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24日中午,桃园大溪分局的派出所接到两通报警电话。名叫陈俊宏的男子报告称其母意外坠落山坡。警员根据陈俊宏告知的出事地点赶赴大溪区复兴路百吉隧道口前。搜救队员下到约16米深的地面,用夹板带着出事的女子通过绳索将她吊回公路。
女子是50岁的叶治萍,经急救人员确认已经身亡。
在现场的是叶治萍的丈夫陈政贤和二儿子陈俊宏。他们告诉警员,他们一行三人开车出游,叶治萍晕车感到很不舒服,陈政贤于是开出百吉隧道后停车让妻子下车休息。叶治萍见四周风景优美,便背朝山坳坐在水泥护栏上自拍,拍了几张照片后不慎滑落。
陈政贤向警方展示了自己恰好用手机拍摄的叶治萍出事前的影像。叶治萍横穿马路,陈政贤问她:“你要去哪里?是不是晕车?”叶治萍没有回答,一直小跑到马路对面水泥护栏处,陈政贤说:“她跑过去照相。”接下来叶治萍背对镜头站在护栏前举起双手,再转身面对镜头坐上护栏。陈政贤问:“叶小姐你要干什么啊?你要自拍啊?”“她不拍风景,她自拍。”叶治萍双手的位置不停变动,陈政贤又问:“乔角度,要不要帮忙啊?”叶治萍把右手放在右膝之上,左手上举,之后换手上举,刚把右手放下时,突然向右跌落。视频至此中断。
叶治萍的确死于高空坠落,她的丈夫又有记录意外全程的铁证,警员判断叶治萍的死就是一起简单的意外,向陈政贤签发了叶治萍的死亡证明。
检察官接到通知前往出事地核实事发详情,认为叶治萍的死不像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邀请刑警参与办案。二人都同意叶治萍坠落地不是普通游客会选择停车看风景的地方,因为那里刚刚出隧道,还没有到达景色秀美的山林。熟悉沿路状况的刑警仔细研判了一路的山体,只有刚出隧道这短短一截的山下铺设了混凝土地面,其余公路与山体有大的地势落差的地段,山下都密布树丛。如果要确保人坠崖后立时死亡,混凝土地面显然比布满枝蔓的山坡要更合适。
法医对叶治萍的验尸结论是叶治萍因右侧胸腹撞击地面导致左侧六根右侧十二根肋骨骨折,双侧血胸并肝脏挫裂引发腹腔出血,最终因呼吸衰竭和出血性休克死亡。叶治萍的伤处符合头朝下冲撞地面,却与陈政贤和陈俊宏所述叶治萍是背对山坳坐在水泥护栏上重心不稳坠落的说法不符。
叶治萍坠落的山体高16米,她坠落地面的地点距离护栏水平距离约2米,根据加速度测算,叶治萍下坠时必须带有起始速度才可能坠至死亡地点,不然她会跌到离护栏水平距离更近的地方。
警检认定叶治萍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自杀。
叶治萍出事陈政贤和陈俊宏的表现不太寻常。搜救队员试图将叶治萍带回公路地面时,陈政贤和陈俊宏就停在马路对面低头玩手机,对救援进展不是很焦急。而叶治萍被宣告当场死亡时,二人的反应也很平静,丝毫没有情绪波动。况且事情怎么会那么巧,让陈政贤在妻子出事前决定要拍摄视频,成为事发的关键证据?
叶治萍死后三四天,陈政贤拿着地检署核发的死亡证明以及叶治萍的在职证明和薪水单据向叶治萍投保的数家保险公司要求理赔,理赔金额总计1,320万元。叶治萍最初仅于2012年向新光人寿投保寿险和意外险总额120万元,但自2016年8月起,她又向富邦,泰安,国泰等保险公司投保意外险1,300万元,并要求增加新光人寿的保金至1,000万元,遭拒。泰安寿险没有批准叶治萍500万元保金的申请,只批准了200万元;国泰人寿在接到叶治萍500万元意外险申请后查出她已经参保多次,不符合保险受理条件,驳回申请。
叶治萍在新光人寿的保险受益人是她的两个儿子,2016年11月,她请求将受益人变更为那时还未登记结婚的男友陈政贤,新光人寿没有接受她的请求。叶治萍新申请的多项保险,均将陈政贤和她的两个儿子登记为共同受益人。而在获得保险的第二天,叶治萍和陈政宏就办理了结婚登记。叶治萍在婚后立即将法定配偶陈政贤更改为她所有保险的唯一受益人。
保险公司纷纷向警检要求协助核查叶治萍死亡的真相。检方在五月初撤销了叶治萍的死亡证明。
50岁的叶治萍曾任工厂会计,和前夫陈文见育有二子,后来带着在大学念书的小儿子陈俊宏嫁给电脑工程师陈政贤。陈政贤比叶治萍小六岁,两人原来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因此结识。叶治萍在与陈文见婚姻存续期间,与陈政贤有过婚外情,多年来,两人一直保持无往来。
经过对坠崖现场监控及叶治萍,陈政贤和陈俊宏手机的排查,警方发现了更多疑点。叶治萍三人在“意外”发生前三天多次往返她的坠崖地点。三人的手机里还有事先拍的踩点照片,记录周边环境。
警方传唤陈政贤和陈俊宏到警局配合调查。陈政贤面对警察的问询仍坚称妻子死于意外,对于他们事前多次前往坠亡地点探查,他推说忘记了,又不耐烦地让警方不要再问他问题,威胁说他们根本没有他犯罪的证据。最先松口的是叶治萍的儿子陈俊宏,他哭着认了事先知道母亲有自杀的计划,也跟她和继父一起去寻找合适的死亡地。叶治萍轻生前和他交代过要好好活下去。
4月23日上午陈政贤,陈俊宏和叶治萍开车到达同一地点,但游客很多,三人离开。下午三人再次前往,叶治萍临阵退缩,三人无功而返。第二天一早三人又一次行动,叶治萍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加上天气状况不好,在下雨,无法以欣赏风景作为事故理由,三人没能完成计划。中午三人最后一次出现,叶治萍用手机拍了几张风景自拍,之后当着丈夫和儿子的面跳下山坡。
叶治萍死后陈政贤对俊宏说:“你妈生前嘱咐要照顾你们”,从侧面证明叶治萍死前就向包括陈政贤在内的家人交待遗言。
继续挖掘真相的警方很快又有惊人进展——叶治萍的前夫和陈政宏的前妻在叶治萍死前,也分别死于不同的意外!陈政宏甚至与叶治萍前夫的死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2016年8月9日凌晨,叶治萍和刚复婚的前夫陈文见到石门大圳散步,陈文见落水。接到叶治萍报案后,警方和消防队赶到现场将陈文见救起送医,但陈文见不治身亡。当时叶治萍和警方说陈文见因为心情不好靠在大圳的栏杆上喝酒,恍惚下跌落大圳。陪同叶治萍一起去警局协助调查的,正是她后来再嫁的丈夫陈政贤。陈政贤自称是叶治萍的表弟,代表叶治萍向警察和保险公司介绍陈文见失足落水的全过程。
陈文见溺水后,叶治萍立刻去保险公司申领保金,共取得1,124万元。陈文见刚死10天,叶治萍就和陈政贤一起租下公寓,搬去同居,并在2017年初登记结婚。
陈文见过世还不到一年,叶治萍自己也因为意外过世。警方和保险公司出于怀疑对她展开调查,才了解到这一段历史。
叶治萍与陈文见婚后育有两个儿子,陈文见无业,全家都靠叶治萍做会计的薪水支撑。叶治萍想从股市上赚一笔来缓解改善家境,没想到存款全都赔了个精光。叶治萍赌徒心态,借职务之便,盗用公司公款2,336万元投入股市,这笔钱同样打了个水漂。因为填补不上窟窿,公司发现叶治萍的违法行为,将她开除。叶治萍的娘家用土地作担保,保证她会还钱,才使得公司没有提告。
陈文见对家中事宜不管不顾,酒后还会发脾气,闹得鸡飞狗跳。2016年1月,叶治萍与陈文见离婚。4月叶治萍与陈文见复婚。8月9日陈文见溺毙。8月19日叶治萍与陈政贤同居。
叶治萍和陈文见的大儿子得知父亲溺水身死后,第一反应是父母感情很差,不可能一起外出散步。叶治萍大儿子的话引起警方猜测,不过他们没有追查。
而陈文见的朋友也向警方提供了更多情况。在陈文见溺水之前,已出过两次意外差点死掉。一次陈文见跟着陈政贤去酒店喝酒,陈文见酒醉不慎摔下楼梯造成重伤。另一次陈文见刚刚出院不久,叶治萍开车载他外出散心,竟发生车祸撞上大型拖车,叶治萍车的副驾驶座受到撞击最严重,陈文见再次重伤入院。陈文见曾和朋友提到叶治萍炒股失败欠了很多钱,自己的两次事故可能都是叶治萍的阴谋。不过不久后叶治萍主动要求陈文见复婚,两人关系修复,陈文见就没有继续担心。没想到复婚才没几个月,陈文见第三次出事,终于还是死了。
结合陈文见死前发生的种种事件,警方几乎确定陈文见的死也和叶治萍的死一样,是一起精心谋划的伪装意外。
陈政贤与前妻育有一子。2008年陈政贤的妻子在台北住处烧炭自杀。由于警方没有查到陈政贤妻子名下有任何保险,无法从诈领保金的角度追查她的死因。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陈政贤没有因为前妻的死而在金钱上受益。也许陈政贤前妻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罢。
警方调取叶治萍的银行账户记录发现,叶治萍将领取的陈文见的保金大部分转入第二任丈夫陈政贤户头,让陈政贤偿还他所欠债务。叶治萍将剩下的小部分保金还给前公司。所以叶治萍死前仍旧欠着公司数千万钱款。近日,叶治萍体检测出罹患乳腺癌和精神疾病。负债累累外加身心经历的痛苦,叶治萍有心寻死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只是叶治萍打算用自己一条命骗取金钱让丈夫和儿子的日子好过一点儿,陈政贤和陈俊宏竟然能够安之若素的接受,并眼睁睁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自杀,这就有点儿惊世骇俗了。
警方也查出陈政贤向保险公司提供的叶治萍的在职证明和薪水单据由陈政贤姐姐的公司出具,系伪造。叶治萍并未提陈政贤的姐姐工作,陈政贤的姐姐只是帮助弟弟的妻子投保劳保和健保,又替他编造叶治萍的就职记录。叶治萍死后,陈政贤凭借姐姐帮忙的种种文件向劳保局申请劳工保险死亡给付。劳保局没有察觉骗局,果真向陈政贤的户头汇款153万6500元。
检方以诈欺未遂,协助自杀等罪名起诉陈政贤和陈俊宏,以违反商业会计法的罪名起诉陈政贤的姐姐陈慧龄。一审桃园地方法院判处陈政贤三年有期徒刑,陈俊宏一年六个月有期徒刑,陈政贤的姐姐陈慧龄一年两个月有期徒刑。高等法院驳回三被告上诉,维持原判。最高法院于2020年撤销二审判决,将案件发回重审。
陈政贤曾一度认罪,但在最后一次审讯中,他突然翻案,否认参与叶治萍自杀骗保,甚至否认叶治萍是自杀。陈政贤称叶治萍从2014年开始就不断提到自杀,已经令身边人麻木,不再警觉。
陈俊宏承认自己陪母亲去了坠崖地点,但事前不知道母亲投了巨额保险。他的生父无业,家中经济困难,母亲带他四处借钱,当财物换取生活费,但他对母亲具体的债务情况确实不了解。
高等法院更一审法官念及叶治萍次子陈俊宏长期照顾母亲,有不忍心让母亲再经受债务压力和身体疾病折磨的考量,且学业和工作都勤奋上进,更考上了桃园市政府的公务员,因此可以酌情减轻刑期。至于陈慧龄帮助叶治萍和陈政贤伪造叶治萍的薪水记录,乃出于和弟弟陈政贤的亲情。陈慧龄本人并没有从中得到好处。法官将三被告刑期缩减为:陈政贤两年六个月,陈俊宏一年两个月,陈慧龄六个月。