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面具



(莱纳)
1985年,军方司法部门的律师莱纳代理罗恩的案子。检方指控罗恩谋杀前妻薇琪。莱纳的辩护策略是主张薇琪是自然死亡,或至多无法确认死因。诚然罗恩在被派到内利斯空军基地执行任务时与现任妻子苏妍发生了婚外情,又在薇琪死后迅速与其结婚,他的表现远称不上完美,然而检方不能以被告的行为不符合大众的价值观作为控告他犯有谋杀罪的证据。莱纳本人是否相信罗恩无罪与案件无关,他的真实想法之后会有解答,不过作为辩护律师,他的职责是在法庭上为被告辩护,向陪审团和法官说明检方无法排除合理怀疑证实罗恩有罪。
莱纳还在为第二天的庭审做准备,辩方请了海军的法医病理学家克拉克博士出庭作证薇琪并非死于他杀。克拉克博士也没有休息,他要再把薇琪死时现场的证据和法医的验尸报告过一遍,确保他的证词没有漏洞,并能够回答检方可能问出的刁钻问题。但是读到验尸报告中薇琪肺部的检查结果时,克拉克博士突然想起他不久前检测过的另一起死亡:当事人在车底修车时,汽车突然从千斤顶上滑落,压在他的胸口,导致他无法呼吸,窒息而亡。死者的肺部里有很多毛细血管破裂,造成出血点。薇琪的肺部有同样的情况,说明薇琪的肺部曾经经受过突发的压力变化,空气无法通过口鼻进入体内。这一发现彻底改变了克拉克博士对于薇琪死因的看法。

(薇琪肺部的出血点)
(克拉克博士)
开庭前莱纳才接到博士不会为罗恩作证的电话,他的心沉了下去,这相当于釜底抽薪,而上庭后,检方传唤克拉克博士,他的证词与检方的鉴证专家的证词一起,令陪审团一致裁定罗恩谋杀罪名成立,莱纳在休庭前攻击检方没有证据的企图显得苍白无力。当时的法律规定,只有12名陪审团成员全数投票通过才能判处死刑,而无期徒刑则需要至少9名陪审团成员的同意,罗恩被陪审团以11:1的投票逃过死刑,获无期徒刑。
(报纸对罗恩判刑的报道)
这是一起令莱纳难以忘怀的案子。

乔治空军基地位于加州洛杉矶东北约75英里,于1992年底关闭。在此之前的二十余年里,它一直作为培养空军的训练基地。25岁的罗恩中士是负责修理战斗机的机修技师,技术娴熟,经常被派去其他空军基地执行维修任务。
薇琪比罗恩小一岁,两人都在加州出生,罗恩被派驻乔治空军基地对于这对小夫妻来说再好不过了。她们育有一对儿女。


(上下图分别是罗恩,薇琪和两个孩子)
1984年8月28日,罗恩拨打911报告妻子出事,急救人员和警察赶到他家,医生宣布薇琪当场死亡,警方从罗恩那里了解的情况是他下班回家看到妻子薇琪和三岁的儿子睡在床上,想去叫醒二人时发现薇琪好像已经没有呼吸,当时她侧躺着,一只装了脏衣服的黑色洗衣袋罩在她的脸上,或是离她的脸很近。前晚因为薇琪有睡眠问题,罗恩帮妻子碾碎了四片安眠药,让她服下。
警察在罗恩和薇琪床头看到了定在凌晨3点的闹钟。鉴证人员在料理台上看到一只空杯子,将它带回实验室,测出少量处方安眠药的成分。法医对薇琪尸检,她的肺部出现水肿,嘴唇上方有一道划痕,但没有窒息的迹象。法医在死因一栏填写了“未知”。对薇琪的毒理测试显示她曾服下大约16片安眠药,高于罗恩所说的4片,但也没有达到致死剂量。法医在死亡原因上填写了“未知”,警方推测薇琪服用安眠药后醒来还是比较昏沉,收拾了脏衣服装进洗衣袋准备去清洗,结果因为药效还没来得及洗衣服就又倒在床上睡着,洗衣袋蒙住了她的口鼻,导致她无法呼吸,因而死去。警方打算以意外结束调查。

(薇琪的死亡证明)
报警后罗恩当着警察和医护人员的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薇琪的葬礼上,他又突然朝着棺木下跪,边哭边喊:“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和孩子走了啊,你怎么这么傻啊。”薇琪的娘家人听罗恩这样说多少有些不得劲,她们不知道薇琪到底是怎么死的,但肯定不愿意接受她自杀的观点。
围绕着薇琪死亡的疑点越来越多,警察不明白为何罗恩或薇琪要将闹钟定在凌晨。那个据罗恩说装了脏衣服的洗衣袋里的衣服大都折得整整齐齐,散发出洗衣液的味道。薇琪受到药物影响连干净衣服和脏衣服都分不清了吗?
薇琪和罗恩的邻居也向警方报告了他的观察。警车和救护车到达薇琪家前,邻居看到罗恩坐在门口张望,一直到警察和医护人员停好车要进入家中时,罗恩才爆发出哭声。没几天后,事情变得愈加奇怪,有租车公司的职员与警方联系,称罗恩向他们公司租车去了拉斯维加斯,刚刚和一个漂亮的女子一起去还车。职员检查和清理车子时,在车内看到了庆祝新婚的挂件。警察得知此事立即向罗恩核实,罗恩坦然地告诉警察,自己的确在薇琪死后的第11天在拉斯维加斯与一名尼加拉瓜籍的女子苏妍注册结婚,但那很正常,“我的两个孩子真的很需要母亲”。
(罗恩和苏妍的婚礼照片)
于是这个还没有定性的疑案正式被警方以谋杀案为方向展开进一步调查。
罗恩和苏妍在薇琪死前就已经寄出了两人的结婚请柬,日子定在10月8日。苏妍称和罗恩订婚许久,自己怀了双胞胎,但罗恩还是迟迟没有结婚的意思,她对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九月前再不办手续就分手。苏妍似乎对薇琪的死相当错愕,她说交往时罗恩和自己说妻子两年前因脑癌已经死在墨西哥的医院里了,自己以为罗恩是单身。
罗恩是在去内华达州的内利斯空军基地工作时与苏妍结识的,此后他背着妻子过起了双重生活,当回到加州,他是苏妍的丈夫和两个孩子的父亲,而在内华达州,他是鳏夫及苏妍的男友。鳏夫这个头衔,他果然成功拥有了。
罗恩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欠了大约$6,000元债,以他的工资,基本不可能还上。薇琪有一份人身保险,死亡赔付额为$27,000。薇琪的死不仅能让罗恩还清债务,还足够让他操办与苏妍的婚礼。用死老婆的钱娶新妇,顺便用薇琪的保金与苏妍度了一个短暂的蜜月,罗恩在警方眼中有百分之两百的作案动机。可是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认定罗恩是杀害薇琪的凶手,警检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定罪。
鉴证人员重新检视他们手边的并不算多的证物。如果罗恩在薇琪之死上说了实话,那么这场“意外”里的凶器就是那个由垃圾袋充当的洗衣袋,薇琪的脸部与垃圾袋接触当会有部分油脂沾到垃圾袋上。鉴证人员希望能够还原薇琪的死亡过程。他们将垃圾袋放进一个密闭空间,在里面加热强力胶,强力胶在温度升高时会变成烟雾,附着在油脂上。然而鉴证人员结束实验,将垃圾袋取出后,没有在上面找到任何强力胶的印迹。
这是个令人失望的结果。鉴证人员收拾器具时,灵机一动:他刚才测试时垃圾袋是反面被翻出来的,事实上垃圾袋在薇琪和罗恩家里时就是那个状态。鉴证人员决定再做一次实验,将垃圾袋翻回正面试一次。强力胶附着在垃圾袋上形成了一个椭圆形,椭圆形之中有一个长形印痕,下方有一条印痕,也许是薇琪的鼻子和下巴与垃圾袋接触产生。
鉴证人员请来一位女性志愿者,由他从身后将她的头按向同样的垃圾袋,并施加不同的力度。假使某种力度下志愿者的脸在垃圾袋上造成同样的印痕,以及让垃圾袋有同样的拉扯程度,薇琪的死因就可以确认了。鉴证人员使用了六个垃圾袋,一次次加大用力,在第六次结束后,志愿者表示她被压得很痛苦,实在无法承受,就此退出实验。鉴证人员将强力胶烟雾熏过的六只垃圾袋与薇琪床上的那只垃圾袋一一比较,只有第六只,使用最大力气压制志愿者的垃圾袋有与薇琪家里的垃圾袋有一致的印痕和拉扯。以此警方锁定了他们的关键物证,薇琪不可能是因为垃圾袋覆盖面部意外身亡,而是有人将她的脸狠狠摁进垃圾袋导致她窒息而死。最后与薇琪接触又能够自由出入她家的,只有罗恩一人。
(第六次按压实验志愿者在垃圾袋上造成的痕迹)
罗恩是现役军人,对他的审判在军事法庭进行。检方向陪审团和法官讲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杀妻计划。对安眠药剂量和药效不甚了解的罗恩在1984年8月27日晚上往薇琪的饮料里加入了16片碾碎的安眠药,他以为薇琪服下这些药就会死,定好凌晨三点的闹钟,准备处理薇琪的尸体。闹钟响起,罗恩吃惊妻子没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取来黑色垃圾袋,将熟睡的妻子脸朝下压在垃圾袋上,用力之猛,导致薇琪的口鼻被堵,无法呼吸,终于死了。薇琪的死,被罗恩亲手制作的死亡面具记录下来。


(薇琪,垃圾袋印痕及叠加效果)
薇琪死后,罗恩需要伪造事故现场,把垃圾袋翻了个面,随手从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塞进去,假装是薇琪想要洗衣服。罗恩把垃圾袋摆在已经死去的薇琪的脸旁边,又把三岁的儿子从他自己的卧室抱到主卧,让他睡在死妈妈身旁。
检方要法庭设想,如果薇琪的儿子在罗恩出门后回家前醒过来,是不是就会成为发现母亲尸体的人?罗恩毫不顾忌这种场景会给孩子造成的震撼和伤害,只是为了让薇琪的死看上去更像意外更合理一些,不惜用三岁的小孩做工具人。
薇琪一死,罗恩就用她的保金还债,举办婚礼,支付燕尾服,婚纱,婚礼蛋糕,仪式乃至蜜月的费用。况且婚礼场地,服装等等都是在薇琪死前就订好的。罗恩早就安排要用薇琪的人身保险娶苏妍。
检方向庭上展示了薇琪膝盖的X光片,她右边膝盖的膝盖骨是人工的。据核实,薇琪在死前约18个月时动手术更换膝盖骨,罗恩承认那时他因为薇琪将饼干撒在地上对她动手施暴,致使薇琪膝盖骨粉碎,不得不装上人工膝关节。


莱纳反驳检方,称他们没有足够证据表明薇琪死于他杀,他找克拉克博士作辩方证人。克拉克博士对薇琪尸检报告的初步结论是没有明显死因,更不能证明死于他杀。
莱纳没有想到克拉克博士在出庭前晚改变了看法,正如他没有想到罗恩会愚蠢狂妄到在薇琪死后的第11天与苏妍结婚。鉴证人员提供的死亡面具实验细节,克拉克博士对薇琪死因的认定,检方强有力的旁证,和罗恩自己,一起为他定了罪。罗恩被判谋杀后,空军对他降了军衔,并以品行不良的理由开除军籍,收缴全部薪水。
2000年圣诞节,已从军队退休到印第安纳州马里昂县高等法院任法官的莱纳收到一张从拉斯维加斯寄来的圣诞贺卡,卡片下署名罗恩。莱纳原以为罗恩至少要服刑20年才能得到假释申请的机会,这个杀妻犯却在短短十五年后因为表现良好得到假释。罗恩的幸运要归功于军方修改了统一军事司法法典,触犯刑法的军人可以因为一些条件获得优待。
莱纳从未认为罗恩是无辜的。在庭审过程中,莱纳知道罗恩面临最坏的结果是死刑,他只能用尽所有办法至少让罗恩逃脱死刑。他的办法是找到检方理论中的漏洞和疑点,将这些漏洞和疑点放大,让陪审团和法官做出不同的判决。


(上下图分别为罗恩,苏妍和孩子之一)
罗恩出狱后搬到拉斯维加斯,和苏妍还有他们的孩子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至于薇琪,又还有谁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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