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园弄杀夫分尸案


      一      
她姓杜,原名不详,江苏丹阳人,自幼父母双亡,被周姓人家抚养到九岁,由养父母带到上海,卖给典当行老板家里当丫鬟。17岁时她被主人安排和名叫詹云影的安徽男人订了婚。四年后21岁的她和大一岁的詹云影完婚,租住在新昌路酱园弄85号后楼的阁楼。她因而被称作詹周氏。

(詹云影)
詹云影身高185公分,体态健壮,体重足有100公斤,绰号“大块头”,在典当行里做朝奉,负责给典当品估价,收入稳定,且时常能拿到回扣。詹周氏身高150多公分,体态瘦小。虽然算不上大富之家,夫妇的日常用度总不至于捉襟见肘。她对于能嫁给詹云影过普通人的小日子感到满足。
酱园是生产销售酱制品和糟类食品的作坊和商店。旧时酱园需要得到官府颁发的执照盐帧,开得了酱园的要不就是达官显贵,要不就是与官家有关系。1899年(光绪25年),上海的租界西界从西藏中路和西藏南路间扩张到静安寺,不少需要大面积土地的酱园纷纷在新租界内开张,属于酱业巨头张逸云家族的酱园就有四家。张家的张振新酱园开在现今的新闸路、新昌路、黄河路一带,新昌路432弄因而得名酱园弄。1940年代,酱园弄有石库门房屋43幢,居民800余人,居民大都是底层百姓。

1945年是30岁的詹周氏和31岁的詹云影结婚的第九个年头。3月20日早6时许,酱园弄85号后楼的租客王燮阳将詹周氏扭送到警局,报案詹周氏杀死丈夫詹云影并分尸。王燮阳租下后楼,和妻子住在一楼,把阁楼转租给詹周氏詹云影夫妇,是她们的二房东。当天凌晨王燮阳听到楼上传来争执声和打斗声,上去敲门查看,开门的是詹周氏,其表示只是丈夫做噩梦,没有大事。王燮阳回家后不久,天花板上居然滴下血水,王燮阳叫上妻子再次上楼,见到满地血迹,詹周氏目光呆滞坐在地上,看着皮箱,皮箱里赫然是人的尸块。
      二      
詹周氏被抓后警方对她严刑拷打,要她供出同案犯。她与詹云影体型悬殊,警方不相信她独自一人可以完成杀人分尸的举动,且此期间詹云影居然毫无抵抗。警察走访了酱园弄的街坊,听说住在酱园弄85号前楼的黄包车夫、人称贺大麻子的贺贤惠与詹周氏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贺贤惠在案发后也巧合地消失不见,警方将他视为头号嫌犯。没几日贺贤惠在老家被捕带回上海。詹周氏承认与贺贤惠有染,但坚决否认他参与杀人分尸,而贺贤惠其实在案发一周前就买了火车票,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贺贤惠向警方交代自己同情詹周氏的境遇,只要手头有钱,就会想方设法借给她。可是詹周氏只管借钱,从来不还,时间久了,两人纠缠不清,就有了肉体关系。也许是詹周氏想要以此偿还欠下的金钱,也许是贺贤惠以债主的身份乘人之危,到后来只剩理不清的一笔烂账。
警方失去主嫌,仍旧对詹周氏用刑,她捱不过,供出小宁波来。小宁波原名何宝玉,是詹云影的朋友。詹周氏一口咬定自己和何宝玉有奸情,3月18日和他定下了杀掉詹云影的计划。3月20日半夜小宁波趁詹云影睡着悄悄潜入酱园弄85号后楼的阁楼,詹周氏交给小宁波一把菜刀,小宁波对着詹云影脖颈砍了一刀,詹周氏又在詹云影脑门上补了一刀。

警方赶忙将何宝玉捉拿归案,他百口莫辩,就是不认和詹周氏有染及杀人。警察经多方核实,确定小宁波案发当日并不在上海,没有作案时间。
贺贤惠和何宝玉获释,詹周氏成了唯一的嫌疑人。她承认受刑不过才决定拖小宁波何宝玉下水,她一直恨何宝玉带坏了詹云影,间接毁了她们的生活。
案情简单清楚,5月3日法官判处詹周氏死刑,剥夺公权力终身,行凶菜刀没收。
      三      
警方调查期间,各大报纸对案件进行捕风捉影的报道,将詹周氏写成当代潘金莲,为了和奸夫双宿双栖狠心杀夫。当时上海受汪精卫伪政府的管制,时事新闻都被封锁,杀父碎尸案吸引市民关注,数月间都是头条要闻。虽然詹周氏被判死刑,案子却远没有结束,随着一批知识分子出面为詹周氏发声,她的遭遇也被揭露在世人面前。

刚刚和詹云影成婚的时候,日子还算不错,詹周氏留在家里做主妇,操持家务。不想小宁波带着詹云影去见世面,让他染上了赌瘾。詹云影从典当行下班就混在赌场里,久赌无胜家,他很快就输光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产,又因为无心工作,被典当行辞退丢了饭碗。詹周氏好言相劝,奈何詹云影弥足深陷,不仅听不进妻子的话,还恼羞成怒对她动手发泄怨气。赌到昏天暗地的詹云影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就算回家也不给一点家用,詹周氏只能向四邻借钱,借的次数多了,又总不还钱,哪里还有人愿意出手相助。即使知情的邻居可怜詹周氏,也只能救急不救穷,任她自生自灭。詹周氏和贺贤惠的纠缠也缘于此。
拖欠房租久了,二房东夫妇总是上门催讨,詹周氏连饭也吃不上,哪来的钱付房租?她指望不上丈夫,干脆去了纱厂做工养活自己。詹云影得知后直接冲去纱厂,当中把詹周氏痛打一顿,骂她贱,怪她抛头露面丢了自己的脸,怀疑她假借做工,实则是外出噶姘头。
詹周氏实在无法在纱厂做下去,只好回家挨饿。她既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可以提供帮助的家人朋友,觉得无路可走,毫无希望。当晚她在家里喝下清洁剂来沙尔(Lysol)煤酚皂溶液打算就此了结,但惊动邻居,被送去医院救了回来。
3月20日半夜,喝得醉醺醺的詹云影从远东饭店的赌场回家,詹周氏因生活无着,和他商量变卖家里的家具,摆摊卖排骨年糕。不想詹云影答:“有这些钱,还是去赌。”
詹周氏深知遇人不淑,詹云影沉沉睡去,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到自己的身世和九年来的遭遇,顿起杀机。她拿了切菜刀砍向詹云影的头部、额头和颈部,詹云影在睡梦中一命呜呼。杀红了眼的詹周氏接连在詹云影的大腿小腿臀部和腰部砍十余刀,将尸体分解成十六块,装入皮箱。杀人分尸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可是一时冲动杀死詹云影也并不能给她出路。
      四      
苏青、关露等知识分子纷纷撰文为詹周氏辩解,苏青发文[为杀夫者辩],请求法官量刑应兼顾情理法,将被告犯案时的精神状态等因素纳入考虑。她写下:“假如她有援助的人,有些反抗能力,她可以诉请离婚;假如她不死心塌地,守着詹云影,尽可以另外活动,也许可以找个更好的;然而她是个旧脑筋的女人,平日砍绍兴戏杀子报之类惯了,她只有二条路可走,不是自杀便是杀人!”关露发表题为[詹周氏与潘金莲]的文章,提及1928年剧作家欧阳予倩改编[水浒传]中潘金莲故事,创作了话剧[潘金莲]。话剧里,武松要当众杀死淫妇潘金莲,为兄长报仇,潘金莲却借机向武松示爱。欧阳予倩着女装扮演潘金莲,对武松说:“我是地狱里头的人,见了你好比见了太阳一样……”话剧用浪漫主义的视角将荡妇描绘成勇敢为了爱情不惜一死的新女性,赞美对生存权、自由和其它个人权利的追求。关露指出,1940年代的公众舆论比起十多年前的反传统反而是一种倒退,潘金莲这样的“荡妇”尚且可以翻案,饱受苦难被迫反抗的詹周氏却得不到人们的同情。
由于知识分子介入,舆论有了不同的声音,同情詹周氏的人越来越多,詹周氏受到鼓励提起上诉。一位天主教的嬷嬷出庭谎称詹周氏怀有身孕,考虑到无辜的孩子,不应立即执行死刑。詹周氏暂免一死。
8月日本投降,詹周氏继续在狱中等待法庭的消息。一年多后二审高院仍对她处以极刑,詹周氏不服再次上诉到南京最高法院。
苏青为此案发文[女人的心],写道:“圣经上曾说起上帝造人,在造女人的时候因为材料用尽了,只好拼凑起来,而以亚当的肋骨为女人。后来不知道是经过几度进化呢还是退化?据说妇人之心是最毒的了,这也怪不得她们,因为受压抑愈甚,其所蕴结之怨恨愈深,一旦发作起来自然难以收拾的了。而且社会上的眼光本是势利的,人打狗视为当然,狗咬人乃是大逆不道。因此张巡杀妾飨壮士,平原君斩美人头以谢客等故事,千古传为美谈,而刁刘氏谋杀亲夫却非游四门唱小调以羞辱之不可,羞辱以后再加以剐刑,然后大快人心。便在自由平等民主的今日吧,詹周氏杀夫也比男子因外遇而谋杀发妻的新闻要轰动一些,盖女人向被视为低等动物故也。”
1948年4月南京最高法院改判詹周氏有期徒刑15年,她被押送去提篮桥监狱服刑。
1949年解放后,詹周氏被转去江苏大丰的上海农场。詹周氏刑满释放依旧留在上海农场川东分场工作,改名周慧珍,1959年与人结婚。周慧珍和第二任丈夫没有生育孩子,喜欢孩子的她去幼儿园工作,直至1981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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