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贫穷,父爱的缺失,酗酒的母亲,被长辈猥亵,闭塞和对少数族群充满恶意的环境,自我认知的困难,如果这是你的人生,怎样才能获得幸福?
这是小布的人生。

童年
1972年12月12日,遗腹子缇娜出生在内布拉斯加州的首府林肯。缇娜的父亲早前死于车祸,母亲乔安只有16岁。缇娜还有一个姐姐坛蜜,是乔安13岁时生下的。因为无力抚养两个孩子——乔安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她把坛蜜和缇娜交给自己的母亲,三年后才领回。母女三人住在贫民区,靠着救济金和乔安在商店打工赚的钱过活。

(坛蜜和缇娜)
乔安又结了婚,第二任丈夫对坛蜜和缇娜很好,可是他在和乔安的关系里却总是患得患失,没多久,这次婚姻告吹,坛蜜和缇娜会去前任继父的家中玩耍,直到继父再婚,姐妹两生命中的父亲形象再次并永远缺失。
乔安的父亲在乔安还很小时就抛弃了她和母亲,乔安生活窘困,后来又未成年生女,丈夫遭遇意外身亡,可以说她的一辈子只有痛苦。她没有体会过父爱,也不懂得要如何爱自己的孩子。第二次婚姻失败后,乔安靠酒精麻痹自己,坛蜜和缇娜只能爱咋咋地,自生自灭。于是坛蜜重复了母亲乔安的轨迹,高中时怀孕生子。孩子被送给旧金山的一对同性恋女性收养,“姨妈”缇娜心碎了,她很喜欢小侄子,却只能和他天各一方。

(少女缇娜)
缇娜成绩不错,进高中后在麦当劳打工,赚的钱都攒下来,目的就是脱离家庭。乔安又有了新男友,和男友的相处充满暴力,缇娜受够了,再也不想扯进母亲的情感纠纷里。坛蜜搬去和新男友同居,经常受到男友殴打,缇娜对姐姐的遭遇无能为力。
这时比缇娜高一届的学姐崔茜伸出了橄榄枝,缇娜搬去崔茜家,崔茜非常喜欢缇娜,同时她的占有欲也特别强,如果缇娜没有服从她指定的规则,会被踢屁股。缇娜对崔茜对自己的关注感到很受用,这也许是她第一次被人欣赏和“爱”。
缇娜也会对男生动心,她的暗恋对象是学校一个高个儿爱运动的男孩儿。这些悸动很快被另一些现象打散了:缇娜注意到自己的胸部渐渐鼓了起来,甚至下身流血。乔安告诉女儿这是所有女人都会经历的,每月一次。缇娜无法接受自己身体的变化,她告诉姐姐坛蜜自己一辈子都不想结婚。女孩儿们都穿上显示她们窈窕曲线的裙子,缇娜只穿裤装校服,打领带。
崔茜对缇娜的举动让缇娜时常困惑,两人明明在玩着摔跤,突然间崔茜就把缇娜压制在地上,朝缇娜的脖颈处吻上了。缇娜的朋友注意到缇娜脖子上的吻痕,之后缇娜手臂上,腰部,脸上都有奇怪的淤青。崔茜说缇娜总是做错事,所以需要受点儿教训。
缇娜被打的频率越来越高,从崔茜家搬去姐姐坛蜜住处,坛蜜发现钱包里总是少了现钞,缇娜坚决否认自己拿了姐姐的钱。但是两姐妹因此翻脸,缇娜又搬回母亲乔安家。
比利
高中最后一年,缇娜十八岁,她的梦想是入伍成为一名士兵,这个梦想在笔试时缇娜在性别一栏填写“男”后破灭了。她受了不小的打击。圣诞节前,缇娜和一群朋友去溜冰场玩儿,可能是太无聊罢,其中一个女孩儿提出让缇娜扮成男性,缇娜欣然同意了。裹着胸,裤裆里塞了袜子的缇娜为自己取名比利,虽然个子不高,身形苗条,还是没有被溜冰场的男男女女认出来,缇娜对自己被当成男性很是开心自在。

(电影男孩别哭中主角往裤子里塞袜子)

比利(缇娜)和14岁的女孩儿海瑟约会了。缇娜总是穿男装,对学校的课程好像彻底失去兴趣,开始逃课,挂科,在高中毕业前三天被学校开除。缇娜去加油站工作,想赚钱给自己和海瑟买一辆房车。母亲乔安坚决反对女儿搞“同性恋”,她打电话给海瑟和海瑟的母亲,告诉她们所谓的比利其实是个女生,让她们不要再继续被骗了。
海瑟和母亲当然很震惊,可是一段时间过后,海瑟仍然对缇娜有感情,两人继续着有些不明不白的恋爱。比利(缇娜)告诉海瑟自己出生时是同时有男性和女性生殖器的,可是母亲乔安替他做了选择,以女儿的身份把他养大。他还说自己长大后做了手术,现在已经是完完全全的男性了。在海瑟眼里,比利(缇娜)比其他男性更充满同理心,对自己总是很温柔,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从未发生过关系。


(缇娜和海瑟)
乔安见自己带来的真相居然没有吓退海瑟,逐渐加强了攻势,她不停给海瑟家和缇娜打电话或留言,咒骂她们是同性恋,下流等等。不堪其扰的缇娜向警局投诉母亲骚扰自己,随后撤销指控。缇娜和乔安的关系经过这件事变差了很多,缇娜内心承受的压力外人很难感同身受。
缇娜和海瑟讲的故事真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她从生理上而言是如假包换的女性。一九九零年代初,所有的医保和医疗保障都拒绝支付变性手术的费用,缇娜如果想要进行手术,必须自己承担数万美元。这对于长期靠救济金和打小时工维持生计的一家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退一步来说,乔安哪怕有钱也不可能同意缇娜变性。
缇娜有了一些很不好的习惯。海瑟的母亲发现自己的银行卡里少了钱,支票不见了。缇娜被捕,被判伪造罪罪名成立(她假造了海瑟母亲的签名,盗取了海瑟母亲的存款),处18个月缓刑。法庭要求缇娜必须在缓刑期间完成高中学位。缇娜偷钱,并非是为了自己挥霍,而是把大部分钱用来给女性朋友买礼物,讨她们的欢心。她会告诉她们自己家境很好,奶奶会有一大笔遗产给她。她之所以说谎,也许是出于虚荣,也许对自己的出身感到丢脸。
 
我是谁-只开了两周的那扇窗
海瑟决定分手,缇娜搬出了海瑟家,住进她男性朋友的拖车。这时缇娜为自己改了名小布(取自她的姓氏),乔安和小布的朋友为他非常担心。(本文自此以小布和他指代缇娜。)在性别观念很传统的林肯市,万一小布的男性朋友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很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其实这件事很复杂,乔安和小布的朋友以为小布是同性恋,小布自己也很混乱:她是因为不想被看作“同性恋”才想要做男性,还是原本就不想拥有女性的身体,并且觉得自己的灵魂是男性?
同理,对于海瑟和其他可能和小布交往的女性而言,她们交往的是同性,所以应当被看作是同性恋,还是说她们交往的是困在女性身体里的男性,所以是异性恋?这些名词和定义对于纯粹的感情不重要,但对于切切实实生活在世俗中,需要服从道德法规,承受外界的评价和眼光的普通人来说,又是不得不面对和厘清的。
1991年底,19岁的小布因过量服用抗生素被前女友海瑟送往医院抢救。他告诉医生自己不是想要自杀,医生把他送进防自杀监控之下,对他进行了心理评估。评估的结果是小布具有性别认知障碍,需要长期的心理干预和治疗。小布在母亲乔安和姐姐坛蜜的陪同下见心理医生,并打开了一部分内心。
小布告诉心理医生,自己和姐姐还很小的时候,家中的一个亲戚,他们的叔叔把他俩强暴了。这件事给小布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可是他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因为他还是很爱这个叔叔。1990年,他再次被强奸。小布没有向心理医生透露这次行凶的罪犯,在被侵犯后也没有向警方报告。
在心理医生的鼓励下,小布和母亲乔安有了一次关于他性别问题的谈话,他提到自己想要进行变性手术的术前评估,乔安对此嗤之以鼻。一方面性别认知障碍这样的名词对她来说太难理解,另一方面,作为母亲的她无法调整自己的心态接受哪怕面对小布的心理和生理问题。
一次心理咨询的疗程,乔安也被邀请参加,小布向母亲说出了自己和姐姐幼时被猥亵的事情,乔安无比震惊,心痛,母子抱头痛哭。乔安没有想到两个小孩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侵害,而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毫无察觉。她甚至觉得小布之所以会有如今的这些困惑,根本就是小时候受到的伤害造成的。
接受治疗的小布似乎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对自己身份的困惑,对过去经历的不堪承受,与母亲的关系,也许都有改善的可能。只是,两周后疗程结束了,心理治疗很贵,小布和家人也尽力了。
爱与终局
小布伪造他人签名盗用信用卡和支票的轻罪不断,为了逃避警方对他的“关注”,他1993年搬去距林肯市100英里,两小时车程的福尔斯城。到了陌生的环境,小布对所有人表明的身份是男性,和当地的一些居民成了朋友,其中就有为他解决住宿问题的丽莎。丽莎比小布大三岁,是个未婚妈妈,带着刚出生的儿子坦纳住在郊区。丽莎很好客,经常收留外来的朋友到自家暂住,当然朋友们也会帮她打理家务作为回报。

(丽莎家)

(丽莎)
小布很喜欢坦纳,丽莎去上班或者有事要忙的时候,小布就会负责照顾小坦纳,他对坦纳总是很有耐心,不管坦纳怎么哭闹,或是需要换尿布,清洗身体,小布都能细心做好。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丽莎对小布很有好感,两人虽然没有成为男女朋友,却在酒后发生了关系。丽莎没有察觉小布有任何不对劲,对小布是男人毫无怀疑。
这年秋天,通过丽莎,小布又结识了更多福尔斯城的居民,包括改变他命运的拉娜,拉娜的姐姐莱斯利,莱斯利的新男友菲利普,妈妈琳达,拉娜的朋友米歇尔,以及米歇尔的哥哥洛特和他的朋友尼森。福尔斯是个人口只有几千人的小城,大家对新来的小布都充满好奇。拉娜被身形苗条,作为男性个子不高(小布身高5尺5寸)的小布吸引了。他们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化学作用,整天粘在一起,还住在家里的拉娜每晚都因想念小布睡不着觉。小布和洛特还有尼森则很快称兄道弟,关系不错。


(小布和拉娜)
11月小布又一次因为伪造支票被捕,被关进女子监狱,报纸的社会专栏刊登了缇娜的消息。这样一来,小布在福尔斯的新朋友都知道他是女儿身了。小布的母亲乔安和姐姐坛蜜接到通知却拒绝为他交纳保释金,她们对小布屡教不改实在是太失望,已经不想再帮他了。拉娜借口要烫头发,问自己父亲要了张空白支票,后来填写了$500美金,才把小布捞了出来。
小布告诉拉娜自己生来就有男性和女性的性器官,正在为做变性手术做准备,以后就会成为男性。得知小布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女人,拉娜震惊,和他有过关系的丽莎生气,两人通了电话专门讨论此事。而感到被小布耍了,气不过决定报复的,是拉娜朋友的哥哥洛特和尼森。洛特和尼森都是刑满释放人员,智力低下,尼森在学校测试智商仅有76。

(尼森,洛特)
12月24日,所有的朋友都到尼森家去参加圣诞前夜的聚会,在聚会上局面很快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拉娜已经不知道该认定小布是男性还是女性了,可是又还对他充满爱;尼森曾和拉娜交往,他和洛特看不惯拉娜和变态谈恋爱。在酒精的助力下,尼森和洛特把小布抓到拉娜面前,脱下了小布的裤子,要求拉娜好好看看小布的下身,究竟是男是女。拉娜用手捂住双眼,但在尼森和洛特的坚持下,还是看了小布的身体。
尼森和洛特开车去拉娜家,把小布的性别告知拉娜的母亲琳达,琳达暴怒——女儿居然和同性交往。她当即宣布家中不再欢迎小布上门。
尼森和洛特回到聚会后让拉娜赶紧回家,小布请求她不要走——小布很害怕接下来尼森和洛特会对自己不利。拉娜还是离开了,把小布留在尼森家。午夜过后,尼森和洛特都已醉醺醺了,他俩把小布带进浴室,对他拳打脚踢之后又挟持上车。三人开车到了偏僻之处,小布被强迫坐到后座,脱了裤子,尼森和洛特轮番对小布实施强奸和鸡奸。完事后尼森再揍了小布,押着他去尼森家淋浴冲掉一切物证,还警告他不准向任何人提及当晚发生的事情,不然他性命难保。
小布趁独自在浴室时跳窗逃跑,拖着受伤的身体,没有穿外套,光着脚,徒步去找拉娜,拉娜被浑身是血的小布吓到了。小布苦苦想要隐藏的秘密被曝光,一直希望成为男性的梦想被其他男性以他们的暴力狠狠击碎:看吧,我们才是真正的男人,可以用拳头和生殖器进攻以掩饰我们的恐惧。
拉娜说服小布报警并去医院进行强奸证据采样。接警的是外表像人的一名生物,姓劳。劳警官对小布如何被强奸还有其他与案件无关的细节进行了巨细靡遗的询问,包括小布被奸污时的姿势,有没有挑逗两名嫌犯,嫌犯有没有抚摸小布,小布有没有性经验,为何小布要装成男性和其他女性约会,小布有没有亲吻女性等等。

(劳警官)

劳警官对小布问话的录音最后一部分在日后神秘消失,因此除了劳本人外再没有其他人可以了解小布在生理心理已经遭受巨大伤害之后还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羞辱。更顺理成章的是,小布在医院做的采样不翼而飞。
12月28日,警察去向尼森和洛特询问24日晚至25日凌晨发生的事件,劳警官不允许手下逮捕两人。第二天小布的姐姐坛蜜致电劳警官,质问为何两名罪犯还没有被关起来。劳警官以“它”称呼小布,称坛蜜没有资格过问警方的工作。
12月30日,小布给母亲乔安打了电话,乔安很担心孩子,求他赶紧回家。小布回答说:“我三号回去,一切都会没事的。”
听说小布报了警,尼森和洛特开始四处打听他的下落,从朋友家偷了枪,喝得烂醉。两人开车去拉娜家准备杀人,小布并不在那儿。事前已经宣布小布是不受欢迎的人的拉娜的母亲琳达向两人透露小布正在丽莎家。尼森对拉娜留下:“对不起,我希望你不会恨我。”这样的话语就和洛特走了,丽莎家是他们的目的地。12月31日凌晨一点,丽莎被破门而入的尼森吵醒,她才八个月大的儿子坦纳就躺在旁边的婴儿床上。丽莎拒不承认小布在自己家里,可是尼森和洛特不相信,自顾自开始在她家搜人,很快就在丽莎床下找到藏在毯子下的小布。
尼森一把抓住小布,把他从床下拖出来,开始大喊大叫,坦纳被吓醒了,哇哇大哭。枪响起来,小布蜷成一团倒在床上,接下来是丽莎。尼森追问腹部中枪的丽莎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丽莎不得已说出菲利普的名字,菲利普那时正和拉娜的姐姐交往,好巧不巧的是在那晚睡在丽莎家。
尼森和洛特把躲在其他房间的菲利普抓到丽莎卧室,对丽莎补了一枪,结果她的性命。菲利普求饶,洛特再把他带到起居室,对他开了两枪。两人最后回到卧室,对着小布和丽莎又连发几枪,尼森向洛特要了刀朝小布胸口刺去,确认他死透后扬长而去。


(遇害的丽莎和菲利普)
当天下午丽莎的母亲去照顾外孙,这才发现女儿和两个陌生人横尸家中。尼森和洛特被捕,尼森当即交待是洛特杀了三个人。根据尼森的讲述,警方在河中找到他们丢弃的手套,刀和手枪。

尼森通过举报洛特换取减刑,按他的说法他在强奸小布一案和杀害小布,丽莎,菲利普三人一案中都只是洛特的从犯。尼森获终身监禁。洛特拒不承认是自己开的枪,陪审团判处他三项谋杀罪名成立,法官对其处以死刑。
2007年尼森突然发声称是自己射杀了小布,菲利普和丽莎。洛特以此为由向法庭申请重审,被拒。
2006年尼森与服刑期间结识的笔友订婚。2013年洛特提出结婚申请,对方是华盛顿州一名50岁女性。如今洛特还在排期等待死刑执行。


接受媒体采访时洛特承认他和尼森原本的计划是要把小布的手和头都砍下来丢掉,这样就没人能认出受害人了。尼森则说他靠伤害和杀人来释放心中的愤怒,焦虑。
拉娜和她的妈妈琳达靠着接受媒体采访赚了一些小钱。她们还起诉男孩别哭电影,声称制片人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就将她的故事搬上银幕,剧组选择与她私下和解,具体数目不明。

乔安向民事庭起诉福尔斯城所在县的警局以及劳警官,因为他们对小布报案的不作为间接导致他的死亡。乔安胜诉,得到$17,360.97美元的赔偿——法官认为原定的$8万美元中,尼森和洛特需要承担85%,小布自己需要承担1%。
1999年以小布的经历改编的电影男孩别哭上映,希拉里斯万克以在该片中的表演一举夺得当年的金球奖和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她多次公开对小布表示感谢。乔安并不买账(靠贩卖他人的痛苦获利后,再轻飘飘地呼吁平权,呼吁公众关注弱势群体,总有沽名钓誉的嫌疑。)乔安说:“对于不同的人对自己并不了解的事情指手画脚我感到非常厌倦。”这位母亲拒绝以“他”称呼小布,坚持叫他缇娜。

(乔安)
 
缇娜,布兰登,Teena Renae Brandon,1972年12月12日生,1993年12月31日遇害。
他在这世界待了二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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