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反两面




出生在蒙大拿州的阿达幼时跟随父母搬到加州,在圣地亚哥的一所以运动著称的社区学院学习,期间取得业余摔跤世界冠军。毕业后阿达将兴趣发展成为职业,在尾波板公司担任销售。他闲暇时自己也会去尾波滑水(据说是个中好手),结识了相当多的好友,在当地算是一个小小的名人。
1996年4月18日凌晨2:30,25岁的阿达和未婚妻小天从夜店出来,准备去酒店买瓶酒,打车回家。天上下着大雨,穿着高跟鞋的小天先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店铺檐棚下避雨。这时有一辆汽车经过,司机见到小天独自一人,停了下来,摇下车窗语气轻佻地和她搭讪:“嘿,宝贝儿,要不要送你一程?”小天告诉对方自己有同伴,所以不必了。阿达以为有人想要欺负女友,立刻也过马路走到那辆车的驾驶座一侧和司机对峙。两人从对骂直到互相挥拳,司机干脆下车和阿达扭打在一起。等到司机回到车上迅速开走,阿达躺在地上,小天跑去一看,只见他胸口全是血,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天拨打了911,将闹事的司机的车牌号2UCA167记了下来,急救车赶到试图对阿达施救,可是他的主动脉被利器戳破,急救人员回天乏术,当场宣告其死亡。
车子的主人是芭芭拉,她说晚上她的儿子阿杠开着车,但她不知道阿杠现在身在何方。警方把芭芭拉的车牌号公布在媒体上,呼吁驾车人立刻与警方联系。第二天从电视上看到阿达已死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的阿杠到警局自首,警方当场将他扣留。阿杠自首前聘请了律师白先生为自己辩护。

阿杠同为25岁,是圣地亚哥州立大学金融专业的学生。阿杠就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最典型的有点儿怪异的书呆子的形象:身长六尺,戴着酒瓶底眼镜,瘦得像根杆儿。他虽然投案,却拒绝交代涉案车辆的下落,更没有交出他与阿达打斗时身穿的血衣和刺杀阿达的凶器。警方对他的印象差到极点,小天也坚持说阿杠和她说话时眼神就相当凶狠,一看就是个坏人。对阿杠更不利的是,有一名叫做小戴的酒吧保镖与警方联系,称自己是阿杠杀人的目击者。据小戴说,他在阿达和阿杠开打后正好开车经过,他停车想要劝架,看到的是阿杠一拳击中阿达面部,随后将阿达压制在地,跨坐在他身上,拔出刀刺向他的胸口。小戴本想阻止,可是阿杠威胁说如果他敢靠近,也会把他一并解决,于是小戴开车溜了。
负责此案的检察官和调查员分别是彼得和杰夫。
阿杠的说法却与小天和小戴截然相反。当时是阿达先飙脏话,又伸手把他从车里薅出来,将他脸朝地面压住,用手抠他的眼睛。至于证人小戴,就趁机上前猛踢阿杠的手臂和头部。阿杠被二人殴打,害怕会被弄死,想方设法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刀,将手朝后用力刺了一刀。阿达被刺后松手,阿杠得以挣脱,用刀喝退小戴,迅速跑回车上离开,而阿达的帮凶小戴也开车走了。

(阿杠的辩护律师白先生)
检察官彼得在正式对阿杠提告前向法官提出了要求阿杠交出血衣和作案凶器的审前动议。阿杠的前女友小雪获得免罪权,作证称4月19日她将装有阿杠血衣和凶刀的一个盒子交给了阿杠的辩护律师白先生。白先生向法官说明自己的确收到阿杠的血衣并以移交给检方,但是从未见到过凶刀。彼得打蛇随棍上指控白先生有意替阿杠隐藏凶器,已失去公正且无法代表阿杠,请法官让白先生回避案件。在要求白先生回避的聆讯庭上,小雪作证说自己此前没有说实话,其实她交给白先生的只有血衣。尽管如此,法官还是批准了检方的动议,禁止白先生继续为阿杠辩护。

案发数日后阿杠的朋友得知阿杠有杀人嫌疑被捕,将阿杠交给他保管的四寸单刃刀交给警方。鉴证人员确认这把单刃刀与阿达胸口的伤口相符,是杀人凶器。
鉴证人员又根据阿杠T恤上沾染的绝大部分阿达的血都在衣服正面这一点判断阿杠撒谎,如果他是正面朝下反手刺向骑在他背上的阿达,阿达主动脉爆裂喷溅的血应当大部分都流在阿杠T恤的背面。
小天出庭宣誓后表示4月18日晚上是阿杠挑起的打斗,因此他自辩的正当防卫不成立。小戴也作为检方证人声称阿达和阿杠斗殴时阿杠一直处于上风,并非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形下动刀。

阿杠声泪俱下地说真的不知道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他被阿达压制趴在地上,又被小戴踢,万不得已才掏出刀自卫,根本没想到随便捅了一刀居然害了一条人命。尽管他坚称自己是正当防卫,在鉴证人员对血液痕迹的分析,小天和小戴的证词下,陪审团选择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阿杠不仅顺利制服摔跤冠军阿达,还故意持刀杀人。
陪审团判处阿杠二级谋杀罪名成立,法官对他处以20年有期徒刑至无期徒刑。旁听席上阿达的未婚妻小天喜极而泣。

如果你和检方一样选择相信小天和小戴的证词,那么阿杠就有杀人意愿,属于谋杀,而非意外杀人或正当防卫,故事完。阿达的数百名朋友聚集在圣地亚哥海滩,一齐滑水悼念他们的好友,很多人难过得相拥而泣,阿达年轻的生命永远终止在25岁。

 
阿杠被送入监狱服刑,此后他一天也没有停止喊冤。高院同意阿杠新律师提起的上诉,理由是一审法官不恰当地中止了阿杠自由选择律师的权利。彼得要求白先生回避时是没有任何白先生有不合规行为的证据的。
阿杠的新律师在开庭前做了充足准备。这些年间,彼得官运亨通,升任检察官办公室经济犯罪小组的负责人,而阿杠的律师准备攻击检方的弱点中,就包括彼得。首先阿杠的前女友小雪对于是否将小刀交给阿杠的辩护律师白先生前后矛盾。阿杠入狱后,小雪给他写信承认自己是在检察官彼得的要求下才说谎的,她根本没有把小刀交给白律师。彼得以不起诉她为条件换取她做伪证。接着小天证词的反复也被公开:她在阿达出事当晚接受警方提问时说看到阿达打斗时占了上风,将阿杠压倒在地,可是与彼得和杰夫分别谈话过后,她的证词就变成没有看到两人缠斗的具体情况了。彼得还要她对法庭只说阿达的优点,因为这样能令法官和陪审团对受害者印象更好。而目击证人小戴原来是与阿达相识的朋友,他出于义气,在阿杠被脸朝下控制住时趁机上前踢他的头和手。
彼得和杰夫在警方没有完成调查做出结论前,先后单独召见小雪,小天,小戴等证人,既不符合程序,也违反了警检不得单独与案件相关人士会面的规定。彼得通过手段要证人们隐瞒或修改证词,更成功让阿杠在一审前没了辩护律师。阿杠以此要求二审法官取消一审判决。法官没有采纳阿杠的建议,而是继续审理案件。然而彼得和杰夫的行为使得圣地亚哥地区检察官办公室不得不回避二审,加州检察官办公室接手案件。
阿杠的律师向法庭提交了阿达和小天在1996年4月18日的血检报告,两人在出事前都喝了很多酒,还抽了大麻,阿达体内的酒精浓度高达.12,处于醉酒状态。
小天,阿达的弟弟还有他的很多朋友讲述了关于阿达的很多事情。小天说阿达是一个“很有保护欲”的男友,只要他看见有人想要和她搭讪或者对她开下流玩笑,他都一定不会放过对方。有一次在酒吧因为有人对小天出言不逊,阿达便把那人叫到酒吧门口压住他打脸。另一次阿达在吃饭中途被朋友叫去参加群殴。这两起事件以及阿达没事还要惹事的暴脾气,小天都在接受检察官彼得问话时就和盘托出,但是彼得让她不要向法庭讲述任何会影响陪审团和法官对受害者印象的证词。
其他证人纷纷说阿达是一个暴力,脾气很臭,喜欢打架的人。其中一名证人某天遇到阿达和小天,由于他和小天认识,便点头示意,结果阿达马上冲上去朝他大喊大叫,说如果让他抓住证人敢和小天胡来,一定会让证人好看。另一名证人在公共场合赞赏小天的美貌,此举引得阿达对他破口大骂,命令他不准看小天。阿达的弟弟还有更多证人提供证言说见过阿达至少参与十次以上斗殴,而且经常鼻青脸肿。
一审时被渲染成乐观开朗广结好友的运动好手的阿达其实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火药桶子阿达。
辩方找到摔跤高手展示阿达是如何通过最基础的摔跤技巧控制阿杠的。先用手拽住攻击对象的腿使其摔倒,用全身重量将其压倒在地,用手肘抵住其脖颈使其无法抬头翻身,再用另一只手去抠其下巴或脸部。
至于最关键的物证——阿杠浸透阿达血液的T恤正面,辩方通过鉴证动画还原了阿杠在背对阿达反手刺杀时是如何会使前胸沾染阿达血液的原因。主动脉被刺破的最初,每分钟会有20至30升血液喷射出来。阿杠刺到阿达胸口后,下意识扭头查看阿达的伤势,这一秒钟内,阿达的血液正好喷洒在阿杠前胸。
当然鉴证动画也只能提供与阿杠对于事件过程描述的佐证,至于阿杠和阿达争斗乃至阿达中刀死亡的真实细节,只有阿杠本人和死去的阿达知道。二审的陪审团相信了辩方的说辞,他们被一审检察官彼得的一番瞎操作还有阿达的真实性格影响了对整件事情的观感。
2001年2月阿杠被改判过失杀人,法官以没有减刑条件对他判处了过失杀人罪量刑较高的六年刑期,折算阿杠之前已服的刑期,阿杠被当庭释放。阿杠实际服刑不到五年。

阿杠出狱的数年间一直不停提告,他向法庭要求撤销二审判决的请求被驳回,但是起诉彼得和圣地亚哥检察官办公室的部分诉求获准,彼得和检察官办公室分别与阿杠达成私下和解,和解金额没有对外公布。阿杠不愧是阿杠,他告了一堆人,仍完成了大学学业,虽然没有实现成为律师的理想,还是找了正当的工作,如今是有牌的房地产掮客。
阿达的母亲对于二审把大部分重点放在彼得的失职和渎职之上,而忽略了阿杠杀害阿达事实这一点非常不满。她不能谅解小天转变立场帮阿杠争取到了较轻的判罪,与她决裂。阿达的母亲搬回蒙大拿老家,2010年的一天,她驾驶的卡车被另一辆违规卡车撞上,因为没有系安全带,阿达的母亲在事故中丧生,终年63岁。她和阿达葬在一起。
小天从未因伪证罪被起诉。
检察官彼得事后因联邦盗窃罪,以及利用县里的人力资源开展私人房地产业务等罪名被判缓刑,在监狱服刑一天后通过社区服务抵偿剩余刑期。加州律师公会在接下来的两年间吊销他的律师执照,彼得黯然辞职,退出法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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