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和格雷格)
苏西想要一个答案。七个月了,从最初以为格雷格吸烟过度导致健康恶化猝死,到法医得出他在密室被谋杀的结论,到警方始终找不到杀害格雷格的凶手和动机,令案子成了悬案,苏西决定自己想办法。私家侦探布伦南曾经是一名警官,接到苏西电话后,问了很多相当尖锐的问题。苏西很肯定格雷格没有敌人,没有吸毒赌博等不良嗜好,没有不忠,格雷格也没有巨额人身保险。她真的想不出有谁会置格雷格于死地。当被问到觉得格雷格死亡现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时,苏西的答案是:“房间温度太高了。”
这是布伦南得到的第一条重要线索。房间的温度和格雷格的死有何关联,这个密室杀人案的真相是什么,让我们先从格雷格开始说起。
死于348号房
(格雷格到公司工作时入住的Elegante酒店)
55岁的格雷格年轻时是远洋渔船工程师,经常随船队一起,几个月都在海上漂浮。后来哥哥麦克创办了土地管理公司OGM,帮石油公司收购石油储量丰富的土地。公司蒸蒸日上,格雷格也加入做了副总。虽然公司在德克萨斯州休斯顿旁边的小城博蒙特市,格雷格和妻子苏西还是留在家乡路易斯安那州的拉法叶市,没有搬家。每周一一早,格雷格都会开着皮卡沿10号高速跨州进入德州,公司给他在博蒙特市郊的E酒店(Elegante
Hotel)订了房间。格雷格和苏西已经习惯了每周五天分开,只有周末团聚的日子,不过格雷格在德州工作的每天早上,都一定会给苏西打电话。
苏西比格雷格小四岁,两人二十多岁就相爱结婚,苏西是个摇滚歌手,漂亮有个性,很典型的倔强的南方姑娘。也许是磨合不良,两人离婚,分手几年后苏西忍不住给格雷格去了电话,而格雷格一直在等苏西的电话,于是她们复婚,比以往感情更好。她们开了家庭旅馆,苏西负责经营,闲暇时仍会去演出唱歌。
(格雷格)
格雷格兴趣广泛,摆弄花花草草,养猫,打猎,钓鱼,阅读,旅行。格雷格温柔善良,认识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他对待工作的态度无可指摘。周一到周五,格雷格下班后就会回E酒店休息。他不喝酒,除了同事在博蒙特没有其他熟人,也不喜欢去酒吧找人聊天。他最爱的就是烟和甜食。
2010年9月16日,周四。苏西一直没有等到格雷格的电话,这很不寻常。苏西拨打了格雷格的手机,铃声一遍遍响着,格雷格都没有接听。苏西又给格雷格的公司打电话,得知他还没有去上班。在苏西的请求下,同事赶到E酒店去查看情况,格雷格住的348号房间无人应门。酒店经理用备用房卡开了门。
格雷格双腿蜷曲,左脸触地,倒在地毯上,他的睡裤靠近腹股沟的部位有一丁点儿湿。他的左手食指中指之间夹着一只烟蒂。格雷格的皮肤呈灰蓝色,已死去多时。
警方随即赶到现场,艾普警官仔细查看348号房间,格雷格的钱包里有超过1,000美元现金,他的手机,手表都留在房内,房门是酒店经理用门卡打开,室内并没有破门而入或发生过打斗的迹象,隔壁的347号,349号房间的客人都表示前晚没有听到或见到任何异状。
接到噩耗的苏西也来博蒙特,在酒店房间见了格雷格最后一面。听艾普警官讲述他的发现后,苏西认为格雷格可能死于心脏问题——格雷格平时烟不离手,从不去健身房,苏西劝他很多次都没用,他又很讨厌看医生,几乎没有做过体检。
9月15日晚
常年需要出差让格雷格有了高效整洁的旅行习惯,他的行李箱就像是一个移动的衣橱。进到酒店房间后,他会先把箱子放平打开,将干净的衬衣挂在房间的衣架以免起皱,将洗漱用品袋放在洗手间的毛巾架上,脏衣服摆在房间衣橱里。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房间后,格雷格会先脱掉皮靴摆在行李箱旁,把牛仔裤换掉摆进衣橱,换上干净的棉质睡裤。
格雷格喜欢房间越冷越好,九月的博蒙特还是高温天气,所以他会把空调开到最低。
(348号房内的床)
格雷格的晚上是这样度过的:两个枕头摞在床头,床边铺上一块毛巾,上面摆着烟灰缸,香烟,打火机,手机,电视机遥控器,饮料,糖果。他坐在床上看电视打发时间,边看节目边抽烟,吃零食。
9月15日晚上格雷格租了电影钢铁侠第二部。19时他手机接到苏西邮件,给妻子回了邮件。
电影看了一会儿,格雷格想到用微波炉做爆米花,不想微波炉功率过高,烧断了保险丝,整个房间都断电,格雷格给前台打电话,请酒店派人帮忙修理。不一会儿维修工上楼更换保险丝。这是艾普警官事后从酒店的维修记录上发现的,维修工登记的时间是20:30。格雷格使用微波炉不仅使得348房间停电,隔壁349号房以及楼下248号房也受影响停电。
这个夜晚和以往几千个出差的夜晚没有不同,只是格雷格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谁都不曾预料。
蹊跷的杀人方式
尽管似乎没有他杀的嫌疑,按照程序,法医还是需要为格雷格做尸检。格雷格的左脸颊接触地毯的部位有一处一英寸擦伤,鼠蹊部位有一处很小的割裂伤,伤口肿胀,周边有一些积液。接下来法医剖开格雷格的胸腹部,他内脏遭到严重创伤,大肠撕裂,两根肋骨骨折,胃部肝脏和阴囊都有撕裂伤,右心室有一个小洞。
(格雷格)
根据格雷格遭受的严重内伤,法医推测他是被殴打致死,且死亡时间在被击打后的三十秒以内。只是法医无法解释嫌犯是如何让格雷格表面看上去一切如常而几乎击碎他的多处脏器。格雷格的验尸报告上,死因被注明他杀。
艾普警官有很多疑问,抛开嫌犯的杀人技术不提,格雷格在被殴打时为何没有反抗,而隔壁房间的旅客又为何没有听到任何响动?348号房内非常整洁,除了格雷格的尸体,他手边的烟蒂,所有物品都没有被翻动过。
苏西,格雷格的哥哥麦克,公司同事还有格雷格的朋友对他的评价都很不错,格雷格完全不像一个因为人品给自己惹麻烦的人。嫌犯杀害他的原因是什么呢?
嫌疑人
最后接触或有机会接触格雷格的只有两组人:帮格雷格恢复电路的维修工,以及住在隔壁347号及349号房的客人。艾普警官对他们做了背景调查。
维修工因性犯罪被登记在册。他是否因为什么原因与格雷格起了冲突,继而用特殊的方法伤害格雷格的内脏,但保证他的外表几乎完好无损?接受问话的维修工看不出紧张,他对警官详细描述了与格雷格的交流,格雷格还为引起麻烦向他道歉。维修工修好电路后就回到值班室,他的同事可以为他之后的行踪作证。他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347号房间的客人经查也被排除嫌疑。
349号房间住的是两名电工缪勒和斯坦。他们是威斯康辛州人,被派外勤为石油公司做项目的一队五名电工,分别住在E酒店的几个房间。晚上他们通常会聚在某个房间一起喝酒聚会。艾普警官猜测他们可能因为格雷格使用微波炉导致348,349号房间断电埋怨格雷格,敲开格雷格的房门,与他发生言语冲突,乃至动手,而格雷格被打后回房,倒在地上死去。这种理论当然没有解释格雷格体表没有伤痕。
(三位电工由左至右分别是斯坦,缪勒,帕萨诺)
电工们非常配合艾普警官,9月15日晚,第三名电工帕萨诺来到349号房,和缪勒还有斯坦喝酒聊天。期间他们没有听到隔壁348号房的任何响动。稍晚他们去酒吧喝酒,回房间后好像听到348号房里有人咳嗽。缪勒问艾普警官348号房的客人到底怎么了,他们9月16日一早看到警察和急救人员上门,不久抬走一具尸体。艾普警官很坦率地告诉缪勒,警方也很疑惑,想要厘清真相。
艾普警官又调查了苏西和格雷格的哥哥麦克,没能找到她们想要除掉格雷格的动机,或者雇凶杀人的经济往来。
这起被法医判定为他杀的密室案,渐渐成了悬案。苏西和麦克提供$50,000美元,请警方向公众征求破案线索,也是一无所获。这时布伦南接受苏西委托,寻找杀死格雷格的凶手。
布伦南的线索
布伦南原先在纽约警局任职,离开警界后搬到佛罗里达,不久就成了小有名气的私家侦探。除了帮人办案,他常会去打高尔夫球消遣。布伦南的外表令人印象深刻:蓝眼睛,灰白的头发,皮肤晒得黝黑,喜欢穿短袖紧身T恤,露出健壮的肌肉。他的脖子上戴粗粗的金链,手腕上戴粗粗的金链,左手无名指和小指上戴戒指。他出行骑哈雷机车。
(上下分别是年轻时和现在的布伦南)
苏西毫无隐瞒让布伦南了解了格雷格和她的关系,布伦南明白苏西没有作案的理由。不过他还想知道,作为最了解格雷格的妻子,苏西对格雷格死去时348号房有没有特别的记忆。的确有一点苏西不能理解,格雷格的同事由酒店经理带着进入348号房时,热气扑面而来。格雷格总是把空调开到最低,睡在热气腾腾的房间,不符合他的作风。
布伦南和艾普警官见面,两人对各自的印象都不错,同意合作继续追查格雷格的案子。
第二天艾普把案件相关的所有资料,包括验尸报告和鉴证人员拍摄的348号房间的照片都交给布伦南。他们又一起去E酒店348号房间勘测。布伦南突然灵光一现,认为案子有结论了。艾普以为他在搞笑。
布伦南给苏西打电话,确认格雷格是右撇子,平时只用右手拿烟。
可是格雷格被发现时,烟蒂在他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
布伦南向艾普讲述了他的观点。348号房间的温度印证了格雷格被杀的时间,而烟蒂的位置说明格雷格死前最后的行为。习惯低温的格雷格9月15日下班回到348号房,一定会先打开空调。20:30停电,维修工修复电路前,先将房间内所有电器,包括空调在内都关掉。电路被修好后维修工离开,由于房内的温度还是很低,格雷格忘记空调没开。如果室内温度升高,他肯定会打开空调。因此格雷格的死亡时间应该在维修工离开,到室内温度显著升高之前的顶多半小时之内。
格雷格死时换成左手拿烟,证明死前他没有和人搏斗,不然他肯定会先把烟放下。香烟换手的原因更符合如下推测:格雷格被攻击是瞬间发生的事情,那时他还在吸烟,来不及反应,但剧痛让他准备出门求救,习惯使用右手的他拿着烟走到门口,把烟换到左手,在用右手转动门把手开门之前,体力不支,倒地身亡。
艾普警官承认布伦南的推理能够解释格雷格的死状,但他伤势的成因仍然是一个谜。布伦南直觉349号房间的电工们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他与艾普飞到威斯康辛州,与案发晚上没有待在349号房间的两名电工见面,希望他们能够提供与案子有关,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其中一名电工提到,他听其他电工聊到手枪走火。艾普提醒电工,格雷格的死和枪械关联,不过布伦南却对电工的话若有所思。
(348号房内)
布伦南要求艾普再次回到E酒店348号房,两人仔仔细细搜遍房内每一个角落。案子过去七个多月,住客换了一轮又一轮,房间也被打扫过很多次,即使有案件的物证,也早就不在了。果然他们没有找到弹壳,弹孔。失望地准备离开之前,布伦南看见开门时门靠的这一侧墙上有一处凹陷,像是门把手撞击墙面造成。布伦南开门验证他的猜想,可是门把手与墙面接触的位置在凹陷处右侧,所以凹陷不是门把手形成的。这面墙正好是与349号房间相邻的隔墙。布伦南和艾普转到349号房的同一位置,这边的墙上有一个被填补过的小洞!布伦南用手试了试,补洞的是白色的牙膏,与墙面的米白色有些许色差。349号房内的洞尺寸较348号房的洞小些。
鉴证人员小心地除去补洞的牙膏,使用激光笔从349号房内沿着小洞的方向,将光线投射到348号房。激光正对准348号房的床铺左侧,格雷格习惯坐靠看电视抽烟吃零食的位置。
有人在349号房间开枪,子弹穿透墙壁,射中在床上看电视的格雷格。格雷格拿着烟下床想要出门,还没开门前就因伤势过重倒地。
艾普警官把他和布伦南的最新发现告知为格雷格验尸的法医,法医承认他之前忽略了中枪的可能性,而且根据格雷格鼠蹊部的撕裂伤,内脏受损的程度,心脏的洞,还有348号房和349号房之间墙面的洞的方向,格雷格的确像是中弹而死。鼠蹊部的皮肤柔软,子弹击中后因为皮肤折叠在一起,血液没有流出,子弹一路穿过阴囊,大肠,胃部,擦过肋骨,最终进入心脏。
遗憾的是,格雷格的遗体已被火化,想要再次验尸确认格雷格中弹已无可能。不过验尸时拍摄的心脏部位洞口的照片与枪伤痕迹相似。
349号房的秘密
布伦南和艾普又一次飞到威斯康辛州,向9月15日晚在349号房内的缪勒,斯坦和帕萨诺问话。最先被要求回忆当晚所有情况的是斯坦。他对警方长途跋涉了解大半年前的案子表现得相当不安,被要求在询问笔录上签字时,他认真看完每个字,指出艾普警官的一些不切实的记录,在每一处改动旁签字。之后艾普警官请当地的警察进入审讯室,当斯坦的面为笔录做了公证。
斯坦以为没事,松了口气,正准备与布伦南和艾普告辞离开警局,布伦南开口了:“你在笔录上签了字,就要负法律责任。你有麻烦了。”
斯坦吓了一跳,默默坐回去,等布伦南解释他惹了什么麻烦。布伦南说警方已发现格雷格是中枪而死,子弹是从349号房射出,斯坦做了伪证。
斯坦说出了全部真相。同一天,帕萨诺的证词佐证斯坦的说法。
2010年9月15日晚上,帕萨诺到缪勒和斯坦住的349号房间喝啤酒。三人聊了会儿天,缪勒让帕萨诺去他车里取威士忌和他的9mm口径鲁格手枪。帕萨诺把枪和酒带回房间,缪勒借酒装疯,把枪从枪套里取出来,拉下保险栓,并把枪口对准了斯坦。斯坦赶紧趴到地上,骂缪勒让他住手。缪勒没有听话,转而把枪口对准站在床脚的帕萨诺。枪响,帕萨诺以为自己中枪,接着看到衣服上冒起的烟,还有墙上的洞。
三人都呆了。帕萨诺才反应过来,子弹擦过他的衣服射进墙面,他差点没命。缪勒也清醒了,把枪放回枪套,带回去车上。帕萨诺惊魂未定回了自己房间,斯坦等缪勒放枪回来,和他一起下楼去酒吧喝酒。
他们没有听到348号房有人喊叫,以为那里没有住客人,也就放心了,既没有想到去敲348号房门,也没有去和酒店前台报告,而是用牙膏糊上枪洞。
斯坦还是说,大约午夜时分他和缪勒从酒吧回房间,的确听到348号房内有人咳嗽。所以他们以为348号房的客人是在枪走火后才进入房间的。直到第二天一早,警察和救护人员先后进入348号房,他们又害怕,觉得是缪勒开枪不小心射杀邻室客人。可是随后警方在问话过程中透露他们也不清楚格雷格的死因,还猜测他是因身体因素猝死,缪勒和斯坦又自我安慰格雷格不是死在缪勒枪下。
鉴于9月15日349号房内发生的疯狂事件,以及缪勒,斯坦和帕萨诺之后被警察的调查弄得七上八下,他们没有和警方透露子弹击穿墙面的事。
斯坦和帕萨诺供词中唯一与法医,布伦南还有艾普的理论不一致的,就是午夜348号房的咳嗽声。法医认定格雷格受伤后在30秒之内就会死,枪走火时还不到21时,午夜格雷格应该早就死了。布伦南和艾普对此有两种解释。第一,格雷格中枪后还活了很久,法医的判断出错。第二,缪勒和斯坦喝醉,把前一晚听到的格雷格的咳嗽声记错成9月15日晚上了。
布伦南和艾普警官要求斯坦当他们的面给缪勒打电话,劝他自首。缪勒说服自己相信格雷格之死与其无关,因此在接到斯坦电话,坚持说斯坦弄错了,格雷格的验尸报告都没有说枪伤,等等。不过在斯坦反复讲述布伦南的调查结果后,缪勒总算接受现实,同意到德克萨斯州博蒙特警局投案。
(缪勒)
缪勒接受检方误杀罪的指控,法官判处他十年有期徒刑。误杀罪量刑的上限是二十年。
如果缪勒没有喝多,就不会发酒疯在房间里玩枪,格雷格就不会死。如果缪勒开枪后选择查看348号房的情况以及告知酒店方,警方可以很快查清案情,而缪勒也不会被起诉误杀,德克萨斯州对居民持枪的规定一向以宽泛著称,枪支走火又是法律没有详细规范的灰色地带。缪勒做了所有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