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和妈妈)
2014年7月12日,周六。傍晚康拉德说要去看朋友,开着皮卡离开了妈妈家。妈妈和他最后的对话是关于他是否会回家吃晚餐,康拉德的答案是否定的。第二天早上,康拉德还是没有回家,妈妈很紧张,打电话向警方求助,警察立刻在城内展开搜寻,很快就在一间超市的停车场找到了康拉德的那辆黑色皮卡。
康拉德坐在驾驶座,已经全无生命体征,车的后排座位上,摆着一个便携式汽油发电水泵。康拉德还有两个月满19岁。警方很快就确认康拉德死于自杀,他在密闭车厢内打开水泵的发动机,使得一氧化碳充斥了小小的空间。
(康拉德给米雪儿的遗言)
悲痛欲绝的母亲在家里找到康拉德留下的遗书,除了给家人的告别言语,康拉德特别感谢名叫米雪儿的姑娘,说她陪伴自己度过低潮。由此康拉德的家人与她们此前完全没听说过的米雪儿开始联系,米雪儿向她们表示哀悼,参加了康拉德的守灵和葬礼。渐渐地,康拉德的家人觉得美雪儿有些不对劲了,她先是向她们索要康拉德的遗物,接着又想分走一些康拉德的骨灰,她以纪念康拉德和反对自杀的名义组织棒球赛,最诡异的是,她仍旧不停给已过世的康拉德发短信。警察开始调查康拉德的手机通联记录。
1995年9月12日,马萨诸塞州马特博伊西特市,康拉德罗伊出生了。他热爱打棒球,高中毕业还以3.88的高绩点拿到了州立大学的全奖,可是犹豫再三,康拉德做出了终止学业,投身家族生意的决定,大海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从康拉德的祖父开始,罗伊家的男人都在从事打捞沉船的行业,康拉德也在高中时就拿到了可以驾驶商业船只的航行执照。
康拉德就像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但康拉德并不快乐,他有时候有社交焦虑障碍,所以朋友不太多。父母关系不好,最严重的时候父亲报警声称母亲对其家暴。而事业的成功又让父亲对康拉德这个家中唯一的男孩有很高的期许,康拉德和他时时闹矛盾。17岁时父母离婚给了本来就有抑郁倾向的康拉德沉重打击,他以前就有的一个坏念头又重新出现了。父母都注意到他的变化,送他去见心理医生。服用抗抑郁药物一段时间后,康拉德似乎好了很多,家人都以为药物帮他走出困境,事实上,康拉德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越陷越深,与他一起沉沦的,是他两年前认识的米雪儿。
米雪儿生于1996年8月11日,家在马萨诸塞州普莱恩维尔市,离康拉德家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她八九岁左右患上进食障碍,总是担心自己吃得太多,还曾试图用刀割伤自己作为惩罚。除了容貌焦虑,米雪儿似乎在学校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儿,总是积极参加各种活动。不过她几乎没有真正的好朋友。
2012年夏天,16岁的康拉德和15岁的米雪儿分别去各自佛罗里达的亲戚家度假,两人的亲戚恰好是邻居,整个假期,康拉德和米雪儿一起去沙滩,一起骑车,成了好朋友。年龄相仿又同样面对心理问题的两个年轻人被双方的“阴暗面”吸引了。那时米雪儿还不了解康拉德的黑洞到底有多深。
返回马萨诸塞州后,康拉德吞下整瓶泰诺意图自杀,幸好妈妈发现及时,把他送去医院洗胃。康拉德和米雪儿仍通过手机短信和FB短信保持密切联系,尽管相距不远,他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两个孤独的人在网络空间里进行着奇异的交流。康拉德把自己住院的情况告知米雪儿,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到死亡。自此,生命,意义,自杀,这几个主题组成了他们上万条短信对话的几乎全部内容。
康拉德的母亲知道儿子有一个朋友,但并不清楚米雪儿已经成为康拉德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对他影响至深。
在两人交往的大部分时间里,米雪儿也在努力劝解康拉德,请他接受专业治疗,不要放弃。2014年6月米雪儿又一次因为自残被送去医院接受专业治疗时,康拉德在给她的短信里又一次表露了想要自杀的念头。米雪儿让康拉德和自己一样,请医生帮忙,然而康拉德坚持说那些对他毫无用处,他已下定决心。
在不健康的心态里苦苦挣扎的米雪儿无力帮助康拉德,很多时候她的思绪被康拉德拽着走向了更糟糕的那一端,她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康拉德的想法,所以可能某一天她让康拉德积极起来,第二天她会随着康拉德的思绪,应和他轻生的念头。
6月23日。
米雪儿:“伤害你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
康拉德:“可以让我不要再这么痛苦。”
米雪儿:“那可以让你暂时不痛苦,可是结束的时候你会后悔的,情况只会更糟。”
6月29日。
米雪儿:“要不你选择上吊或者用刀捅自己?”
米雪儿:“我不懂,你为什么不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吃药呢……你都知道那样能行了。”
6月30日。
米雪儿:“要不你试试喝漂白水?”
在康拉德死前的一周内,他和米雪儿共互发短信超过1000条。米雪儿被康拉德彻底拉到了他那一边——想要寻死的那个康拉德占了上风。那时康拉德唯一牵挂的,只有他的父母和妹妹们,因为他知道母亲对他的感情,也许无法承受他离开。米雪儿安慰康拉德说,没事的,她会代替他照顾他的家人。米雪儿的短信写道:“我可能会很难过一到两周,但会很快复原的……你会给我留遗言吗?”米雪儿甚至鼓励康拉德快快付诸行动,她似乎被康拉德的犹豫不决激怒了。
米雪儿也许从试图理解康拉德,帮他走出困境,到被康拉德的逻辑和思绪牵引与初衷相悖,到开始幻想康拉德的死不仅能解决他的问题,还能使自己摆脱困境。米雪儿的困境除了她对身体的不自信,还有对不被任何同学的社交圈真正接纳的疏离感,她意识到,康拉德的死能令她以痛苦的自杀者女友的身份赢得关注,重新回到圈子的中心。米雪儿一旦有了这样的私心,她和康拉德的关系就变质了,她对康拉德的态度也改变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米雪儿对生命,或者对康拉德的生命,是没有太多敬畏的。
康拉德和米雪儿认真讨论自杀计划,米雪儿要康拉德保证他这回是来真的,而不是故意留破绽让其他人救他。他们构思如何才能一氧化碳中毒,康拉德在网上搜到了便携式发电机。
米雪儿:“你确定不要今晚实施吗?”
康拉德:“我还没想好,会让你知道的。”
米雪儿:“如果你今晚做的话,我就不睡觉了,陪你。”
康拉德:“要不改天吧。”
米雪儿:“你可不能再拖延了。你一直在拖。”
7月12日傍晚康拉德和米雪儿发短信。
米雪儿:“我猜你又不做了吧?我们计划了那么久都白费了。”
米雪儿:“我真的很困扰,你不是都下定决心了吗?”
康拉德:“我肯定会做的。”
康拉德:“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但我什么都准备好了。”
米雪儿:“你没准备好。本来昨晚就应该要实施的。你还在拖,你说要去死,但你从来不去。如果你光说不做那就永远都保持现状咯。”
米雪儿:“你这样拖着只会让你越不想做,放手去做就好了呀。”
米雪儿:“你要不要现在就做?”
康拉德:“现在会不会太迟了?”
康拉德:“我不知道,外面亮灯了。”
康拉德:“我再睡一会儿,爱你。我明天给你发短信。”
米雪儿:“不要?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大家都睡着了。就躲进你的卡车里。这个时间外面都没人。”
米雪儿:“如果你现在不做你永远都不会做了。”
17时,18时,米雪儿数次给康拉德发短信催促他尽快去自杀。18:23被催着去死而感到相当紧张的康拉德给米雪儿打电话,两人通话四十多分钟。
康拉德被说服后,骗妈妈说去见朋友,把车开到超市停车场,停车,给米雪儿打电话,两人又说了将近一小时。期间康拉德发动了发电水泵,但是恐惧和一氧化碳的不良反应让他下了车。米雪儿在电话里强迫康拉德返回车里,完成自杀。康拉德听从她的建议,回到车上,关上车门,在米雪儿的“陪伴”下,走向了人生终点。
警察阅读了米雪儿和康拉德之间的所有短信和电子邮件,尤其是在康拉德生命最终时刻的那些对话,他们认为米雪儿应当被定罪,可是检察官在罪名的选择上犹豫了。次年二月,检方最终决定以误杀罪起诉米雪儿。康拉德死时米雪儿17岁,法庭因而对她以成年人的身份加以审理。
米雪儿拒不认罪,但在开庭前选择仅由法官作出判决,不接受陪审团的审判。她做出这个选择最可能的原因是媒体对康拉德之死的广泛报道,知名主持人在电视上直接对米雪儿飙脏话,一时间她成了人人喊打的罪人,在陪审团手上没有太高胜算。法官以康拉德在第二次与米雪儿通话时已经走出车子,属于中止自杀行为,而米雪儿的“劝告”却致使康拉德返回车上赴死为理由,判处米雪儿误杀罪名成立。米雪儿被处两年半有期徒刑,其中仅15个月需要在狱中服刑。
2019年2月米雪儿开始服刑。2020年1月23日,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米雪儿提前获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