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条命迟早死在他手里。”


2023年7月20日晚23时,35岁的周云霞在广州荔湾区沙洛工业园园区门口被尚未离婚成功的丈夫赵留超刺死。

(周云霞)
周云霞1988年出生在广东省湛江市下辖的一个村子,在家里五个孩子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村里并不在意孩子们的学业,加上家境清贫,父母都是专职务农,偶尔帮人砍树,周云霞的大哥二哥十四五岁就辍学外出打工,而留在家里的周云霞除了做家务,还要帮忙照看弟弟妹妹。

(周云霞和妹妹)
2008年初,20岁的周云霞去深圳的制衣厂打工。春节回家过年再返回深圳后,家里和周云霞失去联系,父母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是否安好,村里起了周云霞被骗去做传销的传言。周家人在挂念担忧里度过两年,才又接到周云霞的消息——她和人恋爱并已经生了孩子。
周云霞和赵留超是2008年,周云霞刚到深圳时认识的,赵留超比周云霞大两岁。此后不久周云霞跟随男友回到他河南驻马店平舆县的老家,第二年周云霞诞下一个男孩。
2010年回湛江老家探亲的新手妈妈周云霞像是变了个人,以往喜欢打扮注重外表的她穿着老旧的衣服,瘦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她告诉娘家人,公婆不准她用手机和外界联络,坐月子期间她身无分文,所有的婴幼儿用品都只能靠公婆去离村子五公里远的镇上的集市购买,她根本就没出过村。她提起被丈夫家暴,落下了头疼的毛病。父母劝她干脆别再去河南了,湛江老家村子里很多女孩也和她一样,没领结婚证生了孩子,因为各种原因,离开男友家后再也没回去过。周云霞没有接受父母的提议,一方面她放不下幼小的孩子,另一方面她说:“这个男的知道我们家的地址,跑不了的。”
此后的数年,周云霞都在外打工,对于和赵留超的关系,她很少向家人提及。
2014年,周云霞去平舆县生下老二女儿后,去了广州工作。周云霞和妹妹周云珠同在一家养老器材公司做销售,两姐妹整天都在一起,但周云霞仍然几乎从不妹妹谈自己的感情和婚姻状况。

(周云霞赵留超和儿女)
2015年周云霞和赵留超商量,让赵留超去考驾照,以后开网约车赚钱。两人联系了外地驾校,准备办手续时,学校告知赵留超,因他证件不齐无法报名。赵留超暴跳如雷决定再也不学开车,转头就去出租屋要求退租。房东不同意,赵留超就把室内的家具都砸了,房东惊吓不已,只得退钱。
游手好闲的赵留超出轨,婚外女友怀孕,只能由赵留超的父母出面,出钱摆平。

(周云霞赵留超的出租屋)
2018年,30岁的周云霞和赵留超在广州的城中村租了一个不到30平方米的出租屋,月租仅需250元。周云霞请朋友到家里吃饭时,总是照顾赵留超的口味,准备面食而不是米饭做主食。
2020年,周云霞和朋友詹小燕租了一个两层的店面,一楼美甲,二楼按摩推拿。詹小燕成了最了解周云霞难处的人,与年纪相仿的女客人闲聊时,周云霞透露常被丈夫虐打,詹小燕也总是看见周云霞脸上身上带着伤出现。周云霞曾经为了躲赵留超,在店里打地铺过夜,她说过:“我这条命迟早死在他手里。”
每次的导火索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周云霞晚饭做晚了、给在河南的孩子们寄生活费,只要起了争执,赵留超就会上火,呼巴掌都是常事。如果周云霞反抗,赵留超会变本加厉对她动粗,要她下跪认错,不然也会打到她无法忍受而不得不下跪认错。
一次周云霞和詹小燕去KTV唱歌,两人刚唱了半小时赵留超就打电话找人,周云霞回说等一下回家,不想赵留超立马发飙,给周云霞拨打视频吵架。周云霞接完视频后为了回家不挨打,匆匆走了。
周云霞感叹和赵留超生孩子时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当然也没有看清赵留超的人品。周云霞更对詹小燕坦承,早在2014年生二女儿时,就发现赵留超出轨。她提过很多次离婚,但赵留超不同意,软硬兼施变着手段阻止,要不就是下跪道歉,要不就是逼周云霞说出她父母家人的地址,说离了婚就去杀她家人。因为有一年周云霞带着赵留超回过湛江父母家,她非常后悔赵留超会对自己的父母不利。
周云霞工作渐渐忙起来,要等到晚上19时、20时才能到家,回家晚了又引起赵留超不满。
赵留超的工作是帮客人搬运钢琴或空调等大型电器。赵留超身高1.8米,体重170斤,力气惊人。赵留超脾气极差,随身带刀。在平舆县老家时,赵留超和父亲起口角,举起菜刀满村子追着父亲跑。而工作时被开货车的同事剐蹭到,赵留超又和人大吵,回家还是骂个不停,第二天还要带刀去教训同事。
2023年春节,周云霞跟赵留超回平舆县老家,当时被殴打的周云霞报了警。警察出警见到嘴角流血的周云霞,询问是否需要对赵留超执行拘留,周云霞犹豫后没有同意。警察走后赵留超恼羞成怒,又打了周云霞。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周云霞回广州上班,赵留超留在河南装修两人在平舆县县城买的新房。夫妇又一次因装修款的问题在电话里吵了起来,周云霞又一次提出离婚,赵留超第一次松口答应,要周云霞:“你回来我跟你离婚”。周云霞差一点就打算叫上亲戚去河南办离婚,但还是怕赵留超会对家人动手,她们人生地不熟,在赵留超老家,没有任何胜算。
6月底,周云霞和赵留超在赵留超老家县城买的新房装修完成,两人从打工的广州回到赵留超老家查看房子,周云霞的父母妹妹为了支持她,陪她和赵留超一起去了河南。除了看县城的新房,周家人还开车去了赵留超父母所在的村子,周云霞在那里先后生下两个孩子。周家人没有想到赵家的生活条件那么……普通,生活用品都需要步行一两公里去隔壁村的小卖部购买。赵家没有建楼房,只有砖砌的两间平房,院子里下雨过后满是泥泞。
7月6日,周云霞将自己名下的30万元存款转入了婆婆李月美的账号。
7月7日,周云霞和赵留超签订离婚协议,里面提出两个孩子归男方抚养,房子归大儿子,夫妻共同存款40万元暂时由男方保管,领取离婚证当天男方将付给女方20万元,领取离婚证之前如果男方有辱骂殴打女方的行为,需要赔偿女方精神损失费10万元。
向平舆县法庭递交离婚申请当天,赵留超就变卦了,他告诉周云霞:“离婚你想都不要想”,并对她动了手。
7月8日,赵留超返回广州,周云霞没有和他一起走。周云霞这才告诉妹妹周云珠自己决定离婚的消息。她对妹妹所说的理由是双方在孩子教育问题上的分歧。周云霞想把孩子带到广州过暑假,赵留超却不同意。
7月9日,周云霞回到广州,从和赵留超租的房子里搬走,和妹妹一起借住在三弟家。
一周里,赵留超经常给周云霞发微信要求挽回,拒绝离婚,有时候他又会松口让周云霞回家收拾行李,似乎已经同意离婚。
7月16日,周云珠和姐姐交流,责怪她不应该仍然和赵留超保持联系,周云霞透露,自己的工作微信号被赵留超登录,赵留超时常骚扰自己的客户,还威胁说会搞乱周云霞的公司。以前以为赵留超的暴行只是一年偶尔一两次的周云珠这才了解,姐姐受到的虐待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周云珠想要给姐姐出头,在微信上问赵留超为什么一定要见面,赵留超先说互相认错,后又说要周云霞给他下跪道歉。周云珠质问赵留超婚内出轨,对姐姐家暴,赵留超却说都是周云霞说话难听逼的,而威胁她人身安全是因为她要抛夫弃子。赵留超甚至说不可能和平解决离婚,“身后事我都安排好了”。
随着赵留超越来越频繁的恐吓,出于对赵留超的害怕,周云霞几天都没有去上班。
7月20日,下午17时许,回到三弟家的周云珠见到紧张的姐姐,周云霞给她看赵留超以去找周云霞哥哥要挟与周云霞见面。周云霞和周云珠的哥哥与赵留超住在同一个城中村,赵留超上门闹事易如反掌。周云霞对妹妹袒露了赵留超会杀人的担心。周云珠咨询过法律系统工作的朋友后,决定报警。姐妹俩随即去派出所,向民警展示了赵留超威胁杀人的微信记录,民警问周云霞赵留超是否知道她的现住址,得到否定答复后,民警说:“你害怕有什么用?” ,要周云霞不要去见赵留超。期间正好赵留超再次给周云珠打电话骚扰,民警接起电话,问赵留超想要做什么,赵留超答说想见周云霞。民警提出让赵留超到派出所来见周云霞,赵留超没有同意。民警警告赵留超不要乱来后就结束了通话。
那时赵留超正和同事坐在货车上,赵留超很不耐烦,埋怨司机开车太慢,下车后他告诉同事自己有事,需要请一两天假。
18时许,得不到警方帮助的周云霞姐妹离开派出所,赵留超又给周云霞发信息要求晚上22时见面,仍然是以不见面就去杀周家大哥做筹码。周云霞姐妹回到三弟家后越想越不对劲,打车去大哥家,在车上商量合适的见面地点——荔湾区沙洛工业园区大门,通知了大哥和四弟随行。周云霞告诉妹妹:“我不想他伤到家里任何一个人,我自己更加不想死。” 周云霞还给赵留超的父亲打电话,要他放心,说即使离婚还是会把他和赵留超的母亲当成自己父母。
21时,赵留超在朋友圈更新:“我没有回头路了……”
晚22时,周家四弟叫上家里的大舅,表哥和表哥餐厅的员工一起开车赶到沙洛工业园区门口,那里有路灯和监控。随后周家大哥骑着电动车也到了。近23时周云霞和周云珠才出现。见所有的男人都穿着拖鞋周云霞不太放心,她怕赵留超会带刀,但周家的哥哥弟弟都不太在意,他们觉得赵留超不至于会在公共场合动手。
几分钟后赵留超骑着电动车来到,将车直接冲向聚在一起的周家人,大家四散躲避。赵留超将车往地上一扔,就向着周云霞和周家大哥的方向冲去,瞬时间人烟稀少的园区门口响起周云霞的一声惨叫。
赵留超手持匕首径直向周云霞刺去,周云霞受伤后尖叫着朝园区大门跑去,在岗亭旁边摔倒,正准备爬起来时赵留超追上,对着周云霞的左胸部连续捅刺数刀,这时周云霞的哥哥和帮忙的男性亲友才跟上来试图制服赵留超。赵留超身形健壮,五个男子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按倒。

(案发后急救人员来到现场—沙洛工业园区门口)
周云霞因心脏中刀,失血过多,当场死亡,赵留超作案的过程不到一分钟。周云霞的大哥右胸和左前臂被赵留超刺伤,其他三名男子亦有不同程度伤势。35岁的周云霞被刺死这日,是她和赵留超递交离婚申请后冷静期的第13天,还有17天,她才能结束维持了十四年的婚姻,但她等不到那一天了。和妹妹去派出所报案时,周云霞曾想请民警出具人身保护令,民警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请求。像周云霞一样面对婚姻困境和充满暴力的配偶的女性,能够得到的保护少之甚少,离婚会被劝和、即使交了申请还有冷静期、过了冷静期离婚后也无法阻止丧心病狂的前夫实施伤害。
湛江的习俗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回娘家下葬,她的骨灰被暂时安放在广州的寺庙里。赵留超的父母要求周家人出具对赵留超的谅解书,才会同意让周云霞葬在夫家。人都死了,葬不葬,葬在何方,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