修改为杀人罪。2月17日即将进行二审。
收养郑仁一个月后张夏英曾向朋友抱怨,怎样也没法对郑仁产生感情。然而她没有因无心抚养郑仁退出收养,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关于收养郑仁的真实理由,咖啡店的老板也许提供了一点儿线索:张夏英带着郑仁走进这家咖啡店,店员招呼欢迎客人光临。张夏英对着陌生店员的回答是,你们好,这个是我领养的小孩哦,我是养母。郑仁自始至终在张夏英和安圣恩的眼中也只是为他们贴金扮演爱心夫妇完美家庭的一个小道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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