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执法者成为加害者




(艾琳和亚伦)
21岁的艾琳(Mary
Eileen Sarmenta)是菲律宾大学洛斯巴诺斯校区的学生,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艾琳和同在农学院学院不同专业,19岁的亚伦(Allan
Gomez)是好友,两人经常一起学习一起聚会。1993年6月28日,周一。艾琳和亚伦完成了一天的课业,亚伦开自己的白色丰田厢型车载艾琳去学校附近的阿玛利亚咖啡店聊天。当晚艾琳室友向宿舍管理员报告,艾琳没有回宿舍。艾琳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性格温暖,循规蹈矩,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夜不归宿。亚伦外向,总是想办法要周围的朋友发笑。
周二早快8点,管理员告诉艾琳室友,艾琳可能已经遇害,警方叫她和其他同学去卡劳安警局总部辨认尸体。卡劳安警方一早在停在离学校不远的甘蔗田里的一辆白色丰田厢型车里找到一具女尸,另有一具男尸在甘蔗田里。女尸经同学确认属于失踪的艾琳。
卡劳安市和洛斯巴诺斯市都在内湖省境内,卡劳安位于洛斯巴诺斯东南约14公里,开车不需半小时即可到达。
艾琳的橙红色佐丹奴T恤被翻卷到肩部,白色底裤被褪至脚踝,几乎全裸。她脚上仍穿着她最爱的白色Tretorn运动鞋。她嘴里塞着一块脏手帕,下身有疑似精液的白色液体,,身上有烟头烫伤,脸上有弹孔。
亚伦头部有两个弹孔,子弹从后脑射入,全身都是被钝器击打的伤痕,生前应遭受严重暴力。
白色丰田车属于亚伦。前一天傍晚到过阿玛利亚咖啡店的其他同学离开时,亚伦和艾琳还在咖啡店,他俩后来的行踪因咖啡店和周边都没有监控而难以锁定,不过警方在咖啡店的停车场捡到亚伦的钱包,如果他是和艾琳主动离开,一定匆匆忙忙拉下钱包,但更合理的推测是,有人在停车场劫持他俩,亚伦挣扎时钱包从口袋里滑出,歹徒没有注意。
发现亚伦遗体的是警局副局长乔治(George
Medialdea)和警员奥莱(Aurelio
Centeno)、路易斯(Luis
Corcolon)、维森(Vicencio
Malabanan)和佐罗(Zoilo
Ama)。当天稍早乔治叫上四名警员参加特别行动:搜索一名毒贩。他们并没有关于毒贩藏身之处的线索,只是漫无目的地开车乱转,希望能在路上抓到毒贩。没想到他们在人迹罕至的甘蔗田里找到了亚伦。
就在乔治等四人把亚伦的尸首运到市政厅后,绰号博伊(Rogelio
Corcolon)的一名警察赶来报告郊外一片甘蔗田里停着的白色丰田车内有女尸。乔治四人接到报告再次开车赶赴甘蔗田,见到了丰田车和车内的艾琳。警察们开着装有艾琳尸体的丰田车回到警局,待艾琳被核实身份,警察又把丰田车开到市政厅。

法医无法证实凶犯的身份,但艾琳体内有多名男子的精液,足以灌满沙丁鱼罐头。法医依照艾琳下体的撕裂程度,伤口,以及精液量,作出她生前遭到轮奸的结论。艾琳被歹徒用枪顶住脸开枪,亚伦则遭到近距离枪击。
案件性质异常恶劣,经媒体报道,菲律宾国家调查局也开始关注此案,派高阶官员到卡劳安市督促展开调查。局长卡诺根据艾琳和亚伦生前遭受的凌虐的程度区别,认为一伙歹徒袭击的目标应是艾琳,由于亚伦和艾琳在一起,成了连带损失。但副局长乔治却有不同看法,他觉得亚伦是伤害艾琳的人。他的理论是,亚伦喜欢艾琳,但艾琳有男友,拒绝了亚伦的追求。亚伦于是对艾琳起了报复之心。乔治称已经对亚伦做了调查,案发不久前,他在校园里和前女友刚分手的男友基特打架,只因对方甩了前女友。亚伦打不过基特,恼羞成怒,就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怪罪到不接受他的艾琳身上。乔治进一步分析,亚伦假装对艾琳没有怨怼,邀她28日下课后去咖啡店坐坐。他故意东拉西扯等所有客人都走光后,才以送艾琳回宿舍的借口骗她上车,将车开到荒郊野外的甘蔗田对艾琳实施性侵,后用枪射杀艾琳。作案后亚伦越想越害怕会被警方抓住,于是用同把枪朝自己的头部连开两枪自杀。
乔治的推理漏洞百出,他无法解释亚伦浑身被钝器击打的瘀伤,艾琳体内多名男子的精液。亚伦中枪的部位在后脑,如果他自杀,为何会选择将枪伸到脑后开枪,且在中了第一枪后,是如何开第二枪的?况且亚伦陈尸地点并没有那把枪的踪迹。亚伦死后还能将枪转移藏好,这当然绝无可能。
29日,亚伦陈尸地点附近的居民交给警方一个空的弹壳。
30日,与乔治一同发现亚伦尸首的警察奥莱汇报了一个情况,29日他们把艾琳的尸体从警局运到市政厅后,有一名穿着囚服的犯人清洗了那辆丰田车。那人声称受到有权势的人的指示洗车,但发出指令的是谁,他并没有交代。奥莱交给卡诺局长一条白色运动裤,他说运动裤属于艾琳,是卡劳安市市长安东尼奥的司机在离甘蔗田很远的高速路边找到的。
之后奥莱突然失踪。

1993年菲律宾还没有在案件鉴证中采用DNA技术,因此艾琳体内的精液究竟属于谁,警方无法得知。但亚伦陈尸地的空弹壳经弹道分析由系列号773159的M16来复枪射出,这支枪登记在警员路易斯名下。艾琳脸部残余的金属碎片也和空弹壳上的擦痕一致,说明杀死艾琳的是同一把枪。
路易斯参加乔治副局长牵头的抓毒贩行动,在行动途中找到亚伦遗体。他的枪却是用来杀死亚伦和艾琳的凶器。经查,路易斯在6月29日艾琳和亚伦的尸体被运到市政厅后将枪交到警局,之后再未领回。路易斯涉案的嫌疑无限上升。
数日后路易斯和同为警察的弟弟博伊由安东尼奥市长陪同到警局自首。博伊正是向市政厅报告白色丰田车里有女尸的报案人。路易斯和博伊承认杀害亚伦和艾琳,但他们是受人指使。他们告诉卡诺局长与受害者亚伦因情感纠纷打过架的基特策划了整起案件。基特的父亲是名将军,声名狼藉(一年后他因参与有组织犯罪,贩毒,绑架等罪名被起诉)。基特与亚伦有争端,他的确有对亚伦不利的嫌疑。警方找到基特,其称与亚伦打架过后握手言和,没有杀害亚伦和艾琳的理由。与亚伦和基特都认识的同学和朋友表示两人冲突之后的确没有再起龃龉。
国家调查局和卡劳安市警局的卡诺局长完全不相信路易斯和博伊的口供。即使基特看不惯亚伦,他也不至于通过父亲的势力让两名警察和其他人轮奸艾琳,并杀死艾琳和亚伦。他仍坚持最初的判断,凶手的主要目标是艾琳而非亚伦。他下令对路易斯和博伊用刑,两人交代了一个新的名字:安东尼奥——卡劳安市市长。安东尼奥迄今与案件有一些奇怪的关联:他所有的一间农场离发现艾琳和亚伦尸体的甘蔗田很近;他的司机在离两名受害者陈尸地很远的高速路边捡到艾琳的白色运动裤;他陪着路易斯和博伊到警局自首。很快国家调查局查出更令人不安的一条线索,安东尼奥与受害者艾琳见过。

(安东尼奥)
两年前艾琳为了完成论文,采访卡劳安市市长安东尼奥。那时警方正因两起谋杀案对嫌疑人安东尼奥展开调查。这两起谋杀案直到日后才会被检方起诉,容后再叙。
国家调查局直接去安东尼奥家对其问询,安东尼奥刚开始声称不记得6月28日在哪里,后来透露送孩子上学后去了情妇家,与情妇吃了饭,去了圣巴勃罗市,晚上22时才回家。安东尼奥被问到是否有艾琳和亚伦案的怀疑对象时,毫不犹豫说出了基特的名字。市长和嫌疑人不约而同将矛头只想同一人基特,很是蹊跷。

8月10日,国家调查局特工在一家跳蚤市场抓获奥莱。与路易斯和奥莱参加抓捕毒贩行动的乔治副局长,警员维森和佐罗都被传唤。害怕水刑折磨的奥莱最先松口,接下来维森也顶不住了,他俩在将来持续16个月的审判中,成为检方的关键证人。
8月13日安东尼奥被捕。
奥莱和维森交代的案情如下。
6月28日一早,乔治副局长和奥莱为了帮安东尼奥找到他订的礼物,开着一辆救护车去接上维森,佐罗,路易斯。奥莱是司机。救护车开出了卡劳安市,一路停了好几次,晚上19时许路易斯下令返程,在卡劳安市的加油站接到博伊,帕皮特(Pepito
Kawit)和鲍德温(Baldwin
Brio),奔赴洛斯巴诺斯。车上八人中有六名警察:乔治,奥莱,维森,路易斯,佐罗,博伊。鲍德温是市长安东尼奥的外甥。这时路易斯才向所有人公开他们行动的真实目的,把名叫艾琳的大学女生带到安东尼奥市长的农场。路易斯吹嘘说艾琳的美貌会让他们每个人都流口水。
救护车在校区里慢慢转了一圈儿,八人没有看到艾琳。路易斯让奥莱去校区周边看看,期间乔治副局长通过电台向“老板”安东尼奥汇报进展。八人在阿玛利亚咖啡店看见与亚伦在一起的艾琳。他们刚刚上了亚伦的车,准备回宿舍,停车场除了八人的救护车和亚伦的丰田车都空了。艾琳身穿橙红色T恤,白色运动短裤和白色Tretorn球鞋。奥莱把救护车停在亚伦的车后,路易斯和博伊举枪走到丰田车旁,一人从驾驶座拽下亚伦一人从副驾驶座拽下艾琳带到丰田车车厢。亚伦的车只有前排两个座位,车厢类似货车车厢,可以用来转载货物。乔治,佐罗,帕皮特和鲍德温也坐进丰田车,奥莱和维森留在救护车上。两辆车一前一后朝安东尼奥市长的农场驶去。

(安东尼奥的农场)
兼职警察的歹徒们在车上捆住艾琳和亚伦的双手,用白手帕塞住了艾琳的嘴,用白毛巾在亚伦嘴巴位置绕了一圈儿。穿着价格不菲休闲衣裤的市长从休息室走了出来,路易斯上前对他说:“市长,您的礼物到了,您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市长问亚伦是怎么回事,路易斯解释他和艾琳在一起,只能一起带来避免麻烦。
几个人把艾琳带进市长的房间后返回大厅,因为不知道安东尼奥发泄兽欲需要多久,八人决定虐待亚伦来打发时间。路易斯,博伊,佐罗和乔治轮流上阵对亚伦拳打脚踢,帕皮特用枪托击打亚伦的横膈膜部位,其用力之猛,害已然奄奄一息的亚伦直接撞到旁边的一大块水泥箱上,没了动静。
奥莱和维森没有参与打人(鉴于这是他们对检警的供述,可信度自然需要打个折扣)。
29日凌晨1时许,市长房间的门开了,他上身穿着白色Polo衫,下身赤裸,命令路易斯和乔治把艾琳带出来。艾琳头发披散,嘴里仍塞着那块手帕,双手被绑,白色运动裤不见了,仅着内裤。
安东尼奥向路易斯和乔治道谢,表示:“我用完了,她归你们了。”他又问乔治打算怎么对付亚伦,乔治答会一并把亚伦杀死。八人再把亚伦和艾琳塞进亚伦的丰田车,与救护车一前一后从农场开走。
奥莱依旧驾驶救护车,他注意到行驶在前的丰田车歪歪扭扭,猜测是亚伦和艾琳在挣扎,其他人用力控制他们闹出的动静。接着他听到一声枪响,丰田车停下。帕皮特把满头鲜血的亚伦拖出车子,丢在路边,对着他开了第二枪。八人把亚伦留在原地,驾车离开。
两辆车在甘蔗地停下,路易斯宣布:“跟着老板有样学样,轮到我们享用大餐了。”艾琳被压制在车厢里,分别有人抵住她的手脚。惨绝人寰的罪行上演,最先施暴的是路易斯,接下来是乔治,博伊,佐罗,鲍德温和帕皮特。艾琳眼中全是泪水,痛苦呻吟,不停求救,请求这群暴徒停手。帕皮特邀请奥莱也享受一把,奥莱仅剩的一点良知令他拒绝了强奸。维森也没有加入。(奥莱和维森是否参与轮奸仅有他们的供词,并无其他证据。)

(艾琳)
艾琳意识到情况不妙,她在车内跪下,哀求说自己的身体和尊严都已被侵犯或剥夺,但希望八人能饶她一命。路易斯丝毫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将来复枪塞进艾琳口中,击发扳机。路易斯下令让奥莱处理尸体,奥莱把艾琳留在丰田车车厢,八名暴徒回到救护车,扬长而去。一路上路易斯,乔治,博伊,佐罗,帕皮特和鲍德温还在不停回味他们犯下的所有罪行。

警方在安东尼奥农场挖出了艾琳遇害前系着的皮带和用来烫伤她的烟蒂。
奥莱还坦白了他们作案后,把国家调查局派人督导办案的情况报告给安东尼奥,他先是暴怒,责骂八人办事不动脑子,但很快又说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让他们不用担心。6月30日,奥莱听警察同事说,有民众在抛尸地附近见到一辆形迹可疑的救护车,他担心作为司机的自己会被民众认出。安东尼奥给他2,000比索,让他先找个地方躲躲风头。
庭审开始。奥莱和维森没有受到起诉。安东尼奥,乔治,路易斯,博伊,佐罗,帕皮特和鲍德温均不认罪。安东尼奥坚称6月28日一早他就去了情妇家,两人下午13时许出发去圣巴勃罗,22时才回到情妇家,凌晨睡下。29日5时许安东尼奥起床,本打算晨跑,但天气很差,他只好等到6:30情妇和三个小孩起床和他道早安。他留在情妇家吃了早餐和午餐。
乔治等六人则称受到严刑拷打,尤其是自首的路易斯和博伊,两人都说是熬不住刑才按照卡诺局长的意思指认安东尼奥,其实幕后真凶是基特。乔治副局长也供称让犯人在6月29日清洗丰田车的是卡诺局长,卡诺局长还要他把洗车的问题推到维森身上。
在接下来的十六个月里,安东尼奥总是带着圣母像出庭。他是一个很难让人不注意的人,喜欢奢侈品香水,整容成瘾。他傲慢地否认被艾琳采访后就对她动了歪念,说自己根本不需要强奸,因为所有女人都对他趋之若鹜,他想要什么样的都没问题。被抓前,他和妻子曾一起上过电视,他当着妻子的面说自己有好几个情妇,他的妻子在一旁若无其事。
漫长的庭审结束了,法庭没有采信被告的辩词,安东尼奥,乔治和其余无名被告均被判谋杀,强奸及绑架罪名成立,每人被处七项无期徒刑,连续服刑。每项无期徒刑都需至少服刑40年才可申请假释,因此七人每人都需在监狱待上至少280年。法官宣判时指出安东尼奥等七人所犯罪行人世罕闻,若非地狱里的魔鬼做不出如此兽行。七人需要向两名受害者艾琳和亚伦的家人赔偿共计1,200万比索。
安东尼奥因艾琳和亚伦案子获刑同年,检方又因谋杀纳尔逊和里克森父子的嫌疑对其发起诉讼。
纳尔逊是一名政治家,也是安东尼奥竞争对手的支持者和盟友。1991年4月13日,路易斯(艾琳和亚伦案主犯之一,枪杀两名受害者的凶手)、维森(艾琳和亚伦案案犯之一,检方证人获免予起诉)和其余两名同伙伏击纳尔逊和里克森父子驾驶的吉普车。四名凶嫌在所乘车辆上朝纳尔逊父子的吉普车射击,使用的武器为来复枪和小型步枪。维森出庭指证安东尼奥,路易斯和其余两人。
安东尼奥,路易斯和两名被告于1996年12月被法庭判处谋杀罪名成立,安东尼奥和路易斯被处另两项终身监禁。安东尼奥和路易斯总计至少需服刑360年才有获释可能。安东尼奥等四人需向受害者纳尔逊父子的家人赔偿23万比索。

2019年8月,艾琳和亚伦遇害过去26年,纳尔逊和里克森遇害过去28年,受害者们的家属从未也永远不可能忘记他们的亲人的可怕遭遇,他们情感的伤口永远不可能弥合。菲律宾司法惩教署署长宣布,依据2013年出台的法令,安东尼奥和一批犯人将提前恢复自由。这部法令规定服刑期间表现良好的犯人可以得到减刑。消息一出,震惊了无数菲律宾国民,有人在网上发布请愿,恳求让安东尼奥服完所有刑期,请愿书得到超过53,000个签名。艾琳,亚伦,纳尔逊和里克森的家人纷纷出面谴责当局对安东尼奥的特殊优待。

(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在狱中不仅不是优秀犯人,还经常违规。狱警曾从他监房中搜出大麻等毒品违禁品。尽管四名受害者的家人一分钱赔偿也没拿到,安东尼奥却过着逍遥的日子,他在监房的圣母雕像里藏了150万比索,他的监房配有空调、冰箱和平板电视。
民众的愤怒情绪使得时任菲律宾总统不得不出面表态,称绝对不会让安东尼奥和其他犯下严重罪行的犯人提早出狱。惩教署署长被迫辞职。
2021年3月,安东尼奥被狱警发现死在监房。尸检结果表明他死因没有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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