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联帮帮主的戏剧一生


      马偕药局枪案
1980年代到1990年代末,台湾省黑枪走私猖獗,枪支泛滥,黑帮分子和罪犯弄到武器很容易,引发严重治安问题。犯下白晓燕命案、方保芳诊所血案、南非武官挟持案等案件的林春生、高天民和陈进兴等人就曾于1997年在台北市中山区五常街与八百名荷枪实弹的警员发生枪战,歹徒林春生中弹受伤后自行了断,一名警员曹立民被高天民击中,送医不治,光荣殉职。(林春生、高天民、陈进兴案原案链接)
两年后,中山区内又起波澜。1999年5月27日,周四,17:15台北市警局中山分局接到报案,农安街一百二十五巷及马偕药局发生枪案,有人中枪疑似已经死亡。警察和鉴证人员赶到现场,进行调查和取证。马偕药局内血迹斑斑,一人趴在地上,已无生命体征。警员一眼认出死者是大名鼎鼎的北联帮前帮主唐重生。
唐重生胸口和右大腿各有一处枪伤,手上握着一把以色列产IMI941半自动手枪,子弹没有上膛。药房门口有两个90式制式手枪的弹壳。鉴证人员后来又在路边的一辆车的挡风玻璃上发现一个弹孔,驾驶座座椅下另有一个90式手枪弹壳。

42岁的唐重生两年前退出北联帮,按说应该与黑道再无瓜葛,为何会与人在街巷发生冲突,警方需要厘清案件缘由,找到凶手。目击者表示唐重生被击倒前曾与凶嫌有过拉扯的动作,对方开枪后,跑到吉林路和无名巷路口,靠近一辆白色奔驰车,似乎想要开车逃跑,但最终没有上车,而是步行离开。警方从这辆汽车内搜出一把枪械和数发子弹,车主为一间汽车租赁公司,其记录显示近期车辆被一名绰号阿达的人借走。
根据车内提取的指纹,警方锁定阿达是27岁、身高近190公分、大同区南兴街的角头吴明达。唐重生被枪杀一案的目击者确认阿达吴明达就是凶手。

(吴明达)
唐重生住在农安街。案发当天,他由友人开车送回住处,友人目送他进入大楼搭乘电梯后离开。稍晚唐重生由家下楼去马偕药局打戒毒针,走出药房去路边的槟榔摊买香烟,却在农安街125巷与吴明达狭路相逢。唐重生和吴明达此前有嫌隙,5月27日遇见时,吴明达向前辈唐重生打招呼,不想唐重生从口袋里掏出枪来,吴明达立刻作出同样反应,并上膛拉开保险,对着唐重生就开了一枪。子弹从唐重生的右胸进入,贯穿心脏和肺脏后从左背部射出。唐重生一边转头逃回马偕药房,一边试图反击。吴明达不依不饶,追进药局,对着倒地的唐重生又补了两枪,其中一枪射中唐重生腿上的大动脉,唐重生心脏肺部和动脉中弹,毫无生还机会。

(案发现场及吴明达停车地点)
数日后警方接到报告,中和辖区内一家漆弹场发生枪击事件,嫌疑人用真枪对着漆弹的靶子射击,漆弹场工作人员指认开枪的男子正是犯下马偕药局命案的吴明达。吴明达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不断有线人提供关于他的线索,他曾出现在桃园酒店,消费后拒不付账还叫嚣自己杀了唐重生。6月16日晚警方获悉吴明达在桃园八德现身,二十多名警员身穿防弹衣,携带冲锋枪于21:30赶到当地的一间中古车行,将警车停在马路对面,先行观察情况。吴明达随身配有大量武器,极度危险,如果与其交火很可能伤及无辜。等了约一小时,路上行人渐少,坐在车上的警察透过没有拉起窗帘的车行办公室的窗户紧紧监控室内人员的一举一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头发有些稀疏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警察判断是吴明达,马上下车过马路前去实施抓捕。警察的行动惊动吴明达,他立刻从左右各掏出一把枪,将一把枪架在车行老板的脖子上,逼老板挡在自己身前作人肉盾牌,用另一把枪对着警察,以老板的生命安全威胁警方后退。
车行没有后门,吴明达挟持老板走出前门,与对他呈扇形包围的警察对峙。警方碍于车行老板,并不占优势,吴明达一步步向前,走到一辆车前,试图开车离开。他摸了摸口袋,才意识到忘了把车钥匙从车行办公室带出来,无法开门。
警长下令要警员对空鸣枪对吴明达形成震慑,一时间,二十多把枪同时击发,其中一名警员趁机对着有些慌乱的吴明达开枪,射中他的臀部和小腿。吴明达眼见逃脱无望,对警察大喊说:“我投降!我投降!”警察命令吴明达把手中枪械丢到前方空地,狡猾的吴明达起初只丢了一把枪出来,经提醒,才把另一把枪也丢出。警方即刻上前将其制服抓捕。
吴明达随身的现金和支票共计金额达60多万元台币,原来5月27日他枪杀唐重生后,曾逃到过大陆,近期偷偷返台。他知道警方一定了解他名下的是宝马汽车,为了逃避警方通缉和追捕,他到车行想要换车,带钱跑路。
吴明达说唐重生的死纯粹意外,虽然他和唐重生不和,还是按照江湖伦理向唐问好,是唐重生先拔枪做出攻击姿态,他出于正当防卫才会开枪。对于传言夹在唐重生和吴明达之间,间接导致唐重生被杀的舞厅小姐蓝天,吴明达矢口否认蓝天与案件有关,要警方不要牵扯她。
然而警方掌握的事实是,唐吴二人的矛盾的确因蓝天以及另一名黑道人士小胖而起。检警认为吴明达因债务纠纷想要向唐重生寻仇。
舞厅小姐蓝天,跟唐重生在一起后升任舞厅大班,和唐重生一起投资六合彩的生意。一段时间后,蓝天无法接受唐重生吸毒,与其分手,但投资的四百万一直没有拿回。蓝天后和吴明达交往。被警方要求配合调查时蓝天称从未请吴明达替自己向唐重生要钱,或教训唐重生。
另外,唐重生和吴明达因处理绰号小胖的万国帮成员的赌债问题早有矛盾。知情人还透露,马偕药局案发前一天唐重生还骂过吴明达。两人新仇旧恨,虽然唐重生在道上有很高地位,吴明达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有用干掉帮派老大来替自己立威的意图。唐重生遇到吴明达时,拔枪却没有给枪上膛,被推测是无意动武,只想恫吓吴明达;而唐重生的生活轨迹并不是秘密,吴明达极可能是故意到马偕药局去堵唐重生,唐重生意识到危险,所以掏枪。
      重生为爱重生

(唐重生告别式)
6月19日,北联帮为唐重生举办告别式,除本帮派外还有其他帮派的成员,共一千多人前往吊唁。唐重生的前妻胡慧中没有出现。
唐重生1957年生人,胡慧中1958年生人,二人都在北投眷村长大,都是军人子弟,是邻居同学和朋友。唐重生高大帅气,胡慧中美貌乖巧。唐重生念的是中山国小、新明国中和成功高中,胡慧中在北一女夜间部,唐重生和几个小弟总是跟在她身后想要搭讪。
十几岁时,唐重生与当年北联帮的八大护法之一海豹在北投市场结识,海豹收唐为干儿子,带入帮派。
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原案链接)改编自真实案件,1961年,曾就读建国中学夜间部的少年、外省子弟茅武因情感纠纷在牯岭街以刀杀死女友刘敏。茅武曾与四人成立璧玉帮。导演杨德昌和茅武、刘敏是同届同学,电影中贯穿始终的是外省下一代随父母溃逃台湾后“对前途的未知与惶恐”。电影片头字幕写下:“在这种不安的气氛里,往往以组织帮派,来壮大自己幼小薄弱的生存意志。”北联帮就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同时期、1958年(唐重生一岁时)台北北投七个眷村的青少年结盟,后形成的帮派组织。

(北联帮最初由北投七个眷村的青少年集结而成)
北联帮成员多为眷村子弟,与同是外省卦的竹联帮和四海帮同期。北联帮的主要活动范围初期在台北市北投区,当年北投是色情业据点,北联帮的帮众与色情业者合作,以收取保护费和经营地下赌场为主。1960年政府取缔性行业,北联帮逐渐将势力范围扩大至台北市中山区,靠着多年间积累的财富和资本“转型”向地下钱庄和高利贷房贷,被戏称棺材帮,意指北联帮连人们的棺材本也要掏空。由于北联帮财力雄厚,各帮派都会找北联帮调度头寸,是以北联帮又被称为黑道急救站。
胡慧中被父母寄予厚望,在同龄人迷茫失落的时候努力学习,1976年考入台大历史系夜间部,似乎会按照母亲期翼的人生道路所行皆坦途。然而胡慧中并不在意过得浑浑噩噩的唐重生,在考上大学的这一年和唐重生相恋,两人是彼此初恋,爱得轰轰烈烈。
唐重生和一帮人为了挺朋友,在台北市南阳街与人发生打斗,刺伤一名学生。参加大学联合招生考试前,唐重生被警方逮捕,1977年20岁的唐重生被判杀人未遂罪名成立,处刑五年,留下前科。

(电影欢颜剧照)
1978年20岁的胡慧中被制片人相中出演电影欢颜,影片中齐豫演唱橄榄树红遍两岸三地,胡慧中也被提名金马奖最佳女演员,演艺事业一帆风顺。
在胡慧中父母的强烈反对和胡慧中、唐重生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之下,胡、唐黯然分手。
1981年胡慧中从台大毕业,拍摄了一系列文艺片。随着文艺片不再如以往盛行,胡慧中为了突破瓶颈,去香港影视圈闯荡,在洪金宝执导的电影霸王花中饰演女警,成功转型。

(唐重生)
唐重生在北联帮混得如鱼得水,他天生具有领袖特质,从不逞凶斗狠,反而总是西装革履,显得文质彬彬,竟然得到帮内成员敬重。1990年代,北联帮帮主黄宝镛逃亡海外,代理帮主无心掌控帮派,内部成员推荐唐重生任新帮主。唐重生要求帮众不偷不抢不吸毒,集中精力发展地下钱庄、暴力讨债和收取色情行业保护费的“业务”,后期更将版图扩张到酒店和娱乐行业。北联帮在唐重生的管理下风头更胜,有2,000多名成员,与其它众帮派关系良好。唐重生被道上称为“重重”,其个人赚取大量金钱,名下有奔驰、保时捷和蓝宝基尼跑车。

(电影猎魔群英爆炸镜头,中间的是胡慧中)

(胡慧中受伤住院)
1989年胡慧中在香港拍摄猎魔群英时,在一场爆炸戏中遭遇事故,被炸弹从三楼炸到地面,头发眉毛睫毛都烧没了,全身大面积烧伤,幸好脸部没有被深度烧伤。经过漫长的治疗和恢复期,胡慧中虽然恢复容貌,却由于心理创伤一年多不敢出门,不敢见光,只能靠安眠药入睡,甚至考虑过退出影坛。在反复的心理建设后,胡慧中决定复出。
1993年由香港返回台湾宣传专辑的胡慧中和唐重生的哥哥在台北机场偶遇,哥哥告诉胡慧中,唐重生尚未结婚,还在等胡慧中。多年来,胡慧中也只是和一名空乘传出过绯闻,此外感情一片空白。
胡慧中和唐重生的哥哥互相留了电话,唐重生主动与胡慧中联系。10月10日,两人在分开十多年后再度相逢,一起去唱卡拉OK,爬山,旧情复燃。唐重生带着500万台币上门求婚,承诺会重返正途。

(胡慧中和唐重生)
1994年5月12日,37岁的唐重生和36岁的胡慧中在台北秘密公证结婚,定好11月办婚宴。唐重生绝非胡慧中母亲心目中的理想女婿,为了唐重生的事,胡慧中母女有了很深隔阂。原定的婚宴只能推迟。胡慧中也许没有预料到的是,无论唐重生和北联帮与其它帮派有多么不一样,不靠打打杀杀,试着从事正经生意,他们还是免不了与黑社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唐重生经常出入赌场
每场输赢高达数百万元;更糟糕的是,他违背自己对帮内的规定,染上毒瘾,从安非他命到海洛因,弥足深陷。
1996年中,胡慧中向记者承认单身。胡慧中的离开令唐重生下定决心戒毒,并与过去做切割。同一时期台湾警方加大对黑社会活动的打击力度,展开治平专案,分阶段进行扫黑行动,黑帮成员或遭到逮捕,或远走海外,各大帮派风声鹤唳。
1997年1月23日,唐重生带着11个帮众、一把380手枪和八发子弹到台北市刑警大队自首,宣布脱离北联帮,希望能够重新做人,像自己的名字那样——重生。他对着记者的镜头说:“以后北联帮的任何事情,跟我无关。”被问到作出这个重大决定是否与胡慧中有关时,唐重生称那是个人隐私,请记者不要将无辜的第三者牵扯进来,帮忙保留一些隐私权。


(唐重生在台北市刑警大队接受记者采访)
不到八个月后。1997年9月12日,胡慧中和香港前民政事务局局长及眼科医生何志平结婚,两人经人介绍相识才不过短短数月,这段婚姻却得到胡慧中母亲全心全意的支持。

(胡慧中和何志平的婚礼)
1999年5月27日唐重生横尸马偕药局,胡慧中与何志平新婚一年八个月。她没有出席唐重生的告别式,新闻说她痛不欲生,只是不方便出面,新闻又说他至死仍想着要和她复合。其实哪有海枯石烂,唐重生终究没能摆脱过去,死于非命。如今记得唐重生的也只是他年少时的旧邻旧友,北联帮也已式微。
2000年,42岁的胡慧中生下与何志平的女儿,淡出娱乐圈。
命运于胡慧中何尝不是一种残酷。2017年何志平在美国被捕,美国司法部指控其代表中国的能源公司中国华信向非洲两个国家的高官行贿数百万美元以换取华信在乍得和乌干达的商业优势。根据美国海外反腐败法,任何外国企业或个人只要通过美国的邮件系统通信或使用美国的商业工具进行支付,就满足了“最小联系”的标准,美国对这些犯罪活动具有管辖权。何志平的保释申请被拒,一直被羁押在美国。一审何志平被判被控的八项罪行中七项罪名成立,罪行严重,最高可能获刑65年并罚款高达$165万美元。胡慧中和何志平的律师团队多方奔走,给法官寄了149封求情信。为了支付高昂的律师费,胡慧中卖掉名下一处豪宅,最终法官对何志平减轻量刑,被判三年刑期及$40万美元罚款。2020年何志平刑满出狱,并返回香港。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1999年6月吴明达被正式拘捕)
枪杀唐重生的吴明达经多次庭审被判处无期徒刑。服刑十八年后,吴明达于2017年获得假释出狱,和一直等着他的女友登记结婚。吴明达的家族在大同区经营天龙三温暖,在当地有很大势力。恢复自由的吴明达继承了家族产业天龙三温暖,并成立威震集团,参与都市更新的城市规划和房地产开发项目。他以威震集团理事长的身份多次出现在媒体镜头中,与慈善团体合作,捐献物资相助弱势群体。
吴明达当然没有改邪归正,慈善只是他洗白的手段。2022年检方对他就多项罪名提起告诉。
新北市一名李姓开发商借给吴明达2,000万元,后屡次催吴明达还钱未果,找到退出江湖做生意的黄清源从中斡旋。吴明达不满黄清源介入,觉得他多管闲事,甚至萌生杀机,花500万元台币雇凶杀人,令手下替其招募杀手。吴明达的手下找到梁建伟,梁建伟同意接单,收取手枪一把及定金50万元,但终究不敢下手,又联络张修名,梁、张二人再和吴明达的手下见面,商量杀人计划,梁建伟将手枪及八万元转交给张修名。张修名花光了8万元却不敢下手实施杀人,因无法对吴明达交代,干脆直接向黄清源说出实情。李姓开发商和张修名设局将吴明达手下骗出来,差点 引发枪战,警方锁定三方冲突。吴明达也找到林姓凶徒对着李姓开发商的住处和黄清源的公司办公楼开枪扫射。
此外吴明达将在万华私设赌场赚得的4,520万元通过地下钱庄洗白,转到大陆,资助因其它案件遭通缉的威震集团副帮主。吴明达的一个小弟在柬埔寨设立诈骗集团,警方没有吴明达是幕后主使的证据。
2023年吴明达因预备杀人罪、聚众赌博罪,被判处一年八个月有期徒刑。吴明达除假释撤销,需继续服完杀害唐重生案所需刑期(无期徒刑)外,还需就新犯罪行服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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